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 天气越来越冷,青松买了一个热水袋给关静。关静接过热水袋的时候忍不住埋 怨了几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热水袋。不如添点儿钱买个电暖器呢。”青 松听了只是笑笑。他知道关静就是这个脾气,虽然嘴碎了些,可还算个好女人。 青松是关静的法文老师。也许是因为学法文的缘故,两个人的骨子里多多少少 地都被小资产主义的浪漫情怀侵蚀了些。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关静是法语系的系花, 追求者无数,可她却偏偏爱上了其貌不扬,说得不好听些甚至可以叫做“丑男人” 的青松。 爱一个人是毫无理由的,或许是青松的才气打动了关静。 青松是大家公认的才子,只要是他的课诺大的阶梯教室便会显得过于拥挤,门 里门外全站满了慕名而来的听课者。每次关静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到教室,挑了第二 排最左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在这个位置可以不着痕迹地看到青松。 青松总是穿一件深色西装, 头发乱蓬蓬地立着显得很男人, 来了教室甚至连 “同学们好”都不说,站稳之后就用一口纯正的法语开始授课。每当关静看到他这 样粗线条的时候心里都会不舒服。毕竟也是结了婚的人,他老婆怎么能象这样一点 也不关心他?于是她闲得无聊便会假设如果青松娶了她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关静认为青松也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因为每堂课结束的时候青松都会对她笑笑。 他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况且教室里那么多人又凭什么只对她笑?那个笑容里面 一定含有某种深刻的意义。她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心里涨得发慌,要爆炸似的。 她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这个秘密,只是小心地把它藏在那本带锁的日记里,偶 尔翻出来回味一下。世界之大,一个青松也许微不足道,但关静知道就她而言他却 是全部。连她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动心的,隐约觉得应该是在大一那年。当时年纪 小不懂事,常把追求者写来的情书当着大伙儿朗诵,一点台阶也不给下,就觉得自 己条件好,一定要找个配得上的。可这世上的事就这么不好说,学校里的才子文人 英雄辈出,她一个也打不上眼,迷迷糊糊地就爱上了法文老师。有时候让她自己也 觉得挺纳闷,是不是因为琼瑶阿姨的《窗外》写得太过唯美,少女时代看的时候给 迷了进去? 其实青松真的是明白一些事情。那年办公室来的那拔新老师都是二十几岁的小 伙子,成天谈论着法语系的新晋系花,说是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就是太清高。听得 多了也不免好奇,于是有一次提问他故意叫了关静的名字。 女生关静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角落里。常年不吃早餐使得她显得过于清瘦,却 越发衬托出她体内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带着稚气的娇媚。穿一件最鲜辣的绿色连 衣裙,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把整个教室就染得春意盎然的。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很自信, 而且口音纯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小脸涨得通红。不过这样反而让他觉得关静 很可爱,很象当年的淑贤,于是他很满意地对她笑了笑。也许是为了关静的正确答 案,也许是因为一个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原因,反正这个笑容就成了以后每堂课结 束时的特别保留节目。 青松的妻子淑贤是远郊的一个农民,当年青松落难,就是她家竭尽全力地帮了 他。那时的淑贤才十八岁,只要跟他说话脸就会红,给他送饭也是愉愉放在桌上便 一低头地走了,很容易害羞。后来青松平了反,报恩似地跟淑贤结了婚。也不知道 到底谁有问题,结婚十几年都没个孩子,这更使得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一丝激情。 不过淑贤很贤惠,回到家里从来都是热菜热饭的,也不爱说是非,只是农家出身不 讲究打扮,土得掉渣,可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说不定这往后的几十年就这样过了, 青松有时候也会感慨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次真真正正、轰轰烈烈的爱情。 关静是青松的得意门生,一有语法上的不解就跑去问青松,青松总是耐心地给 她讲解,可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大四的下学期,关静在应付繁忙的 考试之余特地找了一个参考资料里最难的问题,她知道青松这个时候在办公室休息。 青松还是一身深色西装,头发乱蓬蓬地立着,看见关静来了赶紧起身搬椅子, 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接过参考资料后他认真地看着,关静便借机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看他那专注的 样子。 如此近的距离可以看到那丛乱发间仿佛隐隐透着些许银光,关静心里突然没来 由地一酸,眼泪簌地就下来了。青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娟递给关静:“快擦擦吧,有什么委曲跟老师讲。别 哭了。”边说边拍着关静的肩膀。 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被轻轻地拍打出来,关静不加掩饰地扑进青松的怀里号 啕大哭。哽咽地不停说着:“我不要你做我的老师,我不要你做我的老师……” 正是十二点,其他老师都吃饭去了,办公室里空荡荡地只有“我不要你做我的 老师”的声音在四周环绕并发出嗡嗡的共呜。青松是过来人,瞬间便明白了关静。 他虽然感到非常突然,但内心深处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摸着关静的头发,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不一会儿关静止住了哭,抬起泪眼望着青松,雨打梨花的小脸上闪耀着异常动 人的光芒。“青松……”她柔柔地叫着他的名字,觉得这样很不错,“青松……” 她忽又笑了。 青松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可浸在他骨子里的丝丝浪漫却无法阻 止自己去接受关静。他叹着气说:“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我喜欢做你的傻孩子。”关静拗执又带着几分童真。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他们开始偷偷约会。 偶尔青松会趁着天黑带上关静到校园的小树林去散会儿步,两个人离了有二十 公分的距离并肩地走,这样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林子里总是 有股子树叶的清香,但这种清香混合了两个人的体味之后却变得暧昧了起来,直往 对方鼻孔里钻。如果关静感到不能自持的时候就会把脚步放慢,看青松在前面走着, 等青松一回头她就猛地扑进他怀里,拼命地抱着,不停用头发摩擦着他胸前的衣服, 并不说话。每当这时青松就会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人便会将关静的下巴用手抬着, 疼爱地轻吻她,一边喃喃道,傻孩子。那份细致就如同在把玩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 器。 有时候关静会借着问问题的机会到办公室看青松,两个人见了面便默契地相视 而笑,怕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出点什么又只得做出很正经的样子,象一般的老师给学 生辅导功课,可其中自有他们才能感受到的甜蜜滋味。 就连上课的时候青松的眼神也管不住地只往第二排最左边的角落里飘,等到与 关静的眼神相撞了,却又象只受惊的兔子忙望向别处,可心里却受用得很。青松常 抱着关静,摸着她光滑如缎的头发感慨地说,唉,总算是爱过了。 有的男人在第二个女人面前总是说和老婆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感情、无法沟通、 痛苦、不被理解之类的狗屁话,可青松从不在关静面前提到淑贤,这样却反而让关 静感到他更象个男人。很多时候青松的态度常让关静觉得,如果这辈子能跟了他, 自己就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儿的委曲,哪怕会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做出再大的牺 牲,那也是值的。如此这般地,关静也就更舍不得他了。 所以关静一毕业就要青松离婚,她希望光明正大地爱与被爱。 看淑贤不知情地仍在屋里上下忙乎着青松不知怎么开口,他觉得很内疚。喝了 一碗刚熬好的鸡汤他清清嗓子,不料说出来的事情却偏了太远:“天冷了,你那个 旧热水袋不是漏了吗?明天去买一个。” 淑贤正在晒衣服,听他说话手停了下来:“还能用呢。我看还是给你买双鞋, 那天拿出去补的时候鞋匠还说我对你不好,说是再坏都补不了了。”她把手在围裙 上擦擦,走过来把汤碗收了去洗。 青松烦躁地摸出烟来,不料打了几次火也没点上,他骂骂咧咧地把打火机往地 上一摔,却轰地一声爆了。淑贤听见动静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瞅着那团烟雾有些 不明所以。 “这日子没法过了,”青松狠了心把头放在手掌心里不去看淑贤,可又觉得这 样说有些含糊,便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咱们离婚吧。” 他以为淑贤至少会哭哭啼啼地让他说个明白,却不料淑贤连原因都没有问一句 就在离婚证上签了字,而且什么都没要,说是离了就回农村老家去,房子判给她也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把一同前来的关静叫到一旁,说了一遍青 松平日的喜好和习惯,再三提醒着青松的关节炎发做时应该如何用热水敷、按摩哪 个部位,还叮嘱她别忘了给青松买双鞋。关静感动得泪涟涟的,忙不迭声地说着大 姐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对青松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淑贤舒了一口气,又走到青松面前。青松感到很惭愧,心想不 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也依了她,不料淑贤却说:“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你们文化人 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这些年真是委曲你了。现在可好,关小 姐是大学生,知书达理,人又长得这么好看,以后得好好过日子。”说完头一偏就 走,也不知眼里有没有泪。 关静走过来挽着青松,看着前面略带臃肿的淑贤渐渐消失,才小心地说了声走 吧。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后来还是关静提起了办结婚证明需要的手续,这才 把尴尬的气氛给压了下去。两个人越说越兴奋,笑着跑着回了家。 青松明白这幸福是多么地来之不易。他必须尽全力忍受旁人的白眼和背后的指 指点点,他知道他现在的罪名是贪图美色抛弃发妻。但他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他认 为自己现在唯一应该做到的就是珍惜这份幸福,珍惜关静的爱。 学校是呆不下去了,青松结束了这座城里的一切,凭着自己的才华联系了一所 外地的大学。总算待遇不比以前差,还分了一间二十平方左右的宿舍给他,他们终 于可以安安心心地住下来,有模有样地开始了新生活。 青松总是小心细致地呵护着关静,他不能让她感觉一丝委曲。知道自己和关静 的条件悬殊,他只有用全身心的爱来报答她。有时候他也强迫自己接受一些新生事 物,比如上网什么的,他希望这样能够弥补与关静之间那无法跨越的二十年时间。 青松本就是个学者,将专业纵深钻研的执着追求使他有时未免显得木讷了些。 婚后,青松埋头伏案而让关静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很多,每当这时她便会觉得很 无聊,又不忍心扰乱了青松的思路,只得一个人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有时候想着自己还年青,就这样跟着青松稳定下来到底值不值得?会不会真应 了王朔调侃的那样,青春是一条河,流着流着就成了浑水?可每当她这样想着又会 深深的自责,毕竟青松为了她抛弃了太多的东西,而且又那么地疼爱她,自己有什 么理由还不知足?只得叹口气把房子收拾一遍,等着青松忙完了好开饭。 他们也会象从前那样到校园的小树林里去散散步,正大光明地手牵着手。青松 怕关静着凉,出门都带着一件外套好给她加加冷,却每次都是自己穿了回来。是关 静硬给他披上的,一个劲儿地说他有关节炎不能冻着。可青松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是考虑到他年纪大了,不比年青人。 也许真的是老了,青松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点怪怪的。他其实很想象年青时代那 样踢踢球或者爬爬山什么的,却总是有心没力。象那次到峨眉山看日出,车只能坐 到雷洞坪,本来可以乘缆车上金顶的,可关静非闹着要走上去,说是平时坐久了让 他活动活动筋骨。可最多走了两三里的山路他就开始气喘吁吁的,步子也慢下来了, 哪象以前在淑贤家的时候,挑着两大桶水随便走个几十里都没问题。不比当年了, 青松苦笑着摇摇头,见关静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蹦着跳着却仍然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 子。 这样一说起来倒还有件事情最让他感到难堪,就是每次和关静同床的时候他都 坚持不了多久。虽然关静没说什么,可青松能感觉出来她并不能够得到满足。毕竟 关静还不到二十五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期,想想跟着自己这样的二杆子老头还真 的是白白糟蹋了。 可我们拥有真爱!这恐怕是青松和关静对待这段婚姻的唯一说词了。除了爱, 他们似乎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是柏拉图式的。 只是在时间的消磨下,这种没有生活情趣而仅仅限于精神上的爱情已经慢慢地 失去原有的光环,在过于现实的世界里开始日渐地苍白。 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铆足了劲儿地往前冲,婚姻生活也往往是消磨意志的最 快手段。从前飘逸灵动秀出的关静不知什么时候起也染上了唠里唠叨的毛病,什么 都看不惯,总爱说上两句。青松也只是听着,任由她说去,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点也不耽误。可关静就恼了,追着闹他,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说话居然不搭理 我,是不是现在嫌烦了?是,我是不够温柔不够体贴,有本事你重新再找一个啊,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说完就在一旁抹眼泪。 听她这样说着青松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想着自己付出的代价也曾思考过究竟 值不值的问题。淑贤虽然确实没什么文化,可从来不会象这样跟他闹别扭、使性子, 家务活全揽完了还唯恐没把青松照顾好。有时候青松也挺怀念以前的日子,虽然平 淡了些却很轻松,不象现在这么累。想起淑贤的好,又看到关静在一旁无理取闹, 他更是窝了一肚子火。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耐着性子去哄关静,连连承认是自己 不好,直到把她逗笑了为止。 青松时时提醒自己,象关静这么一个小女人跟着他毕竟也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怎么样?谁叫自己他妈的是这么个男人呢? 真是害人又害已,如果那天把关静从怀里推开,再以老师的身份给她讲些道理, 绝不会弄成现在这种情况。他开始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不禁烦躁了起来,书也看 不下去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打着圈。关静买菜去了,他看到那天给她买的热水袋 软塌塌地摆在床头上。 不知道淑贤的热水袋买了没有?她节省,一定不舍得。青松想起离婚前淑贤的 热水袋有点漏水,拿出去补又怕被人笑话,就自己找了块红色胶皮用强力胶粘着, 也不知管不管用。 想到这里他有点坐立难安,决定到乡下去看看淑贤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青松告诉关静临时决定到外校听研究课,晚上吃饭不用等他。 拎着小包出了门他心里总不踏实,走几步就往后瞧两眼,怕关静跟了来,直到 上了公共汽车才算松口气。他想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又不是做贼,怕什么?自己 心虚罢了。 青松在百货大楼那站下的车,他进去选了一个大号的热水袋。深蓝色的胶皮, 上面还有些防滑隔热的设计很实用。淑贤一定很高兴,青松把热水袋装进小包里, 心情忽然就很好。 淑贤住的地方要坐一个半小时的汽车,青松一路颠簸着在车上打起了瞌睡,等 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到站了。他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下车往淑贤家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一点没变。在她家住了四、五年,几乎每天都要在 这条路上走个好几趟,挑水卖菜什么的,脚印都快镶满了……他回忆着往事,很快 就看到淑贤的家了。 那是一座红砖瓦房,看样子不久前才翻新了一次。以前住着的时候还要破些, 一下雨屋里就淌满了水脚都伸不下去,淑贤总是找些盆子罐子来接着,然后他们俩 一块儿一盆一罐地把水倒到屋外去。有时候屋顶会出现新的漏洞,淑贤发现了就一 边用当地土话骂着一边去找东西接雨,这跟平日文静害羞的她判若两人,当年青松 就很喜欢她表现出这样的率真。虽然青松跟淑贤结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报恩,可这 么些年来感情总还是有的。 淑贤端着个竹筛子正坐在床上挑着米虫。她穿着结婚时那身青蓝色的旧衣服, 一双粗糙的手不停将米粒翻过来翻过去,雪白的米灰将她手上的沟壑清晰地显现出 来,那是长年不停干活做家务的明证。离婚不到一年时间她的头发便灰白了许多, 青松见了心里隐隐的不安。 淑贤听见屋里有了些细微响动,忙抬起头看个究竟。见青松就这样立在跟前, 她的脸刷地就红了,手也微微地颤着,洒了一地的米。 青松忙蹲下来帮她把米捧到筛子里,她一边挡着一边着急:“别别,快歇着快 歇着,大老远地来了快坐下歇歇。”她的手劲很大,青松不防竟被推了个啷跄。这 下淑贤更加地手足无措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便使劲搓着两只手,脸也更红了,左 右一边一酡倒象节气里挂的大红灯笼。 青松见她紧张成这样赶紧靠着床沿坐下,从包里拿出那个热水袋递给她:“天 冷了,你以前那个热水袋漏水,我记得这里是没有卖的,就买了一个给你送来。” “这……这……”淑贤蹲在地上端起筛子,也不知道接好还是不接好,两人就 这样僵着。青松见是这种局面,也不好再呆下去,把热水袋往筛子里一放就准备走。 淑贤是个老实人,想留他吃饭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硬是急得满头大汗,眼睛也跟着 红了。 “你过得还好吧?”青松叹口气,问了一句。 “还,还好。”淑贤也跟着叹口气,终于缓过来了,“以前那个热水袋,我还 用着呢。”她把筛子放在桌上,磨磨蹭蹭地走到床前,摸索着把那个补着红色胶皮 的旧热水袋拿了出来,“这也是你给我买的,都好多年了,有它暖着一点也不冷。” 她说着说着竟感伤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说热水袋还是在说青松,“刚灌上热水的时 候它很不听话,很烫手,我就用布包了,这样就可以抱着睡觉。睡到后来它就不那 么烫了,把布揭开也能直接抱着。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慢慢慢慢的,它的温度就 变得和我的体温一样。我就这样抱着它,睡得很踏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 不在乎青松是不是听得清楚,当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松在门口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大字不识几个的淑贤居然能说 出这么有哲理的话。看来,对她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他心里又一阵愧疚,讪讪地 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这回淑贤也没留他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 在想什么。 回到城里时间还早,打开门的时候见关静在床上睡着了,被子也没盖旁边扔了 一本书,可能是看着看着就困了。 青松走到床前坐下来。睡梦中的关静还是那么漂亮,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 象蝴蝶的翅膀一样。可能是梦见什么了,嘴角还带着些笑。她很久都没真正开心地 笑过了,青松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天气正凉,又赶紧把被子拉过来轻轻搭在她身上, 却不小心地让那本书滑落到地下。 书的名字叫《迷情》。青松拿起来随手翻了翻,那书页却自然而然地在某一页 停住了,象是看书的人常把那页打开着,久而久之的有了痕迹。 那页的中间一段被人用铅笔在上面打着波浪,很显眼。 “……爱情如星,迷恋如火。星光虽淡却永恒,火焰虽短暂却热烈。爱情还有 条件,还可以解释,迷恋却是完全疯狂的。所以爱情永远可以令人幸福,迷恋的结 果却只有造成不幸……”青松只看了几句就把书合上了,他知道这是关静打的波浪 符号。 她为什么对这段话感兴趣?难道她现在觉得不幸福了吗?青松心里涩涩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来,却不料打了几次火也没有点上,这情景让他的思绪 不由回到向淑贤提出离婚的那天,就是借着这个把话说出来的。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淑贤的表情。 她眼睛木木的盯着打火机爆出的烟雾发了一阵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的 口,只是一把声音缓缓地干涩得真有点难听:“离婚好啊,……离吧……”然后慢 吞吞地转过身又走回厨房继续洗她的碗,好象青松说的事情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可青松见她的背影却明显地驼了,仿佛长久以来支撑身体的支柱突然倒塌,整个人 也象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青松百无聊耐地玩着那个打火机忽然感到一阵乏力,便顺势躺了下去。他缓缓 地把打火机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仿佛想从中琢磨出点什么名堂,那副专心的神情 就象在研究一只稀有昆虫。 可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直勾勾地已经穿透了打火机,穿透 了天花板,茫茫然地不知正望向哪个不知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