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的爱情 作者:歪歪一笑 (一) 我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在屋里走来走去。 想象着如果我是一痖。 她们说从背后看我很象一痖,所以那个冬天,在一痖被送到精神病院后,我 便去将头发剪短,哭了好久,为我非命的头发,因此心里对一痖有点恨恨的情绪。 我把她的事情讲给好多个人听过,开始是因为受到点刺激,觉得只有讲才能 消除我内心的一些恐惧;后来讲久了,慢慢同情起她来,也许是因为自己慢慢成 熟了,甚至于有了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的欲望。 但是我可以一下午在电脑面前打出两个绝望的爱情故事,却在一痖的绝望中 不敢轻易敲击键盘。 我一向是个主观的人,也许和我有任性成长条件有关。 我的小说中都是以第一人称为主角,因为我可以感知“我”的所思所想,甚 至于仅仅是怎样的呼吸我都清楚。可是我却不能站在其他角色位置,也就是说不 能设身处地去替别人想:他(她)的思想,性情,习惯……,而所表现他(她) 的一些细节也是另个“我”的某个部份而已。 那些人是我主观中创造出来的,我随意,无心地控制着他们的命运,象是我 的玩偶而已。 但是一痖不行,我们互为过生命中的过客,我的道德观也不容许我这样做, 可是想写她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我想我可以假设自己是她。 于是我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在屋里走来走去。 当年一痖的内心到底历经怎样的路程,为什么就会有崩溃呢? 她说:QQ,我感觉我象风一样在田地里奔走,我看着我的父亲在前方对我说, 你是我的女儿,你是世界上最圣洁的…… 她的父亲在她四岁的时候便已死去。 她说她的父亲在新的世界里创造了新的理论。 她说她父亲说你的母亲是个婊子,她顿了下对着我说:QQ,她还真是个婊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前方,眼睛里是片空洞的炽热。 而我已经走到头晕却不能进入她的世界。 我停下来,心力交瘁的样子。 泡莲子芯加点玫瑰花进去,这样玫瑰的香甜可以驱走些莲子芯的苦涩。 但是玫瑰花便在这苦涩中变成难看的苍白的腐败。 我想也许可以这样来形容:莲子芯是九四年一痖的苦涩生命,而腐败玫瑰般 的爱情是她一生的致命。 打开电脑前,我会替自己化化妆,喷点香水在手腕上。 九四年的时候,我们在NJ用桂花香水。一痖却是不用的,也不化妆。 其实她没有素面朝天的本钱,但是她喜欢三毛,自然才是最美,她从三毛书 中感悟到的,可我知道三毛也会化妆。 我想如果一个人看书只看到某个层面并为之痴迷,也是种悲哀。 三毛也是我的喜爱,可是我爱她的文字内涵甚过于她用文字表述的那种生活 私人人化的一面,那只能是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形态,刻意描摹只会误入岐途,甚 至于走走火入魔。 那种生活只能属于三毛自己,包括那种性格。 我们永远有自己的生活。 一痖披着长长的发,脸色暗暗没有光泽,喜欢唱《橄榄树》,有个大大的纸 箱,里边全是书,包括《古兰经》,纸箱里还有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她说那是 她的最宝贝,后来我们知道她的最宝贝是个腿骨,还有几把新疆刀,她说只会送 给她喜欢的人,那些刀她后来全送掉了,而我们宿舍里没有一个人得到,我想她 和我们是格格不入的。 这些内容是我的九四年日记上记载的。 突然我想到其实我不用费尽心思将自己假设为一痖,我只要平辅直叙出当年 发生了什么,好象给一起案件做证,只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并不要你去做什 么评判。 你所要面对的是一个人,又是你如何能评判得了的呢?! (二) 其实原本我想叫这个故事为《302 的故事》。 每当我想起NJ,首先想到的便是302 ,这个数字对我的亲切度可能除了129 (我的生日),便是最亲的了。 但是302 ,人物太多,好象没有了中心思想。 这世上注定有些人在某个时期,某个地方,你只能成为配角,震撼才是主角, 那便只有一痖。 她进来,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衫,有个带眼镜的男生帮她拖着大纸箱。 她笑容可掬地对着大家说:我叫一痖。 她接着说自己是个小哑巴,不会说很多话,所以放心不会打扰我们大家什么。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按规定她不应该住在我们宿舍,而是应该住在七楼的 研究生房间。 可是因为她有个师兄,就是这个带眼镜的男生,在N 大负责后勤管理,所以 她可以挑选个她认为最好的房间。 302 面朝南,向阳,阳光充足,夏天虽然会很热,但是特别热的时候我们都 应该放假了。 离楼梯和冲凉房远,不会太嘈杂以及有气味。 所以302 是个好房间。 有时我想这就是命运,冥冥之中已按排要我们和她一起经历些事情。 她真地很少言语。 我想也许是因为年龄,和经历,她似乎有一丝不屑,可能觉得我们太多幻想 和吵闹。 小仙说她可能是嫉妒我们的青春。 话音刚落的时候,一痖推门进来,她看了眼小仙,冷冷地。 小仙背着她冲我们吐了吐舌头。 她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十六岁考上上海非常有名的一所师范大学,只是专业不好,图书管理。 (有次我在网上被人问为何没有工作,我叹口气隔着屏微笑着答曰因为我学 的是图书管理,那人半天打过来字说,我很理解了。) 师大毕业以后,她响应号召和怀着对新疆那片神奇土地的幻想,毫不犹豫, 毅然决然地带着一腔热血去了。 在那儿工作了三年,身心都被折磨地疲掉了,终于想逃离,考了N 大的研究 生。 我因为有个不良习惯,喜欢看书的时候有音乐和瓜子陪伴,所以常常是留在 寝室里自习。 而她似乎也更愿意待在寝室里。 她说:我不喜人多。 在喝水或是吃点宵夜的时候她也会向我讲些她的事情。 我想她的内心终究是需要和人交流的,哪怕只是个听众而已。 有天晚上,她在看完一封信后对我说:QQ,也许国庆节的时候我要去武汉。 然后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开始讲述她的爱情故事。 那个男孩和她是青梅竹马,又一直是同校念书,后来她考上了大学,男孩子 念了中专,学的建筑,现在是工地技术员,很辛苦,跟着建筑队东奔西波的。 去年我去郑州看他,瘦瘦的,让人很心疼。 他对我很好,说我不应该那么老远跑去看他,他怕我累着。 我们好纯洁的,吃过饭,点了蜡烛,他还不好意思,我过去牵了他的手,就 这样坐着讲了一夜的话。 一痖沉湎在回忆中,象是对我说这些,却又有点梦臆的感觉。 她在讲这些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眼里闪着动人的光彩。 那他有亲你吗? 王子亲吻着他心爱的公主,这是我所理解的爱情。 一痖对我这样的问很吃惊。 没有,我们真地很纯的。 她认真地解释着,好象很怕我有所误码解,而这种误码解加上我的想象便会 玷污了他们的纯洁。 我有点迷惑,也有点脸红。 我那时的恋爱知识全来自于琼瑶。 知道恋爱中的吻是很平常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 倒是我很诧异一痖的理念。 我预感他们之间应该是有点问题。 接着一痖又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为了可以回到内地,我才不会考研究生呢! 我说读研究生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一痖不太愿意讲了,只是说:他总觉得我的学历太高对他是个压力。 我说其实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呀。 一痖放弃了和我谈下去的欲望。 说你还小,便继续看她的什么资本论。 她学习上的压力也很大。 本来考的专业N 大那年没招,于是她选择了经济学。 有次她戴眼镜的师兄来看她,她拍着厚厚的书不断地叹着气说:真地好累。 (三) 新的环境对我们这些刚离开父母身边的小鸟来说太具吸引力了。 过了中秋节以后,我们个个变得忙碌起来。 周未的时候我们总是不能老实地在宿舍里待着。 跳舞,电影夜市,逛不完的街,吃不完的小吃…… 我在跳舞的时候鞋跟断了,一跛一跛地在小仙的搀扶下回宿舍。 因着形象的不佳和滑稽,我俩一路大笑着。 推开门,一痖正在哭着…… 见了我们便放了床上的布帘。 我和小仙面面相觑,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一痖……” “不用你们管!”她在里边冷冷地说。 “爱管不管!”小仙摔了门出去。 我立在房中,想我不应该真地走开。 有人在伤心,我不可能再继续着我的快乐而好象什么也没发生。 过了良久,一痖撩起帘子,对我说:对不起。 我说:一痖,你是姐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始终是希望你快 乐的,包括小仙。 她从桌上拿起信给我看。 来自武汉的信。 “一痖,我想你不要再来看我了。这对我来说压力太大。 我们虽说从小一起长大,我也知道你从小便很苦,但是我真地只把你当妹妹 看。 我有着守旧的中国男人的思想,我绝对不会找个在学历上比我高的女孩子 做我的女朋友或是妻子,何况你现在是个研究生。 不管是学历还是地域的差别,我们都不合适。 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好吗? 而且我已经有了我心爱的人,你也认识的,是琴。 再见,祝你幸福树生“ 信是用铅笔写的,男生只想轻描淡写翻过这页,希望不会留有伤害的痕迹给 一痖。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安慰她,觉得也有种无助在心中。 我想起她在和我讲述那个男孩时眼里所流动出来的动人光彩,明白任何的言 语在此时都是苍白的。 “我明天会回趟家。”她轻轻地说,眼里含着泪。 我想在妈妈的怀抱里她的伤痛会被抚平,至少可以缓解。 她的家在宜兴,离NJ很近。 第二天很早她就背着包走了。 晚上我和小仙坐在寝室里吃面,我背对着房门。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只听到一痖撕心裂肺地长啸一声。 我打了个寒战。 小仙压着我的手背轻声说:不要回头看。 我听到一痖又出了门,在走廊里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 小仙说:她的脸没有一点的血色,嘴角起着泡,流着血。 这时隔壁的小李跑过来带着诧异的表情说:你们的那个一痖在冲凉房洗冷水 澡呢!! 我和小仙听了赶紧跑去。 那时已经是十一月初,第一场寒流刚过,冷得很。 我们把她拖回寝室,她很激动,说我要洗干净。 我爸爸说了,我是圣女,我要将自己所有的污浊洗净。 我们给她换了衣服。 她披散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说着怪异的话。 我们全坐着在看着她,有点恐惧,有点同情。 她走到我的面前,定定地对我说:QQ,我感觉我象风一样在田地里奔走,我 看着我的父亲在前方对我说,你是我的女儿,你是世界上最圣洁的…… 她转过身对着大家说:我爸爸创造了新的理论,他好伟大,他说人的邪恶造 成宇宙的灾难,唯有清洗身体才能免除灾难。 知道吗?她又定定地对着我,我爸爸说我妈妈是个婊子,哈,她还真是个婊 子。 我突然便哭了,我对着一痖说:求求你,别说了好吗?我们很怕。 然后我们寝室里的人全都哭了。 一痖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想你们也是不懂的。便不再言语。 清晨五点,随着一阵嘈杂,一痖的哥哥和妈妈及楼下的宿舍管理员来了。 本已安静的一痖见了他们突然很激动起来。 她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的妈妈说:我爸爸说你是个婊子,你还真是个婊子。 她的妈妈和哥哥脸上都是怪怪的笑。 她的哥哥笑笑地对着我们说:她的脑筋有问题。 小仙说:既然她那么信奉你父亲的话,那叫他来,好吗? 她的哥哥和妈妈突然一起大笑说:神经病,她真是神经病。她的爸爸在她四 岁的时候便已经死掉了。 小仙看了看所有人,也定定地看了看一痖,我第一次看到小仙的眼里有着种 怜惜。 小仙去商学院,找了一痖的老师和领导。 老师和领导来的时候,一痖正在冲凉房边洗澡,边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 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她的哥哥蹲在桌边抽着劣质的烟,他们的妈妈在看《古兰经》,书拿倒了, 她哥哥提醒了她。 下午的时候,精神病院的车和医生来了。 一痖看到陌生人进来的时候,突然抽出新疆刀说:你们别过来。 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时她的戴眼镜的师兄过来说,一痖,听话。 一痖忽然便哭了,把刀给她的师兄,并问:我听话,是不是你还会爱我? 她的师兄木木地,没有回答。 一痖狂笑,对着医生说,好的,我和你们走。 又恨恨地对着她的妈妈说:你去偷树生的爸爸,害得他妈妈上吊,你以为我 不知道,你是个婊子,害得树生恨我!! 她的妈妈和哥哥还是怪异地笑着。 过了几日,她的师兄来帮她拿东西去医院。 小仙问他:如果一痖好了,你是不是还会爱她? 她的师兄说:她的病是家族性的。医生查过了,她的妈妈和哥哥都是。而且 她始终爱的都是树生。 小仙对我说:也许她只想有个人爱她便好。可惜她错过了。 元旦之前我们全寝室的人去看了次一痖。 也许是药物的原因,她的眼睛有点呆滞。她对我们说:这里下午四点钟洗脚, 真是神经病! 我的资本论也被她们撕了。 寒假前我们宿舍里每个遭遇到爱情的人也遭遇了失恋。 小波给我来信说:QQ,等着你长大是件很痛苦的事。 小仙的卷心菜过了年便去日本,对小仙说距离太远,迟痛不如现在就痛。 阿雅红肿着眼睛说:原来他是脚踏两只船的。 …… 回家之前我们聚餐,小仙说:真TMD ,什么时候恋爱不好,非要九四年,九 四就死嘛。 四月,一痖出院,商学院给她办了退学手续,她将依然回到新疆。 她的情绪很平静,走在走道里轻声哼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她走的时候,我们都去上课了,没有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