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心 作者:叶梵 (mailto:xuanzhuandituoluo@sina.com) 本篇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视为巧合 (一)孤魂 “婉儿,要知道这一切并非我心。”那青衫书生站在月下对身前的女子道。 “我不会怪你的,在这世上人人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我是这样的,你是这 样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是,只是从明日起,你我恐再无见面的机会。” 书生低头不语,月影洒在脸上,他缓缓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身前的女子,阵阵 悲伤自眼中漫溢出来,就如这清冷月光下的夜色。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星光黯淡,露水打湿了书生的青衫。 下雨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巴蜀之地的山雨丝丝飘进我的魂魄里,便如与你分 别时的眼神,让我感到冰冷。 几日后,这名叫做婉儿的女子离开了那书生,去了江南。那里绿荫垂帘,秋水 长云,该是不同于这巴山的夜雨吧?在那里应是可以消解她心中的忧伤,可是需要 多久呢?我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我甚至在心中期盼着这一天,于是我便一直跟在她 的身边。 后来,她嫁给了另外一个人,再后来她为人母,终日在家相夫教子。在每一个 月明风清的夜晚,她独自坐在窗前,托腮凝思。月光透过窗棂上雕花的格子照了进 来,把钱形窗格的碎影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这月色,便如她同书生分别的那夜。 时间一分分的逝去,明月的清辉自她脸庞的右边移至左边,一半是光亮,一半 却隐在阴影里。 我站在院内望她,忽地在她眼中水光一闪,一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这世上的爱都是这般的么?就像那天空中匆匆飘过的浮云,固执且伤感。我知 道她一定又想起了那个书生。 婉儿在这份忧伤中静静的死去,从她离开书生的那一天起,我便一直伴在她的 身旁,她无时无刻不在悲伤着。可是在她将要离开尘世的那刻,脸上却浮出笑容, 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我不懂,这满足里到底蕴涵着些什么。 婉儿死后,我在她的坟边住了一年,我看着她坟前草木枯荣,斗转星移。 猛然间,我又想起了你,即便是经过这许多年岁月的冲洗,你的影子依旧无法 磨灭。 你此刻身在何处呢?你是否也同我一样,即便是化作孤魂野鬼也仍在思念着对 方。 在我决定走过奈何桥,重新去找寻你时,我见到了那个书生。他千里迢迢的赶 到婉儿的坟前。我躲在一旁听着他的故事。 “从前,在大山脚下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是男孩,一家是女孩。他们从小就生 活在一起,他们一同看着日升日没,一同经历风风雨雨,相携走过这世上一段又一 段的路。在那男孩心里自小便将那女孩作为生命中的另一半,在那女孩心里也把那 男孩当做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依靠。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女孩做了男孩的妻子。后来, 他们慢慢老去,脸上爬满了皱纹,两鬓染出了白发。可在男孩眼中看来,女孩仍是 当初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男孩对女孩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泪水自那书生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此刻,在这个书生的故事里,却忽然有了种想要流泪 的感觉。我默默地看着这个书生,枝叶的阴影遮住了我苍白的容颜。在这一瞬间, 我从他悲凉如水的眼神中看到了你的影子。 是的,那是你的影子,就如当年一样。 我又站在了奈何桥前,一个个木然的魂魄从我身旁走过,然后消失在桥的尽头。 生命就像是一茎飘在水面上的浮萍,会经历和风丽日,也会遭受风吹雨淋。对 于这些,只能无言的去承受。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这是日后你对我说的话。 我会在另一个时空中再次遇见你,但那是前世,还是来生? (二)前世 我曾爱过一个人,那时我总以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隔开我们,这份 爱的期限将会是很长。 “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 很多年前,我便是唱着这懊侬歌与季伦在春日里一同出游的。我自缝蓬布,备 犊车,季伦伴着我,出洛阳城到孟津游玩。 那时,洛阳城中的牡丹花开得正艳,层层叠叠,竞相绽放。季伦生性奢华,连 带着牡丹也喜欢香气浓烈,富丽堂皇的紫色。我却不同,我单单喜欢香味清幽的白 牡丹。我曾想过,我与季伦就这么抛开世间的一切,寻处幽静雅致的地方,静静地 度完余生,不也挺好。可我最终没有开口,因为我知道这些对于季伦来说是遥不可 及的,也许他本就属于这个纷乱的红尘。 对我而言,梦,终归是梦,永远都没有实现的可能。 在我十六岁之前,我一直住在白州博石的双角山下,那里民风淳朴。在当地有 个风俗,如果家中生了男孩便叫珠儿,生了女孩就叫珠娘。我出生那天,正值初春, 满目绿叶繁茂,春意盎然,于是阿爹便给我起名叫“绿珠”。 我很小的时候,娘就过世了,只留下我和阿爹相依为命。阿爹是个穷教书先生, 所以家中贫寒的紧。阿爹时常闲居家中,日久无事,加上他又颇晓音律,有时便教 我吹笛。我还年幼,但已能吹出很多好听的曲子来。 家乡的少女可以不会旁的,但舞蹈却是定要会的。我常常会和邻家的姐妹们一 起去林间溪旁跳舞嬉戏。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这样的生活便已是快乐异常了, 它们是我的全部,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十六岁那年,家乡发生旱灾,田间颗粒无收。看着乡邻们流离失所,饿倒在田 边路旁,阿爹不忍见我受苦,含泪把我以三斛真珠的价钱卖进了安阳乡侯府。我望 着阿爹,他立在风中,泪流满面。我却不再去想些什么。 腹中饥饿,想与不想都是一样;筋骨困乏,念与不念不会改变。尘生尘灭自在 冥冥中早有定数,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想。 日后师父说我有慧根,我却知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比常人看的略微透彻些 罢了。 我遇见了季伦,无论他在世人心目中是如何的不堪,但除了父母外,他是唯一 真正深爱着我的人。季伦对我宠爱有加,对待旁人却不是这样的,甚至有些残酷。 这世上本无多情之人,此处多情者,他处必然寡情,有寡方才有多。只需他是真心 对我,就已足够了,还用在乎别的什么吗? 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一切便已迎面而来。 我说,这是情爱。佛曰,此为业障。俗世毕竟不同于禅境。 清澈的水流穿过洛阳的金石涧,季伦在这里修筑了金谷园,富贵华美。季伦让 我住在园内,他对我说:“你就是这园中的凤凰。”他的眼神清澈如镜,不含一丝 杂质。 只有在这时,他才是一尊佛。 我在园中为他吹笛,为他跳明君舞。他把自己新制的明君曲教给我,然后我们 一同唱。他笑得很欢畅,我知道在他心中是同我一样的快乐。 许多年后我在想,参禅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看破红尘,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快 乐。 纸醉金迷的生活注定不属于季伦,在他同王恺斗富时,在他以锦步障五十里时, 在他用三斛真珠的价钱将我买下时,这个结局便已注定下来。 季伦死得很惨,孙秀向他索要我,他断然拒绝,孙秀就在赵王司马伦面前进言 要杀他全家。他的母、兄、妻、儿十五人皆死,满门抄斩。 他与我决别时那种悲伤的眼神还时常缠绕在我的心间,多少年了,宛然若现。 那眼神就如一缕极细的丝线,纤长柔韧,从容纠缠。 临别时,季伦对我说,他是因为我才获罪的。我倚在雕满祥云的石柱边哭泣。 我答道:“我愿死在你的前面。” 凉台临风,清流浊目。我从楼阁上坠下,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衣带在眼前飘荡,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魂魄开始飘离肉身,在我腾空升起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到那个原 本包裹着我的皮囊。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已变的黯然无光,即便是我从前珍惜异常 的容颜。它僵硬,冷漠,还有些诡异。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那便是从前的我么?以前听人说,人死后是会有来世的, 我在那个世界会遇见季伦么? 爱河干枯,心自解脱。生生世世困扰着我的业障,何时才会干枯? 风不变,山花依然。在这样一个雾气笼罩的春日里,我的魂魄四处游荡,就如 这天地一般澄清透明。 (三)今生 又是一个烟雨连绵的季节,我坐在峨嵋山顶,望着雾气氤氲的群山,沉默不语。 在奈何桥边,我喝下了孟婆手中的茶水。我将泪水连同你的身影一起拌进了这 苦涩的茶水中。我不想忘记过去的一切,你的影子,那些往日的点点滴滴都被我深 深地镌刻在了心底。 我若是风,却不知将要吹落哪片叶子。我若是叶,却又不知风会从何处吹来。 矛盾无处不在,无处不生。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生命就是这样的矛盾。 我坐在不灭的虚空参着禅机,岁月悠悠地过去,而我的容颜始终不曾改变。 当我见到你时,你还能认出我么? 众生心者,犹如于镜。镜若有垢,色像不现。心若有垢,法身不现。 师父说我心中羁绊太多,若不甩脱,终究参不透这层心镜。 我终日坐在这峨嵋山顶,不论炎炎烈日或是阵阵阴雨都不曾让我退缩过。我只 是为了参透这层心镜么?还是只为望见你的影子,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 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哪阻野云飞。 人生只在呼吸之间,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无论是佛是魔,我只做我想要的。 在青城山上,我又一次见到了盘膝坐在大殿上的你。你与从前不同了,不再是 富丽华贵的服饰,不再是朴素淡雅的青衫,而是敛眉垂目,正襟危坐,虚怀若谷。 唯一能让我感到熟悉的,是你眼中的影子,那影子千百年来牵系着我们。 在风声中,你月白色的僧袍随风飘动,鼓足风的袍袖便如一面满张开来的布帆。 你问道:“禅应何境?” 我微笑而答:“寸丝不挂。” 你的目光自我脸上掠过,闪烁着智慧珠玑的光芒,像是要洞察我的心底一般。 这股光芒转而射向我的衣角,我低眉察看有何不妥。忽然间听你喝道:“好一个寸 丝不挂!” 我抬起头问道:“不挂什么?” “不挂一丝。”你答。 “这不是又挂了吗?”我的嘴角重新浮起微笑。 云空未必就空,真正寸丝不挂应连寸丝不挂的想法都要从心中扫去。 “佛”不固执与“佛”时,佛就自能显现。 我立在这山顶的清风中,笑着看你,丝丝细雨一点点打湿我的衣衫。你端坐在 佛像之下,目光深邃,不言不语。那似曾相识的影子又逐渐透现出来。 历尽了数世的轮回,我不就为等这一瞬间,现在终于还是等到了,虽然它是那 样的短暂。我满意的含笑稽首,转身离去。 隐约间听见你在身后轻声念道:“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四)夜雨 我是为佛而生的人。 据说,在我出生时,口中含着一粒菩提佛珠。这还不能说明一切么? 参禅理佛不为别的,只为自身的自在。我这样对师父说。 我把那粒佛珠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它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第一次去见师父的时候,他一人在青石上坐禅。他静静端坐,时而自言自语。 四下里悄无声息,只有枝叶在风中“沙沙”的响声。他忽然大声叫道:“主人公!” 然后自己回答道:“是的,是的。” 枯黄的叶子在身边回旋,渐渐聚拢在我的脚下。无论时空怎样变幻,落叶总是 要归根的,人总是要认清自己,找到本我的。 我微笑着看他,纯真的人性就是心中的另一个自己,能与内心的本我对话越多, 人格就越加丰富。当外在的小我同内在的本我完全融合时,这才是悟境,这才是真 正的主人公。 这就是禅,这就是佛。不论我是否参得透,它终究不变。 师父张开眼问我:“所来为何?” “为了参佛。”我答道。 “佛是何人?” 我含笑不语,用手指了指自己。 “那佛在何处?”师父又问。 我依旧笑而不答,而是用手指了指心口。那粒佛珠就放在我的怀前,触指生硬, 刺得指尖隐隐作痛。 师父点头微笑,收我为徒,法号“道清”。从此我便坐在这青城山上,坐在悠 悠的浮云下,坐在潺潺的溪流边,坐在佛像的笑容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理着禅 机。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见佛的微笑,也是我第一次打的机锋。 师兄弟们每日念经诵佛,辛苦异常。我却不同于他们,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 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 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 佛不是挂在口头上的,而是要放在心中。心境便如水,如果停止了,即成腐水。 所以必须时刻流转不止,方能保持幽玄微妙之境。只需心中有佛,无论是在理佛或 是在默坐,都是一种禅意。 禅不是让你劳苦束身,禅是让你在无心中反映万境的真情而不注入任何东西, 这便是禅的本来面目。 师父今日要登台说法。 大家站列整齐,窃窃私语,我站在人群中,垂首无声。 有弟子出列问:“法身是佛体还是佛性?” 师父道:“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 我缓步越过众人,上前合十施礼。 “山河在天眼的里面,世界在法身的中间。可山河的本身何尝又不是天眼,世 界的本身何尝又不是法身?”我对师父道。 人群里鸦雀无声,师父站在高台上楞了半晌,突然抚掌而笑,转身下去。 这次机锋以后,师父不再过问我的功课。他凝视着我的双目,然后说道:“世 间万物皆是禅。” 是的,世间万物皆是禅。 可是,那日我当众驳倒师父仅是为了参禅么?我每日里坐在这旷野之间,不言 不笑,仅是为了参禅么?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在心中默默地问着自己,得到的回 答都是相同的:“我不需要别的,只想看见她的影子。” 可为什么每次在心底回答过后,都会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呢? 透过凉意袭人的山雨,她走到我的面前。她的容貌依旧如从前一般,不曾有过 丝毫的改变。她的声音清朗灵动,像是一串珍珠散落在银盘里。这是前尘的她,今 生的她,抑或是来世的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千百年来,无论经过几世的 轮回,我们仍会在时间交错的缝隙中相遇。 当我对她说“不挂一丝”时,其实在我心中就早已被尘丝给牢牢纠绊住了。只 是我不愿说,我不要让她洞穿我的内心。在这之前,我一直努力使自己心静如水, 只不过从未真正做到过。 该来的终是会来的,不管你是否在逃避,它们终是会来的。也许当你直接面对 它们时,会发现它们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我见她那双纯净清澈的眸子里蕴着盈盈的笑意,目光自我眼前流淌而过,稽首 施礼,转身走下山去。 这世上迷惑众生的事物很多,珠宝的光泽,女子的妖冶,但我都不为所动。唯 一令我心动的,是她眼中的影子。 是夜,风雨如晦。这巴山的夜雨,竟是这般透着寒意。 她站在我的面前,白色的衣袍自她肩上滑落,肤似皓雪,明艳难挡。我感到心 头一阵慌乱,脸上泛起红潮,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从她眼里,诱人的火焰正跳动向 前。 我在猛然间惊醒,满身冷汗,通体冰凉。就如这窗外淅淅沥沥的山雨,轻轻落 下。 (五)云起 我不再走下这峨嵋山,从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再起过这样的念 头。 顿悟与否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得失蕉鹿不过是弄影灯下罢了。 还需强求些什么呢?能否和你相见已经显得不再是那样的重要,在我的梦中, 在我的心中,都曾有过你的影子,这已然是足够了。 不再执幻为真,尘劳烦恼自会穷尽,一切就已成真。 那日,一人漫步在青城山间,肌肤炙烫如火,被雨打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 冰冷刺骨,丝丝渗进身体里,心头一阵清凉。树梢上的叶子在风中来回摆动着。我 很清楚,不是风动,也不是叶动,是我的心在动。 心境便如海底,澄明谌寂。默然清净时,任他海面之上风起云涌,潮水澎湃, 自是浪静池平,水清影现。只是此刻,在我心中却是潮起潮落,浪花汹涌。 雨水把山路冲出一条条的小溪,水流湍急,顺着山涧石壁向山下流去。我小心 翼翼的走着,生怕被泥泞染污了足上洁净的芒履。水滴沿着青色蓑笠的边缘淌下来, 映在眼中朦朦胧胧。 抬头看了看天空,隐蔽遮目,雨点扑面而来,打在面颊上,是冰凉的。 山谷中的空气干净清爽,星星点点的嫩绿色点缀在四周,濛濛的细雨仿佛给这 青城山蒙上了一层轻纱,神秘妖娆。 漫长而湿润的雨季,何时才会过去? 我依旧每日坐在雾气氤氲的峨嵋山顶,望着眼中的群山,沉默不语。 山峦如黛,雾腾霞蔚,就似锦纸上的泼墨山水,舞台上的纸戏皮影,令人无限 神往。 天晴时,鸟儿在山间鸣唱,落雨时,溪流在哗哗作响。在我看来,这山谷之音, 就是通往禅径的大门了。 绚烂的云霞虽是容状艳美,可爱万分,但当你欣赏过后,便是空明一片。潺潺 的流水虽是如鸣环佩,动听悦耳,但当你聆听过后,就不需留恋。禅就是让你超越 酸风苦雨,落寞凄凉的怅惘,用一抹温馨熔化风雨中的阴沉。 我就坐在这里,盘膝垂目。 已近黄昏,晚霞如缕,云霭在山端静静缭绕,阴柔缥缈,幽远涵岚。昏黄的灯 火错落在山野林间,好像散布在夜空的星斗。 僧袍夜冷,心性澄明,恬静淡泊,坐看云起。 心波流转间,我只觉虚明通透,一种超越忧喜的安详与洒脱悄悄袭来。 湖光山色中,佛曰:云在青天水在瓶。 (六)轮回 我决定下山修行,在与她相见后的三年,我决定去寻找禅学的真义。 我常在梦中见到她,我沉醉在梦境里,我眷恋与她相会的每一刻。她修长玲珑 的身体在我眼前缠绕,她的双唇温润柔软,她的目光深情旖旎,她的声音娇媚诱人。 我淹没在湿润的潮水里,水花在周身起伏,肌肤一寸一寸的沉浸下去。 每当这时,我都会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想手持慧剑斩断这心魔,可慧剑却 是遍寻不着。 光凭静坐修禅是参不透这层心镜的,我要四处云游,我要寻访名师,我要忘记 她的影子。可是,当我这样去想时,是否就已经堕入了魔道呢? 临行前,师父将我唤至禅堂对我说:“俗尘纷杂,后是豺狼虎豹,前是洪崖深 渊。” 我淡淡一笑:“师父,自在!” 就要离开这巴蜀之地,我把那粒与生俱来的佛珠抛进了深谷中,它很快就消失 不见。很多念头都是这样的,当你真正放得下时,心中自是光亮通透,不留一点滞 绊。 转过山坳,回头望去,峨嵋山被笼罩在袅袅雾气中,烟锁雾笼,若隐若现。骤 雨初歇,一道七色的彩虹挂在天际,绚烂斑斓。 她现在正做些什么呢?我心头一惊,急忙收敛心神,大步向前。 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众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参透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若心清净,则不管身在何处,脚下即是净土。 我走过千山万水,仰望每一个漫天星辰的长夜,迎接每一段希望崭新的黎明。 一切万法,尽在心中,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只要心中还存在着 希望,我就一定能寻到禅学的真义。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我寻到了真正的禅义。 站在观音院中,我看着赵州从稔,他一言不发。 我问他:“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禅?” 他仍是微笑不语,回手拿起身边的茶盏,将茶水注入杯中,然后说道:“生命 即是禅,禅就是饮茶。” 我笑了,放下背上的行囊,盘膝坐下。 在赵州脸上是一片柔和庄严的宁静。 又是一个连绵的雨日,我坐在禅堂上对着身前的佛像喃喃自语:“相信么?这 世上有人能记住前世的一切,看清所有的轮回。” 月白色的僧袍在堂上过往的风中轻轻飘动。 我看见面前的佛像拈指微笑,那笑容便如山雨过后的彩虹一般绚烂斑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