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决斗场 ——对SIEG说三道四 被元辰拉来参与追杀SIEG的行动,实际上很不情愿。如果不是因为《问石斋》 下面就要追杀到我,我一定会躲在自己的书房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能拒绝的 诱惑是:《问石斋》的评论工作很有意义,能交到元辰这样的网友,是我的一种幸 运。元辰总威胁我说要咬得我浑身鲜血——我不能矫情,实际上对于这样严肃的评 论和鼓吹我求之不得。 问题是,让我对SIEG评议,是不是合适。我实话实说——在此之前,SIEG的大 名如雷贯耳,SIEG的散文,我基本上从没有看过。基本上的意思是:我专门去看了, 看了两行,就没有坚持看下去。直到这一次被元辰老兄逼进了死胡同,才特意去学 习了几篇。 我曾经尝试过接近维特根斯坦,结果是放弃了这个企图。我是学计算机出身的, 但是如果拿SIEG所谓理科创作群来说,我可能并不属于这个群体。我对自己的认识 是:形象思维强于逻辑思维。同样地,我对SIEG的认识是:逻辑思维强于形象思维。 但是我并不是说在知识上我能够和SIEG分庭抗礼。白眉有自知之明,读书不算 很多。有时候自嘲大文盲,也是因为底气不足的缘故——并非纯是“我是文盲我怕 谁”的恶劣作风所致。虽然各有侧重,但是他的弱项只是相对他自己而言的弱项, 慢慢扶着墙走,别人就看不出他是跛子——不像我,端坐着,光比两条腿的粗细别 人就可以看到我是小儿麻痹。举例来说,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对高等数学普通物理 等课程一直是深恶痛绝——虽然我的成绩一向还都过得去。 对于文学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和他可能就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分歧。这个分歧是 发生在我们理解文学的根基处,因此虽然大家似乎都在一条道上折腾,但是其实是 隔海相望,敬而远之。我认为评论是应该基于一些默认的共识的。不然大家只好玩 公园里老头玩的那种太极推手,绕来绕去,不及要害。 可是如果要来辩论文学究竟为何物,又能怎样?如果我们在这上面通过语言和 知识的较量能够取得共识,那么文学就不是艺术,是技术了。翻看文学史的长河, 在文学的大旗下,几千年来聚集了多少观点主张貌合神离甚至彼此矛盾不共戴天的 流派,各行其是?文学总是宽容的姿态,他甚至愿意为匆匆作惊鸿一瞥的流星式过 客郑重地留一席之地,而从不会粗暴地拒绝任何一种哪怕幼稚的见解。既然如此, 我们不如且都坐在聚义堂上,客客气气拱一拱手,考较些枪棒罢。 ——这个是白眉的胆小怕事处。江湖上行走,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若真有杀 伐气,我第一个要跑。 不知道把《理科创作群》看作SIEG的文论是不是合适。虽然更多的人把这个当 成类似于少年才子骆宾王的战斗檄文来看。在这篇文章里SIEG进行推理时所运用的 种种被他当作公理的东西,集中反映了他对文学的理解。我将拿这个作标本,结合 着他的其他几篇散文说说看。 不过,在评论的时候我将不会给出任何科学推演——我所欣赏的艺术评论是佛 祖拈花,禅宗度人。十分只说出三五分来,其余的引而不发,也许倒比严密的论证 更能打动人心。有些地方,我甚至觉得只需要把问题摆在桌面上就可以了。 “理科创作群,他们不一定非毕业于理工科,但都在掌握形象世界符号的同时 对抽象符号也有着天然的理解,他们不再只对传统的文字聪明感兴趣,而是把视线 也转注到逻辑聪明上,情节的重要性已退缩至后,而文本的结构张力及元素关系则 被强调,各种学科的符号将在一个有序的空间里被合理安置,从而形成一个完整而 丰满的符号构造集合。”“艺术的构成,不仅要经受得住独创的考验,也要经受得 住智力的考验。”有序的,智力的,SIEG所说的这些文学以外的东西有没有和文学 本身冲突的地方呢?文学本身,是否一直以来就已经存在着另一种我们只可意会的 序列和智力在?我看到在SIEG摇动理科创作群的大旗的同时,他已经偷偷把这些都 否定掉了。 说到这里,我应该实事求是说,我相信无论SIEG和我虽然外表坚定,但是对自 己认准的这条文学之路其实怀疑程度远比其他未经思考者要高。最理直气壮的发言 者,如果不是最心虚的发言者,那么只能说他的发言没怎么经过大脑罢? 所以SIEG会说出理科创作群,而我会激烈反对这个提法,我想共同的原因是人 的自私性。人总是较容易发明或者接受对自己有利的理论。没有例外。比方说SIEG 在说传统的文字聪明和情节的重要性,拿这些和逻辑聪明和文本的结构张力和元素 关系对立起来。这种做法显然有不妥之处——假如文学里除了逻辑聪明就是传统的 文字聪明了,那么文学确实就应该被淘汰掉了——等不到理科创作群的援军到来。 何况,用聪明来形容文字中的无穷奥妙,也正是SIEG的聪明之处和轻率之处。自觉 不自觉地否定文学和文字的天然联系,也许是因为SIEG只在潜意识里注意到了这个 问题罢——如果说到文字聪明,SIEG是明显不足的。 SIEG的似乎唯美的语言,仔细审阅起来,常常有令人不忍卒读的感觉。他所谓 对中国语言的敏感,我从未看到。极端欧化的诗体语言,使得他的散文常常好象一 个蹩脚的翻译作品。“她是粗俗的,就象她的腰一样,有着刚授粉完毕后冬瓜的子 房般的沉闷感觉”,“象一群披红挂白而又各自为政的腔肠动物从口里吐着他们的 内脏”,“苦艾酒”,“羽毛”,“镂空蕾丝”——他的作品里充斥着大量诸如此 类廉价的意象。我硬着头皮看下去,啼笑皆非。恕我直言,这些句子对我的神经本 身是一种折磨,对我的智力则是一种挑衅。它嘴角带笑,看着我似乎对我说:“这 个谜你能猜出看你能不能猜出谜底——刚授粉完毕后冬瓜的子房般的沉闷感觉你知 道是什么样的吗?”我愤怒地说,不知道。我管你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我应该说说元辰。应该说我对他和对SIEG同样敬仰。可是我有一次 忍不住也对他发牢骚:你能不能在你的散文中不再嘲弄读者的智力呢?或者说,让 读者看懂你所说的——你能做到吗?他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回帖说,那些关于生命 体验的散文是他的试验一种。可是我的看法是,文学的试验,首先不能在文字层面 上有所偏离。不然,和SIEG所摈弃的杜尚的投机行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即便文学应该是追求所谓智力所谓哲思的,文学也绝不能忽视文字的建设。SI EG在中国语言中缺乏必要的浸淫,因此他主动选择了向哲学家上靠拢。比如龙树, 比如图尼尔埃。问题是,文学和哲学,到底是一回事吗?哲学发展到今天的博大精 深,任何有积极意义的发展都变得举步唯艰,那么,一个在哲学上没有出路了的书 橱式哲学家,在文学上就要比纯粹的文人占有先天优势吗?这个推论,我绝不同意。 文学的高下,绝对不是靠书中哲思的高下而判。何必如此费劲呢?我看到SIEG 的文字丝毫不比海德格尔的晦涩多少,就不免有此一问——学习哲学,为什么要到 这些二道贩子手里来?比起来的话,你比海德格尔有什么不同? 我以前曾经说过,严肃文学是在感性层面上触摸哲学。但是比起来,感性层面 要比触摸哲学更重要。不然,文学就将沦落为哲学家饭后的消食甜点。 诗有别才。小说家应该聆听超出自己的小说家的智慧。哲学与文学本身是截然 不同的两个学科——其共同之处在于,只有知识,一事无成。一个哲学家要去当文 学家,我倒认为他必须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艰辛,才有可能摆脱他的一些惯性思维, 真正进入文学的五光十色。 我看到SIEG信心百倍的宣称“文与理之间的天然矛盾将随着更复杂的智力分析 而逐渐解开,而解开后的一个新的世界将会令读者惊愕于一个更复杂的矛盾之前又 感受到新境遇的其乐无穷”。这里的问题是,文学到底是不是智力分析的工具或者 智力分析结果的饼图? 文学的目的或者文学的对象早就被列为“不可说”的话题之一了。但是我还想 和SIEG在这上面略说一二。在阅读的过程中寻求快感,是知识和智力小于等于俞白 眉者的一个共同需求。假如说知识和智力小于等于俞白眉者都难以接受你的文字的 话——当然这部分人不会很多——那么你的文字可能就确实不如俞白眉的更有杀伤 力,尽管你可能更具哲思。文章的作法千万种,这方面不可能有一统江湖者,但是 我认为即使是最伟大的作家也不应该刻意为阅读者设置障碍。 对俞白眉来说,假如写作过程本身没有任何趣味,我将告别写作。 且不说那些由哲学家们无趣的名字搭建成的满地鸡毛了。仍然就文字论文字。 “于是我在刹那间惊怖于裸露的智力在肌肤上平铺开来后是那么的干燥,仿佛千年 的树皮在粗砺地揉擦我细嫩的记忆,那些激情四溢的汁水在你黑色蕾丝的上空以同 样的复杂程度流淌着,却再也浇不灭那雄雄的火把,那光明万丈。”面对这一段板 滞玄妙的文字,我因为智力上的局限,向大家征求其解法。不知道哪一位能把握住 其真义的,或者被其文字的美妙击中要害了的,有以教我。 我很奇怪听说SIEG对于王晓波也非常推崇。可见文学是有魔力的——我们分歧 如此之大,却能在对另一个作家的态度上取得共识。不过,角度多半不同吧? SIEG能够同时玩弄两把手枪——白眉却不能够。所以同他进行决斗,实在是逼 着我自杀。而且,我说过,作家不应该关注别人对己的评论——因此决斗对写作的 双方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前几天看到一个统计,说十九世纪俄罗斯风行的决 斗习气其实远没有我们后人想象的那么可怕——虽然据说大诗人普希金就死在上面 了——统计说,那时侯的决斗,手枪滑膛里不许有来福线,而且决斗双方在整个决 斗过程中只准放一枪,因此真正被枪击中的六分之一也不到,在决斗中丧生的,更 是连十二分之一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