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轮回的美丽人生 暑假的时候,我经人介绍受雇于一位老人,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替她读读报 刊文摘,整理一些资料,写信之类,一天只用做两个小时。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偏市 区较远的一套很宽敞的房子里,有两层楼,屋顶上泻下了一大丛的迎春花,屋外的 石壁上种满了常青藤,这套房子就像是故事一样散发着未知的沁凉。 显然,她早已在等我,微笑着替给我开了门,引我去她的书房,那儿是一整墙 的书柜,让人心生艳羡。 那是老伴儿留下来的。她解释说。 阳台的门前有一张摇椅,一张小几和一把木椅,不用是说那是我和她的座位。 老伴儿以前是个教授,我们有两个孩子,他们都在国外,我不想走,我喜欢这 儿胜过任何地方,这房子有很多年了,可是不知道将来有谁会在这儿住下来。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遗憾和寂寞,却没有找到任何言语可以劝慰她,也许我 站在她面前,我们站在时间面前都无能为力。 每天下午,她都会在书房等我,坐在阳台上,让我念一段文章,或收拾书房, 偶尔帮她写封信,写给儿女的,琐碎的叮嘱和想念孙儿的话。但我从来没有替她念 过一封来信,哪怕是片言只语。 这样大的一所房子,楼下是钢琴、电视、吊灯、厚绒沙发和沉重的桌椅,每件 东西都在诉说的它们过去的繁荣而今的萧瑟,楼上的三四间房进进出出就只有两个 生物,老太太和我。 有时我会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听她念叨以前的事。我做这些事情是因为这份 工作实在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而且来得太过轻松了些让我心中有愧,或者说是我 有些担心她,有时晚上我会打个电话问候她晚安。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喜欢在回忆中生活,现实反而离他们是遥远的,现世的生 活是一天天重复的,而过去则是提炼了出来,精简而绚烂,它们时而潮起云涌时而 隽永如春,是与时代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的苍凉感。老人常对我说着她过往的经历, 其实看着房子里的这些摆设,我几乎可以想象它们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定是多年前,一对异域相识的年轻人来到这儿,他们欣喜于这儿宁静的优美, 于是,买地、雇工、奠基,把他们梦寐以求的家园建立起来。 从此以后,这儿除春夏秋冬,还有女人的语声和孩子笑声,那深红色的罗纹陶 罐是他们共同做的结婚纪念品;钢琴是女儿上学时才抬进来的,灯笼是儿子过生日 时买的,墙上的字画是丈夫的得意之作;老人最喜欢的是那灰色的壁炉,因为在最 冷的时候,全家总围坐在壁旁谈笑;为了庆祝他们银婚,开了个聚会,换了一盏晶 莹玲珑的吊灯;为了庆祝他们金婚抬来了厚绒的沙发;为了庆祝他们钻婚,才点缀 了这雕花的老收音机。 以后,春去冬来的流连岁月,孩子们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像燕子一样依依不舍 地飞走了,时光带走了逝者如斯的河水,也带走了沉疴不起的丈夫。 她分明地看到了自己红润的脸庞渐渐布满皱纹,从楼上下来的孩子叫着妈妈, 从门外进来的孩子叫着外祖母,而逐渐孩子的语声也消失了。 这是最幸福人的一生,然而我却从她每条苍老的笑纹里看出整个人类的历史来。 朝生暮死的蝴蝶在花丛里翻飞,废墟里的花朵不断浮现,楼上孩子的哭声,一个跟 着一个的到来,然而征不服这永世的寂寞。人们似乎赢得了一切,又似乎一无所有。 我看不出有谁比这位老太太更幸福,但我也看不出有谁比这位老太太更寂寞。 而这依就是我们所希望的美丽人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