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补记 作者:木弦 (ma_xinyu@china.com) 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当你不知道往哪走时,就站着别动。是的,我想他应该 听听这句忠告,原地等待,让时间来为他决断。 (一) 我望着镜中的他,却象是望着一个陌生人:高高大大,挺拔潇洒,训练有素的 胸大肌将衣服撑得有棱有角,双眼透过镜片略带威严地审视着镜前的自己,领带紧 紧地扎在雪白的领子上──真不错,象个人样。 可是内虚啊!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他那身板后面跳动的心脏,已象个囊肿, 里面有一个女人用十年的爱栽培的花草、被捣烂后的脓浆,还有另一个女人用情欲 之水酿制出的summer wine 、殷红如血,两样东西混在一起,成了每天流淌在他血 管里的非红非绿的血液。在他两束腹肌的后面,还有一颗损坏的胆囊,走出家门前 都要悸动良久,提醒: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破绽?他很有学识般的脑袋,几乎无 时无刻不在内讧,mob 一般的念头把他惯常的平静砸了个稀巴烂,狼藉遍地。对了, 受到损害最重的就是他的心境,如今他在两个女人的世界里时空穿梭,变换着爱人 和情人的角色,象个锱铢必较的小贩,天天在天平上称分给两人的情感。他总在追 问自己:我对谁最爱?我是不是在爱?到底什么是爱? 以至于神情时常恍恍忽忽。 不是不久前还在嘲笑别人吗?在甘之若饴的宁静生活中,他始终以一个清醒者 自居,同男人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同一切非礼非道的事情划清界限,不吸烟、不 嗜酒、不打牌、不跳舞,每天锻炼身体,每天看书学习,目光敏锐、思路清晰、能 文能武、能说会道──简直是一个圣徒!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温柔的妻子, 有算得上是银领的收入,有社会地位不错的工作。这不就是中产阶级、被别人称作 是中国最缺的脊梁阶级的生活吗?不错吧?稳定吧?令人羡慕吧?是的,他不就是 这样自视的吗?追求的不就是一种温文尔雅、雍容大度的贵族气质吗──象!抑或 就是!别人这样评价。他也暗自得意,想:千金不换啊!看到有人搂美狎妓,他嘿 嘿冷笑,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可是现在,的确没有将它出卖给物质,却轻易地换来一段恋情,虽然暂时平安 无事,那种风度和气质的模样还在,可是我知道,他被掏空了,失去了那种独处一 隅的心境和自信,成了一个空架子。 值得吗?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翔在高空,作抒情状,在云层中穿梭,凭借的是新 长出来的一对翅膀,周围有哗哗的水声,有躺在子宫中的那种浮游感,有被太阳晒 得暖洋洋的慵懒,不愿意睁开双眼看看路,但是知道终归要撞山坠机。什么事没有 代价?他安慰自己,却逃不过一个声音──值得吗??? 也许这个问题一跳出来,就意味着东西已经贬值、决心开始动摇了。 (二) 两人被汗水胶合。 他瘫在女人的身上,象婴儿趴在摇窝里,迷茫而颓废。 女人丰满的身子象海浪,轻轻托起他这艘破败的小船。一只柔软的手慢慢在他 身上游动,所到之处,温暖沁入骨髓。女人在说话,喃喃低语,仿佛是天边传来的 圣音,熨烫着他灵魂中的不平。此刻,他觉得自己成了她的孩子,被妈妈爱抚安慰, 卸下了理智和自制,放弃了戒备和矜持,合上总在审视的双眼,昏昏欲睡。“这就 是温柔乡吧?”他用最后的清醒对自己说,“我要投降了,melted down ,melted away,让我就这样死吧……” 木吉他的叮咚声远远响起,Santana 在唱: Maria you know you 're my lover When the wind blows I can feel you through the weather And even when we 're apart It feels like we 're together 女人拍着他,却在他耳边轻轻唱起了摇篮曲: 快快睡 小宝贝 双眼要闭好 妈妈看护你 陪你到天明 到天明,梦儿醒 外面花香鸟儿鸣 ………… (三) 女人信佛,一定要抽空到九华山朝拜。 他一个电话过去时,她正在听大师讲道。在一个老和尚面前用现代化的通讯工 具同情郎说话,这个情景让他感到好笑。 当她回到他身边时,身上只有几块钱了。她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放入他的 皮夹,告诉他无论何时都要带在身边。 他正要问“为什么不要我带在身上?”,立刻将话咽了下去。 “呵呵,是信物还是法器?”他揶揄道。 “你别管,叫你带你就带!”她有点恶狠狠地说。 也许就在佛像下,她合起双手,闭上双眼,问了他们的命运,许了关于他们两 人的愿。一个女子,只身上山听道,在紫烟缭绕、法相环伺的殿堂,虔诚地膜拜、 慷慨地捐献、谦恭地聆听,这需要在灵魂中有相信和期望,在情感中有爱意和牵挂。 这金灿灿的饰物,应该附有她一颗多情的心吧! “她是爱我的!”他想。 (四) “你爱她吗?”我问他。 他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这是一种犹豫,情感的彷徨。他的这种态度已使女人伤心多次,女人的要求也 连连降低:从祈求单独拥有他,到满足于做一个亲密的朋友。 “我觉得你有点不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他将头浸在她发的波浪里,闷声答道。 “有” “你别乱猜” “告诉我,什么原因,好吗?” “……” “你这两天都不怎么同我说话,不是上班就是看书,我感到你离我好远。” “……” “你看,我们相处的时间这样短,为什么还要有这样的局面呢?!”女人幽怨 地说。 “呃,你知道吗?昨天是她的生日”,他沉默半天才说出来。 “哦!……对不起”女人搂着他,低声抱歉。 “昨天我打电话到她办公室,她很兴奋。我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准备挂机,她 忽然变得情绪低落,问我就这些吗? 我说是啊,她幽幽地问我是否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头脑轰的一声,才反应 过来,赶紧说当然没有忘记,我还买了东西给她呢,因为开会,只有等到会后再说 了。她立刻高兴起来,说那她把单位庆祝她生日的蛋糕留到我回来后再拿。“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紧紧搂着他,只有这句话。 “我这两天给她发了十几封贺卡,她非常非常高兴,打了两次电话过来。” 两人都沉默不语。 良久,女人说:“我明天回去吧,你可以回去陪她。” 他没有回答。 女人叹了口气,说:“也许我这次不该来,不来我们之间还有思念,还感到我 们在心灵上是相通的,现在我真的感到你离我好远好远。我很后悔!” 他也许埋得时间太久,感到胸口发闷,抬起头,看着身下的女人。 “不要回去,好吗?我说出来就好了。” 女人也睁开眼,看着他,双目迷离;忽然一使劲,将他重新拉进自己的发波。 “Y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离不开你。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感 到很害怕,怕失去自己后你又离开我,那时我不知道会怎样!” 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耳根。他心乱如麻,想用开玩笑的方式告诉她“你可 不要这样轻易地交出自己啊,说不定会出现那种事呢!”但张张嘴,没有作声。 女人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原来不想告诉你这些,这样会给你很大的压力。 我其实是那种占有欲很强的人,不想同谁分享你,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已 经看出你很苦恼了。” “知道吗?”女人亲了亲他的耳朵,接着说:“每当你没有约定就出现在网上, 或者忽然打电话过来时,我那种狂喜啊,觉得胸都要撑炸了!”女人轻笑了两声, 似乎陶醉在那种喜悦之中。 他抬起头,看着眼角还有泪光的她,觉得此时她是多么美丽啊!这张散发着爱 的容光的脸,为什么会在平时让他觉得不好看呢? 女人笑了笑,说:“没什么,Y ,这次见面后,我那里情况也有变化,他就要 调回来工作了,我们相处的时间会大大减少。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要总是想 我同她的关系,也不要想我同他会怎样,只要我们相处愉快,就这样下去,好吗? 不一定要经常见面,只要有你的信息,电话、聊天或贺卡都行,我就满足了。如果 什么时候你觉得想见我了,给我电话,我来安排。” 他感到鼻子发酸,但没有说话,因为一个声音在对他冷笑:“这不就是你想要 的吗?!” “但是,”女人盯着他,“但是不要说不见面了,好吗? 哪怕3 年5 年见一次也可以。平时我们就是朋友,你有什么苦恼就告诉我,我 有的话也告诉你。好吗?“ 他点点头,女人的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五) “爱不爱她,你是真的搞不清,还是不敢面对?”我看着双手抱头的他,问道。 “也许都有吧,你看,她这样爱我,我怎么能轻易伤害她!” “那你岂不是在婚外情上又一次陷入了婚姻般的窠臼?” “不知道”,他苦恼地说。 “你现在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尽量弄清楚,你是否爱她,这个问题解决了, 其他的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开导他。 “我想我最起码曾经爱过”,他抬起头,看着我,两眼开始发出光芒。 是的,有一段时间,就是两人的交往还处在声音、比特的阶段,他感到一种从 未经历过的情感在周身鼓动,被琐碎的生活和烦闷的工作窒息的生气又复苏了,恰 如一株经历寒冬的小草,在春风中萌动,挣破束缚,伸展出生命的绿叶! “今天的会议开得非常好。省直有关部门第一次坐在一起,共商科技兴贸、振 兴外向型经济的大计,意义十分重大。 会上大家发言踊跃,献计献策,表现出加强技贸合作、改善我省出口商品结构、 带动全省产业升级的迫切愿望……“。 会议室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满面红光、心脏不好的省长在高谈阔论,人们装模 作样地在笔记本上划着,而他正拎个水瓶,为参加座谈会的人倒水,心里却背着后 面的话:“……今后,这样的会议要经常开,要形成制度,不但要邀请省直有关单 位参加,还可以邀请大专院校、科研机构、咨询机构和有关企业参加,广开言路, 听取社会各界对科技兴贸工作的意见和建议,提出和解决影响科技兴贸的各种问题, 真正发挥联席会议的作用。下面,我谈几点意见……”。听着一省之长象应声虫一 样重复着他的话,他真想哈哈大笑。以往他总是觉得烦,大家都在做秀,靠这个来 管理国家,而真正创造财富的人却被压在下面,仰承鼻息,诚惶诚恐。现在他站在 那里,看着一屋子黑黑的脑袋,不管那脑袋上是否有无形的官帽,他都觉得自己在 藐视着他们,甚至很同情他们──在他们枯燥烦闷的生活中,有甜蜜的爱情吗?他 们所追求的东西,有东西能给他们带来同样的快乐和幸福吗? 那些天,他还没有感到强烈的内心矛盾和冲突,回到家里心情愉快,听着妻子 唠唠叨叨地说着单位的事,没有象往常那样感到不耐烦,而是耐心听完后给予分析 和评价,并提出建议。两人一起做饭烧菜,一起购物逛街,一起在勃拉姆斯的圆舞 曲中翩翩起舞,原先感到没劲去做的事都有一种新鲜感。特别是在锻炼时,他感到 浑身力量如滚滚而来的潮汐,绵绵不绝,同平时完成任务般的疲惫状况有天壤之别。 那些天,他特别关注爱情小说和诗歌,连平时不屑一顾的《女友》、《恋爱、婚姻、 家庭》之类的杂志都要找来看看,描写和讴歌纯真爱情的作品没有象往常那样引起 他的反感,而是让他深深地感动;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竟让他傻子似地泪流 满面。在做这些事时,他内心充实,面带微笑,象一个乐天派,感到生活的美好。 真的,爱情原来可以这样超度一个凡人,让他体会到神一样的快乐! (六) 看着他由于回忆而容光焕发的脸,我被感动了。一个从没有尝到爱情滋味的人 是可怜的,在爱情面前,什么样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呢? “看来我们都要纠正一下自己的观点”,我说,“我们都不要认为现在你由于 这段婚外情,失去了所谓生活的平静和自信。事实上,正是这段婚外情,让你得到 了一个参照系,可以反观你的工作和生活。我觉得,你所失去的不是什么平静和自 信,而是死寂和麻木。”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陷入了沉思。 “你原先的生活,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去观察,确实不错,什么都有,什么都没 有太大的缺陷。如果你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你终归会得到别人所羡慕的东西──名 与利。这是迟早的事,因为你不缺乏得到它们的任何条件。所以,你不要以为自己 同别人不同,这样下去,你的生活终归要同你所鄙视的那些人的生活合轨,到那时, 你不也是那些高谈阔论中的一员吗?你又怎么知道,现在身居高位的人,没有过憧 憬和梦想,没有过爱情和浪漫?!” 我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 “你应该珍惜这份情感,不管它是不是符合道德规范,不管它的主人是否是你 的永爱,你只要从这份情感中感受到了爱情,被它所感动,被它所吸引,灵魂获得 了升华,就是值得的!” 他看着激动的我,两眼放光。 “你应该感谢她!”我对他说。 “嗯!”他重重地点点头。 (七) “那么,我们再来探讨另一个问题。”在我们两人都平静下来后,我又重新坐 在他面前。 “你这人挺有福,无论是妻子还是情人都爱你,这一点现在很清楚。问题是: 你爱她们吗?你说过,你对妻子好像没有什么感觉,我们暂且不去管这是不是因为 过于熟悉或其它原因。那么,你对她,就是你的情人,现在,注意,我说的是现在, 有感觉吗?” “我要纠正一点”,他说,“我对我妻子不是没有感觉,如果没有感觉我就不 会这样矛盾了。以前我并没有弄清楚这一点。在同她见过面后,我经常拿一方同另 一方作对比,我感到在心灵相通、情感交流上,我倾向于她;而在外表气质、价值 取向、生活习惯上,我倾向于我妻子。” “哦?” “每次我同她通电话,我感到那是我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她的善解人意和宽容 大度能够很快把我抓住,让我产生一种归属感。我同她相处时没有同我妻子相处时 的那种不耐烦。我也曾经分析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我同我妻子不是一种平等交流的 关系,而是大哥哥和小妹妹之间的关系,她永远都在向我倾诉、向我讨教、向我寻 求安慰,可爱乖巧但不是理想的谈话对象,而偏偏我又是那种对世界非常敏感的人, 感触和困惑很多,也需要有人聆听和安慰,所以有一种压不住的欲望,想找一个知 己沟通心灵。” “说得好,请继续”,我鼓励他。 “但是我觉得不能见她!”他叹了口气,说。 “谁?” “情人”“哦?为什么?” “每次见面,我的情绪起伏非常大,一会亢奋,一会沮丧,大多数时间感觉并 不好。我一直在想,这是因为我对妻子愧疚的原因。现在看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也是我不愿意面对的原因。” " 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了我好一会。 我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微笑地看着他。 我说,“不要试图掩饰,我们都是男人,知道女人的外貌对我们情感的影响。 因为你刚才说你在外表气质上倾向于你妻子,所以我这样问你。” 他重新低下头,沉默起来,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拍拍他肩膀,算是鼓励。 “呃,这样吧,我给你说件事,你大概可以从中看出点什么”,他咬咬嘴唇, 说。 (八) 那是送走情人的当天中午,他大包小包地回到家,真象是开会回来。妻子听到 门铃声,一路小跑从房间里出来,叫了声“老公!”阳光下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美丽。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进了房门,妻子抱住他,深 情地吻他,他轻轻推开,说:“你看你,还围着围裙呢!”她扮了个鬼脸,笑着说: “我正在给你做饭。知道你在外面天天大鱼大肉,所以给你抄了几个蔬菜”。他走 进卫生间,关上门,看着镜中的自己,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吃饭时,他问了问家里情况,她的工作是否顺利,生日那天她是怎么过的。她 快快乐乐地说着,全没有觉察他的异样。 “下午我陪你上街买东西,好不好?”他问她。 “好啊!”她高兴得拍了几下手。 “我陪你逛服装商店,你买些秋装。” “真的?”她有点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哎呀呀,老公怎么今天有雅兴?呵呵 ……太好了!”她真有点喜出望外。 平时她最有意见的一件事,就是他从不陪她逛服装店。 那天下午,他以极大的耐心,陪着妻子从一家服装店进入另一家服装店,假装 内行地当着参谋。在一家Baleno专卖店,音响里放着Vengaboys 的劲曲,妻子在里 面挑挑拣拣,他则站在门口。 If you 're alone and you need a friend Someone to make you forget your problems Just come along baby take my hand I need a lover tonight 听着这节奏鲜明的舞曲,他感到热情澎湃,四肢躁动,真想随风而去,在空灵 的世界里狂舞。他想:还是西方人的感情狂放,不就是寂寞吗?不就是想要一个情 人吗?Come on baby,just come in and let 's have a night together ;不要 问从哪里来,不要问到哪里去,只要两情相悦,就让我们共同拥有一夜浪漫,明后 各奔东西,也许一生再不相见。什么from now until forever,无非是这一夜将永 远留存在我们的记忆中,因为它短暂,所以完美,此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羁 绊。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响起:“请问这一套休闲有其他颜色吗?” 他转头一看,是一位姑娘,正看着他,手指着一套衣服。 “什么?”他问。 “哦!对不起,我把你认成这儿的服务生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转向迎 上来的工作人员。 他在一个安全的角度看着她。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黑色外罩,却被里面 穿着的一件粉红色高领毛衣点燃,透露出清爽和热情。一张典型的瓜子脸,小巧而 笔挺的鼻子,一双秀目令他想起《红楼梦》里描写林黛玉的话:两弯似蹙非蹙柳烟 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倘若让这双眼睛看着,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正心襟摇动地想着,那女子忽然向他这边看了一眼,唇角荡出一个浅笑,又将 目光低下,同服务生说着什么。他的脸竟腾地红了,象被发现什么秘密似地慌乱起 来,赶紧正人视听般地向妻子那望去,她还在试穿衣服。 不知是他心里有鬼还是别的原因,他总觉得那女子在那里徘徊,笑吟吟地用余 光绕他,“放电?!”他真的有种被迷上的感觉。他觉得如果不是他有家室,还有 一个情人,他会冒着被打耳光的危险,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向这个姑娘求爱! Vengaboys 的歌声激昂起来,伴着心跳般的鼓点,向空气中灌进成吨的激情: Boom boom boom boom I want you in my room Let 's spend the night together From now until forever ………… (九)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缕夕阳斜斜地照在墙上,打出一个金色的高光,窗帘轻摇, 暗影浮动,让我产生临湖而坐的幻觉。 “没了?”良久,我问。 “没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换了她,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矛盾和彷徨了,是吗?”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由于长期坚持运动,远离不良嗜好,30多岁的他,看 上去仍象25-6岁的小伙子,身材高挑,匀称健壮,不失英俊,气质中果然有种儒雅 的风度。这样的男人,大概注定要经历一些情感的波折吧。 “我有种感觉”,我看着他,沉吟着说。 “什么?”他抬起头来。 “象你这样的人其实是永远也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安定下来的。” “呵呵”,他笑了起来,“你是说我是唐璜式的人物?”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标准太高,对心爱的人要求太苛刻,现实生活中很 难找到合适的对象。” “哦?……可能吧”,他又低下了头。 “你看,你期望她不但貌美如画、气质高雅,而且还要能善解人意、心有灵犀。 这只是一个总体的标准,每个标准下还有无数小标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只有你 自己的感觉最清楚。比如‘貌美如画’这一条,其实漂亮美丽的人很多,你妻子应 该算是其中的一个,你情人的照片我见过,也还可以,但是为什么单单是那个陌生 姑娘打动了你?在这方面,你为什么不能学着去欣赏已有的美,而非要去追寻理想 中的美呢?” 他抬起头,有点情绪地说:“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当我看见妻子或者是情人时, 也承认她们挺好,但还是不行,不能全身心地爱她们,我真的感到这不是理智所能 决定的!” “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有点嫉妒地看着他。 他没有笑,反而痛苦地往椅子里缩了缩。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每当听到童安格的《耶丽亚女郎》时,就感到自己 的情感确实还没有着落,这是逃避不了的事实。在这种事实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 么忽略自己的情感需要,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大多数中国人不就是这样活 了一辈子吗?要么去追寻,不惜代价地追寻,象鲁迅小说中的那个困顿倔强的‘过 客’,永不停止,永不言败。” “但是如果你选择后者,你也许不但永远也找不到,还要失去现有的一切,更 有可能还会因为你的这种追寻,伤害爱你的人,这样做是自私的!” 他一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天不喘,一个定格,僵在那里。 “是啊……”,他将这口气缓缓吁出,“不要你说,我早已知道。你我都已不 是自由人,被各种社会关系捆绑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已经失去了追求的资格── 所以老了”,他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沉默下来,窗外传来大街的喧闹声,却如同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十) “你看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什么怎么办?” “就是怎样处理同她们两人的关系?” “你没有一点主张吗?”我反问他。 “呃,有,但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相互矛盾”,他苦恼地说。 一天傍晚,吃过饭,他同妻子外出散步。妻子抱着他的胳膊,把脸靠在他肩上, 他推推她,让她走正,“让别人看到多不好!”“那有什么?和老公在一起嘛!” 她把嘴一撅,有点不高兴。 快到中秋了,一轮满月挂在东方,和夕阳交相辉映,映照出一种非昼非夜的氤 氲;华灯初上,行人如织,不知哪里的店铺里传来邓丽君的歌声,烘托出类似于旧 上海霓虹之夜的氛围。也许受到这种浪漫气息的影响,两人还是搀到了一起,慢慢 走着,都不说话。 “老公,还记得我们在大学里的那个角落吗?”妻子打破沉默,悄悄地说。 “当然记得”“我前几天路过学校,特意去那里看了看,真不明白我们那时怎 么能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天!” “很破败,对吧?” “是的,长满了荒草,还有好多小虫子。” “呵呵”,他搂了搂妻子,在她的发梢亲了一下。 “大概那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妻子抬起头,将嘴凑上去,触了一下他的嘴唇。 两人相视一笑,赶紧环视周围,还好,没人注意。 妻子将头放在他的肩头,看着那轮越来越亮的明月,满足地叹了口气,“十年 了,我想想就要落泪,真不容易啊!” 他头一歪,靠在了她的头上,也看着明月,却觉得这话象一句反讽,十分沉重。 “真想天天这样,不要上班,不要工作,天天和老公在一起,给你烧菜做饭, 多好!”她神往地说。 “那你会很快感到烦闷的”,他笑着说。 “不会,我现在真的感到外面的世界好残酷,人活得好累,我宁愿在家里当家 庭主妇!” 他干笑了两声,不知怎样回答。 “老公,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是一个宝宝,我都要想疯了!” 他忽然感到月亮一裂为二,晃动了起来。他知道她的这个愿望,但是以前一直 因为不安定,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只要你,还有宝宝,我这一生就满足了!” 他的心向一个深渊沉了下去,无可救药地沉了下去。月亮已经不见了,眼前是 一片金色的光芒。他的坦白就在嘴边,就要一冲而出:对不起,我要告诉你,我做 了一件有负于你的事,我欺骗了你,我在外边有一个情人,我们还在来往……他知 道,在所有错误中,只有这个错误是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一旦说出,就意味着婚 姻的结束。 他借口眼里有沙子,揉了揉眼,一搂妻子的肩膀,说: “我们回家吧”。 (十一) “我不能坦白,知道吗?那意味着谋杀!”他争辩似地说。 我缓缓地点点头,“是的,至少是在精神上”。 他无助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上帝,而他在那里忏悔。 “有时我想,爱情同欺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怎么能在我这成为相辅相成 的东西?如果我告诉她们实情,就是我爱她们不够,我还在追寻,那么她们都会离 开我,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如果我欺骗她们,说她们是我的唯一,啊,她们就会感 到非常非常的幸福,爱意无限,快乐无限──你说,这是一个怎样的怪圈?我难道 要永远背负着欺骗的十字架生活下去吗?” 看着他迷茫痛苦的神情,我想到了近来挺红火的电影《一声叹息》,男主人公 不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吗?只是电影毕竟是电影,将矛盾大大激化,让男主人公 的婚外情爆光,其实被掩盖的婚外情同样不轻松啊! 我给他加了点水,说:“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吗?就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他没有吱声。 “你看你,既然知道自己不爱、起码不是很爱别人,还同她们缠绵。据我所知, 你同你妻子谈恋爱时几次要分手,都是你主动提出、又主动要求和好的,对吧?” 他沮丧地点点头。 “既然感到不合适,就要果断地分开,即使当时很痛苦,也比这样生活了十年, 再想分开的好!” 他头低得更低了。 “你如果是一个花花公子,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无非玩玩,完了就走, 别人识破了你的嘴脸,也会很快忘了你。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人,貌似多情,实则滥 情,到处尝试,让别人以为你同她真心,交出了自己,却不知你还在寻寻觅觅!” 我站了起来。 “你呀,天天想着同所谓能打动你心的女人交往,真的交往了,又感到这不满 意那不满意;不满意就放手啊,不,还要假惺惺地说怕伤害人家……” “我不是假惺惺!”他抬头说了一句,却又低下。 “别打岔!你自己以为不是假惺惺,但是从实际效果上看还不是一回事?!别 人不是傻子,瞒过几天不等于瞒过一生,一旦发现你所试图掩盖的真实,你伤害人 家更甚!” 我越说越气,仿佛我是普天下被骗妇女的代表,正在声讨眼前这个playboy 的 典型。 “你自己又从中落得什么好来了?同样的痛苦!我一点也不同情你,你这是活 该!” 他一动不动。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他的影子堆在 墙上,象一尊苦难的化身。 我慢慢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在他对面。 许久,他用一种沙哑的嗓子说:“M 君,你说得很对,我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 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对她们说实话──我 真的真的是不忍心啊!” 他忽然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抽泣。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我感到 自己非常非常地理解他。 他拿下眼镜,用手抹了两下眼,说了句“对不起”,起身去卫生间。我站起身 来,来到窗前,深秋的夜透着冰凉,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窗外是万家灯火,灯火里 该有多少纠缠不清的故事啊! 他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的样子真象个孩子,也许就是他这种还没有 消磨掉的纯真,吸引了包括我这样的人。 “Y 君,你也别太难过,你看,现在局面还不算坏,你的家庭依然稳固,你的 情人依然爱你。我想不妨这样,你暂且放弃自己的追求,真心地爱她们,象那时你 刚刚同情人建立关系时一样,看看能不能重新找到爱情的感觉。不是有哲人说吗? 当你不知道往哪儿走时,就站着别动。你现在保持现状,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 子的举动,好吗?” 他点点头。 “Y 君,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完人,你如果把爱情献给理想中的女神,罢了, 你这辈子都不会感到幸福。珍惜现在,珍惜已有,才是找到爱情的最保险的方法。 我觉得无论是你同妻子、还是情人,发展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应该慎重对待,好好 珍惜,知道吗?” 他又点点头。 “至于怎样处理妻子和情人的关系,我想现在也不是一件复杂的事。你的情人 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她对你没有什么要求,甚至连爱情都不要求,只要你能够接 受她的爱情,我觉得能做到这一点十分伟大!你们不是约定平时只是朋友、如果你 想将关系升华到情人,再找她吗?那就暂时这样吧。我想这种关系应该不会带来太 大的危险和冲突。” 他再次点点头,这次已经是带着某种平静了。 我望着他,觉得他象我另一个自己,有种想拥抱他的冲动,但是我没有动。 “相信我,Y 君,我想你会同时爱上两个人的!” 他愣了会,慢慢地在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一直荡漾到了我的心里…… (十二) 女人看着他,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如果我有时间,我给你带个孩子,好不好?” “什么?”他没听明白。 “就是为你生个孩子”,女人笑着说。 “为什么?”他很吃惊,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脸红红的,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动 人。 “就是想,不为什么”,女人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说。 “别!那你不是超生?开除你公职!”他开玩笑地说。 女人没理,继续顺着思路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想你一定喜欢女孩。“ “是的”,他说。 “我同你生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你见过我女儿的照片,会比她还漂亮!” 是的,女人的女儿出奇漂亮,大概是集中了他们两人的优点。 “别乱想了,不可能的”,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唉!其实只要我能够出来一年,就可以给你带一个孩子,我是那种特别容易 怀孕的女人”,她不无遗憾地说。 “这事同你无关!”他忽然烦躁起来,跳下床。 女人一惊,看着他,然后躺下,眼睛看着天花板,没有吱声。 他来回走了几圈,看了看女人,心头一酸,回到了床上,用手摸着她依旧红红 的脸,说了句“对不起”。 女人抬起手,摸着他的脸,眼睛看着他,凄然一笑,说: “是我不好,一时冲动,你别当真。” 他一把搂过女人,将一个吻深深地印在她的唇上。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