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万宝路 第一次见到袁彰是在仁和春天五楼的咖啡座。他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椅背上,左 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放在桌上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个万宝路香烟的盒子,一股散漫 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弥漫在他的四周。也许就是他毫不造作的漫不经心吸引了我,让 我找了一个蹩角的理由跟他搭话——我向他要了一支万宝路,然后不经允许地就坐 了下去。袁彰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透露着被打扰的讯息,我只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我一直自认为很骄傲,所以我后来在想,这也许是上帝在安排,当我践踏别人 的爱情时我也应该受到惩罚,而袁彰就是执行者。 袁彰是最体贴的情人、最温柔的朋友、最可爱的伴侣——如果他愿意的话。他 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这种圈子里呆久了,女人便成了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他有 着缜密的心思和对女人心理极为透彻的了解,用一种可以称之为魅力的影响,毫不 松懈地抓住了我。我一直不太能分清对袁彰的感情为什么会如此强烈,也许真的应 了那句老话,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虽然我们一起睡过无数次但我必须得承认我 其实并没有真真正正地得到过他,我认为他一直把我当成那种很随便的女人,从我 向他要第一支万宝路开始。 这一切当然不会在袁彰口中得到证实,这些是我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的。他有 一双漂亮的眼睛,它最漂亮之处是不会说谎,世上最无法伪装的就是不爱一个人的 时候的那种眼神。但我知道想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就要让他知道你随时可以离开他, 所以我宁愿他把我当成那种女人看,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压力、不会感到我对他 的爱会变成包袱,这样我才有可能时常跟他在一起。 我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在北京念书,在照片上纯纯地如卡通人物一般笑着。他 毫不顾忌地在我面前展示这一切说明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坐在环境优雅的茶 坊里我的心阵阵绞痛可还是笑得那么轻巧,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爱竟然会那么 深。炎热的七月,茶坊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我竟然感觉浑身滚烫。向袁彰要了一 支万宝路后我一个劲儿地猛抽,默不作声,因为我没法再装着若无其事地跟他谈论 他女朋友。我愈说下去愈显得我在意,可是愈不说话却显得我是多么在乎,沉默是 无法掩饰的失落。我想袁彰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借口去上洗手间。 “你怎么了?”当他回到座位的时候很奇怪地问我。 “没什么,音乐很动听。”我不知所云地胡乱扯着。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他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好烫。我送你去医院。” 他的着急看起来不象是装的。 “我不去嘛,没什么事的。”我这才意识到浑身的滚烫也许是因为病了。 “不行不行,快起来,我们到医院去。”生病的人总会脆弱一点,看着他紧张 的样子我觉得很幸福,于是更加象个孩子一样赖在那里不肯动,再象个乖孩子一样 跟着他到了医院。挂号、看医生、拿药……一路上几乎是被他半抱半拖着走的,依 偎在他的怀里我觉得我真的是他的宝贝。 他每天都给我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并且很温柔地陪我说话,给我讲从前从未提 及过的往事。我总是躺在床上看他兴致勃勃地说这说那,还十分苯拙为我削苹果、 梨。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算什么,但我情愿为了他的关心而长病不起。 人的感情是不可捉摸的,病好之后我们的关系仿佛变得暖昧了很多,不再只是 纯粹生理上的需要。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抚摸我的时候双手也似乎带着一丝温情,象 冬日的阳光让我不再寒冷。 我再也没有和我以前的“男朋友”们联系过,他们也没法联系上我。手机和传 呼我通通关掉,买了一个只有袁彰才知道号码的新传呼。我把传呼的声音调成生日 歌,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听它对着我唱“祝你生日快乐……”。如果某一天或者连 续好多天它都不唱歌,我就会想他,然后象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或者象只野兔子 般到处咬人。 我已经27岁了,我曾经觉得自己已经一个到了不得不渴望爱情的年龄,却又 只剩下一点玩世不恭心态。于是我加倍地挥霍那仅存的青春和美貌,将别人的真心 或假意全当做一块破抹布,用完即扔。爱情在我眼里成了一种奢侈品,我怀疑将我 所有的财产加起来都无法承受它的最低消费。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了一个男人 失落,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所有的烦恼都是来自要求。有要求就有埋怨,有埋怨 就有痛苦。也许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在要求,袁彰可以永远地属于我一个人。 秋天到了,街上呼呼地吹起了寒风,走在路上我偶而会靠在他身上,我总能透 过厚厚的粗呢外套感受到他的气息。我有时勾住他的手,有时把手放进他的外套口 袋中,他则常常是把两手插进外套的口袋中。有时我还故意去踩掉得满地的落叶, 听脚下发出一片蟋蟋嗦嗦的声音,而他也会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起欢笑。于是我固 执地以为北京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烟消云散了,直到元旦那天晚上。 我们筋疲力尽之后躺在床上抽烟,看着指间的万宝路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只抽 这个牌子的烟?他说他是个很专一的人,还开玩笑似地说这对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都好。说到“爱”,我们之间便仿佛有某种默契般地再不说话。这时寂静中突然响 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我在桌上摸索了半天才触到传呼,原来是传呼台的 新年祝福:在新的一年里,传呼台的所有员工祝愿您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个祝福真好。”我把传呼递给袁彰,“希望真的能够心想事成。”我别有 深意地说着,并扭过头似乎带着某种期盼地望着他。 他正在看传呼里的旧信息,“怎么只有我的电话号码?”他感到很奇怪。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再询问。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道: “下星期我就要走了,到北京去。”“是吗?什么时候回来?”我努力使自己的声 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不知道,说不定……会很久。”他有些犹豫,“我的朋 友在那儿开了家广告公司,要我过去帮忙。”“那不很好?毕竟在北京可以有更好 的发展。 更何况, 你的女朋友也在那里。”我在心里苦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如果再回来,可得记着来找我,请你吃饭。”我把头别了过去,我怕再往下说就 会忍不住哭出来。我不要他看见我的泪,我不要他知道我有多么地舍不得。 剩余的日子里,我用分秒计算他的行程、计算我残余的欢乐、计算我们极有可 能不会再来的相聚。我几近疯狂地和他说话,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我们什么也不 做,只是一人抱一个枕头斜靠在床上。我谈起小时候,也谈起学校和家庭,不论是 哪一桩都像一幅工笔画一般说得极其详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记忆力居然会这么好。 也许我潜意识里在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不能拥有他,拥有他的记忆也是好的。幸亏 他很配合,并不厌其烦地微笑。 袁彰走的那天晚上夕阳显得特别悲壮,我送他到机场。记得《环游地球80天》 里美丽的阿娜达王妃说过:“到了利物浦,一切就会结束,我们将分道扬镳——我 们没有未来。”今时今日,我才发现这样的话归结了无数人的命运:《甜蜜蜜》里 黎明在码头送别张曼玉,那个大雨的夜里就是他们的“利物浦”,即便多年后的重 逢,也已是感慨万千而激情无存;《玻璃之城》里港生离开香港的那天就是这对恋 人的“利物浦” ,从那天起他们最多只能是伦敦桥下的野鸳鸯;如果Titanic没有 撞上冰山,那么目的地美利坚就是Jack和Rose的“利物浦”。而这乱哄哄的机场, 不正是我的“利物浦”吗? “我不会忘记你的。如果天天跟你一起,日后也许会把你忘掉。但是在回忆里, 每个人都年轻,一切都是好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情人都这样说,只是他 的话让我明白其实他早已洞悉一切。看着他进闸后朝我挥挥手,我想,一切都结束 了…… 春节热热闹闹地来了。虽然户外依旧是春寒料峭,可是意外地很晴,难得的阳 光热情地照射着,好象预示一切都会有个美丽的收梢。逛到仁和春天的时候已经很 累了,我径直往五楼的咖啡座走去。不知不觉寻到第一次见到袁彰的座位坐下,依 稀感到他漫不经心的气息还芸绕在四周。 “您要点什么?”服务小姐温婉地问我。 想了想,我告诉她:“我要万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