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有心 作者:天堂之门 十五年前,我与他相恋。 十年前,他离开我,不留任何理由。 他消失的第二天,我的邮箱多了一个包裹,是他匆匆投放进去的,因为,包 裹上面没有邮戳。上面落着的是他的名字,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此外,还 有四个用钢笔写的大字——纸鹤有心。 包裹很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透明盒子,盒中央,放着一只纸鹤,红色 的,红得眩目,红得刺眼。 包裹很重,里面装着一颗受伤的心,在滴血,鲜红的血,红得眩目,红得刺 眼。 随着包裹的拆开,一张白色纸条轻轻飘落,悠悠地、缓缓地落在地上,一颗 心也随之砸向地面,哐的一声,碎裂~~~~纸条上是他的字迹,写得仓促却不凌乱: 我离开有我的理由,十年后的今天,打开盒子。记住,纸鹤有心。 如此简单,如此真实。 从此,他从我的世界消失。 十年,对一个女人来说,太漫长,长得遥遥无期,长得看不到尽头。尤其那 时,我才二十三岁。二十三岁,一个渴望异性的爱的年龄,一个渴望被自己深爱 的男人拥抱入怀的年龄。 二十三岁的我,有青春的资本,有让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魔力,但十年后, 岁月会在我脸上留下印记,也许,我并不会多么苍老,但至少,我将不再年轻。 我可以把他忘记,彻彻底底;我可以寻找一个新的另一半,和他一样,不, 甚至比他更好。 但我没有。我选择等待。因为我相信,纸鹤有心。 如此简单,如此真实。 多少个夜,我躺在那里,闭目,任记忆碎片如电影胶片般一一组合、重现~~~~~ “你喜欢折纸鹤?”他盯着我,脸上带着近乎稚气的笑容。 “啊,”我显然是吃了一惊,回答有点语无伦次,“不,不~~~~哦,是、是 的。” “你脸红了哦!挺可爱的。”他立刻察觉到我的羞涩。 “才没有!”我转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但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 脸涨得通红。 呵呵。身后传来他那爽朗的笑声,回荡着,在我的心头回荡着~~~~那是我们 之间第一次交谈,那年,我十八岁,他二十。 不久,我们相恋,在部队中。 我不是个好学的女孩,我不文静,相反,我任性、冲动、好胜,像个假小子。 高中毕业后,借着父亲是某军队的军长,我顺利地调到了部队。 他比我大两岁,一米八的个头,脸上总是挂着健康又不乏几分稚气的笑容。 第一次见到他,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我已明白,这个男人,将会改变我的一生。 “我是个孤儿,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他问我,显 得很严肃。 “傻子!我才不在乎这个哩!”我回答,漫不经心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认真回答我!”他把我扶起来,看着我,眼睛闪着一种坚毅的光。 “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被人疼爱着的女人,”我思索 了几秒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理由,“在你怀中,我觉得有安全感。这比什么都 重要~~~~” 说完,我嘟着小嘴,看着他。 他愣了愣,沉默了一阵,便笑了,笑得依旧那么阳光,那么稚气。 “傻瓜~~~~”他再次把我揽入怀中,抱得很紧。 许久,他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辈子的话——“我发誓,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依偎在他怀中,靠得更紧了。 是的,是他让我变得有女人味,让自己觉得身为女人被爱的幸福。 我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人本是雌雄同体的,是上帝将他们一劈为二,让一 方用一生去找寻另一方。也许,在我和他上辈子分开时,自己不小心多分了些雄 性激素,而这辈子,在遇到他后,那多余的激素又回到他那里,我更有女人味, 他更有男人味。异性相吸的情况下发生激素转移,奇妙的化学变化。 我们相恋着,成了部队中人人羡慕的一对,但仍招来了来自外界的压力,而 施压者正是我的父母。 父亲告诉我,你们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同,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母亲奉劝我,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他更有才华,更有能力的男人。 但我对他们说不。我心里明白,这个男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毕竟,我已成 年,已经是一个女人,懂得如何被爱与去爱的女人。 于是,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并不意味着他默认了我,而是因为他很清楚, 自己的女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为了这份偏执的爱情,她可以放弃一切。 但父亲仍是不放心的,常常派人类似于监视般地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让 我感到很反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对子女的爱?以至后来,当他离开时,我 怀疑是父亲暗地里从中作梗。 “是你把他调开的吧?或是把他赶走?”我质问着,冲动不已,仿佛已确认 了一般。 “啊?”父亲显得迷惘,他看着我,脸上露出无法形容的神情,似乎隐藏着 淡淡的忧伤、失望。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从中得到了答案。 我感到很内疚,作为一个女儿。毕竟,他离开的两年前,父亲已从部队中退 了下来,一切军队事宜不再过问处理。更重要的是,从父亲那忧郁的眼神,我看 到了自己作为女儿对生她父亲的不信任,这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他去哪了?怎么就像一阵风,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我躺在床上,手上摆着他离开前唯一留给我的——那个装着一只红纸鹤的通 明小盒。多少次我都恨不得马上把盒子打开,解开里面的秘密,但最终我没有。 因为我有预感,十年后若我再打开盒子,还有见他的可能,如果自己现在就打开, 恐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是个赌徒。 可我还是经常把小盒子拿出来,仔细地观察那只红纸鹤。 这是一只不大的纸鹤,折得不算漂亮,粗糙的手工看得出出自外人之手,便 是他亲手折的。纸鹤是红色的,我很喜欢红色,我曾经告诉他。但此时,那红色 却红得过于鲜艳,红得过于刺眼,仿佛浇上了我受伤的心滴的血。 这是他折给我的第一只纸鹤,会不会也是最后一只呢?我不敢再想。 看着红纸鹤,我耳边又开始回荡那句话——“纸鹤有心。”思绪,又像断了 线的风筝,被扯上高空~~~~ 我一直有个习惯,折纸鹤。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折纸鹤,只记得教我折的人是,我的父亲。很早 以前,父亲就发现我这个女儿天生任性,蛮不讲理,于是,他教我折纸鹤。他告 诉我——“这样可以让你手巧,以至心灵。”我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把他的话放 在心上,但我迷上了折纸鹤。 小小的纸鹤,配上缤纷的色彩,让我看了很舒服。它让我察觉到另一个我的 存在,一个心思细腻的我。 于是,我迷上折纸鹤。 我对自己说,将来,我要把自己折的纸鹤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每一只。但 我一直没遇到那个人,直至认识了他。 “你折的纸鹤很漂亮!”他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 于是,我的纸鹤选择了他。 我们相恋后,我开始为他折纸鹤。一星期一只,不多不少。 “谢谢你的纸鹤!”他每次接过我送的纸鹤,总是这么说。 后来,这句话变成了“谢谢你寄的纸鹤!” 是的,后来,我们暂时分开了。 二十二岁那年,我便离开了部队,在父亲的帮助下,进入了一家国有企业。 而他,仍留在部队中。 于是,我们开始通信。每封写给他的信里,我都会附上一只纸鹤,不多不少。 有时,我放假便会抽空去部队找他,然后,两人一起去买折纸鹤的纸,在离 部队不远的一家精品店。 店不大,却布置得美观大方,葡萄藤蔓垂吊着四壁,显得很有生机。里面摆 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店主是个约莫三十岁的胖女人,每次她见到我和他进来,总是先客气地打个 招呼,然后从店中拿出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折纸鹤的纸。于是,我们开始挑选, 直至满意,欣然离开。在那家店,我们只买纸鹤。 “你们真浪漫!”胖女人调侃地说。 “哪里~~~~”我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 “她啊,这叫幼稚!”他紧接着一句。 “啊!打死你!”我嘟着嘴,挥起拳头。 “呵呵~~~~”他灵巧地闪过了,开始笑。爽朗,阳光。 记得他曾经拿着一只我折的纸鹤,问老板:“她折的纸鹤漂亮么?” “唔~~~~”胖女人仔细欣赏了一阵,发出一阵感叹,“好手巧的女孩,很漂 亮啊!” “是吧,呵呵~~~~”他又开始笑,“我喜欢她折的纸鹤。” “既然你也这么喜欢纸鹤,干嘛不去学折?”有一次,我这么问他。 “啊?”他先是一愣,接着大笑,“哈哈,那可是女儿家学的玩意呢。我是 说,我喜欢你折的纸鹤。” “我不管,我要你折一只给我!”我开始撒娇。 “这~~~~好吧,等有一天我折的纸鹤有心时,我便折给你。”他思索了一阵, 回答。 啊,难道我折的纸鹤每一只里面不正寄托着自己对你的心?我茫然。或者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一脸复杂的表情,眼睛向前看着,似乎望向了很 远的地方。我没有再多问,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彼此沉默。 纸鹤有心?什么时候,他才会折这样的纸鹤给我呢? 后来,我收到了这只纸鹤,而他,却凭空消失了。 我曾去那家卖折纸的店打听过,女老板告诉我,几天前他曾来过那家店,匆 匆选了一张红色折纸,便又匆匆离开了。 “我很奇怪,你们一直是两个人一起来买折纸的,”胖女人说,“但这次就 他一个,而且来去匆匆,神色也不对头。” 我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纸鹤啊纸鹤,如果你真的有心,那请你告诉我他去哪了?”我常常看着红 纸鹤,喃喃自语。纸鹤沉默,仿佛已暗示了我,或许它是一只有心的纸鹤,却不 是一只会说话的纸鹤。 他就这样消失,从我的世界,彻彻底底,不留一点线索。 哦,或许说,还有那么一点线索,或许又不是。 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心头缠绕,让我很不解。那就是他明明已到了离开部队 的年龄,但在他无故离开前,他已在部队多呆了一年。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 没有回答。我没有多问,我尊重他的隐私。或许,这跟他无故离开有一点关系? 我这么想着,便去找我的父亲。那年,父亲已离开部队两年,于是,我拜托他去 部队打听打听。我满怀希望,可父亲回来,对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再次陷 入绝望。 于是,我开始漫长的等待。 我不再折纸鹤,因为,我与他相恋后,我对自己说,我只为他折纸鹤,但他 现在已不在我的身边。 母亲说我傻,为这样没有结果的等待不值。 但我始终相信,纸鹤有心。如此简单,如此真实。 而后,父母也多次为我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对象,但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我很 坚定地告诉他们,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人,一个自己愿用一生去等待的男人。 没有他的日子里,我喜欢孤独。在孤独中,我多了一种宣泄自己情绪的方式 ——写作。我的文章,总是透着淡淡的忧愁,压抑的情绪,以及沉沦的美感。那 是因为,我把与他之间的情愫,于笔尖化为文字,尽情挥洒~~~~ 一年过去了,我二十四岁。 二年过去了,我二十五岁~~~~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是个三十三岁的女人了, 一个已不再年轻的女人,一个仍然未婚的女人,一个老处女。 十年,对我来说,如同一个世纪。每个夜,我都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在梦中, 我依偎在他怀中,折着小纸鹤~~~~度日如年,一点不错。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我打开透明小盒。 打开小盒的心情是复杂的。那时,我已想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一种是我 有了他的线索,并循着线索找到了他;另一种则与之相反,十年的苦等将在一瞬 间化为泡影。 我是否有能力去承受?我问我自己。没有答案,唯一清楚的是,若今天我不 打开盒子,他将永远消失,从他离开的那天,到现在,到将来~~~~ 1998 年5 月 23号,凌晨,我独自坐在床上,打开透明小盒。 是的,那日期我记得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铭心,5 月23号——我的生日。是 的,我一直没说,他离开的那天,正是5 月23号,我的生日。我之所以没说,是 因为这太残酷,太不真实,但终究,我必须面对现实。十年前,在我生日那天, 他离开我,十年后,还是在我生日这天,我将打开他离开前唯一留下的东西—— 装着红纸鹤的小盒子,揭开所有的秘密。 小盒中只有那只红纸鹤,一直如此。 但我要解读的,并不是纸鹤本身,而是纸鹤的心。 于是,我伸出双手,去触摸它的心。 其实,我早猜到纸鹤里面有字,自然是他写的,是的,我早料到了。 然后,我听到了纸鹤的心在说话,那是一种暗示,是把我从孤独中拯救出来 的唯一提示——“今晚六点在‘沁园小筑’见。” “沁园小筑”是那家精品店的名字。如此浪漫,如此优雅,一段美丽的爱情 曾于此邂逅。 剩下的时间,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自己穿上了那套十年前他送我 的衣服,轻轻地上了点淡妆。 从前我们约会,我总是迟到几分钟,考验他的耐性。但这次,我提前了两个 小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再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原来的“沁园小筑”早已消失不见,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取而代之的是一 家咖啡店,名为“真情小岛”。同样浪漫,同样优雅,是否又将有一段真情于此 邂逅? 我伫立在店旁,提前两个小时,开始等待。我已等待了十年,这两个小时又 算得了什么呢? 但我立刻意识到,我无须等待。他就在那里,比我来得更早,站在店门口, 环顾四周,只是还没发现我。 是的,就是他,我一眼便认出了。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认出他那熟悉的 身影,以及他背上穿的那件当年我为他买的T 恤,是很青春的那种。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穿这种T 恤。那时,我有这么想,但我立刻察觉到自 己不也正穿着那套他买的很姑娘的衣服? 那刹那,我脑海中闪过很多动人的画面,曾经模糊,现在却如此清晰~~~~很 快,他看到了我,快步朝我走来。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向我靠近,没有移动的 力气。我无法用文字来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心情也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不管如 何,十年后,我终是见到了他,而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然后他站在我面前,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十年过去,他基 本没变,只是显得更加成熟,更有男子气。说陌生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已离开我 整整十年,我觉得和他之间已隔着一层厚障壁,很厚很厚,把我们分得好远,好 远~~~~~ “还好吗?”这是十年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站着,无语,却已回答了他。 难道十年的等待能让一个女人活得好吗? 我想哭,但我的泪早已哭干。 我们就这么沉默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手指着咖啡店,说:“进去谈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进了咖啡店,我们选了偏僻的一角坐下。在他点了两杯蓝山后,很快地,我 们再次陷入沉默。死一般的静,空气仿佛停止流动,让人感到窒息。 我不想无缘无故便在这窒息的空气中死去,于是,我决定说些什么,但话一 开口,同样是没有意义:“你过得还好吗?” “恩。”他显然没有过多思考,回答得漫不经心。稍许,他轻轻地含糊地问: “你结婚了吗?” 这一句仿佛炸弹,炸在我的心上。我只听见哐的一声,我不懂心碎是什么声 音。 于是,我愤怒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愤怒。我从位子上一跃而起,接近于咆哮: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仅此而已?十年前你没留任何理由就消失了,十年后你 只想问我一句结婚了没有?究竟你把我当作什么?一个被你操纵的木偶?!” 我开始怀疑曾经的山盟海誓,怀疑那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份量,怀疑 十年的等待只是把自己引向孤独深渊的独木桥。 你可以想象,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在浪漫香熏的咖啡店突然起身并泼口大骂 的情景,但我并不在乎,是的,一点也不,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乔,”他显然被震住了,一脸的恐慌,但他立刻回过神来,“我今天就是 想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我重新坐了下来,为了对话的继续,为了寻得最终的答案。 我喝了一口咖啡,寻求镇定。 “乔,知道十年前我为什么离开你吗,那是为了~~~”他开始说,“继承 我父亲的遗志。” “啊?”我被泼了一头雾水,“你不是个孤儿吗?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吗?” “那是在以前。”他又喝了口咖啡,开始了他十几年来的离奇经历:“还记 得十二年前你父亲从部队中退下来吧?我们部队又调来了一个新的军长,姓沈。 沈军长是个豁达、不拘小节的人,经常跟我们这些下属交流,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一天,我与沈军长一起游泳,游着游着,我察觉他的眼神不对劲,但作为下 属,我没说什么。 第二天,沈军长把我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 ‘你是个孤儿?’他问我。 我点点头。 ‘知道自己的身世么?’我继续问。 我摇了一下头。 ‘你背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他突然这么说。 ‘啊,您怎么知道?’我吃了一惊。 ‘昨天游泳看见的,’他显得很自信,继续问道,‘你右脚底是不是也有一 小块?’‘啊,这您也看见了?’我吃惊不小。 ‘不,我猜的。’他回答。 ‘难怪总觉得你和他长的很像~~~’接着,他喃喃道。 我困惑不解。 ‘小李啊~~~’沈军长起身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来告诉 你的身世吧。’接下来的,便是沈军长道破我的身世。 原来,我的父母从前也是军人,而且居然是沈军长的下属。 ‘你父母是军队中人人羡慕的一对,就像你和小乔一般。’沈军长这么对我 说。 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了,不久母亲便怀上了我。 可就在刚怀我不久,父母接到一个任务。父亲和母亲是学情报勘察的,变相 地说,在国外称为‘间谍’。任务是到A国侦察该国的生化武器情况。事实上, 这是一项‘死亡任务’。在当时,各国的生化武器研究都属于国家机密,情报勘 察人员在他国被抓获便会在异地无声无息地消失。父母亲当然意识到这一点,但 对军人来说,命令高于一切。本来父亲打算一个人去,但母亲坚持要同行,即使 有孕在身。母亲是个倔强的人,父亲只好答应。 于是,在抵A国不久后,母亲生下了我。为了我的安全,父母托人把我带回 祖国。但不幸的是,在回国途中,那人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枪战中被流弹击毙。于 是,我成了孤儿,被送进该国的孤儿院,不久被送回大陆。“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怎么那个沈军长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也是这么问的,”他回答,接着说下去:“沈军长取出一些信件,是当 年父亲寄给他的。沈军长是父亲的上司也是父亲的老友,父亲很信任他。在信中, 父亲把一切告诉了沈军长,并希望他能找到我。但中国太大,孤儿院的名字也不 详,所以沈军长也无能为力,能最后找到我,完全是巧合。这是我父亲写给沈军 长的最后一封信。” 他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接过信,信纸已经褶皱发黄。打开一看,里面的字迹显得模糊,但仍能分 辨得清。 信上写着:——我与小兰的身份已暴露,估计无缘再与您相见。但敬请放心, 为国家而牺牲,我们是光荣的。只是不能完成国家交赋的任务,深表遗憾。此外, 小儿未能找到,悲伤不已。他有两个红色胎记,与我一样,一个在背上,一个在 右脚底,望将来某天,您若找到了他,好好照顾他,谢谢! 谨此敬礼。 郑应天1963年7 月16日 我看着,双眼开始湿润。 “就这样,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原来姓郑,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是 军人,他们为了国家而牺牲!”他说着,越来越激动。 “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直到后来我看到报纸上一则消息。”他喝了口咖啡, 稳定一下情绪。 “报上消息报道某国的生化武器问题引起全球关注,而那个国家正是A国。 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它还在研究生化武器危害人类。我对此恨得咬牙切齿,突 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萌生,我决定继承父亲的遗志,去A国侦察生化武器情况。 于是,我向沈军长提出自己的请求。 一开始,他断然回绝了我,他说,他不能再让我去冒险,何况,我并没有情 报员的知识经验,并且,这也并不是他说的算。 但我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一次又一次。最终,他被我打动。 他说,从我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当年我父亲,看到了一颗为祖国牺牲自我的 心。是的,我是一个军人,我继承父亲的遗志,并不是因为个人仇恨,而是继承 他那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 但并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沈军长告诉我要等待上级的命令。而我,利用剩 下的时间,开始学习侦察专业知识技能,以至在部队多呆了一年。 突然有一天,沈军长告诉我,有任务了!我兴奋,激动,夜不能寐,这意味 着,我即将继承父亲的遗志,但同时,我心乱,烦躁,因为这同时代表我即将离 开自己最心爱的人,而这一去,便是十年。更令我难受的是,我离开大陆的日子, 正是五月二十三号,你的生日~~~“ 他说着,注视着我,用一种好似乞求原谅的眼神。 而我,坐在那里,早已是个泪人。 “我不能告诉你什么,一方面这是机密,另一方面怕威胁到你的安全,因为 这项任务非常危险,也许今天你未必能见到我。但我却没有提出分手,因为我~ ~~太~~~爱你~~~在这方面,我很自私。”他开始抱怨自己。 “不~~~”我哽咽着,止住他的话。 “听我讲完,”他已决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于是我想怎样才能向你传 达我的一部分讯息,尽管不能直接表明。我想到纸鹤。一次你曾问我什么时候折 纸鹤给你,那时我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并打算去A国,于是我回答你当纸鹤有心时, 我便折给你,而那只红纸鹤,便是只有心的纸鹤,里面裹着我的心,藏着对你的 爱,对你的思念~~~” 我看不见他的脸,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的话,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对自己说,眼前这个男人,依旧爱我,一直都深爱着我,从来就没有改变 过。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且属于一个国家。 我是多么幸运的女人,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同时,也被这样的一个男人深 爱着。 与其相比,我等了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把你原来折的纸鹤一直放在身边,”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罐, 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几百只纸鹤,那都是我送他的,“看着它们,我仿佛看到了你, 我才有独自在异国为了理想而继续奋斗的勇气。” 原来,我折的纸鹤一直陪伴着他,伴他度过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而他折的那只纸鹤,不也伴我过了这十年么? 我想着,从口袋中掏出那个透明小盒,盒中央摆放着那只红纸鹤,红色的, 红得鲜艳,红得灿烂。 “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说着,打开那装着百只纸鹤的塑料罐,缓缓从里面 摸索出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戴在我的中指上,“生日快乐!” 我看清了,那亮闪闪的,是一颗发着璀璨的光的戒指。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头倒向他怀中,任那决堤的泪水浸湿他的T 恤——那套十多年前我为他买的T 恤。 而他,把我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隐约中,我听到那句话——“我发誓,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从此,我又开始折纸鹤,为了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为了我的丈夫。 纸鹤有心。 如此简单,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