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泪的千纸鹤 1 时间:2000年10月5 日国庆节后的第四天清晨 星期四 天气:晴 地点:合尤二中校门口对面的小食店 吃过早点,我出来抬头看天,除了眼睛所能及之外,整个小镇仍然笼罩在巨大 的迷雾中,仿佛预示着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街上早起的行人并不多,也许跟我和蒲勇差不多,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急 着马上去解决,谁愿意在这层层冷气之中洗澡呢? 因此小镇还处于喧闹前的宁静之中,正如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样。 蒲勇也跟着走出小食店,抬头、看天,他说他该回家了,这两天打扰你了,欧 阳文正,不好意思呀。 我说哪里呀,我们是朋友嘛,应该的,假期回学校见。 于是我和蒲勇在小食店分手道别。 目送蒲勇离去,我跨进对面的校门,在表叔那儿借了部自行车,农村常见的那 种,然后带上装有信笺的两封邮件,信封上的收信人和写信人一片空白。 我是朝砚台方向而去的。 2 现在是八点三十分,雾还有些浓,虽然能见度比先前扩大了些,我的头发,睫 毛,脸颊,衣服都沾上了雾花,然后化成颗颗水粒。 我把右手从自行车的把手上移开,轻轻拭去眼角的水粒,以此来保持前方的视 线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做完这些,我又把右手放回到自行车的手把上,和左手共 同把握自行车前进的方向, 以脚踏板为半径,按逆时针方向旋转,我的双脚就是一位艺术家在上面画了无 数个圆圈,于是自行车在水泥公路上向前飞速奔跑。 生成的风好象是不该称之为风的,路边的桉树没有风拂叶动的痕迹,表明此时 此刻并没有自然风的存在。 但我分明听见我的耳根后有呼呼拉拉的响声, 气动人不动谓之自然风,人动气不动又该叫什么风呢? 这个问题好象得由自然科学家们来回答,或者根本就不值得回答的。 3 过了汪家路口,包家路口,高洞大桥,一个小时后,我拐进了一幢只有两层楼 的职工小院,把自行车停放好,我径直上了二楼,在一个关着的门口前站住,我知 道房间里此时是没有人的,你应该上班去了吧,虹儿。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两封信件,从门缝里丢进去,跟杂志社投稿件似的,不 同之处就是大大简化了手续而已罢了。 那两封邮件是我在上个月的20日和25日写给你的,只是当时在犹豫间成了没有 及时发出去的信件,现在给你也许不算迟吧。 我转身下楼,英姐一家在一楼尽头,我没有去敲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我推 出自行车拐上乡镇大道,缓缓驶过高洞大桥,包家路口,汪家路口,我没有回合尤 二中我的家,而是朝汪家方向飞奔而去,这段路正在铺水泥,有些不大好走,但有 什么办法呢, 拨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人都走这个地步了,罢了,罢了,把头皮弄硬点走 吧,去定安村把我最好的朋友此时在重庆的阿木的户口本交到他父亲手中是我此行 的另一个目的。 4 雾已悄悄散去,随之以十月的太阳代替,十月的太阳自然是比不上八月太阳的 毒辣,别以为我会喜欢八月的太阳,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倒宁愿选择十月的太阳, 但秋老虎的名号也不是随便称呼的。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我就立即去汪家中学我幺爸家中。 那两封邮件你该看过了吧,虹儿?我老是这样想,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还好, 没有被幺爸他们发现。 好不容易捱到太阳下山,我不顾幺爸他们的极力挽留,急急忙忙地往回走,现 在想来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那么急呀。 在汪家路口时天就全黑了,幸好有雪白的月光,一路猛踩狂奔,刚好在八点三 十分赶到高洞大桥,我在其中的一封信中约好今晚在此时在此地见面的,但你并不 在。 失望是肯定的,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从中取出一支含在嘴上,再摸出一 个打火机点燃香烟。 在我的那个小城,宏声牌香烟是最流行的,从买香烟的不同品种中,我能大致 猜测出买香烟人的身份。 我不常吃烟,如吃,也顶多吃5 元的那种,现在我吃的是龙风吉祥,它跟宏声 的不同之处除了价格之外,宏声吐出的是烟草味,龙风吉祥是香味。 点好烟,我把双肘支在桥墩上,看着大桥下缓缓流过的河水入神。 来大桥上散心的也不少,偶尔有些车辆隆隆驶过。 其实,每次路过高洞大桥,我的心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我想,这与两个 月前的某个夜晚,我们在此的约会有关吧。 是谁教给我的,眼睛目睹到高洞大桥,心里就会不自主地想起一个你来。 5 这样过了二十分钟,我丢掉烟蒂,推车去职工小院英姐家,至于借口嘛,当然 是想好了的,就说是参加同学会晚点了,反正人都来了,英姐即使不乐意,至少也 不会赶我走吧。 她们正在吃晚饭,吃饭时,我说我要来见你。 英姐劝我不要来,好说歹说,我还是坚持要来见你。 我明白我是一个性情中人,如果不来见你一面,以后的岁月我会更加心神不宁 的。 英姐说服不了我,反而被我给说服了,也就不再阻挡我。 我轻轻地走上二楼,却又有些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来见你一面呢? 在这样的心境下,我向你的宿舍慢慢地挪近,突然从斜对面出来一个和我差不 多的男人,只是一身的迷彩服,长得威猛无比,大概是刚刚看完电视连续剧吧,这 个男人盯了我一眼,然后走进你的宿舍。 我给怔住了,在进与不进之间拿不定主意,这个男人该不会是你在信中所说的 那个代军吧? 我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传出来,片刻的犹豫之后,我终于拿定主意下楼去 了。 我不希望我的出现给你带来麻烦,你和蒋虎的分手就是因为我欧阳文正的出现, 你在信中也说过别去见你,因此我最终决定不来见你了。 但今夜,和你再次拥有砚台共同的天空,又拥有共同的一幢大楼,我想再怎么 绝情的人也会心事重重的,何况又是这样的心境。 也许相识真的是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 6 第二天,英姐去上班,我呢,只想快点儿回家,谁知我刚把自行车推出职工小 院,正要拐上乡镇大道时,就迎面碰见你和你的姐妹们。 见到我,你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你的笑脸出卖了你。 你不再回避什么,大大方方地走向前来和我欧阳文正说话,你说我欧阳文正什 么时候来的,来了又怎么不去见你。喂,不会弄错了吧,我有些吃惊,难道你没有 收到我给你的那两封信件吗? 突然想起昨晚那个男人,一定是那个男人先捡到那两封信件私自拆开看了,而 没有交给你,也没有告诉你,难怪不得昨晚没有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 我没有说出那两封信件的事儿,见到你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心思哪儿顾得了那 么多?我说我正要回家。 为了你,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多作停留,其实,也是怕延长了我易伤感的心。 然而,我没有想到,我这一离去,我们的悲剧便不可挽回。如果我知道,我会 拉上你的手跟我一起走。 但会有如果吗?我不停地问,因此,如果有一千万个如果,一亿万个如果,但 所有的所有的如果能抵得上一个残酷的现实吗? 此情末了? 回去的路上我轻轻叹了口气。 7 时间:2000年元旦节前后 地点:合尤二中 大气弥漫着寒流,寒流统治了小镇。 我不喜欢冬天,是因为冬天的冷面孔,总是在不经意中冷却了我跳动的心。 但世间万物,并不因为尧而存在,也不因为桀而灭亡,该来的总会来,比如冬 天,四季一个轮回,因此适应冬天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这个冬天,我的身份是一名实习教师,说实在的,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教师,因 为我的大部分时间不是用于备课,上课,而是趴在我的书桌上耕耘我的豆腐块。 也许是大学生活所养成的习惯吧,偶尔,我也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点上一支 烟,然后陷入深深的沉思。 为了在短时间内尽快完成小说的后半部分,我旋亮书桌左上角的台灯,虽然是 大白天,但冬天的透明度小心吓坏了眼睛。 父母都在县城一中,因此在合尤二中的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样也好,至少 我可以安静地写我的小说了。 这是我所期盼的。 8 小说写不下去了,因为思路突然间迷失了方向,为了突出重围,我从床铺下拉 出一口漆红木箱,我所有的个人隐私及其珍贵的宝物全都在这个木箱里,拭去上面 的灰尘,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的又岂止是木箱,还有那未曾抹去的记忆。 其实,呆在这个地方,不用我去重拾记忆,记忆也自会来敲开我的脑门。 应该有三个月了吧,再一次捧起你的书信,虹儿, 此时的心情该怎么向你诉说呢? 不如什么都不说吧,任凭记忆在空旷的原野里驰聘。 9 第一次见到你时,应该是公元2000年8 月12日, 星期六,天气晴, 地点应该是英姐家。并不是我的记忆如何的好,我有记日记的习惯,说不上才 高八斗,但也对得起那些我所遇见的老板们。 由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到带有商品味道的老板,仅仅是改了一个字,与其说是我 们做学生的乱喊乱叫,还不如说是老师的悲哀。 算了,咱们言归正题吧。 整个饭局我都很少说话,这似乎和我大学生的身份相去甚远。于是,我撕下一 折纸巾给你,你双手接过时,我触到你的手指。天空很热,你的手指也很热。 对于这一天的故事,在我的日记本中,我只是轻轻地一笔带过: 2000年8 月12日星期六天气晴 从县城一中回合尤二中,路过砚台时见到张彩虹。 而在你的日记本中,你却详细记录了这一天的故事,尤其是我递给你纸巾时的 情景。 没那么严重吗,虹儿?给你递纸巾的何止我一个人,为什么你惟独对这一次记 忆深刻,并且用了满满一纸篇幅写进了你的日记本中? 10 第二天。 2000年8月13日 星期日 天气 晴 我和英姐的弟弟也即我的表哥,对着卡拉OK疯狂地乱吼乱叫。 我们都不是什么音乐家,仅仅是喜欢唱歌而已,因此唱得不好是可以原谅的。 你的第一封书信就在这个时候到达我的手中。 欧阳文正: 你好! 今日一见,不知我在你的心目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但是,你想知道我的 心情、我的想法吗? 你是个好男孩,所有这些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们同级不同班,但 你是什么样的人物?不但学习好,而且篮球也打得特别棒,是学校中打得最棒的。 那时候的我对你充满了敬佩和羡慕。于是,但六月的时候你表姐向我提起你时,我 就一口答应认识你。但是,一直以来你都没空。那次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 消息。于是,那份跳动的心慢慢地又趋于平静……然而,在事隔两个月后的今天, 你来了,在我快要静止的心湖投下一粒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我并不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孩,在别人的眼里,我与你的交往或许是因为 我看中了你们的家产或者地位什么的。可是天知道我只是怀着敬佩与好奇的心理去 认识你、了解你、然后再爱你。 虹儿 2000.8.12.晚 11 我把日记本翻到第三天。 2000年8月14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我来到你所在的砚台。整个白天你都没空,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因为你在上 班吧。 我待在英姐家,要么干脆去河边钓鱼,时间就这么溜走了, 因此,今天关于白天的故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直到晚饭时,我终于见到了你,相应地你也终于见到了我。 从夜晚八点到十二点,我们在高洞大桥散步、谈心。 一轮明月,晚风轻拂,脚下河水,两个人的世界,真是美妙绝伦。 我不知道你的日记本是怎样描述今夜的故事,而我的日记本呢,我总是喜欢轻 轻地一笔带过,只有故事梗概,没有详情介绍。 我想故事的经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拥有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好吗? 虽然我已经知道你的决定,但我还是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承诺。知道为什么吗, 虹儿?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同样都让我为难、让我难以抉择。 我爱的人,我的父母却不喜欢;爱我的人,我的父母却非常的喜欢。 我曾经说过,爱情可以不要,但亲情是永恒的,因为失去了爱情还可以重新寻 找。 但亲情呢,失去了亲情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是一个性情中人,但我不是陈士美,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想到这些,我就犹豫不决。 12 我又把日记本翻到了第四天。 2000年8月15日 星期二 天气 晴 白天的故事跟昨天的白天一模一样,我待在英姐家看电视,睡觉,要么带上一 根鱼竿去河边钓鱼,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我的鱼竿上跳过去。 吃晚饭时,你来告诉我,你在氮肥厂的男友过来了,你说你要和他立即分手, 所以你今晚就不能陪我了。 我还不知道我待在这里,到底是你在陪我还是我在陪你,也许二者都兼而有之 吧。但是这个问题重要吗,因此我们谁都没有在意这个问题。 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不顾英姐的阻挡立即跑出来,我只是想阻止你的行动。 我在街上走了个来回,我还是没有找到你和你在氮肥厂的男友,也许这就是所 谓的缘份。 我就在门口的对面停下,一边看别人打台球,一边等待你们的出现。 终于等到你们的出现,但为时已晚,看着那个男人伤心地离去,我还能说什么 呢,责备你,我够格吗? 因此我什么都不能说,事情都已经这个样了。 在你的宿舍,我终于知道了原因,你只是想保持一颗纯洁的心灵来面对我。 因此我更不能说什么了。也因为如此,你开始向我袒露你的过去,你的所有所 有。 我静静地听着你的诉说。当我看见你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滑落时,我握紧你的双 手,让你的身体靠近我的肩膀,然后拥你入我的怀中。 你书房上的闹钟敲了十二下,哦,夜深了,我想我该离开你的宿舍了,不是因 为明天你还要上班的缘故,而是因为面对你这个绝色美女,我的抵制力是有限度的。 如果我再不离开,白马王子也会变成大灰狼。 13 我再把日记本翻到第五天。 2000年8月16日 星期三 天气 晴 我在上午回到合尤二中,都两天了,老是待在英姐家里,恐怕不太好吧。 我跟表哥说了这两天的事情,他让我现在就去找你表明我的决定。 我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天,也跟思想斗争了大半天,最后的结论,我想现在的我 的确是该表明我态度的时候了。 阿木曾经问过我,当爱情和亲情只能择其一时,我将会怎么做?我对阿木说, 亲情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发生了什么。 我爱的人儿,虽然我们无法最终走到一起,但这一生我会永远爱她的。 因为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结婚。 晚上九点,你和英姐来到我家。 你和英姐和我的母亲聊天,说了些什么我无从知道,只知道你们说的内容和我 俩有关,到底如何,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晓,真是一大讽刺。 十一点,我请你出去走走,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宁静的二中校园,绿色的草 坪,这样的夜色,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正是散心的大好时机,如同前夜在高洞 大桥,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握住你的手,我终于告诉你我的决定。 14 我有些饿了,现在是深夜十点半,我合上我的日记本来到客厅看电视。 我喜爱体育,特别是美国的NBA, 因此中央电视台的晚间体育新闻,是我雷打不动的必看节目,偶尔来点夜宵。 看完后,重新回到我的临时书房继续我中断的小说创作。其实今夜的小说是写 不下去了的,因为我的脑袋已经成了日记本的俘虏,记忆将是今夜永恒的主题。 于是我把日记本翻到第六天。 2000年8月17日 星期四 天气 晴 今天是合尤镇赶集的日子,我们在街上溜达,五十分钟后,也就是八点三十分, 你和英姐回砚台上班,表哥要我也同去,我觉得这样做是不是过份了?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我的身份、我的自尊到哪儿去了? 我说现在暂时不同去的好,当然现在不去并不代表以后也不去嘛。 下午六时,我就收到玫媚的来信,我详细看了两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能存心伤害我所爱的和爱我至深的女人吗?可我又不得不离开她。 而晚饭后,我又遭到父亲的责骂,父子同心,果真如此。 人们对轻而易得的东西很少放在心上,而对那些经过努力 争取得到的东西却倍加珍惜。 因此我想过两天再来见你吧,你也问过我:如果爱一个人,能在一周之内不闻 不问吗? 15 第七天。 2000年8月18日 星期五 天气 雨 这是一个阴雨天气,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夹杂着风。 好在是夏天,说不上一个冷字。我给玫媚写回信,表哥在客厅唱歌,就是那首 《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夜里有风风里有我我拥有什么 云跟风说风跟我说我能向谁说 不想从前不谈未来我为谁等待 不要你懂不怕人说让爱随风沉默 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南方天空飘着北方的雪 热情冻结冷冷风中 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永远的痛 昨夜的梦留给明天明天 玫媚呀,你会是我胸口永远的痛吗? 16 第八天。 2000年8月19日 星期六 天气 阴 一个阴天,没有雨,没有风,也没有太阳。 给玫媚的信我终究没有投入邮箱,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消息如何,如果你的父 母反对呢? 浪漫的爱情人人都追求,但终究是不现实的,套用毛泽东的一句话就是:爱情 是浪漫的,也是现实的,但归根到底是现实的。 不是这样吗? 自主婚姻谁不梦想,门户当对谁不反对?而梦想成真有几人,门户不当对有几 人? 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伟大的恩格斯早就说过:结婚是一种政治行为,它是借 助新的政治力量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因此在婚姻问题上,家世的利益永远是第 一位的。 中国的王实甫先生有一句话叫做: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我们都理解错了,他在说这句话时,在前面加了个“愿”字,说明只是 一个愿望而已。 我们只注意它表面的东西,却忘了它背后的潜台词,就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 属的很少很少. 17 第九天。 2000年8月20日 星期日 天气 晴 又见到了太阳,这才像个夏天嘛! 表哥老是劝我去砚台见你,我想真的该来见你了,都两天了。我和表哥来到砚 台英姐工作的地方,当然也是你工作的地方却被告知不要来见你,因为你父亲不同 意。 这就是我两天所等待的消息吗?我不再问什么,也不想再问什么,何必自找苦 吃呢? 我想我还是应该来见你一面为好,这与自尊无关,好聚好散嘛。 而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道一声珍重!我来敲了你四次的 门,不知你在不在,反正你的宿舍门一直都没有打开。 我回到英姐家,英姐和表哥正在吵架,因为这样的结果我们谁都没有想到。 我一个人出去散步,重新梳理一下我已凌乱的心。 虹儿,我们真的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吗? 不要谈什么分离,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不要说愿不愿意,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 ………… 18 第十天,我把日记本翻到第十天, 2000年8月21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你回家了,我也跳上一辆汽车回我在二中的家。 虹儿,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一面吗?我想不会的,我想你只是在回避我,不愿见 我而已罢了。 不然,我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如回家吧。 离开这个有点伤感的地方,只是有点而已,说不上什么悲痛。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只是把它当作是情感的一次意外出轨,再回首, 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我们谁都不损失什么,不是吗? 也许阿木是对的,爱情是讲究“缘分”二字的,虽然“分”乃人为,但“缘” 仍须天定,也许我们是有“分”而无“缘”了。 而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难道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了吗? 当再见你一面的机会都不可能时,不如给你写信吧,向你说一声再见,道一声 珍重! 我要走的时候 却不能告别 脸上依然微笑 心里却含着一颗酸酸的梅子 黑眼睛含不住 晶莹的泪光 隔夜茶凉了 茶杯里却沉淀着 沸水泡开的茶叶 思念如茶 淡然了生活之水 却浓重了离别的夜晚 19 时间空过了五天,我也把日记本翻到了六天之后: 2000年8 月27日星期日天气晴 又是合尤镇赶集的日子,我在街上瞎逛了一圈,回来就发现了你写给我的第二 封书信,信封上没有八角邮票和盖有日期的邮戳。 我跑出来,希望能追上你的脚步,但热闹的街头哪里还有你的身影?信封中除 了三页素笺,还有一只待飞的千纸鹤,那是你亲手为我制作的。 亲爱的欧阳文正: 你好吗? 提起这支沉重的笔,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很遗憾,你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我,原本以后我会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会 凭着那份挚热的爱与你携手走完以后的人生。然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当我面对父母的争吵,当我听到社会的舆论,当我看见人们异样的目光时,我 选择了逃避、退缩。当你来找我时,我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你,望着你孤独的背影消 失在漆黑的走廊,我只能让伤心的泪滑心间,那颗伤害了你又伤害了我自己的心, 于是变得异常的湿润…… 我再也不会收到你那朵盛满爱的玫瑰花了。我想,那一定是一朵很漂亮的花, 红红的,含苞欲放,或许上面还有颗颗晶莹欲滴的露珠,如初生婴儿的嘴唇那般红 润、娇嫩……但是,如此娇美的花怎能配予呢?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孩,是个为了 父母、舆论而不敢追求真爱、懦弱无能的坏女孩,只有那些不怕困难,寻求真爱, 坚强的女孩才有此殊荣——获得那朵爱的玫瑰。 今天,我终于找到爱你的秘诀:把你永远当作第一次! 我知道,我已带给你无言的伤害。可是,天知道我是爱你的,与你相处的短短 几天中,我才明白什么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什么是爱的语言,什么是爱,我可 以大声地向世人宣言:我曾经爱过,我曾经真真切切地爱过!但是这份爱却带给了 你无言的伤害。我不苛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求你好好地活着,要开开心心地活着, 然后找一个爱你的坚强的愿陪你到“天涯海角”的好女孩,这是我毕生的心愿,如 果你曾经爱过我的话,那么就答应我,不要委屈自己,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相信我,我爱你,你永远是我至深至爱的男孩,我会把你系于生命里。“今生 不能常相伴,愿作花蕊送伊人!”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眼,沉寂,沉寂,异常的沉寂 ;无言,无言,相顾两无言,唯有泪千行!别了,我的情人!别了,我的爱!我会 把你永远珍藏于心底! 人群中我找不到你 还有往日的相偎相依 陪着寂寞等黄昏 只有回忆安慰我自己 离开你却抹不去 曾经拥有的真心真意 你是否还 想我念我爱我 如从前一样 把关怀悄悄的悄悄的收藏 虹儿 2000.8.25 20 用文字写出来的回忆也叫做一种回忆,连同思念也是。 但我还是认为,能够把最美好的回忆保持得最久长的方式,应该是留在记忆的 最深处。 因此,此后关于我们的故事,在我的日记本中也只是轻轻地一笔带过,或者忽 略不计。 只有你写给我的信件就像我们一起喝过的甜汁,甜蜜了我浓浓的思念,虽然我 不曾对你说过。 正因为思念太甜蜜,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叫做什么苦涩的东西,像咖啡的味道, 越喝越苦涩。 物极必反的意思就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超过了这个极致,它就不再是原 来的那个事物。 比如水,在零下摄氏度是冰,在一百摄氏度是水蒸气。 21 2000年9 月11日教师节后的第二天星期一 天气阴间有小雨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正因为它的平凡,所以和我往日的大学生活并没有什么 两样。 我的潜台词是:今天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说它特别是因为收到虹儿的来信,都快半个月了,想想自己还是渴望收到你的 来信,只是自己把这种渴望埋在心中太深了的缘故吧。 又是三页素笺外加一只千纸鹤,我把千纸鹤平铺在书桌上。 千纸鹤会飞,不是吗?从二百里外的故乡飞到我异地求学的地方,我的面前。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滴,我在窗内读千纸鹤的心,这是你写给我的第三封书信 : 多少祈求在门外 那是我期待 几次想要说出来 奈何门不开 今夜又是魂梦飞 随你到天外 相爱的人不能相守 相守的人却不相爱 相爱的人却要分手 分手的人却要相爱 决定爱了却要分手 相爱与相守为何都要分手 纵有千言万语,更从何处说? 当你跨进校园的第一步、当你翻开书本的第一页、当你活跨在球场上的一刹那, 你是否想起了我?我最亲爱的人,多希望我就是你的日记本,能随时分享你的喜怒 哀乐,听你倾诉衷肠;多希望你能化为一堵墙,让我在忧愁疲乏的时候靠一靠。 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想好想有一堵墙让我靠一靠,哪怕只是一会儿也 好。 工作不顺心、父母不理解、男友弃我而去……或许是世界末日快要降临了吧! 工作、家庭、爱情,种种烦恼一起涌上心头,可能是我的脑袋容量太小,承受不了 太多的负荷,因此才会有头 痛欲裂的感觉。于是,慢慢地一个人来到高洞大桥,希望清澈平缓的河流能抚 平我易碎的心。可是,偌大的桥面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冷冷清清,凄凄惨 惨戚戚……”李清照的词句大概就是我此时心境的写照吧!于是我又一次想到你, 想到了与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夜晚,“景依旧,人非昨……” 厂里放假了,我却不知何去何从,家,暂时是回不去了,刚刚和父母拌了嘴, 怎能回去?怕看见父亲易怒的双眼,更怕看见母亲流泪的脸……一个人呆在厂里又 怕难受寂寞,于是随同好友搭上合尤的车,表面上是散心,实际上是希望能透过茫 茫的人流远远地见你一面。然而,事与愿违,三天之中你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 线,想要登门造访,想到“见就是不见,不见就是见”,也就作罢。 再送你一只千纸鹤,但愿它能给你解一个心愿! 虹儿 2000. 9. 4 22 2000年9 月20日星期三天气晴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虹儿,都快十天了,我仍然没有给你回信,我想你那颗盼望的心仍然在远眺北 飞的锦字书来,或许你的心因为久盼不至而熄灭了那团火焰。 其实,这几天来我都想着给你回信,当我写下你的名字时,我的思绪竟然一团 混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我早已辞不达意,于是我对自 己说,虹儿,原谅我一时无法给你回信。 然而我还是想对你说点什么,忙碌了一阵子,此时此刻,我的心终于有了片刻 的安宁,遥望天空那轮皎洁的明月,突然之间我又想起了你,你是否如我一样遥望 星空而想起了我? 于是回到宿舍铺开信笺给你写下了片言只语,宿舍很静,少有的,我的心再次 向远方的你放飞。 如今的你心情还好吗?多想现在就回到你的身边,给你快乐,给你幸福,陪伴 在你身边,度过忧伤、孤寂的日子,让你易碎的心重新振作。 虹儿,别哭,我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是你心灵的归宿,就算世界末日 降临了吧,想想我,你还有我! 23 2000年9 月25日星期一 天气阴间有小雨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我肯定今天会有我的信件,果然如此,只是没有想到的会是你的飞鸿,既让我 喜极而泣,又让我忐忑不安,于是在复杂的心情中我铺开了信笺。 再说对不起时,或许你早已烦透,心中的思念也不再有,可我还是无法控制心 中的那股暖流向你飞。 很感激你中秋节带给我的那份礼物,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问候、短短的祝福, 可我却感到十分的满足——因为那一天,我又一次感到了孤独,那天我上夜班,凌 晟五点我才下班,回到宿舍就一觉睡到中午,当我起床的时候,发现整个大楼空空 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赶回家过节去了),于是饭也没有吃又躺在床上。 我也想回家,想到刚刚和爸爸妈妈吵了嘴,又怎好回去看他们生气的面孔?无 奈只好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孤独与寂寞鞭策我的灵魂。直到晚上听见电话那边你 的声音,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我。 知道吗?你过得好幸福,不知道以前是否有人曾对 你说过?真的,当我听见电话那边你和你的同学叽叽喳喳的声音时,我真的很 嫉妒你,“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你有关心你的父母、为你出谋划策的朋友, 而我……“有等于没有”。或许,你已把我俩的故事向你的朋友提起,才会有中秋 节这么一个意外的惊喜。而我能对你说什么呢?我想你会明白的,你能理解的, “一切尽在无言中”,千千万万的话语都在“没有”之中。 我时常感到寂寞,渴望有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给我力量与温柔。本来你就有 那么一双在我心中最完美的手。可是,“血浓于水”,在感情的十字路口,天平秤 发生了便移,亲情战胜了爱情。如今我又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叫代军,是我的一个 远房表亲,双方父母没有什么意见,至于我俩的感情还谈不上,我想不出什么意外, 可能就将就吧,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感情的波折之后,我只想平平淡淡的了此一生。 他人很老实,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没有什么不良爱好,浪漫的细胞他身上一个也 没有,爱的语言一句话也不会说。不过,究竟是怎样的呢?我也说不上来,我们刚 刚交往,只能凭感觉。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痛苦的,而要忘记一个心爱的人就最痛苦,或许这样你会更 快地忘记我。让你我彼此保存那份浓浓的思念吧! 千纸鹤 2000. 9. 20 24 2000年9 月25日星期一 天气阴间有小雨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本来在你写下这封信的那一天晚上我也同时给你写下了一封信,只是我没有把 它交付于邮箱而已,因为我无法保证你会在国庆节前收到它,我想我们倒不如见面 时再说吧。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那封没有发出去的信让你胡思乱想。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独自一个人在异地他乡,那份对你的思念和牵挂从不曾 断过,反而因为分别而更浓,那颗想你的心在白天与黑夜,枕着你的名字一同入眠, 再枕着你的名字一同迎接黎明。 只是忙碌的我竟一时闲不下来,多希望你能原谅我,毕竟再忙碌的日子里我也 不曾停止过想念你,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不是吗? 想说的话很多,很多,还是让我们见面时再谈心吧,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有 见面的机会吗? 25 国庆节见过你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他们都不告诉我,因 此我也无从知晓。 关于你的日记我也就写到了这儿,唯有思念在心头口难开 冬天的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些困,不仅仅是身困,还有心困。 合上日记本,但今夜,我会为你无眠吗?于是我放了张唱片,却是邰正宵的《 千纸鹤》: 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 情太真,所以难舍难分, 折一千对纸鹤,折一千颗心愿 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 ………… 千纸鹤,千颗心,在风里飞。 26 逃避也罢,整个寒假我都呆在县城一中,希望通过地点的改变来改变我的心境。 但一个人的日子还是有些孤寂。 那么你呢,虹儿?那个叫代军的男人对你还好吗? 家中的电话很少有过休息的日子,我提起话筒又轻轻地放下,一张信笺开好了 头却结不了尾。 犹豫也罢,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但愿你的生活是平静而快乐的。 27 也许是我错了,再次把你写进我的日记本中,是在 2001年4 月13日星期五 天气阴间有多云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我绝对没有想到你会到我这里来,而且是你一个人,当我见到你时,你给了我 一个大大的惊喜,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旧历三月二十日,你的生日。 那一天的日子是属于我们俩的,连同黑夜也属于我们。 你快乐所以我也快乐,或者说,我快乐所以你也快乐,但不管采用哪种说法,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很快乐。 而你快乐的背后却隐藏着莫大的忧伤,我是后来看了你给我的日记本方才明白 的 那个叫代军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什么叫做生活父母的命令你不敢反抗, 也不想反抗,因为你的生命中没有生长出反抗的细胞。 但你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就有了我们这次的相见,你也由此献上了你的第一 次 28 第二天,你不辞而别,我是被一股异样的气味弄醒了,你不在,在我枕边的是 一只千纸鹤,点点滴滴,洒满你的泪水,还有一口红红的唇印。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离开的。 因为你洒在千纸鹤上的泪水还有些温度,我出来找你,但偌大的汽车站哪儿有 你的身影。 南方的天空在你走后突然下起了连绵细雨,连同我的心绪,已经有好几天了, 让我哭泣的不是我的眼泪,而是我的心泪。 29 当我的双脚再次踏上砚台这方天空时,日历已经翻到了两周之后的 2001年4 月27日星期五天气晴 作为一家杂志社的记者。我被派到你的单位进行采访,不管怎么说,能够和你 再次拥有这方用共同的天空是令人惬意的。 但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都没有见到你,压抑了许久的思念,我隐瞒英姐来敲你 的门,你并不在,迎接我的是一个陌生的人,连里面房屋的格局我也很陌生,从他 们的口中我才知道你在几天前已经离开了这儿。 30 我是在档案室抄下了你的地址,采访完后,我在五一节那天找到了你的家。 应该说我来得不是时候,你家好热闹,门前屋后都是人来人往,到处洋溢着欢 乐的气氛,你正在准备做你那个新郎的新娘,新郎就是那个叫做代军的男人。 你是快乐的,大家都这么认为。 但没有人知道,在你快乐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伤痛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 是我, 也许我不该在此时出现在你的面前,因此我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你忙碌。 其实我的心情也何尝不是一阵伤痛? 于是我悄悄地离开了这儿,也许这就是我们故事的结局。 31 2001年5 月14日星期一 天气晴 地点我在南方的大学城 我的信件一般都是在星期一到来,而且是很多,今天也不例外。 我在收发室取出我的全部信件,其中就有你邮寄给我的包裹,我很意外,小心 的有刀子拆开封口,原来是你的日记本,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写起,断断续续 的写到两周前的五一节。 在最后一页日记里夹着一只千纸鹤。 在宁静的夜晚,我独自一个人呆在宿舍,在雪白的灯光下,我悄悄地读着你写 的日记,你写的关于我们的日记。 慢慢地我把日记本翻到你在最后一天写的日记: 我最亲爱的人儿,欧阳文正,当你收到这个日记本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知道你昨天来过我的家,虽然没有人告诉我你来过,但我还是在人群中远远 地发现了你,我好高兴,也有一股莫名的伤痛,也许你是知道的,也只有你能明白 我的伤痛。 因此在你转身离去之后,面对你的背影,我终于崩溃了。对不起,我最亲爱的 欧阳文正,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但我却做不了你的新娘,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欧阳文正,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你的新娘。 5 月2 日晚记 32 尾声 2001年5 月19日星期六 天气雨 地点你的坟墓 虹儿,我来看你了,我坐在你的坟头轻轻地抽泣,一边烧我写有关于你和我的 故事的日记本,以及你写给我的关于我和你的故事的日记本,还有无数只待飞的千 纸鹤,有你为我而制作的,也有我为你而制作的。 烧完了这一切,我再次靠近你的坟头,然后点上一支烟。 初夏黄昏的天空居然下起了雨,我抬起头,突然看见无数的千纸鹤在飞!在飞! 在飞!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