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弥漫 作者:冰下海藻 (mailto:sz_zouzhao@263.net) 一 公元二○○○年四月一日,我在街头上十字路口居然莫名其妙地扯住了一个女 人的手,大叫,你是阿红,你是我的同学阿红? 此时天空烈日当头,女人戴着一顶太阳帽站在交通信号灯前,甩脱我的手,恐 慌地对我说,先生,你有没有搞错?在路上随便拉人。 我说,你不是我的同学叶红吗? 女人说,我叫阿红,但不是叶红,我不认识你。随后,她匆匆离去。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纳闷,她不是叶红吗?而天底下有这么相像的女人? 并且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香气,就是这种香气的弥漫诱惑我去拉她。 我想,我居然在太阳底下认错了人。我又自言自语,我的记忆力我相信是超乎 外人想象的好。同行的胡来尔就笑我,说,小土,见了漂亮的女人就说认识。 我说,胡来尔,我真的认识刚才那个神色慌张的女人。我本想说,我闻到了心 中熟悉的女人香气,但我忍住了没告诉他。 胡来尔不以为然,言语间露出对我不屑。我恼火地向他解释,说,胡来尔,刚 才那个女人真的叫阿红,可能是我们多年未见面,她大概一时想不起我。 胡来尔说,小土,也许她是忘记了你,可你为何对她的记忆特别深? 我来不及细想他话中的含义,此时绿灯亮了,他不打招呼就随匆匆拥挤的行人 而去了。胡来尔走后,我想那个女人我肯定见过,可她为什么要避开我?她有什么 苦衷?而我记忆深处,那年寒假回家,阿红躺在我身边时,我闻到了她那女人的香 气。与她一别之后,这种香气一直在我脑海飘香。 认错人,或许我相信,但那心中女人的香气是不可能嗅错了。每日浸淫在钢筋 水泥的城市里,突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心难免一震。而且我抓住她柔软的手时, 感到她微微的颤动。 二 二三天后,我觉得我的同事对我神经兮兮地,好象瞒着我什么。胡来尔也有意 不跟碰面。每次想与他打招呼,他一低头便闪过。我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以为 公司要提拔我做工程师的事被同事知道了,暗地里还美滋滋地。 晚上,我去女朋友李婉容那里谈心,故意问,公司最近有什么事发生? 李婉容脸色阴沉地大声嚷,我不知道。 她的室友何小姐见气氛不对,打了个招呼出去了,留下我与李婉容在房间里,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感到了一阵窒息。我说,婉容,生气了。 婉容说,我生气?我会为你这样无耻的人生气? 我说,婉容,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说,你不明白?——那我不说这件事,我们分手吧。 我说,婉容,为什么说这样绝情的话,我又在哪里惹你生气了? 李婉容说,土志宏先生,从今天起,我忍受不了你的色性,我要跟你分手。 我说,婉容,这是为什么?我不去洗脚按摩,理个发你还陪着去,色性从何说 起? 李婉容气愤地说,前几天,你在十字路口为什么拉住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 听了她这句话后,我才明白怎么回事,她在怪我在十字路口拉了阿红。 我心中暗暗责怪胡来尔,这该死的家伙,乱造谣。 我说,婉容,我以为她是一个多年不见的同学,情不自禁地拉了她一下,谁知 她说她不认识我? 李婉容说,她说她不认识你,而你说你认识她?不是在欢场上认识的女人怎么 会有这回事? 我急了,大喊冤枉,说,我被胡来尔坑惨了,这家伙乱造谣! 李婉容说,没人造你的谣,那你说清楚,四月一日你是不是在福甲路十字路口 拉住了一个女人。 我说,是,但她是我的同学。 李婉容说,她是你同学?但她为何不认识你? 我抓着头发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认我。 李婉容刻薄说,她是妓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当然不认识你这个嫖客。 我很气愤她污辱阿红,说,她不是妓女,我也从没去嫖过。 你嫖不嫖不关我的事。她指着门说,现在请你出去,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你去十字路口找你的阿红。 我当然没有出去,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股女人的香气又在我脑中飘。 过了一会儿,李婉容说,土志宏,你还不出去,我去叫保安了。 我说,婉容,你听我解释,好吗? 李婉容说,有什么解释的,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就说,小姐,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吗?一幅让人憎的样子。 我说,我被胡来尔害惨了,我要叫胡来尔来对质当时他所见的情况。 李婉容说,对质?你也敢说对质二字。他即使说的话不全对,但你在街上随便 拉了那个阿红的手是真的事实。你还狡辩? 我说,婉容,我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的香气,才去拉她的手,才去喊她。 熟悉的女人的香气?你闻到了女人的香气,这些可是胡来尔没说的,是你自己 讲出来的,还说没跟那个女人乱搞? 我以为是你的香气。 你不要骗我,大白天你会认错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会让你欺骗我 一年多的感情。 我想我不讲真话,她不会相信我了。我说,那个女人是叶红,我高中的同学, 我从未跟你提过她,我们读书时相互间爱慕,而且在大二时与务农的她相处过一段 时间,她后来嫁人了。 相处过一段时间,多久?一夜情,两夜情?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说,婉容,请你要相信我。关于我与阿红的事我会慢慢向你讲清楚。 她说,我不想听。我现在想的是与你分手,大家早分手早解脱,你也好信马由 缰地去讨陌生女人的欢心。 我说,婉容,既然你不相信我,我想我找胡来尔对质你也不会相信我,那我一 定要把那个女人找出来,当面对质,还我一个清白。 “好,我等着你去找出那个女人”,李婉容边说边走向门口,把门打开说, “土志宏先生,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气冲冲地走出房间,看见走廊里的人的异样的眼光更是满肚子怒火。 走廊上忽明忽灭的灯好象是冷漠与无情的嘲讽,它使我跄跄踉踉地走到楼下。 走到楼下,看着远处不夜城里灯火,想象我与知交在城市某个酒巴的角落,在自由 地进行世俗的清谈,眉飞色舞,放纵着八小时以外的时光,看着近处往来的车辆, 我长叹了一声。我问一棵绿化树,我的心怎样才能平静?我又问,我能不能找到阿 红?它没有言语,只是树叶在风中摇摆。 我所住的生活小区远离繁华的市区,在市边缘段,其实它的前身是一个村庄, 扩张的城市折去了村庄陈旧的房屋,规划出一座座井然有序地大厦。依此而敷衍的 是夜市、歌舞厅、酒楼、发廊、小食档。而歌舞厅在生活区内市民的反对下悄悄地 更换了门庭,改作成了一间浪温的咖啡屋。小区人的反对理由简单,你要唱歌你去 市区。由此,小区的人便享受着没有外界惊扰的生活。 步出小区,来到街市的路面,便会看到人声鼎沸的情形。店铺鳞次栉比,过往 商客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一份市侩。也许你也会看到一些乞丐或一些忧愁寂寞的人 在街市踌躇。 小区隔我上班公司有七公里,二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李婉容经常说,住是清 静,就是上班远了一点。 而我慢慢习惯了在这偏僻地方小区住着,在闹市里上班。那次不经意地碰见阿 红,使我的生活充满苦涩的变数。 三 四月十日,我忐忑不安地去了经理办公室。经理是副处级干部,上级调他来管 理着机关的一个下属企业。企业在慢慢地转型中,即是进行着政企分开的变动。 当经理看见我时,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摆手示意我坐下,说,小土,林科有话 对你说。他拨了电话,林科马上就过来了,他挑了椅子坐下后,三人就形成一个三 角形开始了对话。 林科面无表情地宣读着早已拟好的词句,他说,小土,昨天公司开会研究你升 职的事情,临时决定取消你升工程师的资格,临时决定升胡来尔为工程师,本来是 升你而现在不升你,为了在公布前使你有心理准备,所以处长说先跟你开个小型会 议,知会你没升工程师的情况,以免你闹情绪。 我听着他的话,头脑“嗡嗡”作震,想胡来尔的谣言真的使人相信了吗? 我想大声说,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可我不敢。我无言地低着头。 林科接着说,本来你的私生活公司是不管的,但作为一个政府企业,你也要注 意你的形象,以免浪费你的前程和婚姻。 我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李婉容是他表妹。 我急了,说,经理,林科,我没有做什么?是胡来尔瞎说我。 经理说,小土,有些事情我不好说你,可是你在关键时刻传出绯闻,是你自己 不争气,不能怪领导对你有偏见。而且升不升你不是个人意见,是公司开会研究的 结果。 我知道我反驳无用,心有不甘地走了。我知道我不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我这辈 子恐怕是没有前程了,在同事面前也要受到讥笑。 走出办公室,挥之不去的香气在心间荡漾,搅乱着我的神经。我不知香气是从 哪里来的,而我周围的女性没有这种摞人心魄她们是另一种白领的清香。 我气愤地去找胡来尔。可他说,他把他所见的讲给其他人听,其他人听出了弦 外之音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还说,他错了,他对不起我,他不该乱说话,请求我原 谅。看他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怎么能怪他做小人呢?世间的人谁不想升官发 财。 我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胡来尔,看着公司的电脑、桌椅、走廊、厕所,我感到了 一阵阵目眩。总觉得它们也在悄悄地说着我拉了阿红的手。 下午,我狠心写了张年假条。经理看了一眼爽快地批了。拿到请假条后,我说, 谢谢经理。他说,请假回去散散心,稳定了你的情绪再来上班,对你也好。 我说,是回去散散心。我没有讲我想利用休假的时间去寻找那个叫阿红的女人。 找不到阿红我怎么有勇气面对同事?怎么有机会赢回李婉容的心呢? 当然,我要去寻找阿红的心事也没告诉婉容,女人喜欢刨根问底,泄了我的秘 密,岂不是白请假了。 十二月,正式休假的日子,我没有回老家。但我也没有睡懒觉,我依旧七点钟 起床,起床后,我料理了漱口、洗脸、穿皮鞋等琐碎之事后,迅速地跑到了那个碰 见阿红的十字路口。我想她经过这里一次,一定还会经过这里。 路口距宿舍有三里。当我沿着马路跑向那个路口的路上,我看见挤满了人群的 车辆,人们埋怨着车太挤,但看见太挤的车,他们还是拼命往上挤。这是人矛盾的 心理,但并不妨害他们自相矛盾地生活。 除了吃饭的时间,我站在十字路口站了一整天。我焦急地看着行人姿态各异地 从身边而过,看着红绿灯有规律地交替闪烁,可我看不见阿红的身影。我怕多年未 见她,看不清她,我启动了我的嗅觉,我不时用鼻子闻着空中飘散的气味,我知道 女人肉体的香气是不同。而阿红独特的香气恐怕是其他女人梦寐以求的。 为了不让公司里的人知道我没回家,我没住公司的宿舍。我收拾了日常用品住 了本区最南角的一个普通的招待所。招待所房价最贵的一百三十元一天,最便宜的 八十元一天,我挑了个中等房一百元一天的房间,里面有空调,有电视,有卫生间, 有热水器。平时,我会心痛花一百元冤枉钱去住招待所,可这次我毫不吝啬,一住 就住了一星期。一星期后,仍没找到阿红的我站在十字路口,摇动着双臂大声喊, 阿红,你在哪里?你出来吧,没有你的出现,我将得不到快乐。 不明事由的行人见我疯疯颠颠的样子,都啧舌唉叹,有人还说,好端端的一个 年青人为情变成了这个样子,造孽啊。 当时的我胡子邋遢,尘土满面,象是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难怪行人见我都避 而远之,指指点点。 到了晚上,心里烦,喝了点酒后,心更浮躁,在床上一直辗转难眠。 想着职位被人鬼了,想着女友甩袖而恼,然而职位对我来说,它并不重要,因 为职位是可失而复得的,它不会左右我的思考,可是女友不同,女友是心中所爱, 失去了她就似失去了我眼前的光明。 这一切都是阿红引起的。记忆深处,有一个阿红,在我眼前飞舞着裙衫羞涩地 笑着。那是个纯洁的女孩,梳着一条大辫子,闪动着大眼睛,说起话来,心旷神怡, 人人都“清水出芙蓉”形容她。而我那天见到的阿红是粉黛味浓重,如果不是香气 迷惑了我,我不敢相信她就是多年前的阿红。 看她太阳帽下惊慌失措的样子,活似受到压迫或心事重重的风尘女人。世间相 像人很多,或许我真的认错了。我无奈下自我安慰着自己。 本来偶尔认错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但是闹成伤心伤神的风流故事,是我料 想不到的。 故事讲到这里,许多人会问我,你为什么不怪胡来尔呢?前面提到他已道歉, 我觉得他为得到一个职位况下此毒手,我可怜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暂时还不想背 负着羞辱而离开公司,我要还我清白,否则我可以与胡来尔打一架,消掉我心中之 恨。 四 没有头绪的寻找,守株待兔式的寻找,绞得我心绪不宁,每日进食很少,饮料、 啤酒、水成了我的主食。我不知道我因此而日渐消瘦。当李婉容周日逛街,看见形 体黑瘦的我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不禁泪流。 她说,你在这里干嘛?你不是回家了吗?她扯着日光曝晒的我去了一个散发冷 气的专卖店。到了里面,我的心颤了几颤,阴森的冷气象一盆冰冷的水浇在了我的 身上。我感觉目眩,但,还是坚挺地站在那里,而李婉容则控制不住悲伤,在众目 睽睽下抱住我哭了。 就这样抱着,是有五分钟之久。待她有所平静后,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把 她的头抬起,用我沾满灰尘的手轻轻拭去了她流下的泪水说,我们走。 我拉着她走出了专卖店,她走时不忘叫她的女伴先回去。 我迅速地拉她去了招待所,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到了招待所的房间,我疲惫 地倒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白色的屋顶,头脑一片空白。李婉容则拿来湿毛巾帮 我擦脸。擦完脸后,她叫我脱去衬衣,我机械地脱去衬衣,衬衣散发出一股酸臭的 味道。她温柔地说,阿宏,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我在折磨自己吗?不是,我在寻找一个叫阿红的女人。她让我的心背负了一种 罪恶感。我想,或许我过份了点,请假只是为了找一个偶尔遇见的女人。我没有说 话,只是听她唠叨。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静静享受着李婉容那充满母性的关爱。 她说,你回公司住吧,住这里浪费钱。 她又说,阿宏,我不怪你,你不要折磨自己了,我相信胡来尔是个骗子,他说 了假话。 我好象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她抱住我的头痛苦起来。我想说,我没折磨自己。 我在纳闷,我从早上七点钟开始站在十字路口,到了下午五点钟收工回招待所,为 什么十天了仍没见到过阿红的身影。而我仍没有说话。 李婉容说,土,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我相信你所拉的女人阿红是你的同 学,或许她只是匆匆路过这里,你回公司后,你再慢慢打电话找她。 听着她的话,看着梨花带雨的她,我禁不住吻着她的脸颊,并紧紧紧抱住了她 柔软的身体。 洗澡之后,我脱下她的内裤时,我才说了第一句话,那个女人真的是我的同学 阿红。 事后,李婉容说,我相信你,可是你的名声臭了,叫我怎能跟你在一起?这是 最后一次与你相聚,我本想等你休假回来后与你好好谈一谈,现在与你讲清楚了也 好。 我说,难道,我们的爱情就因流言而散了? 她说,我想不散,可是我的压力很大,我承受不了周围的人异样的眼光。 我知道我彻底地失去了她。而那飘散在脑海里香气也在缠绕着我,香气里面有 个声音在说,你一去不回来了,丢下了我,叫我受尽了羞辱。 我想,我一定要找到阿红,证明我的清白。但是真的阿红她会原谅我吗?因为 从那寒假与她缠绵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而老父曾在电话里骂我是个丧尽良心的 家伙。因为阿红怀孕了,迫于她父母的压力,跳河自尽未果,后引产后,出走他乡。 但她不知我思忆了她整整两个冬季了。 我陷入深深地痛苦中。但我还是告诉李婉容,说,你不要心急,我会找到阿红。 她说,你不要去找一个你记忆中的人,这样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你想 怎么样,我也管不着。 她走后,我陷入痛苦地迷惘中,我已身败名裂了。几句流言,我就声名狼藉了。 想象中周围的同事张牙舞爪地扑向我。这难道是报应吗?但当时的我是想娶叶红, 可我毕业后回家,她已音信皆无,只有香气残留在心中。 还有三四天我就要回公司了,我不能澄清有损颜面的流言,我怎能在同事和领 导面前堂堂正正地昂头呢? 想着这些,我才逐渐意识到胡来尔的阴险。 五 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思考明日搬回公司时,突然有人敲门,我说,谁呀。外面 声音回答,查房。我一惊,赶快起身开门。我把门打开,外面就涌进了五名大汉, 后面一人随手把门关上了。看这个阵式,我的心又一惊,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证件, 递上去,说,我有暂住证。为首一男人拿过我的证件,看都不看就撕成两半,恶狠 狠扔在我头上,说,你在找一个叫阿红的人。 我说是。 他说,你他妈的好好的工作不干,瞎找什么? 此时,我意识到了我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大叫,救命啊。我只叫了一声,五人 就拥了上来,其中一人随手抓了条枕巾堵住了我的嘴,一人抓住我头发往床上按, 并且转动着头发。我疼得唔唔叫,我不知道他们想怎么折磨我,我感觉到了我身上 随承受了雨点般的拳头。刚开始,我还听见了他们凶狠的声音及警告,叫你找阿红, 现在叫你去死。…… 当我醒来之时,我已躺在了医院。那时的我不知我在哪里,想起身感到腰甚重, 无力。我只好躺着,看所能看见的东西。我的微动惊醒了李婉容。 她抓住了我的手说,你醒了。我不知她伏在床沿睡着了,吓了一跳,我说,我 怎么了。 当我清楚我的左手上了夹板,右脚上了夹板满身贴着膏药后,我大叫一声,为 什么会这样? 李婉容说,土,你醒来就好,养好伤再说,先不要激动。坏人总是会抓到的。 我醒来的消息,在医院传开了。有位医生进来就对我说,年青人,你幸运捡回 了一条命。 我捡回了一条命。多么残酷的安慰。 等我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本区派出所来了两个公安,他们询问我,凶手是 几个人? 我说,五个。 他们又问,凶手为什么要打你。 我说,凶手说我不该找阿红。 公安问,那你为什么找阿红。 我说,阿红好象是我的少年同学。 公安说,好象是,那就不能确定一定是? 我说,是。 公安问,凶手有什么特征。 我说,我没看清。 公安问,那阿红有什么特征。 我说,小时候扎一条大辫子,那天遇见的是戴一顶太阳帽的短发女人。 公安说,还有什么特征。 我说,记不起来。 公安说,依你所说,你的被打是找阿红所引起的。 我说是。 两个公安交换一下眼色,其中一个年长的说,我们那区前段时间发生过女色作 诱饵的抢劫杀人案。看起来与你的案情有点相似,不同的是,你活着。 我想,阿红恨我但不致于会杀我,何况印象里的她是个温柔的女子。 我说,阿红不会叫人杀我。 公安说,阿红杀不杀是次要,但推测她肯定与你的案件有关。如果你还有什么 事忘记告诉我们,记起了,请打电话给我们。 我看着他们留下的名片,久久不能平静。 我痛苦地想,阿红真的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昔日那个清纯的山里少女已不复存 在了。 自责,后悔,内疚,以及对阿红的追忆,这就是我复杂的心情。 六 我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期间,胡来尔来看过我一次。我气愤他,但觉得自己 从鬼门关回来了,就看淡了一切。名声,值几个钱?与小人怄气,吃亏的都是自己。 如果我不在乎他的胡说八道,我就不会去傻傻地站在路口守候阿红,以致于被打成 重伤。 与胡来尔客套地谈了几句,他就告辞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发现我是那么地恨他。 胡来尔,他比我先进公司,东北人,个子高高瘦瘦,戴一副金丝眼镜,脸颊一 道胡子,性格凶悍,是出名的角色。听人说他在另一个公司把同事打得求饶。但我 所认识的胡来尔,并没有什么过火的行为,八小时内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下班后 便回他个人租住的房子,不与其他同事交往。他不住公司的理由简单:他老婆来了, 租个房子,这样二人就可住在一块。 未婚同事都羡慕他过上了二人世界。胡来尔说,惭愧,我想自由身,但不是我 说了算。 这次胡来尔歪说我一通后,我便怀疑他以前的人格。怪不得书上说伪君子什么 都做得出。从他身上印证了这句名言。 我在养伤期间,想申请辞去工厂的工作,但经理来看我时说,小土,你养好伤 复元后回公司再谈其他事情。现在你的任务是养伤。 与经理的交谈中,我感觉到他认为我傻。他说,小土,你站在十字路寻找一个 莫名其妙的女子,被打成这样,不值。女人是你同学何妨,不是你同学何妨,既便 她真的是风尘女人,他也只是与你匆匆擦肩而过,与你不相干。 我想经理的话是对的,阿红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可经理他不知道我与阿红 的那一段恋情。 香气弥漫…… 在我心灰意冷时,李婉容原谅了我。但要她原谅的代价也是太大了。差一点连 命都没了。想起那个晚上的事,心还不禁颤抖。 住院期间,公安也叫我认过向个嫌疑犯,我都说不是。我的案子就这样变得扑 朔迷离了。公安说,你的案情很特别,不象是情杀,不象是谋杀,也不是抢劫。 我遭此一劫后,便不想多事,也就不理案件能否破了。 阿红所独有的香气,我始终没对公安说出。因为我坚信,阿红不会变坏,只是 我多次找她未果罢了。 七 日子过得真快,七月十五日,医生对我说,我两三天后就可以正式出院。我看 着身上的疤痕高兴地跳起来。李婉容也替我高兴。她说,回公司后,好好工作,不 要再胡思乱想。 我说,是。 晚上,她走后。我去买了瓶啤酒,自己在房间为自己庆祝。很久没喝过酒,喝 了一瓶啤酒后,人感到有点醉了。兴奋的种子在体内萌动,推开窗户,外面街市灯 火连片。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经历过死亡的历程,更懂得生命的 珍贵。 我细心地看着楼下来来去去的人,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畅,体味到了人在街市 来去自由走动的价值。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确切地说是阿红的身影。这个我日夜思念的 女人她终于出现了。见她挽着一个可作她父亲的男人的手从楼下走过,走向了对面 的大酒楼。我想去找她,把她拉回来,可是我已冷淡了找她的热情。但是想到以美 色作诱饵的案件,我又想去看着她,否定自己对她的猜疑。 看着自己刚愈的伤痕,我退却了。为了找她,差点丢了性命,我不敢再去惹她 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短短几个月,我就变成了一个怕死鬼,连我自己都想骂自 己了。 我强迫自己关掉窗户,拉下窗帘,我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在迷惘烦躁,酒意 下,我睡着了。 我在凌晨四点醒来,是被警铃吵醒的。我敏感地起床,迅速拉开窗帘。 我看见了三四辆警车停在对面酒楼的楼下,有几个公安正在盘问酒店工作人员。 我心咯噔一下,我想,阿红真的作案了,阿红是美女杀手吗?可她是一个纤纤 弱女子,怎会呢? 我想下去看个究竟,但此时的医院大门已关,我是出不去的。我心情激动地望 着外面,不一会儿,看见几个公安从酒楼抬出了一具尸体。尸体很快被送上了警车, 装尸体的警车很快地就开走了。其余公安封锁了现场,正仔细搜索线索及可疑人物。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下楼出了医院大门,来到马路对面的酒楼。站在那里, 我听见了许多声音在谈论昨天的凶杀案。有一个酒店服务员惊魂未定地说,昨天晚 上,我们去收拾三楼一个卡拉OK包房时,发现了那个男人死了。公安说是用领带勒 死的。 我徘徊在人群中,我思考昨日所见。猛的抬头,我看见了胡来尔,胡来尔东张 西望时也看见了我,他一愣后,随即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下楼买早餐,看见这么多人,过来瞧发生什么事。随后,我反问,你怎 么到了这里? 胡来尔说,我,哦……我来来看你,听说你马上要出院了。 我说,后天出院。 胡来尔说,身体复元了。 我说,复元了。 说话时,他拉我挤出了人群,很亲密地来到医院门口。他说,我现在见到了你, 我就不上楼去了,我有事先走了。 我说,谢谢你来看我。 胡来说,谢什么?同事一场朋友一场。 他挥手招来一辆的士,在我还沉浸在感激的情绪里,他上车就走了。 八 我没有把我那天夜晚所见的告诉公安,我就出院。回到公司,才听李婉说胡来 尔辞职走了。 我说,他辞职走了?他升职不久就走了? 我心里酸溜溜,想当初他为得到一个职位,竟不惜毁我名声,而他现在不打招 呼就走了。 李婉容说,他才不稀罕工程师的职位,听说他自己去开公司去了。 我说,这么好。 胡来尔的走,引起了我要走的欲望。我把想法对婉容说了。婉容说,你呆一段 时间再走,否则你对得起公司的捐款吗? 我听了她的话,我知道我又背上了一层内疚。 本想与李婉容开开心心地恋爱,可惜我的心里所想太多,一闭眼,就幻想阿红 来杀我。 当我看着本市报纸报道医院对面酒楼的凶杀案时,我感到了一阵阵恐惧。到了 夜晚,我时时被恶梦惊醒。梦中我看见了阿红深情款款地走向了我,她甜蜜的笑, 香气弥漫,霎间她变成了利刃,刺向了我的心脏。 梦醒后,我决定要逃离这里,我要带李婉容逃离这里,我感觉到了有一张网要 罩住我,缚杀我。 天亮后,我匆匆去叫李婉容。我告诉她,我要带她走。她很惊谔,她说,你带 我去哪里? 我说,回到没有凶杀与纷争的乡下。 李婉容说,我不回乡下。 我说,我梦见了阿红要杀我。所以我们一定逃走。 李婉容说,她杀你?你只见了她一面,拉了她的几秒钟的手,叫了她几声,她 叫人打得你半死,现她又缘无故要来杀你? 我说,是我在梦中梦见了她甜蜜的杀刀。 李婉容认为我神经病,她说我自从病后,脑子已有毛病了。 我说,我感应到她要杀我。 我说,你不跟我走,我自己走。 李婉容冷冷地说,随便。 我没有考虑她是不是无情地表白,我逃出了她的寝室。 我收拾着我的衣服、皮箱、皮鞋、牙膏、牙刷、方便面,还有我的书。 我左手拎着皮箱,右手拎着一捆书,我逃跑了。 走到楼下,门卫问我要拎行礼的通行证时,我推开了门卫,我大叫,有人要杀 我,你还不让我走? 门卫知道我最近犯了事,没跟我理会,被我一推,他就闪了。我出了大门,来 到外面,我招了辆的士,我急急地上了车,说,快开。 司机开出一公里后,才问,先生,你去哪里? 这时,我才镇定下来,我说,去市内。 司机说,去市内哪里。 我想,我去哪里呢?市内的朋友那里,我是不能去的。我要逃到一个无人知晓 的地方呆一段时间。 此时,我茫茫然,我说,去一个偏僻有住宿的地方吧。 司机还蛮机灵,把我从市南边缘拉到了市北边缘地带的一个宾馆。 我付了钱下了车,看宾馆虽不处繁华地段,但也有点气派,宁静豪华。 我拎了东西就进去了。走到前台,服务员小姐热情地问我,是否住宿?我说是。 服务员小姐说,那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一下,你住几天? 我把身份证递给了她,说,我住一星期。 而这里的房价是普通的每间每天一百六十八元,价格偏高,我也住了,心中只 想逃到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躲起来,哪管钱财的去了。 我迅速地交了钱,迅速地拿了房间钥匙,跑一样地拎着行礼引着服务员小姐去 了楼上房间。如果在以前,我会慢慢欣赏服务员那摇摆的腰肢,此时的我心无杂念, 门一开,我就挤着服务员进去了。服务员古怪的样子看着我进去了。进去房间后, 我就关上了门,看着陌生的房间,看着陌生的床,陌生的窗户,陌生的窗帘,陌生 的电视机,我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逃掉了。 九 我安全地龟缩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陌生房间。我关掉了我的寻呼机,我美美地睡 了一觉。 醒来已是午后,但我不敢出去外面吃饭,我怕有人跟踪我。我偷偷地打开房门, 把服务员放在门口的热水瓶拎进了房间。我从皮箱里找出方便面,方便面是我以前 的夜宵,现在变成了我可爱的主食。我想方便面乐意这种转变。于是我说,方便面, 你高升了。 方便面没说话,我又说,你说不说话,我都要吃掉你。 吃完方便面后,我查台是否有人寻呼了我。寻呼小姐告诉了我几个电话,还说 李小姐留言,你有空呼她,或打电话给她。 我说,哦,我知道了。挂机之后,我拨了公司的电话,接线员问我转多少,我 说,3344,接线员转了之后,那头传来李婉容甜美的声音,喂,你好,找谁? 我说,我是阿宏。 李婉容听见我的声音,很兴奋,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外面。 她说,我替你请假了。 我说,你不用请假了,我决定不回去了。 她说,你不回来了?那你舍得扔下我? 我说,我会在家里等你。 她很失望地说,我们不谈这些好吗?今天中午胡来尔找你。 我惊心肉跳地说,他找我干什么? 她说,他说他要走了,请你今天去吃晚饭。你回不回来? 我说,我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去吃他的饭。你替我谢谢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说,你回答我,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我听出了她的伤心,她的愤怒。我不理这些,我 想我还是逃命要紧,没了命哪来的爱情? 晚上,我继续与方便面对话。 我问她,我吃你,你开不开心? 方便面没作回答。 我说,你不说话,你就以为我胆小,不敢吃你吗? 我又问方便面,你认不认识阿红。 方便面继续不回答。 我说,你不回答,代表你不认识她。你不认识她,我就要吃掉你。说后,我痛 快地吃完了泡熟的方便面。但这是皮箱里最后一碗方便面了。 没有了方便面,我就想安静地睡一觉,待夜深人静时去买方便面。 当然,我不忘了去查台,查台查到胡先呼了我二次,还有一个叫阿红的小姐留 台留言给我,问我在哪儿,叫我不要去找她。 听到阿红的留言,我更惊恐,总感觉她就在我身边。那记忆深处的香气又开始 弥漫。 我痛苦地打开电视,电视节目不能使我安静下来。我关掉电视,烦躁地躺在床 上翻来覆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终于熬到了零点过七分。我拉开了窗帘向外看, 路面上走动的人三三两两,稀锋松松,不似白日人来人往的热闹。 我拉窗帘,悄悄地拉开房门,看见走廊上寂静无人,我迅速地关门走出了房间, 下了楼梯,到了大堂。我加紧脚步向外走。服务员不知我急什么事,只是愣愣地看 着我。 走出宾馆,夜风微微吹来,我整了整衣服,看看四周哪里有小卖部。 而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我看见了胡来尔,他正楼着一个女人向我 所住的宾馆走来。我赶紧闪身,躲在一根大柱后面。 我想,他来这里干什么? 想到我凄凉的景况,我就恨他多嘴多舌。我想冲过去,但我克制住了。 我偷偷地看见他与那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去了宾馆里面,他转身,我以为他 想过我这边,吓了我一跳,但见他东张西望了四周一圈,沿着宾馆的墙往南去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好奇心,我远远地看着他,见他进了宾馆右侧的一个发廊。我 想,他来理发?但他住二十五区,两地相距甚远。看他进了发廊,我想起了胡来尔 神情古怪的样子。在想的过程,我离开了藏身的柱子,慢慢地靠近了发廊。 此时,让我惊谔地是,我闻到了一股女人熟悉的香气,这香气犹如尖针刺痛了 我的神经。我赶快回转身,贴着墙,拿着打火机,假装点烟。女人的香气从我身边 飘过,她推开了发廊的门。 这个女人就是阿红,而香气使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她就是阿红。 她进门的背影让我想起她与我分别时的背影。 我发现了阿红,但我不敢兴奋,我赶快撤退。我想,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 今晚要来杀我吗? 我胆小如鼠,心嘣嘣跳。走了几步,我飞快地跑。如果这里有个地洞,我会毫 不犹豫地钻进去。 我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其中一个年青人一把抓住我,小声说,跑 什么? 我吓得直抖,说,我要上厕所。 年青人拉我到了柱子后面,说,不许说话。让我心晕的事情的终于发生了,他 居然拿手铐铐住了我,说,你站在这里,不许乱跑乱叫。 我站在那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此时我看见了从我身后的暗影里迅速窜出几 十个人,其中有几个人手持冲峰枪,他们迅速地冲向了发廊。 他们冲进了发廊,我听到了几声枪响后,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了。他们向宾馆大 门走来,胡来尔戴着手铐走在最前面,我想他不是在理发吗?胡来尔身后是阿红。 我纳闷,他们二人怎么会认识? 到此时,我还不明白胡来尔。 胡来尔等人走到宾馆门口,便衣叫他们停住了。此时,一派热闹景象,先前紧 张的寂静一扫而净。便衣特别高兴,而有人打电话呼叫警车。 我被便衣拉到胡来尔面前。 胡来尔见了我,一惊,随即怒目而视,大叫,天意,我不杀你,但我因你而死。 我说,胡来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此时,阿红对着我叹息了一声,我终于被你找到了。 我说,是,又悔口说,不不是。 便衣不等她再说什么,把她推上了警车,我的心在哭,大声叫,阿红,是我害 了你。 她没有回头。但事后有便衣告诉我,阿红听我的喊叫时流泪了。 胡来尔又走到了我面前,他站住了,说,小土,我不该诽谤你,抢你的职位。 我看着上了阿红的警车,没有理他。胡来尔说,今天我本想去公司叫你吃饭, 然后杀掉你,但你跑了。我派人找遍了二十五区都没找到你。而你竟跟踪我到了这 里,你历害。我后悔上次在招待所没直接杀了你。还是妇人心肠软。 我一惊,说,上次是你要杀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妇人心肠软,又是什么意 思? 便衣一推胡来尔,推他上了警车。上警车的人有十五人以上。这时有个着正式 公安服装的公安走了过来,看样子是个领导。我身边一公安便介绍,说,这是我们 局长。 局长与我握手,问,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土志宏。 局长说,辛苦你了。 尾声 后来,我才知道,我与局长握手的照片上了本地媒体的头条。我被称作“业余 神探”,经我的跟踪,破获了一宗以美色专门杀人抢劫的犯罪团伙。 其实,市民不知道我是逃命到那里,我不敢出去吃饭。 我去买方便面时碰见了胡来尔。而我也不知早有便衣公安跟踪了我。 我享受着人们给我的掌声,但我私下对李婉容说,我的胆小如鼠救了我。 李婉容说,傻瓜,是你要找阿红的执着破了这个案子。 我想,如果市民知道阿红的春情时代是我害的,他们会原谅我吗?也许婉容说 的对,我是害阿红的半个凶手。 香气弥漫。那甜甜的笑一去不复回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