THE SOUND OF SILENCE 大四下学期开学,正如我所想到的,寝室空了很多,不少人已经去上班了,等 着拿毕业证,与二三类学校相比,莫大的学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用去愁饭碗,但是 苍凉的寝室却让我们又一次感到了冷,我一开学就去找苏琳,张艳告诉我,苏琳这 个学期没有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苏琳家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出国的事,学校的手 续他家里人已经给她办妥了。我又问苏琳怎么没告诉我,她笑了笑说:“告诉你又 能怎样?你留得住她吗?”我无言以对,只是对张艳的尖刻有些不快,摇摇头就走 了。 苏琳去了哪里,我一直都不知道,问张艳,张艳也说不知道,打她的手机早就 停机了,打她家里的电话,那头却告诉我她家已经搬家了,我曾经试图靠全国各地 的朋友去找她,甚至在网上用人民币悬赏关于她下落的消息。各种不同的消息通过 不同渠道传来,有的说她去了美国,有的说在法国的地铁里看到过她,有的说在尼 日利亚采风的时候见到她跟一群黑人小孩做游戏,又有人说她没有出成国,现在在 武汉的某家公司里上班,还有人说在北京看到她和东交民巷换外汇的家伙在一起。 她到底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我都无从知道,我只是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再 见到她,至于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想过。 情人节那天我又是一个人过的,指望苏琳给我发短信,也没收到,倒是徐琴给 我打来了电话,我一看是她打的,想了一下还是挂掉了,我接着收到她的短信,她 说没什么事,只是祝你节日快乐,希望看到短信的时候我能开心。我苦笑了一下, 想说也祝她快乐,但是字打到一半,还是删了。 那段日子肖斯文依旧每天在寝室里闲逛,也没急着去找工作什么的,老二的重 修还有最后有一门要忙,老大告诉我们,他保研的事情已经下来了,要请我们吃饭, 那是我最后一次跟寝室的兄弟一起聚餐,半斤大曲下肚,肖斯文又一次目露精光, 口里呢喃称自己为朕,还不忘记叫周围的食客“众爱卿平升。”老大给我们讲着导 师的女儿如何漂亮,对她如何体贴。说得如痴如醉,却也没去管肖斯文的酒疯。 那天肖斯文在厕所里吐了五次之后终于老实下来,被老大一人抬回了寝室,老 大一放下肖斯文,轻松了很多:“都快走了,以后想喝醉都难了啊。”我很奇怪的 问老大为什么总是这么多离愁别绪,老大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武汉的天气总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春天还没有完全到来,那一年的二月的武 汉却忽然热得令人焦躁,而等着毕业的心情比这天气更焦躁,新闻学院里所有还留 在学校的人都这样,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等着毕业,日子就这样过去,整个二 月,整个大四下学期,日子象一个巨大的磨盘,在每个人身上碾过。 唯一想慢点毕业的是老二,他每天复习着高数,但是显然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去 研究那些歪歪扭扭的公式,倒适合去找个机会好好的发泄一番,的确,这是一个荒 唐的季节,在这个荒唐的城市里,每天都有无数荒唐的事情发生,或许在今天,又 或许在明天,谁也不知道。 我点上一枝烟发呆,肖斯文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老二埋着头在看高数,但是 显然没看进去,最轻松的还是老大,他躺在床上无奈的翻着本英文原著,寝室里一 派祥和安宁,我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 楼下响起了一片嘈杂,我应声望下去,发现围了不少人,也不知道什么事,人 群中忽然有人喊起来:“我操,小日本打人了?”寝室里三人同时来了精神,也不 知道出了什么事,老大的眼力最好:“我靠,那不是肖斯文?”我想问老大出了什 么事,老大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就朝楼下冲,我和老二也跟着出去,心里知道 没好事,但是还是跟着下去了。 这一幕估计是在场所有人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壮观的一幕了,即使二战期间也不 会有这么多国家的人在一起打架。老大一上来就放倒了一个要上来打肖斯文的韩国 人,把他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此刻的肖斯文则无力的摊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支起身子,我看见敏郎被人架住, 还挣扎着想上去打肖斯文,尽管前面认识,我还是给了他一脚。他惊讶的看着我, 我回了一句:“他是我兄弟。” 这时我又看到了那个美洲帅哥马杜罗,他显得特别激动。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 文骂着脏话“禽兽!你这个王八蛋!”显然是指着肖斯文的。他看见肖斯文从地上 爬起来,不知道哪里来了股牛劲,挣脱出来,朝肖斯文肚子又是一脚,我冲上去想 揍这家伙,肖斯文却有气无力的叫住了我:“别打了,兄弟,我对不起你。” “兄弟?你们中国人是这么做兄弟的吗?”敏郎在一边捂着肚子放肆的笑道。 一个家伙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他的嘴角上渗着血,但是还在笑。我白了一眼敏 郎,没去理他,而是走到肖斯文跟前扶起他,他却挣脱我的手,耷拉着脑袋晃悠着 站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拍拍肖斯文身上的尘土问他。肖斯文还是耷拉着脑 袋什么都不说。 马杜罗拼命的挣扎着,但是后面那两个家伙却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似乎根 本没有挣脱的余地,他声嘶力竭的继续用那口不大纯熟的中文大骂:“你这个王八 蛋,你对苏琳做了什么?” “告诉我,你对苏琳做了什么?”我还是这样问着肖斯文。肖斯文耷拉着头, 半晌才说话:“苏琳,是我害她的。”“你说什么?”我皱着眉头问,连连摇着头, 我心里已经明白,但是却还抱着希望,希望这只是肖斯文随口说说的。 “苏琳那事,是我下药干的。”肖斯文无力蹲在地上,头埋得很底,好象生怕 看见我的眼睛。 我记得当时一边看着肖斯文,嘴巴张得大大的,全身无力,差点滩倒在地上, 身高只有一米六几的马杜罗咆哮着,象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从两个膀大腰圆的体育 生的束缚下冲出来,那两个一米八几的体育生推得老远,马杜罗一上来就给了肖斯 文一脚。这一脚似乎完全没有方向感,却不偏一倚踢在他的档部,他当时就倒在地 上抽搐起来,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天堂,还有他老爸那双穿着老人头皮鞋,套着梦特 娇西裤的腿,还能看到他的爷爷在向他招手,肖斯文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他爷爷,当 年是河南省的大地主的少东家,土改前期伪装进步,部队撤走之后组织红枪会作乱, 杀害大量干部和贫农,等到后来部队带着机枪来镇压,老爷子绝望地在大屋子里坐 了一整天,拿一把马牌小橹子自杀了。肖斯文的老爸没见过他的地主爹,是遗腹子, 但是私下却常用曾祖父当年的故事教育幼年的小肖斯文,肖斯文从来就没见过爷爷 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他那天一定看清楚了爷爷的慈祥的样貌。 周围的人见到这个情景全呆了,老大也呆了,没有人去扶他,甚至没有人正眼 看他一眼,有的人白了他一眼走了,隔壁的马老二朝肖斯文身上吐了口唾沫,招呼 着王阳:“走,上楼去,这王八羔子犯贱,是自作自受。” 王阳最终没有能拿到毕业证,据说回乡做了老师,娶了个村姑,日子过得还算 安逸,马老二在后来也到了广州,在一间跑社会新闻,据说有一次嫖娼不给钱,警 察来了还跟警察装牛逼,扬言要见报,警察同志无奈之下只有通知报社端了他的饭 碗。他从报社出来现在还在找工作,听说一直没饭吃,却没来找过我,大概是不好 意思吧。 我当时想上去给肖斯文几个嘴巴,老大却在后面牢牢的箍住了我:“够了,打 他脏你的手。”保卫科的胖科长带着一帮校警匆忙的赶来,招呼着人扶他,拉了半 天才有两个站在后面的家伙懒散的把一摊烂泥般肖斯文半扶半拖,朝学校医院走去。 张艳走的时候告诉我,肖斯文那天是约苏琳到他租的房子拿一些资料,却把那 瓶迷药倒进了果汁里,这瓶药其实是当初买了给老二用的,想不到却用到了苏琳身 上,而那一晚,我正从北京坐火车回来,正做着那个虚妄的梦,只有真正到了那个 时刻,我才知道梦是如此的真实。 张艳是在肖斯文被打以后的一个星期内走的,她走的时候没有通知肖斯文,只 是约我出来说会话,她说其实苏琳早就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只是不敢告诉我而已, 我问是不是她把这事情告诉马杜罗的,她笑而不答,只是说反正有报应就行了,还 管这么多干什么。她去了广州,我问她去干什么,不要毕业证了吗?她说算了吧, 这鬼地方太让人失望了。 保卫科的灯火彻夜未熄,胖科长那天在办公室踯躅了一整夜,面对着足可以组 织一次联合国会议的“国际纠纷”,哆嗦着等着上头的指示,而我和老大,也在保 卫科冰冷的地板上,和几个带头动手的一起蹲了一整夜,留学生们则围坐在另一间 办公室里喝着茶聊着天,我感觉犯困,找一个认识的校警要烟,他犹豫了半天,给 了我一枝红河,叫我到外面去抽。 二月的武汉,星空有些模糊,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北极星,只得作罢,我开始 感到害怕,不知道后来的情况如何,或许会被开除,也或许拿不到毕业证,更有可 能是在档案上记上一笔,但是最心痛的,还是被肖斯文欺骗的日子。 幸运的是学校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压下来,因为几个留学生不仅没有什么意 见,敏郎还尽力为我说情,我们没背上处分,报纸上也没有报导,除了肖斯文的医 药费学校一咬牙全额报销外,其余一切都不了了之,好象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但是敏朗和马杜罗在一个月后,先后回国了。 肖斯文在医院躺了两天就自己主动要求出院了,刚回来想给我说点什么,我却 把欠他的2000块钱夹着几张零钞砸上他脸上,说是要连本带利,他一个人颓然收拾 着地上的钱,嘴里还在喃喃着:“活该,都是我活该。” 第二天,他把要把钱还给我,我没理他,他强塞给我,却被我一把推得老远, 喊他滚。他后来趁我不在,托老大把钱还给我,老大则说,一笔帐归一笔帐,还是 算清楚比较好,他无奈之下把钱塞在我的枕头下面走了,回来了老大告诉我钱的事, 我想再一次把钱砸在他脸上,老大却说算了,人不能太绝了,拿了钱也让他好过一 点,记得以后再还他好了。我一直没给他好脸色,整星期整月的不跟他说话。 肖斯文不断的向我道歉,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了,几乎向我下跪,我最终心还是 软了下来,接受他的道歉,但是关系却冷了好多,后来肖斯文去了上海,做什么事 情都不顺,时常在我哈欠连天的时候说怀念在武汉的日子,而我总会在这样的时刻 挂掉电话。 我所以这样轻易的原谅了肖斯文多半是因为他老爸的缘故,我总觉得肖斯文这 样一个人猛然受了打击,性格上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或许我不会同情他的老爸, 但是我还是会同情肖斯文这样一个曾经的死党。在广州的时候,有一天,和广西的 朋友在一起聊天,他告诉我他们村的里狗是非常难得的品种,非常聪明,也非常勇 猛,所以绝对不能和邻村的杂种狗交配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村里的人会把自家 的狗打得半死,还会把狗崽子杀掉。但是即使如此,这些优秀的动物在受伤后还是 会翻山越岭,去邻村沾花惹草,生出一堆非驴非马的杂种来,广西室友哀叹说: “再好的狗也是狗,畜生终于还是畜生。” 我忽然心里一惊,这才想到,或许肖斯文所谓的改变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感觉,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变,他始终是一个鸡巴指挥大脑的人。就跟广西室友家乡的狗一 样,即使再聪明,他的生殖器同样还是会让他变成一个禽兽。 后来老大在电话里说,其实肖斯文并不是指望着苏琳,他几次私下都愤愤不平, 因为他去找卫婕,卫婕从来没有给他过好脸色,“肖斯文大概是后来一时忍不住, 看苏琳好骗吧。其实他一直想泡到卫婕。”老大说到这里笑了:“卫婕除了跟你的 时候有点傻,其他的时候聪明着呢。” 毕业的散伙饭我和肖斯文都没来,我怕我会喝多了酒揍肖斯文的人人,肖斯文 也怕在吃饭的时候见到我,总之这也算不谋而和吧,据说老二那天喝得尿了裤子, 和老大抱在一起哭。 老二在最后一次清考高数的前一个星期,忍不住又去了一次虎泉,在当年给我 做按摩的那个女人身上疯狂的发泄了一夜,回来时却发现下身奇痒难忍,没几天居 然从裤衩上拉下了一个阴虱,半颗米那么大,仔细瞅还晃着二颗大板牙,张牙舞爪 的,老二当时就吓得跳起来,泼的一下把它捏碎了。赶紧买了剃刀他按着肖斯文教 的方法刮掉了所有的毛,折腾了几天,还在凉台上架起了酒精炉子把内裤一条条放 在水里煮,他考高数的前夜煮了一夜的内裤,结果在高数的考场上打着呼噜睡着了, 所以拖到现在毕业证还没拿到,老大说他应该在电脑城打着工,但是现在联系不到 了,我惋惜的摇摇头说,有缘总会相逢的。 2004年的7 月,我终于离开了莫大,当我走的时候,才觉得莫大原来如此美丽, 七月的武汉,每天都能看到离别的情侣和弟兄,我们却好象一点也无缘。武汉的七 月好象要把人烤熟,而到了广州才发现,原来这里也很热。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