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 作者:暗涌98 认识这个男人纯属偶然。有这个解释就足够了。他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普通的外表,普通的工作。自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嗜好,据他自己的说法,除了有 时候抽点大麻。但是,他喜欢偷窥,而且,偷窥成瘾。 “偷窥而且上瘾其实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情,因为有机会沉浸其中的时候,时 间总会过去得很快,心跳的感觉也会适时地出现,人或许就不那么麻木了。” 他一向沉默寡言,所以这番话让我相当地吃惊。更由于我们的认识纯属偶然, 而偷窥无论从社会性还是个体性而言,都不会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话题。他没有 什么朋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因为他喜欢偷窥,所以没有朋友,还是因为他没 有朋友,所以才喜欢偷窥。反正绝大多数的时候,他是独来独往的。 反正,偷窥的习惯什么时候成了瘾,他也已经不记得了。然后他开始向我详述 他的故事, 他自己租了一间公寓,不大,但楼层很高,四面都是房子,或远或近的。房子 里没什么东西,醒目的就是窗台前的望远镜,很漂亮很精致的天文望远镜。他挑这 间房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从这里他可以窥视到这附近绝大多数的房子。 每天晚上他会很准时地回家,吃饭,洗澡,换睡衣,放下窗帘,再冲一杯咖啡, 点一根烟,然后把望远镜在窗帘的缝隙里对准对面的楼房。最后,是关灯。空空的 房间里面马上阴暗一片,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阴暗的男人。只适合藏匿于 阴暗的房间冷静地窥视着。 偷窥其实也是一种行为艺术。这是我另外一位也喜欢偷窥的朋友的观点。我甚 至还认识一位喜欢偷窥的女同事,她经常会在课后悄悄地来找我,告诉我她最近的 偷窥经历。但他不同,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而已,偷窥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很纯 粹的存在。当某样事物以纯粹的形式存在的时候,再去探讨意义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他一再拒绝把自己和那些通过偷窥来获取感官刺激的色情狂划上等号,虽然偶 尔地,当窥视到某位年轻的女人沐浴更衣时,他也会有适可而止的冲动。但绝大多 数时候,他窥视的只是平平无奇的家居生活。这种窥视可以给他一种超越平凡的感 觉,即使只是自欺欺人。 比如象现在, 对面十八楼A座,一群女人正在打麻将。他甚至可以看清楚临窗 那位手上的好牌。他有点恶作剧式的冲动,如果现在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临窗 这位师奶手上有些什么牌,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十六楼B座的一个小女孩正 对着窗前的镜子费力地挤压着青春豆。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很多很端庄很淑女的女 人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其实和一个满身臭汗的男人没什么很大的区别。或许这也是 他拒绝接近女性的一个借口。 他转过镜头, 有点失望地发现二十楼B座的睡房刚刚放下了窗帘,那里有位不 算难看的女人。他喝下一口冻咖啡,按熄了手上的烟,闭上右眼,然后把左眼凑近 镜头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她那天穿着麻质的长裙子,幽闲地坐在靠窗的大椅子上, 头发似乎有点湿湿的,五官居然有点模糊。他有点手忙脚乱地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然后看见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对他笑了一笑,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听到这里我难免有些失望了。我可以想象到以下发生的一切。最离奇也不过是 发生了另外一段人鬼情未了而已。当然我把自己的失望掩饰得很好。 他的心很久没有跳得那么快了,不知道是因为被她发现了而引起的紧张感,还 是因为她的眼睛实在是很明亮,笑容也实在是很暧昧。他急忙退到黑暗中,心仍然 急速地跳动着,真是活见鬼了。怎么可能这样。不可能的,隔着那么远,他还下了 窗帘,屋子里面阴暗一片,她怎么可能发现他?就是这种突如其来,心跳加速的感 觉吧,让他偷窥成瘾了。或许这次的,有点不一样吧,他有了点吸食大麻后动那种 莫名其妙的升腾感。 我适当地加入了一声叹息。我对这个故事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兴趣了。 记得第一次的偷窥是在小学的时候了。我悄悄地趴在了女更衣室外面。那次的 心跳也很激烈,我掂起脚尖透过阴暗的缝隙窥视更衣室里远未成熟的异性躯体。从 此我就无法让自己再次经历那种心跳的感觉了。升腾,手足麻木,口干舌躁,象极 了吸食大麻后的虚幻感。我是一个理性的男人,我很厌恶那种与升腾一起出现的心 跳的感觉,无论是在偷窥之后还是在吸食大麻之后。 很明显他不是一个理性的人,而心跳的感觉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不 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他已经偷窥上瘾了。而对于上瘾的东西,他总是无意去更改, 毕竟他还是很在意地去证明自己心还是会跳的,而这种机会并不多。 当他再次爬起来了,又一次把右眼凑近望远镜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从窗台前 消失了。亚麻黄的窗帘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荡一荡的,房子里面只剩下一片暧昧的迷 糊。他楞楞地望了很久,直到那最后的昏暗也淡失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的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负责公司内部的数据输入,总 是很忙,工作很枯燥也很无味,他却很无所谓地喜欢,因为机械化的工作可以让他 细心回味昨晚窥视的每个镜头, 然后慢慢去编排每个窗口里的故事。今晚二十楼B 座的女人会提早一小时回家, 沐浴的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十分到二十五分;十七楼C 座的独居男人今晚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约女性朋友回来,时间是晚上的八点三十 分到九点四十五分。他一丝不苟地编排着今晚的观赏节目。 但今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这实在是一个比较蹩脚的故事,因为他居然真 的无法忘记那个五官模糊的女孩,无法忘记那暧昧而明亮的目光,他也无法决定今 晚是否要为她而改变计划。他不期然地把自己的计划和那女孩的目光连接起来。他 的心居然在这时候突然激烈地跳动起来,就是那种让他偷窥成瘾的剧烈心跳。然后 他的手腕以上的部份开始发麻,脑海里轰轰地闪着白光,喉咙突然象被捏住了一般。 他甚至开始浑身发抖。他只好强迫自己站起来,冲入了公司的洗手间。他开始不停 地洗着脸,不断地喘息着,直到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人当然不是我,他回头时候看见了一个胖子,一个满脸微笑却让人极其讨 厌的胖子。这是他的原话。我很认真地询问了那个胖子的样子,以及到底什么样的 微笑会让他如此讨厌。但他所能说的只是,那只是一个陌生的胖子而已。他对这个 胖子有着无法抑制的厌恶。胖子他很近,他们就那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然后胖子以 一种很温柔甚至很体贴的声音对他说: “今晚记住留意十六楼D座,你不会失望的噢。” 他甚至还故作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搓着手离开了洗手间。他发觉手腕部位 的麻木感突然迅速地延伸到全身。他开始剧烈地呕吐。他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是可 以谅解的。因为那个女孩就是住在十六楼D座。 之后呢?我已经有些厌恶这个故事了,特别是居然还出现了一个胖子。但最值 得厌恶的还是我自己,因为我还是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公寓。我们坐在了窗台边,喝 着无味道的啤酒, 看着无数的云在天空无聊地列阵,对面十六楼D座空无一人,只 有亚麻黄的窗帘继续一荡一荡的。天色还早。这时候再去做任何形式的假设是没有 意义的。他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我们长时间的沉默着。 他帮我倒了一杯咖啡,然后把望远镜在窗帘的缝隙里对准对面的楼房。最后, 是关灯。 空空的房间里面于是阴暗一片,我们轮流使用着望远镜。十楼B座的女人 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一些回家, 沐浴的时间是晚上的八点五分到二十分;十七楼C 座的独居男人结果没有约女性朋友回来, 时间是晚上的八点三十五分。十八楼A座 的女人们还在继续打着麻将, 十六楼B座的一个小女孩依旧对着窗前的镜子费力地 挤压着青春豆。然后我们一起看见了穿着麻质的长裙子的她,还是那么幽闲地坐在 靠窗的大椅子上,头发似乎有点湿湿的,五官居然有点模糊。 然后女孩一直朝着我们这边微笑。我的心跳突如其来地开始加速了。直觉告诉 我,我们应该停止了。升腾感正从容不迫地逼近,我的手腕部份甚至已经开始麻木 了。我们于是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肢体碰撞,因为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望远镜。 “那个胖子,那个胖子出现了。”他口干舌躁地嘶叫着。我一把抢过望远镜, 那个胖子很和蔼地向我挥手,那个女孩还是面目模糊地坐在那里。他突然冲上来, 我给他撞到了一边。我的确应该停止了,我是一个理性的人,而如此激烈的心跳是 我绝对不可以接受的。他紧紧地握住那台很漂亮也很精致的天文望远镜,一动不动。 我没有任何的欲望去阻止他,我坐到在地板上,望着他。他维持了一个姿势很久很 久,然后突然地,他推开了望远镜,开始了剧烈的呕吐。他吐了整整一个晚上。就 象吸食大麻过量之后的正常反应一样。 后来我们就几乎没有联系了。毕竟绝大多数的时候,他还是独来独往的。而我 认识这个男人也是纯属偶然。我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因为我实在没有信 心,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的偷窥经历曾经是如此纯粹的存在,而对于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事物而言,纯粹和理性总是背道而驰的。至于心跳,有机会我还 是很愿意确定一下它是否存在的。当然对于一个理性的人而言,这么做是没有任何 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