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 丁香在窗前开放,夜色像香气的阴影弥漫进屋。拿了一张唱片来放,是那种爵 士乐,忽远忽近的零零落落。我坐在窗边的摇椅里,窗外满目浮华不甘寂寞地流光 溢彩,我有些好奇地望着我睡衣上滑过的光线,这样的光景让人不由自主地要自怜 自爱一番。我是在想着什么的,也许后来睡着了,再醒的时候是因为做梦吧,梦见 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人,还有一个下雪的埸景,不免想这个人究竟是谁来着?我感觉 有些口渴,拉开了灯,走到厨房去倒了杯水来,窗外已经很安静了,多年前好像也 是这样一个夜晚。 他始终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我们经常碰到,通常只是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 呼了。有一回,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我们在一起,他问我,“如果有一天要离开这 座城市,最舍不得的是什么呢?” “最终也应该是人吧,朋友啊,亲人之类的。”我这样想着,于是说出来。 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谈话,只是因为后来 的事情让我想起我们之间还这样的一点内容。实际上他那时就早知道自己要离开的。 那一天他大概喝了酒,到我的楼下来找我,我诧异地匆匆下楼。他站在我面前, 微微笑着,而眼睛里有我无法看清楚的感觉,我不想太敏感,也就不愿细究。他想 约我走一走,这样要求似乎也并未引起我的惊讶,好像在潜意识里早已承认会有这 样一天。 人的感觉有时会很奇怪,原本是没有关联的人或事突然地出现在同一埸景的那 一瞬,就是宿命。 于是我们沿着马路一直走下去,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 应该问为什么,也许我怕难堪或别的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个冬天的夜晚,寒气就 像是给冻住了一样,反而不怎么冷了,我记得有月光,但或许记错了,也许只是路 灯,那条路很美,洒满了清凉的光辉,就是这样走着我也心甘情愿,我不清楚他在 想什么,甚至也没有留意。我们相互在双方眼里大概都很奇怪,这样沉默不语地走 到深夜,竟然到下起雪来。我们诧异地停下来,站在迷朦的路灯下,我笑意盈盈地 伸出手来,很小的雪片落在手上,只留下湿润的一点就消逝了。他站在对面长久地 望着我,那笑容里有我分明看到的伤感,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也许就因为我不 知道是为什么而对他反而有些动心的怜悯,这个人我实在无从了解,尽管他就站在 你面前,而似乎他也无所谓你是否了解他,只是一味执着地沉默。 分手时,他送我回公寓。 “再见。”他拍了拍我的肩。 “再见。”我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转过身。 “喂!” 我回过头,他站在那儿,“再见了”,他也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 “再见”。我快乐地挥挥手,依旧回答他。 那一夜在我心里有丝异样的感觉,我无法说清那是什么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 有见过他,后来听朋友说他去英国的前一天晚上大家要为他饯行的,而他却神秘失 踪了,说是要去见一个人。我微微地有些不自然,也许意识到什么,但更多的是惶 然和别的什么在心里忽地扩散开来。朋友说他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谁也不知 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也许有一天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说不定。 偶尔我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一会儿是伦敦,一会儿是渥太华,一会 儿又是布拉格,还有一回是埃及,背面都只有他的签名没有地址,我猜不透他,因 此不试图去努力找到些什么,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仅是为了那个我要努力漠视的下 雪的夜晚?他早已在我的现实生活之外,是他在等待或纪念,亦或我在等待他什么? 我这样想着沉沉睡去,眼泪却落在枕边,我忘记了关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