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 说到红薯,现在的孩子只会想起烤白薯诱人的香甜,而对于我们这些六十年代 出生的人,红薯则是一种引发沧桑回忆的植物。 红薯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植物啊!地势无论高岗平川,地力无论贫瘠肥沃,气候 无论旱涝灾害,红薯都能结出奶山羊乳房一般的块根。二十多年前,一家人只要有 一个深深的红薯窖,屋子里有一圈白生生的红薯干,父老乡亲的夜晚便不会出现可 怕的饥饿之梦。 我的童年时代就是伴着红薯长大的,“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是 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从秋天红薯长成开始,到春天红薯种下为止,一年三个季节 吃鲜红薯,夏天没有红薯可吃,就吃红薯干。除了蒸红薯、煮红薯、烧红薯的吃法, 便是红薯面汤、红薯面条、红薯面馍(俗称黑桃A),夏天还有煮红薯干。当我们因 这连篇累牍的红薯而闹得整天吐酸水而生出些怨言时,父母就会厉声喝斥我们: “生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埋怨红薯哩,再过个六零年试试”!红薯,确实是那个年 代的“保命粮”。 收红薯和拣红薯干都是童年生活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秋收啦,生产队里的男女劳力一齐上阵,个个手舞镰刀,犹如技艺娴熟的理发 师,将地里毛茸茸的薯秧割掉,一垄垄的土埂便裸露出来。老黄牛拉着鹅脖般的土 犁在前边走,犁头下涌出红的白的黄的红薯,如池塘中活蹦乱跳的鲤鱼。队长和会 计用能盛几百斤红薯的大箩筐和鸭蛋般粗的大秆木秤,按着每户的人口和工分,一 筐筐计量着庄稼人一年的生计…… 夜晚是切薯干的好时光。板凳的一端安了推子,切干的高手左手拣红薯,右手 切干,如一部开足了马力的机器。囫囵的红薯在一片“嚓嚓”的响声中,被一片片 分解,似乎能听到红薯与刀刃相交时轻微的叹息,看到饱含水分的薯片溅出的泪滴 般的汁液。 第二天一早,天降霜雪一般,大地披上了洁白的衣裳,那是白花花的薯片撒遍 了大地。 如果是晴天,三两天后就能拣薯干了,那时候全家出动,大人们扛了扁担,小 孩们提了篮子、床单,来到晒红薯干的地方。从远处看,恰似蠕动的蚕包围了桑叶。 大人们手法连利,不一会白色的桑叶便被啃出了洞,而小孩子拣薯干,则象是一场 游戏:又是分割,又是包围,单调的劳动在他们眼里变得有趣起来,用不了多久, 就拣了一篮子翘了边、干嘣嘣、倒出来哗哗响的薯干。 最恼人的是半夜被吼起来拣薯干。满地的薯干眼看着就要干了,夜的天空却阴 得能拧下来水。半夜,警觉的人们露宿在外,当感到有几滴雨水洒在脸上时,便悚 然惊醒,整个村子失了火、招了贼一样,一片惊恐:“下雨了!下雨了”的喊声连 成一片,那些睡得最香甜的孩子,大人们轻易喊不醒,只有巴掌打在屁股上,才迷 迷糊糊地跟在大人们身后,随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夜游神一般来到野地。要不是晚 秋的风吹醒了他们昏沉的脑袋,他们也许会身子一歪又睡倒在垄沟里。 二十几年,弹指一挥间。从啃红薯的队伍中走出来的人们,都在默默地关注着 红薯,看着它从保命粮的显赫地位走下来,神色黯然,走到与高梁、谷子、绿豆等 杂粮同等的位置,又看到它复辟的帝王一般,走向市场经济的新领域:那些曾对它 爱过、恨过、又无法离开它的人,那些被它产生的酸液腐蚀过胃部的人,都对它另 眼相看了,用它生产出的粉条、粉丝、粉皮儿正在走俏市场,“三粉”产业已经成 为一些地区农民致富的途径。 沧桑巨变,仅在二十几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