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声歌唱 作者:黎晗 小蕙 床头的灯亮着,远处依稀传来汽车驶过溅起积水的扑嗒声。小蕙盯着灯光发 了好一会儿楞,弄不清这时候是白天还是黑夜。白天还是黑夜,对于她没有什么 区别,但作为醒来以后的思维习惯,她还是在这个空洞的问题上停留了很久。刚 才在梦中,整个人感觉象是一堆棉絮,一会儿在风里乱飞,一会儿掉在积水里, 湿漉漉的,比一块石头还重。醒来以后,感到嘴里象一把火在烧。以为自己是在 生病,挣扎着要起来找水,这时候,床边地上凌乱的卫生纸一下子扑入她的眼帘。 她明白了。 老猫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灯盏下压着一叠粉红色的新币,她 抓过来数了数。六百,数目不小。老猫这人不错,没有仗势欺人。六百是多了点, 可老猫也不是省油的灯,每回不是让摸,就是让吹的。她跟老猫说,这回多拿点。 老猫有点死皮赖脸,都老夫老妻了,还算钱。“谁跟谁啊,你又养不起我,又不 让我出去做,你想饿死我呀。我没多收算很仗义了。人家邓荷香跟那个叫老柯的, 是按一分钟一百元算的。我要这样算,你自己喝西北风去。这么大年纪了,还这 么不要命。”老猫不听她罗嗦,呼哧呼哧就扑上来。她一手推开了,扳着脸说, 不行,今天不刚好,整天犯晕乎。老猫满脸坏笑,不就感冒嘛,来来来,我给打 上一针高蛋白治治。她觉得烦,真是烦透了。这算什么!每回来话没说上几句, 就奔着这事,这有什么意思!她躲到床后去,和老猫离远了一点,她问,“老猫 我问你,你真的就那么饿啊?”老猫一时有些尴尬,摸不透她的意思。“什么饿 不饿?你非得要这么说,我只好承认,饿!你不想想我老婆一年才进城几回。” 她嗤了一下,“那你干嘛不回去干她,你不回去淘,她那口井早枯了。”“你说 我能回去吗,所里任务多重。春天来了,什么鸟都往这里飞。看这架势,忙到夏 天案子都办不完。”“那你把我巩小蕙当应急物品了?”“我这么说了吗?你别 尽找话茬。我饿是饿,但我也没把你当东西用啊。再说了,当初抓你们的时候, 我为什么单偷偷放了你一个。你非得要逼我说感情什么的吗?那好,我就跟你直 说了吧,刚开始,基本没有,不对,当初只有一点点好感。”“那后来呢,”小 蕙记起那次被老猫他们联防队逮住的可怕情景,她心里对老猫莫名其妙的气暗暗 消了,“那后来你把我当啥看?”“当啥看?别问,说不出口。”小蕙不肯放过 他,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好久,直到老猫吞吞吐吐说了许多软话,小蕙才 让他得了逞。 她弄不清楚昨晚是怎么回事,从来都是应付自如的,怎么把自己也兜了进去, 浑身上下淘空了一样。起来喝了几口水,才记起昨晚的细节,老猫那家伙说好要 戴套儿的,中途又变了卦。天一亮就得去打一针,这年头谁信谁啊。他说得信誓 旦旦,什么比刚上市的茄子都干净。但是有病没病肉眼瞧得出来吗,细菌又不象 那玩艺,摸一摸就变大,谁都看得见。那些科学家也真是的,啥都能发明,却没 人弄个什么机器,碰一碰就查得出来。谁有病,谁没病,自己明白,不用上医院 受人白眼,更不会被那些土医生敲诈。 小蕙把钱压在枕头下,又沉进了黎明的黑暗中。这天凌晨,她睡得比这座小 城的每个人都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下了好大的雨,她赤着身子在雨中跑,她 把自己的手脚都跑丢了,但是她觉得没了四肢的躯体被雨水淋着,比什么都痛快。 我是不是在飞呀,睡梦中小蕙不断问自己。 丁狗 丁狗养鸡的事传开了,丁狗成了老乡中的名人。“这个傻瓜,还真地把这里 当自己的家呢。”大头、红星一路笑着跑来看丁狗那只著名的小公鸡,但是丁狗 不让看,说是小鸡已经休息了。大头听了直捂肚子,“小鸡休息了?红星你听丁 狗说话多有意思,他说小鸡休息了!”丁狗受了嘲笑也不恼火,拎出酒来请小老 乡喝,还大方地不断递烟。大头和红星喝丁狗的酒,抽丁狗的烟,但整个晚上都 没忘记拿丁狗的小鸡做笑料。 “丁狗你这傻逼,养鸡干什么呀?”大头提起那只鸡就笑。 “不为什么,好玩。” “丁狗你把自己当谁啊,还养起宠物来,”红星这几天手气不顺,心里憋着 火,“再说鸡算什么狗屁东西,我看你是吃饱撑的!” “不关你们的事别问。有些事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丁狗吐一串烟圈 在头顶乱转,脸上露出一种让红星看着难受的得意。 “丁狗你瞎神气什么啊,养一只鸡就像当了一回派出所长。明天你养个鸡婆, 她把不定还是个皇后呢。” 丁狗听完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丁狗想,你他妈的闲着难受,好端端的 提派出所长干啥?你说啥都成,骂娘也没意见,但你红星明知道干咱们这行的, 最忌讳的就是警察,你提他们个屁。想着想着,丁狗就说了气话:“你才养鸡婆 呢,别人操剩的你去!” “那你养鸡干啥?又不是母鸡,可以背着人应急。”红星本来就瞧不起丁狗 那副莫名其妙的得意相,你个做小偷的三儿,闲着不好好练手艺,你养鸡干嘛? “你干吗不去操畜生!”丁狗生气了。 “我他妈又不养鸡!谁养的谁操!”红星向来霸气,谁跟他顶,他都不服输。 “你妈养你就操你?”丁狗突然觉得这些老乡太过分,“我他妈养个鸡关你 什么事,我请你喝酒,请你抽烟,你还不让我养个鸡吗?你是我爹?我爹从来我 都不请喝酒不请抽烟,我爹养个鸡他会管?” 看着丁狗要翻脸的样子,大头有些过意不去了。大头劝他们,“算了,算了, 丁狗不就养个鸡吗。人家城里的男人养女人都行,咱丁狗养只小鸡有啥不对?红 星你说是不?丁狗哪天真养了靓妹子,咱才高兴呢。丁狗你说是不?丁狗你要争 气,哪天发了,搞些妹子让哥们一道过瘾。” 大头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惹得大家鼻子都酸酸的。丁狗伸手搂住红星的肩 膀,丁狗说,红星你以为丁狗养鸡是不务正业?丁狗只不过觉得好玩。丁狗哪天 真发了,就要找一个军团的本地妹子睡觉,他妈的!兴他们玩咱的妹子,就不兴 咱玩他们的妹子?丁狗说完就去床下找那只已经“休息”了的小公鸡,小公鸡被 丁狗倒提着难受,居然在睡意朦胧中发出一阵稚嫩的啼叫。丁狗不理它,丁狗气 咻咻地,一把掐断了它的脖子,挤出鲜血来,当即分了三酒杯。“干了!”丁狗 喊道,“他妈的,那些不争气的女老乡!” 丁狗把心爱的小公鸡杀了,丁狗第二天中午醒来心疼死了。站在酷热的阳光 下,丁狗有些犯迷糊:我怎么就这么傻呢,凭什么要我把它杀了?丁狗渐渐想起 来,小公鸡的血是被他们几个分着喝下去的。可丁狗却怎么也想不通,喝公鸡血 是为了什么。 老猫 老猫偷偷到乡下买了一只鹅。买鹅的时候,老猫不看鹅身子,也不称斤两, 只是掰开白鹅的嘴巴看。养鹅的以为老猫怀疑那鹅有病,心里跟受了天大冤屈似 的,颠三倒四说了许多信誓旦旦的话。老猫不吭声,蹲在地上研究起那鹅的脖子, 直到那鹅生气了,扑扇起双翅,把尘土、鸡粪弄得他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的,才 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老猫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给那满脸惊诧的鹅老板,大声大气地 说:“钱不用找了,这鹅你帮我养着,做个记号,别混了。一个月后我要用它。” 养鹅的有点固执,追着要找钱,“这怎么行呢,一只鹅怎么能卖一百元?”老猫 有点不耐烦,说:“你这人真有毛病,给钱还有嫌多的。让你拿你就拿,说过这 只鹅另有用处的。”养鹅的嘴里还在嘟嘟喃喃,“这怎么可以呢,一只鹅一百元?” 老猫不理他,发动摩托,一溜烟跑了。 这是春天里的事了,等到天气渐渐热起来,养鹅的又犯迷糊了:那个脸上有 疤的客人怎么把鹅给忘了,两个月里那只小白鹅由于特别的照顾,已经变得象一 个即将分娩的孕妇。养鹅的是个实在人,一百元一只鹅,怎么说也得给人家一个 好交代。可是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那人不来,这只胖鹅要怎么养呢? 正念叨着,老猫来了。又递一张百元大钞过去,脸色比上回好看了些。“今 天要在你这呆上大半晌,麻烦你给备些吃的喝的。”养鹅的就忙着去烧水,等到 他拎一大桶沸水出来,老猫却很吃惊地问他:“你干嘛,杀鹅吗?”养鹅的比他 更吃惊,“不是说好要在这吃吗?”老猫笑了,知道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过去 扳着养鹅的肩膀,压低喉咙说:“我买鹅不是要吃的,我要用它做一个试验。” “做试验?你是一个科学家?”老猫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我就是一个科学 家!” 老猫看鹅老板还是一惊一乍的,索性坐下来,点上鹅老板敬的烟,跟他聊了 起来。“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探长。不知道探长是干什么的?也难怪,刚变的称 呼。探长嘛,就是警察、公安里的头头。” “你是一个公安?怎么不早说呢,真是的,真是的,我有眼不识泰山。”养 鹅的把自己给恨透了,我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呢,几百只鹅,谁谁谁是一窝的,谁 脾气坏,争强好胜,谁从小软弱厌食,我一眼就断得出来。可这人是公安头,我 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养鹅的心里慌张,要倒茶给老猫,居然把茶碗打翻了。老猫 弹一下烟蒂,笑笑说,“探长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小偷。给钱都嫌多的,你 这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要是人人都象你这样,别说是个探长,就是我们公安部 长都要失业了。” 养鹅的听老猫这么说,当下对他崇拜得不得了,都说城里的公安一个个凶巴 巴的,可这探长多好接近呢。老猫看他人塌实,就把买鹅的用处告诉给他。“你 听说了吗,最近城里乱得很,那些外地流浪汉简直把咱们城市变成了他们的乐园, 抢劫的,绑驾的,谋杀的,还有偷东西的,什么人都有。最可恨的是小偷,什么 都偷,前天一个幼儿园报案,他们居然把小朋友的课间点心都偷了。他们的手脚 比谁都伶俐,在公共汽车上偷,手里捏一块刀片,随便一划,再硬的东西都划开 了。你猜他们用什么磨的刀片?”养鹅的摇摇头,满脸困惑。老猫越说越带劲, “就是用鹅的胃肠磨的!”养鹅的心里又紧张了,“可我从来没为谁磨刀片啊!” 老猫把一杯茶喝得呼啦啦响,一抹嘴,又笑了。“谁说你有这种嫌疑,我只是不 相信鹅的肚子能磨出刀片,所以就亲自来做个试验。知道做探长的辛苦了?你以 为探长就光会骂人,探长必须比小偷更懂行,不然怎么破案?” 养鹅的总算弄明白老猫的来意,当下安了心,帮助老猫把那只两个月前就看 中的胖鹅抓出来,喂了老猫带来的一块刀片。养鹅的心比老猫还急,一直蹲在鹅 的身旁观察。可他俩忙呼了老半天,鹅就是不拉。养鹅的很紧张,好象是自己的 过错似的。老猫心里着急,可装做没事的样子,不断安慰他,快了,快了,也许 那鹅脂肪太厚,一时半会出不来。等了老半天,那鹅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老猫 和鹅老板都很沮丧,鹅老板就安慰老猫,也许夜里就能出来,我给你装上,你带 回家。等出来了,你刚好可以杀了给孩子营养营养。老猫对自己的试验很没信心, 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听随鹅老板安排。鹅老板就赶紧手忙脚乱安排 酒食,鹅老板这时候已经忘记了磨刀片的事了,他只是暗自庆幸认识了一个探长。 探长,公安里的头头,说出来会让全村人羡慕死的。 老猫和小蕙 小蕙打死都不相信老猫的话,骗小孩玩的,鹅肚子能磨刀片?那鹅怎么还好 好的?还说是个探长呢,你就会骗乡下人,一个联防队员,说白了,就是个临时 工。老猫拿那锋利无比的刀片杀鹅,鹅血溅了满脸也不擦。这时候小蕙的冷嘲热 讽在他听来象是一首好听的歌儿,老猫一边杀鹅一边对自己说,我就是想试试那 些贼敢不敢骗人,这么要命的江湖秘密都会透露,还怕什么东西敲打不出来。鹅 肚里磨得出刀片,要不是亲手试了一回,还真的以为那些烂仔是在胡说八道呢。 “真的没骗你,在鹅场我等了老半天它就是不拉,可刚出鹅场,就拉了。可 把我乐的。真是一张好刀片,利得连血都一滴不沾,不信你过来看看。” 小蕙没理他。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老猫她就烦。凭什么鹅肚子能磨刀片,凭 什么要在我这杀鹅,弄得到处都是腥味?他以为我会稀罕那鹅肉,他以为这就是 他自己的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卖鹅的会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养鹅的要是不卖鹅,卖起刀片来,这城 市还不乱得跟黑社会似的。可这世界要是不乱,我老猫去哪吃饭?老猫突然想起 几天前所长透露过的一个消息,说是上头来了新精神,夏天快来了,局里可能很 快会分下一批公安专的学生,然后联防队自然就要辞退临时工,而且可能会考虑 到年龄。想到这,老猫就心烦。老猫想我在联防队干多少年了?我是三朝元老,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谁记得我老猫?每一任所长都说要给解决招工,每一任 所长提了官就拍屁股走人,谁还把我老猫的事放在心上?他们为什么会得到提拔, 还不是靠我老猫。所长是干什么的?老猫想所有的人都以为,所长就是破案的。 狗屁,所长会破什么案?那些希奇古怪的无头案还不是我们弄得差不多了,所长 最后才插手的?所长是干什么的,老猫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所长就是当领导的, 就是吹牛,做人情,上台领奖的。一想到这些,老猫心里就不平衡,老猫想,他 妈的,你吹牛就吹牛,做人情就做人情,把功劳都拿去也无所谓,可你们也得替 别人想啊。我老猫枪林弹雨的一路干下来,图个啥,不就图个招工,把老婆、孩 子从乡下接过来吗?可他妈的这年头,谁还会替别人想呢。 小蕙见老猫半天没吭声,心里更火了。“老猫你哑巴了?”小蕙从床上爬起 来,气咻咻的,“你别以为你有多伟大,我告诉你老猫,好男人多的是,你看你 自己,在这座城市还不跟我一样,什么都没有。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查外地人 的户口,瞧你们神气得跟什么似的,好象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可你们自己有户口 吗?” 老猫这时候已经把鹅杀好了,想想他刚刚得到的这个江湖秘密可能为自己的 破案带来帮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什么户口啊,迟早的事。你看我老猫这副 老骨头不起,可那些小偷都觉得我很伟大,他们谁都不怕,就怕我这个老头子。” 小蕙嗤一声,白了他一眼,把身子转过去,再也不理他。 老猫知道她的脾气,不跟她搭嘴。在厨房熬鹅的时候,老猫突然想起鹅老板 说过的话,“你刚好杀了给孩子营养营养”。老猫心里有些愧疚,鹅肉多香啊, 这丫头说“谁稀罕那鹅肉”,可我那乡下的瘦小猴闻到这香气,还不知道会多高 兴呢。老猫有点恨自己不争气,可他知道更不争气的是胯下那家伙。有时候,老 猫都下狠心要坚决跟小蕙断了,可一到下半夜,那家伙就不争气,闹得让人睡不 好觉。不过,这也是城里人男人的一种时髦,你看那些当官的,做生意的,谁没 有这种喜好。上个月破了一个嫖娼案,嫖客平均年龄是64岁。或许我老猫拼出半 条命也进不了这座城市,那我起码也得尝尝这里每一样东西是啥味道。当然小蕙 这丫头不能单用味道来说,老猫想自己对小蕙多多少少是有感情的,尽管是什么 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小蕙这件事上老猫一直很自得,我老猫怎么说还算有 情有义,换了别人,过去对她有恩,现在她还不白白伺候?老猫有时也反省自己, 那回怎么就那么大胆把小蕙放了。虽然没证据说她也参与卖淫,但小蕙那天在场, 再怎么轻,也会敲打她个鼻青脸肿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鬼使神差的,那天看小 蕙眼里噙着泪,他心一软,就放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猫想,这座城市就 是这样会折腾人,那时小蕙才多大,连路车都不会坐,现在这里的大街小巷,她 比城管人员都熟悉。 老猫把一碗鹅汤放凉了,端到床边哄小蕙喝。小蕙还在赌气,老猫就扮鬼脸 逗她。老猫说,来来来,小老鼠,吃甜油了,今晚猫不抓老鼠了。老猫的话一点 都不幽默,但小蕙还是笑了。每回老猫一扮鬼脸,小蕙的气就很容易消掉,老猫 满脸的皱纹堆到一块,总是让她想起遥远老家去世多年的老父。 老猫哄小蕙喝完汤,跟她亲热了半个晚上,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临走前,他 看到桌上自己那把花两百元试验出来的刀片,在昏暗的夜色中发着幽光,他捡起 来,又扔回去。他想,带回去好象也没什么用处,留给小蕙削水果或许更适合。 小蕙和丁狗 小蕙怎么看丁狗都不象个当小偷的,她很奇怪小偷怎么会长得那么干净。小 蕙很早就知道郊区那一带有一群自己的老乡,他们住着套房的柴火间或者靠近城 市的农房,有做民工的,做搬运的,条件好一点的跑摩的。从老猫那她还听说, 她的这些老乡里大多数可能是在做小偷。“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一一送进牢房的!” 老猫气势汹汹地说。当时小蕙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她想老猫真是个王八蛋,净找 软的咬,那些当官的泡小姐,他们花的是谁的钱?公款,老板们请的,那不也是 在偷吗?当然老乡做小偷,小蕙暗暗也觉得难受,小偷,多难听的称呼。做什么 不能活啊,偏偏要做贼,天天把被人家追得尿滚屁流的。小蕙最瞧不起的是他们 脏兮兮的样子,看到那些人穿着偷来的衣服,叼着烟,满街大口吐痰,想到他们 是自己的老乡,小蕙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来了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这 座城市,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的。有一回老猫那傻逼问,小蕙你想家吗? 小蕙被问哭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她自己都奇怪,我哭啥呢,这 不是好好的吗? 小蕙很讨厌邓荷香她们,什么人都玩得来,她最讨厌的就是她们跟那些老乡 鬼混。小蕙对她们讲,少跟那些烂仔来往。可她们只当她在放屁。邓荷香那三八 跟大头乱搞,被大头哄得象个傻瓜,给他吃的,给他穿的,被迷魂汤灌得胡里糊 涂的,跟她说什么都没用。还嘲笑她,就你那个糟老头来劲,你以为人人叫床都 用普通话?小蕙被呛得吐血,就刻毒地在心里诅咒她,你个臭三八,你嘴巴毒, 迟早你会跟他们一起蹲监狱的! 但是那个叫丁狗的怎么也会是小偷呢,如果不是邓荷香那个大嘴巴说出来, 她怎么也看不出丁狗那样的人也会是个贼。那天红烛过生日,那三八出风头请了 一大批客人,其中居然还有个台湾仔,一个鞋厂副总。后来那俩傻逼还当场为三 八婆争风吃醋,台湾仔出言不逊,被副总痛打了一场。那天晚上乱哄哄的,小蕙 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忽然感觉到有人盯她看,回头瞧去,就看到了丁狗那张干 净的脸。后来再听说这个叫丁狗的养了一只小公鸡,她就更觉得奇怪了。丁狗, 一个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是他的外号吗? 老猫和丁狗 老猫听说有个叫丁狗的养了一只小公鸡。把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给他的, 不是小蕙,是红星。红星被老猫跟踪了很久,最后在公共汽车上被逮住。“这算 什么,这算什么!”红星被逮住以后莫名其妙地嚷着,让老猫又生气又奇怪。 “这算什么?你好象很不服气的样子!”老猫手上加把劲,红星嗷嗷叫着,眼泪 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当然不服气!”到了派出所,红星委屈地说。“那你把手伸人家姑娘屁 股后面干什么?”“我又不是要偷东西!”老猫心里好笑得要命,“那你说不是 偷,又是什么?”红星犹豫了老半天,可怜兮兮地望着老猫,“我不想偷的,我 只想摸一下那姑娘的小屁股。”“摸屁股,摸屁股就比偷东西简单了?”其实红 星那天真的不是要偷,他真的只想偷偷地摸一下。“一下,我只要碰一碰就行了,” 他对自己说。“可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啊?”看着老猫凶巴巴的样子,红星心里一 下子没谱了,“那我说是偷行不?”“行啊!”老猫爽快地说道。 红星后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什么都招了。红星为什么要告诉老猫丁狗养鸡 的事呢,红星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只是想把来这座城市以后能记起来的事情都说 出去,就象老猫跟他说的那样,“坦白从宽,说了就没事”。老猫从来没对一个 案犯那么客气,老猫想要不是在所里,真想请这小子喝几杯。那天晚上,老猫跟 红星聊了将近通宵。到天亮,老猫揉着通红的双眼,好象做了一个舒坦的好梦。 “兴许这回能成。我要偷偷地一个人把这个盗窃团伙打掉,这回不能把功劳都让 出去了,我要让全系统的人,主要是新来的局长看到,他的眼皮底下还躲着一个 临时工神探!到那时候我招工的事他还不给我解决?他们要是那么不仁,就别怪 我不义!我要告到市局局长那,省厅我都敢去的!” 丁狗被老猫找到是在几天以后。老猫去找丁狗的理由就是他曾经养过一只鸡, 一个外地人养鸡干什么?老猫想别人可能弄不明白,但他逃不过我神探的眼睛。 老猫对自己说,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一个养鸡的,一个养鹅的,总算碰到了一 块。可这小子怎么不太象小偷呢?丁狗给老猫的第一印象挺好的,丁狗在老猫看 来甚至还有点象自己家的小猴。 “说吧,说说你来多久了?”老猫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凭啥要告诉你?”丁狗爱理不理。丁狗想这小老头真有意思,好象他是 警察,一来就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凭什么?”老猫火了,“你还有胆问我凭什么?就凭你这副整天躺着不干 事的样子,我就可以抓你。你在哪上班?你现在靠什么吃饭?昨天晚上你去了哪? 有人证实没有?” “我凭啥告诉你?”丁狗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是警察?” “我就是警察!” “那你先把证件给我看看。” 老猫楞住了。老猫想这小子他妈的不简单,难怪看起来不怎么象小偷。这看 起来不象回事的才是真家伙,自己不也是和他一样吗?我看起来象警察吗,可我 哪一点比真警察差? “我说了你不能这么盘问的,你拿不出证件吧?你拿不出证件,怎么可以问 我的个人隐私问题?” 老猫的脸暗暗红了。我他妈连调查工作都无法独立开展,我怎么一个人把他 们一一逮住?这他妈不是难为我吗,我要抓这些贼,抓到这些贼,我才能象个真 警察,才能有证件。我只有有了证件,才能盘问他们,盘问出线索来,才能抓他 们。我这不是掉进了一个怪圈吗?那小子怎么说话的,个人隐私,去你妈的!哪 天我带你去所里你就知道好歹了,到时候你还不象那个老乡红星,用手铐都烤不 住嘴巴? “你小子给我放明白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跟你大爷说过不应该说的话的!” 老猫狠狠地吐了口痰,“顺便告诉你,我叫老猫,是外号,你该明白这个称呼的 特别意思。” “你别吓唬人,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怕你什么。你叫老猫就叫老猫,我 又没说不同意你叫老猫,我又不是老鼠,我不是老鼠,我凭什么非得要怕你?” 丁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得老猫象吞了一块石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 不停地站在门口吐痰,最后灰溜溜地跑了。老猫走以后,丁狗继续躺在床上。躺 在床上的丁狗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我咋一下子变得这么会说话呢,以前我咋那 么怕生人,以前见了生人咋不能象今天这样说话呢? 丁狗在初夏的暖风中又睡着了。沉入梦乡之前,他想了很多事,但就是没有 认真琢磨一下那个自称老猫的小老头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找他,问他那 些很隐私的问题。 丁狗和小蕙 丁狗和大头、红星他们已经很久不在一起了,自从杀了小公鸡,丁狗在老乡 眼里一下子变得很神秘。“那小子以为自己是到这座城市来窜门的,白天养鸡, 晚上睡觉,他以为天上会掉大馅饼,有一天皇帝会招他做驸马!”老乡们都这样 嘲笑他。丁狗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些难听的话,但是他不屑于理睬。南方温暖的风 习习吹来,丁狗在那间破柴火间里睡了一觉又一觉。在这些难得的深眠里,丁狗 做了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梦,他梦见自己长出了一双善于奔跑的腿,就象老家传说 中的那个清朝大盗,深夜他自由地穿行在树梢、屋顶和没有桥梁的河流上。人们 都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在晴朗的月夜看到他把脑后边的长辫子跑得直了起来。 在梦中他也碰上了很不吉利的事情,他梦见和红星一起上刑场,砰,子弹从他的 脑袋里穿过,但什么事都没有,他的两张眼皮还眨呀眨的。最让他紧张的是梦见 和一大批女人睡觉,她们的胆子比谁都大,白花花的躺倒一大片,象成群结对的 老鼠那样喊着,过来啊丁狗,过来啊丁狗。他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要先 应付哪一个。 丁狗是从小鸡被杀以后决定独自做一番大事业的。丁狗私下想,我凭什么要 跟红星那样的混蛋一起做事,他们以为自己是梁山好汉,什么事都敢做,象他们 那样不守规矩,乱闯乱闹,迟早会出事,不死才怪。在丁狗看来,做贼是要守规 矩的,贼就是贼,除了偷,别的事都不能碰,不能又偷又抢的,更不能没偷几分 钱就开始享受。一个人只能干好一件事,丁狗这样安慰自己。也不能什么都偷, 象大头那样连幼儿园的点心也偷,实在是太可怜了。那算什么贼,那样偷能解决 问题吗,就算一天能偷到一百块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偷一辈子也富不起来。丁狗 想,要是不能好好偷一回,在这里睡觉更合算。 丁狗是在春天快结束前的一个月夜开始攀登城市的那些屋顶的。起初他不是 为了偷,他只是想试试睡了一个春天后,自己的身手还象不象过去那么灵活。过 于轻松的成功,使丁狗心花怒放。他开始尝试攀爬最危险的建筑,一个月光明亮 的夜晚他甚至爬上了城市的那座钟楼。这是春夏之交让人沉迷深眠的夜晚,市民 们在深夜听到多年沉默的那口大钟疯狂乱响,以为是自己梦中的幻觉。天亮以后 经过互相印证,市民们大为诧异,难道政府会在半夜搞防空演习?或者是那口钟 会不敲自响?人们对钟声做了种种离奇的猜想,但是没人能猜到,那是丁狗,一 个调皮的小偷在捣乱。 狂乱的钟声为丁狗敲响了事业的序曲,第二天夜里,他顺利进入了城市四个 角落的民房。一种常见的千斤顶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那些自以为是的防盗网在 丁狗手下不堪一击,相反由于它们的存在,市民们失去了所有的警惕。丁狗在第 一个夜晚满载而归,他的收获共有现金27265 元,古画七张,手机三部,香烟十 四条。这只是其中三家的东西,另外一家让丁狗大失所望,而且差点使他翻船。 他是天快亮时进入那家小套房的。这一家的阳台是整片生活区里唯一不设防 盗网的,他本来不太想进去,但是好奇心驱使他爬了上去。这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呢?丁狗从阳台望进去,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一个女孩 赤裸裸坐在窗口,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丁狗吓得差点尖叫起来,他和她的眼睛对峙了好几分钟,两个人都几乎停止 了呼吸。过了许久,那个女孩象个影子一样无声地站起来,吓得丁狗赶紧抓过窗 台上那张他已经注意了很久的刀片。那女孩盯着他手里的刀片,皱了皱眉头,轻 轻转过身子,把一个丰满的背部亮给丁狗,然后赤脚走到门口,一声不吭地打开 了铁门。 丁狗全身湿透了,那张刀片在他手里,攒得象条活鱼一样滑。到家很久,他 过电影一样回想第一次出手的巨大收获,想到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孩,他不禁呵呵 笑了起来。然后他突然想起,这个女孩他半年前就认识了,那个被红星拉着去参 加的酒会上,他还偷偷盯着她看了很久。他记起来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 巩小蕙,是一个被当地人叫做“鸡”的按摩小姐。 小蕙、老猫和丁狗 为自己好好过一回生日的念头小蕙已经动了好久,但每年春末那个她盼了很 久的日子到来时,她又突然动摇了,她害怕到时没有一个人会给她捧场。自从离 开舞厅,她渐渐变得孤零零了。桑拿院的生活使她的交际圈变得越来越狭窄,除 了红烛、邓荷香几个老乡,她的面孔在这座城市已渐渐变得十分模糊。在那些灯 晕昏黄的包间里,她的名字失去了意义,取代巩小蕙的一直是“28”这个工作号。 桑拿院的客人不需要语言和歌声,肌体被突出和强调以后,名字已变成多余。那 是一种比在舞厅坐台更为直接的工作,虽然这几年她做得十分节制,但她知道红 烛、邓荷香她们从心里瞧不起她。同样都是卖,但她们却可笑地认为自己高人一 等。小蕙想,这有什么好对比的,一次是卖,一百次不也是卖吗?当初人家介绍 她去做按摩小姐,她满口答应下来,也就是因为想通了这个简单的道理。与其没 日没夜在舞厅陪笑脸,不如就去干那更直截了当、来钱更快的事。但是当她受红 烛她们邀请,参加她们那些颇有场面的聚会时,她的心却一次比一次动得更强烈 了。她只想象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小孩那样简简单单地对着蛋糕和烛光许一个小 小的愿望,她要自己花钱请朋友,让他们在那个属于她,巩小蕙的夜晚过得开开 心心的。她知道这样生日的过法和红烛她们不一样,她们都把过生日变成向男人 伸手的大好时机,今年刚过三四个月,红烛那三八已经过了三回生日。她不想那 样做,她不奢求什么人给她送礼物,她只想大大方方地开一个生日PARTI ,一个 任何普通人都可能拥有的热闹场面。但是她知道她可能会遭到冷落。 促使小蕙最终下定决心要在24岁这年过生日的是丁狗和老猫。那天晚上放走 丁狗以后,她在窗口坐到了天亮,直到发现对面报社大楼有个胖子偷偷看她时, 她才从整个晚上的走神中醒过来。这个夜晚她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吃惊的决定:离 开这里回家。她弄不清楚身上的疾病是老猫还是那些陌生的客人带来的,她也不 准备怪谁,但是疾病使她变得一筹莫展。丁狗的不期而至使她非常惊讶,事后回 想与他对峙的情景,小蕙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而非白天黑夜纠缠不休的梦境。 直到过几天老猫带来系列失窃案的确切消息,她才终于相信,那个叫丁狗的小老 乡,他确实是个贼,而且是个胆大包天的巨盗。“我们已经从案发现场发现了多 种线索,不出这个月,案犯肯定落网。”老猫显得信心十足,“这回该是十拿九 稳的了,那些线索他们是发现不了的,即使让所长他们发现,对他们也没什么用。” 这样的消息使她心惊胆战,她终于明白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这座城市从一开始 就拒绝他们,对这座城市的索取最终将受到报复,不管你付出多少,他们都是如 此刻薄和无情。她身上的病就是一个实证,这座城市的报复很快就要轮到丁狗他 们。她并不同情那个叫丁狗的老乡,她不准备把丁狗来过的事告诉老猫,也不想 把老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消息透露出去。这一切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小蕙 最关心的只是自己身上的怪病。还有,哪怕就是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她也要为自 己搞一个风光的生日舞会。她跟老猫说:“老猫,明天晚上我想开一个生日PARTY, 你得给我赏个脸。” “生日舞会,明天是你的生日吗?”老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过我肯定 去不了,你说我这会儿有空吗?” “你没空跑这来干嘛?你个破联防,就那么怕跟我公开亮相!” “你请老乡去吧,你们老乡有的是。我真的是走不开。等我抓到那些案犯, 我为你补过一回生日。” 老猫急匆匆溜了。他第一回走得这么爽快,不象以往那样纠缠不休。小蕙站 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去,鼻子有点发酸。老猫这人其实不坏,过完生日就不声不响 离去,小蕙想,老猫一定会恨死她的。 小蕙的生日舞会出乎她意料地热闹。 也不知道邓荷香那三八怎么瞎折腾,一下子跑来了十几个老乡。大头那小子酒没 喝几口,就开始发疯,支着女声女气的嗓门瞎嚷嚷着,“今晚我们都不许说普通 话,我们都用家乡话。”邓荷香拍他马屁,跟着他起哄,“我们今晚干脆成立同 乡会,我推举小蕙当会长,我当顾问。”红星当场反对,“不行,要当也得你老 公出来当,你们女人当什么屁官。”邓荷香跟他吵翻了,她骂红星,“你毛病, 这屁官也争?你有老婆也叫出来当!”红星掉头就去求红烛。红烛不理他,要他 当场跪下求。红星不争气,当真就扑通跪在了她脚下。红烛那三八脸皮厚,吧唧, 就给了他一口。红星高兴得象猴子乱跳,跟所有人干起杯来。邓荷香更疯了,起 哄说,今晚所有的人都要搞“玫瑰之约”,爱谁就跟谁。红星就死皮赖脸地接着 说,我要你!红烛冷不丁狠狠地在背后给了他一拳。大头满嘴酒气地替红星说话, 干嘛不换着用?这下邓荷香又气得跳脚大骂,“他妈的大头,你吃里扒外,我今 晚就跟丁狗回家!”大头就损她,好,我也换人,我找小蕙,我成全你跟丁狗养 鸡去。大家想起丁狗养鸡的事,都会意地大笑起来。 丁狗听到大家笑,也跟着傻笑了一阵。丁狗今晚有点心神不宁,他一直在找 机会单独跟小蕙说话,他想告诉小蕙那天晚上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把那天晚上从 她家窗台上拿走的刀片还给她。黄昏红星呼他去参加小蕙的生日舞会时,他正在 想,那个叫小蕙的怎么会一个晚上都光着身子,她面前放着一把刀片是要自杀吗? 丁狗觉得她很奇怪,她整个晚上都坐在窗前,好象知道他要来似的。他想跟她说 说话,丁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怕小蕙瞧不起他,在老乡面前笑话他。这些 人谁没个让人笑话的地方?他不想跟她说很多话,还了刀片他就走。但是整个晚 上丁狗都找不到跟小蕙说话的机会。今晚她是主角,是快乐的中心,而他不知为 什么总是觉得心里很虚,怎么也没办法跟他们一样快乐起来。他们已经喝得乱七 八糟了,他不明白这些老乡为什么会这样开心。还有,巩小蕙为什么要自己掏腰 包请大家来喝酒,唱歌,跳舞呢?别人都有老板出来替她撑面子,她却连一个本 地人也请不来。丁狗觉得他的这个女老乡让人摸不透。 今晚小蕙比谁都开心。她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给她面子,为了这个聚会,她特 意去影楼化了妆,还花了1888元买了一套漂亮的“梦的霓衫”,定制了一个大蛋 糕。在提蛋糕时,她还给了店里的那个小妹妹50元钱,“小妹妹,这是给你的小 费”。她走出蛋糕店时心里高兴死了,她想原来给别人钱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难怪那些男人丢下小费时会那么潇洒。丁狗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这小子胆子 真大,他不怕我笑话他偷东西不够,还要偷看女人吗?不过,丁狗能来,说明他 对这些老乡还是非常信任的。坐在嘻嘻哈哈的老乡中间,听着熟悉顺耳的乡音, 她几乎忘了这是在一座她马上要离开的城市。蜡烛点起来以后,小蕙突然觉得有 些伤感,我要为自己许什么愿呢?红烛他们为她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这是一首让 她盼了多久的歌啊,她的泪水悄悄涌了出来。 屋里的灯被大头关了,二十四根蜡烛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小蕙看到他 们都醉倒了,他们不知怎么商量好的,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红星已经和荷 香紧紧地抱着;大头和红烛躺到了一块,红烛的呻吟声肆无忌惮在整个房间里回 荡。只有那个鬼精灵的丁狗,还在黑暗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烛光中他的脸 庞红扑扑的,这使他看起来象个小弟弟一样可爱。她看着丁狗,丁狗也看着她, 就象几天以前的那个凌晨一样。他们相互看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看着有什 么意思。后来当其他人的鼾声陆续响起来以后,小蕙向丁狗招了招手,丁狗摇摇 晃晃走向她。小蕙紧紧地抱他,丁狗让她抱着;小蕙吻他,丁狗在她的热吻中渐 渐热烈起来。但是当小蕙的手伸向他的大腿时,丁狗轻轻推开了。丁狗说,小蕙, 我没带礼物来为你祝贺生日,我为你唱支歌吧。小蕙说,我不需要你送什么,你 能来,我就很高兴。丁狗问,小蕙,你爱听什么歌呢?小蕙说,丁狗,你有钱了,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小蕙的二十四根蜡烛都烧光了。丁狗的歌声在黑暗中低沉地响起来,他唱的 是一首老歌《友谊地久天长》。“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常苦悲——让我们同 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小蕙也跟着唱起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歌声 在暗夜中飘向房间的四壁,又被轻轻地撞了回来,回到他们的身边,回到他们的 嘴边,飘向红烛、邓荷香、大头、红星他们的梦乡。后来他们陆续醒了过来,也 加入了小蕙和丁狗的合唱。歌声由于大家的加入,变得更加宏厚起来;红星打开 了所有的门窗,歌声象一群放飞的鸽子,扑动着翅膀,飞向这个被他们视为异乡 的城市的天空。 老猫是在红星打开门窗以后才找到丁狗的。此前整个晚上他 都在寻找他们,他不断拨打小蕙的手机,但不断地被告知已关机。他敲红星的传 呼,那家伙一个也没回。他后悔做了件最愚蠢的事情,忘了问小蕙开生日舞会的 地方。原来他想得很周到,只要小蕙的生日舞会如期举行,只要红星能按他部署 的那样,找到丁狗,并把他骗来,他多年的夙愿就即将实现。没想那两个人都犯 糊涂了。现在,经过一个晚上的追踪,他终于找到了他,那个叫丁狗的,一口气 偷了十万财物的胆大包天的小偷。老猫想这个小偷真有意思,枪都比到脑袋了, 他还有心思唱歌。 “老猫,你来干什么?”看到他,小蕙的脸一下子白了。 “不干什么,来听一个歌星唱歌。”老猫慢悠悠地说,“来,小兄弟,接着 唱。” 丁狗看着小蕙,眼里喷出火来。小蕙艰难地蠕动着双唇,但她好象一下子哑 了。她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呼喊着:不,丁狗,不是我! 老猫还在劝说丁狗:“唱吧,唱完了再也走不迟,我现在听你唱歌不能算是 侵犯隐私吧。” 小蕙望着老猫,老猫把脸严肃地转向窗外。这时候,等待了一个晚上的太阳 猛地一挣,跳出了地平线,屋里变得亮堂堂起来。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掉头去看初升的太阳。除了丁狗。等到大家把脸转回时, 他们看到一把锋利的刀片正在丁狗手里闪闪发光。 所有的人都忘了呼喊,他们的脖子仿佛同时被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