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 作者:starsoul 《毕业生纪念册》的第一页,除了那首凄美的歌词里透露出来的凄美的旋律, 再没有一个字。每一次翻开它,那一片如霞的粉红就又把我带回久已远去的岁月。 高中毕业,我怀着被放逐的心情进了一所中专学校。我本是个爱清静而又近乎 孤独的人,一进教室,就捡了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坐了。那是一个死角,决不 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惠却坐到我的旁边来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份——她来得太 晚,整个教室就只有我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她来,我没在意,曾有人在那个位置上 坐过随即就走了,她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搬走,我又何必在意她呢?就连她的名字 我也是在至少开学三周过后才知道的。我常常是老早就带着或薄或厚的书去那个 “属于”我的角落里坐着,又常常老晏了才带着或薄或厚的书离开。我只知道我身 旁坐着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女孩。 然而,我以为清静无人注意的角落竟成了公众目光的焦点。几乎每到晚自习的 时候,锃亮的皮鞋、油亮的头发、芳香四溢的信都会塞满了那个角落。而这一切, 仿佛都与我无关,我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空间,尽可能地呆在自己的空间里,读着 一本或薄或厚的书。 我的世界偶尔会被惠打破,或借书、或学写字,也就有了偶尔几句的交谈。我 从不看她,也许是出于自卑或别的什么说不清的原因。我并不是真的喜欢孤独,不 是不需要和人说话。就这样,我和惠的话也就多起来。回到寝室,别的人发够了牢 骚,话题总会转移到女孩们的身上来,往往到了最后,又在惠身上做总结。或许是 因为那本《围城》,终于有一天,有人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对我说“你小子好歹毒, 居然借书给她看”。我说借书又怎么啦?你不也一样借我的书吗?可是,心里却难 过得很。正好有人退学回去继续圆大学梦,我的前面有了一个空位置,我就搬了去。 搬东西的时候,惠在一边看着,不停地问:我得罪你了吗,我得罪你了吗。我说椅 子坏了,不好坐。椅子只不过螺栓松了,紧紧就可以,可我还是搬了。虽然,只是 从后排搬到前排,我还是极大的不习惯。我还是看书,看到得意的时候就扭过头去 想和她说话,而旁边坐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我还是借书给她看,也常看她借的书。就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慢慢地变 得习惯。 我搬走了,立即就有人搬去补上了空白。但惠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很少说话, 只在收到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学里的来信的时候才会高兴上一阵子。她也常常把信纸 上的字给我看,问我写得好不好,要不要介绍给我认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她那儿也慢慢地清静,消息灵通人士的消息也没 了来源。 我是个穷小子,到了冬天,常穿的就一件灰黑的长衫,头发老是乱蓬蓬的也懒 得去管,再加上脸上难得见到笑容,于是,我走到哪里,都象裹着一团黑雾,让人 不敢靠近。在学校里,惠是和我最亲近的人。 我终究不能老是那么孤独下去。同寝室、同班、乃至同校的人也慢慢地熟起来, 在聊天中,也许是因为我提到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学的时候太多了,在他们的眼中, 我便有了一个所谓在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学里念书的女朋友。他们说人都是会变的, 更何况在那个人才荟翠的地方,像我这样、比我更优秀的人多的是。“她”会变的, 相隔这么远,“她”的一切我都无从知晓。我也常常调侃着说爱是相互的信任,既 然是真心相爱,时空又哪里就能阻隔得了呢?这些话,不知道怎么的,惠竟知道了, 偶尔提起,还找我要“她”的照片看。“她”,既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又哪来什么 照片! 第一个暑假快到了,有同学要回北京,我说我好想去北京,去那所著名的大学 看看,惠就极力劝我同去,去看看未名湖,去看看“她”。 暑假过后的一天,下了课我又照例没出去,坐在那儿看书,书页却突然被一只 大信封盖住,信封上有“北京大学中文系”这几个鲜红的字。我那时一高兴,倒真 有点儿得意忘形,根本就没在意惠已悄然离开。这封信似乎给了他们一个明证:时 空阻隔不了真情。那天晚上恰好有月食。在球场上闲逛又实在没趣,我就取了洞箫 在空旷的球场上吹。记得那是一支很有名又很伤感的曲子,用箫演绎出来——尤其 是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更凭添了几许凄凉、感伤。也许是那首曲子太过伤感了,我 自己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它吹完。惠来了,她说只有我才会在那样的夜里吹那 样一支曲子。我不再吹箫,我们在地上坐了说话。“她的字真漂亮,”惠说,“她 也一定很美吧?”我不说话,只是笑,直到她有些恼了,我才说白天收到的信不过 是研究生院寄来的一张书目,“她”是他们生造出来的,要多美有多美。她低下头 去,过了些时候又仰起脸来,“真的?”“真的。”我说。月食开始了,我们就看 月食,不再说话。 终于有一天,我病了。坐在教室里不知怎么的就晕了过去,好象做了一个飘飘 渺渺的梦,等我再回到现实中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惠那张带泪的脸,“没事,”我 想这么说,嘴却不像是我的了,我想抬起手来,手也不听使唤。我就又做了许多努 力,说“没事”,还勉强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想要证明我真的没事。我却看见 泪水从惠的眼里涌出来,“你不要这样,你好好地歇着,不要笑,”她的话竟像是 泪水撞碎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闭上眼睛,我不愿看到她那副心碎的模样,而心底 里,又明明就是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如果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心门也关上就好了…… 再回到教室,惠坐到我身边,不让我再继续看书,“你还要不要命?你的梦就 真的值得拿命去换?!”她不听我的任何理由,就是不把书给我,和她生气也没有 用。我也确实不能再看书了,我的头痛得很,只要一动脑筋,就像要炸裂了似的; 又怕吵,哪怕一点点声响都可以让我痛苦万分。我不得不回家乡静养。父母都去了 姐姐那儿,我就寄居在舅舅家。乡村对我是再合适不过了。没有林立的高楼,没有 令人绝望的灰色,没有人声嘈杂,我可以一大早就扛根鱼竿到河边钓鱼,不论能不 能钓得到,水面那层薄薄的雾气已经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也可以去溜溜狗,在原野 里一阵疯跑,新翻泥土的气息里还夹杂着野菊花的香。到了黄昏,就采了大把大把 的山菊花坐在山顶温热的沙上编一顶顶金黄的花冠,有时扎得大了些,就正好做成 花环,在想象里,惠戴上这样的花冠花环一定可以赛过古希腊的女神。 从初秋到深秋,我的病总算好了许多,就又回到学校去,给惠带上了一顶花叶 都已干枯然而依然精致的花冠。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买了胶卷要我给她照个够,却 不料我会失手把相机掉到水里,整卷报废。她倒也不恼:“照片有不有又有什么要 紧?” 回到学校,我被赶上了运动场。我不喜欢篮球、足球之类面对面的冲撞,就选 择了乒乓球。我的病要我不动脑子,我打球的时候却偏要用脑子来打,一个下午下 来,还是不好受。晚上就和惠说说话,说我的童年,说她的过去,说我初到学校时 的羞涩拘谨,说同学间的种种趣事。我没法上课,闲得无事的时候也出去找工作, 晚上也就有了新鲜的话题。我的病恢复得很快,而那段病中的岁月也注定是我一生 中所有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放寒假了,我要去长江边的一座小城,她给我一个信封,要我到了之后才打开。 信封里是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一朵有着两枝花茎的红玫瑰。 在深冬的风里,在长江边上,我把那张惠精心绘制的卡片很小心地放到水里, 看着那张卡片越漂越远,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是不能爱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在前面等着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子。我只能一个人去闯,我也好想有个 人陪,但我不愿拿她的幸福来作赌注,我不能! 再回到学校里,迎着惠满是渴望的目光,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总得要有个 解决的法子啊!送她玫瑰吧,我就从学校进城,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了送她的礼物。 “黄的?!”她伸出来的手停在空中,不肯接又无法收回,就那么愣在那儿,好半 天都回不过神来。“是的,黄的!”我说,尽量避开她的目光。“我不好吗?”她 问。“不是,”我说,但再也找不到别的话来凑成完整的一句。我知道所有的语言 都很苍白很无力,事实上,说什么话都只是徒劳。“你爱我吗?”她又问,脸上还 浮起浅浅的笑。“不爱,”我冰冷的话把她的笑容冻结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在刹 那间变得苍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心如乱麻,她的声音无遮拦地闯进我的耳朵,像一把一把的 钢针扎在我的心头。我想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是真的这么 想;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害了她呵……我把那枝黄色 的玫瑰放到她的手里,握了握她那双早已冰冷的手,什么话也不说,转过身来就走, 没有回头,我知道,一回头,我的心就再也补不好了。 揩干眼泪,把破碎的心收拾好,我们依然是要好的朋友。 马上就毕业了,我开始为申请留校准备材料,我的天地就又成了书的世界。 “你还要不要命?!”看着我一天一天的瘦下去,惠老这么问我。命当然是要 要的,但如果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要这命又有什么用呢? 留校的申请递上去了,我就象一个足球,被校领导们踢过来踢过去,我得不断 地拌擞起精神去和这个那个谈话。然而,事情的成败往往不是由个人客观的能力所 能决定得了的。“别急,到时我会通知你,”领导们老是拿这句不咸不淡又不致于 让人彻底放弃希望的话来打发我。 在人们面前,我总是那么自信、乐观、开朗而且似乎比任何人都坚强;在人们 看不到的地方,我苦闷、彷徨、柔弱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我常到学校附近的那条河边去,清晨、黄昏,或是阳光正好的中午,我都去。 为了寻找一点春的颜色,也为了逃避学校那绝望的灰色。学校里也会有火红的石榴, 但总是上午刚开了下午就只剩下满地残红: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美好的东西好象 是为了被摧残被践踏才出现的,美好的事物总是不会长久。在清晨的堤岸上,我意 外地发现了飞机一头扎进太阳的怀抱的奇景,我总想找个人来分享我的这份喜悦。 所幸的是,清晨,我常常在河堤上遇上惠,我们就相伴着走一程,看河水粼粼的波 光、看田野里升起的薄雾被初升的太阳染成玫瑰红。槐花开了,一大串一大串缀了 满树,槐树又高又大,经风一吹,洁白的花雨就下起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我 们就走得很轻、很轻,不愿吵醒落花的梦,更不忍踩碎落花洁白的身躯。 我不去河边的时候就打乒乓球,不经意之间,另一个女孩闯进了我的世界。我 和她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很少说,他们却说我和她是很好的一对,说她是我的,寝室 里也到处都是她的名字。那天,惠也来了,鹅黄的紧身T 恤、鹅黄的撒花长裙,再 把两缕长发披撒在胸前,乍一看像是穿了一件黑色的马甲。她来,却不是为了打球。 她只那么站在一边,也不和我说话,倒是很注意地看那个女孩,晚上,在教室里, 她对我说:“她是个好女孩,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喜欢她的人很多,我也一样, 但爱她的人一定不是我。”我说。惠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只管一气说下去,我也 一句都没听到。我的心痛得很,如果我可以去爱,如果我可以让一个人幸福,那么, 惠,就是我第一个不肯错过的女孩。我不说这样的话,世间的任何言语都是没有用 的,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学校领导突然通知我到一家公司面试。我知道留校的希望全都成了空。知道了 结果,我不用再焦躁地等待,反倒平静下来了。 我不打算去面试,我准备回家了——为了梦,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住我。惠劝我 去面试,“你以为你回去就一定能有圆梦的机会?你自己也说过那儿的关系网密得 风吹不透水泼不进。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回去又能怎么样?世界这么大,你能 做的事情多得很,你又何苦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别的人打着 灯笼火把都找不到,更何况,你应该证明你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说不定还会有留校 的可能。为什么不去?这总是一次机会啊!”我转念一想,去看看也不要紧吧,反 正,最后要不要这份工作还得由我决定,我又何必一定要扫她的兴呢?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了。面试的时候我心神不宁,但还是强 迫自己镇静下来,从从容容地和对方谈话,面试似乎很顺利,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门, 我就急切地要回学校,急切地要想见到惠——从小到大,我从来不曾有过那么急切 的心情。 然而,当我终于回到学校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是那么怪怪地,像有什么话要对 我说却又说不出口。我找不到惠,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找不到……我的心乱到了极 点,只想快些见到她,我就坐在正对校门的草地上,在那儿可以看到惠——只要她 出现,我立即就可以看到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却不是我要找的人,是惠的 好朋友。我起身迎着她,问她惠在哪里,为什么我总也找不到她。“跟我来,”她 说,“快点!”不用她催我,我几乎是拉着她在跑,“她在哪里?”我问。“医院,”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惠旧病复发,开始的时候挣扎着不肯去医院,一定要等我, 看我面试的结果怎么样;最后是被强行送往医院。等她神志稍微一清醒,就又问我 在不在,一再催她回学校找我。我也顾不得她了,在大街上飞跑。我赶到医院,却 再也见不到惠了,连最后一眼都不能!一扇玻璃门把我挡在外面,白色的床单把惠 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我没有泪,我连知觉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学校, 等我知道痛的时候,我的周围全都是惠的影子、惠的声音!我无处可逃。 在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很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呆 着,用心灵的脚步丈量我和慧走过的每一寸地方。 终于到了离校的那天,我起得绝早,也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睡,没有惊动任何 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背上简单的行囊,我出了校门,最后一次看了看依然沉 寂以一片死灰的颜色里的校园,算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