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一个天使之用情 作者:熄火王子 一 从单位的大门走出来,我长舒了一口气,像刚刚钻出水面,心想总算又熬过了 一天。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机关,而我是里面的一个小职员。全楼上下的人,没 有几个心思花在工作上,男的一上班就开始研究下一期的彩票头奖号码会是什么晚 上去哪儿打牌甚至如何安抚寂寞多日军心动摇的情人。女的一撂下皮包就开始寻思 呆会儿是不是抽空去买点菜要买的话买什么呢哎呀昨天看中的那条裙子不知还在不 在晚上不要忘了熬粥才好喝完了好看那个言情剧大结局……至于我,新丁一个,只 好埋头苦干加巧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糟糕的是我被分在办公室,所以每天得像 桂公公一样强装笑颜接待各路来宾,然后向领导引见。遗憾的是,我空耗多少热情, 这些贵客第二次第三次直至第N 次来还是不记得我这个小角色的名字,还是用鼻孔 和我说话。以至于到后来我仅凭分辨鼻孔的大小鼻毛的多少长短弯曲程度以及成色 就能将他们对号入座,不知这算不算一绝。一度我还有把这个绝技拿去申报吉尼斯 的冲动,后来想想有损这几位人民公仆的光辉形象,只好作罢。 我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小县城。像祖国大地上数不胜数遍地开花的许多小城镇 一样,她正在发生着变化,不遗余力声势浩大热火朝天地努力实践着“一年一小变、 三年一大变”的党的伟大号召。我在这儿生活了21年——除去三岁以前没有记忆和 前几年负笈他乡——亲眼目睹她从破败不堪、年老色衰被打扮成今天的风韵犹存半 老徐娘。不过严谨一些的话,我应该这样表述:目前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就 是北边的新城区。建成也不过两年。那儿新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宽阔的四车道马路, 马路两旁是新建的商品房,一水儿的白瓷砖贴面外墙,像一群多胞胎,整日杵在那 儿面面相觑共叙兄弟情谊。为了显出身价不凡,是货真价实的高等级公路,承建方 在路中央拉了一溜儿绿化隔离带,路两旁还栽了两排树。可惜的是财力有限,只能 勉为其难意思意思,结果隔离带往窄了修,成了名副其实的“带”,也暗合了以瘦 为美的世界时尚潮流。里头稀稀拉拉地圈着些个头矮小的常绿灌木,车辆呼啸而过, 留下漫天烟尘,于是它们整日灰头土脸一脸苦相。两旁的树,个儿倒不低,只是个 个身材苗条枝叶寥寥,像是营养不良头发稀黄的受气丫环,让人心生怜悯。 公路往南,新辟了一条商业街连接老城区。这条街倒不错,宽敞平整,两边店 铺林立。 店铺上边同样是楼房,住着新婚的和非新婚但有钱折腾的人。一到晚上,这儿 霓虹闪烁仙乐飘飘人流如织欢声笑语,商铺冷饮店发廊化妆品总汇等门户洞开财源 广进。只有那些所谓的“美容美发厅”,门户紧闭,里面漾着玫瑰红的暧昧的昏暗 灯光,像一个风流女子浓墨重彩眼影下的挑逗眼神,诱惑着求知欲强的衣冠楚楚男 子和初次进城的民工流连观望,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里面的人是否够靓,盘算着值 几个铜钿。但最终因为难度太高悻悻离去,不过他们中的相当部分坚信“实践出真 知”,于是趁着夜深人静时再折回来,深入虎穴搞调查研究。 这条街上甚至还新开了新式茶坊和酒吧,这在小镇上可是新鲜事物。同样是玻 璃大门紧闭,却别有深意:这儿有空调,所以关门闭户,所以是高消费场所,所以 衣冠不整及衣冠虽整但钱包不鼓者请勿入内。里面灯光昏暗,从外面看去让人误以 为停电,充满了神秘感。它们就靠这神秘感招徕生意,夜夜大宰痛宰充满好奇心的 善良的小城居民尤其是年轻一代。总而言之,这条街是花枝招展的,像一个刚刚发 育开始懂得打扮自己的小姑娘,每夜吸引着老城区居民趋之若骛前仆后继义无返顾 地在这儿扔下一些钞票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二 我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向城西北进发,因为那儿有我的家。老城区的样子, 简单的说,就是东西南北四条主干道,旁边歪歪扭扭挤作一团的老房子们老得理直 气壮,像服了“X 中X ”一样屹立不倒。正值下班高峰时期,路面上跑着大小汽车、 摩托和三轮车,它们走走停停——因为交通状况一片混乱。整个马路上像是一盆煮 开了的火锅,机动车们就是主料了,如狗肉、鱼头;自行车和行人就是辣椒和葱姜 蒜,虽然体积小,但毫无惧色,而且仿佛深谙团结就是力量,大有“农村包围城市” 之势。我很识趣地蹚在这火锅盆沿上,像怕烫着一样,可车们不耐烦的鸣笛声还是 像食客的吆喝一样,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让我心烦意乱。正胡思乱想,不小心 撞到了两棵“小葱”。 “对不起。”我急忙道歉,以表明我不是成心的,不是流氓而是好青年,因为 我发现“小葱”们是两个女学生模样的人。 “没关系。”其中一个“小葱”应道,另一个则抿嘴偷笑。一定是我刚才的样 子很可笑,我想。 我还发现,偷笑的“小葱”长得很清秀,传统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鼻梁上 的眼镜也很配她的脸型,基本上属于锦上添花。是个好“小葱”,我想。望着她羞 涩的笑容,涨红的小脸,我竟有点出神——想起一首歌名叫《天使》。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这种场合本来也就不需要说什么,“没关系”以后各走各 路就是了。 等我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走了。我回头看看她们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抬头望望天边,夕阳像嚷嚷着“我没醉”赖桌的醉酒人一样,也红着脸赖在山头上 不肯走。 三 五点半,我被闹钟吵醒。 浮皮潦草地洗漱,然后冲出家门——因为我有晨练的习惯。空气真好,勾引着 我的鼻子全面对外开放。路上行人寥寥,只分两种:为了生计或健康。太阳还没有 出来,东方只有几抹微红的云。 来到目的地,镇上的一中,顿时让人生动地感受到计划生育的必要性和全民健 身意识的深入人心,里面老中青幼济济一堂,各各自得其乐。门口一帮中老年妇女 在舞剑,节奏缓慢动作优雅;不远处的乒乓球台上人声鼎沸,体现着“国球”的强 大群众基础。再往里走,左边是一伙老头老太,天天伸胳臂撸腿,下腰扭胯,一颠 一颠地跳着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健身操,展现着他(她)们的大好筋骨和不老情怀。 右边是一个因陋就简、初具雏形的田径场,人们在跑道上奔跑,在跑道中央的荒地 上踢球。从田径场西边上台阶,是一个篮球场,那儿基本上是年轻人的天下。 我每天的节目是跑跑步,然后打会儿篮球。当我进入跑道,迈开大步展现矫健 身姿、挥霍青春体力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感到自主的快乐,这在一天之中是很难得 的,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只是像一颗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今天不知为何,只跑了七圈就顶不住了。只好坐在通往篮球场的台阶上倒气, 坐在那儿,下面的跑道一览无余。我正目光呆滞,不知所谓,突然眼前一亮:那不 是“小葱”吗?她和一个女伴在打羽毛球。我静静地看着,只见她像一只小鹿,奔 跑跳跃,轻盈欢快,无忧无虑。 我思忖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最终还是觉得师出无名,议案便胎死腹中。 倒气倒得差不多,又起身去篮球场上胡乱和年轻一代们抢了几个球,便收工回 家。下台阶时,四处逡巡也不见“小葱”踪迹,心中不免落寞。正当垂头丧气,快 走到门口时,一抬眼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心中一阵狂喜,我暗惊:罪过罪过, 这岂不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人家还是学生呢!转念又想:我一年前不也是学生吗?就当认个妹妹吧?这一 次,议案以多数票通过。 主意打定,便琢磨着如何上前搭讪。可惜本人生性鲁钝,加之业务经验不丰, 慌乱之中怎么也想不出好辙。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豁出去了,用传统套路吧。 我紧赶两步,“对不起,你……是小云的妹妹吗?”我胡诌了一个名字。我还 发现,“小葱”身旁的还是上次那根“小葱乙”——姑且这么称呼吧。 “小云?哪个小云?”“小葱”一脸惶惑,不过她好像还认得我。这让我心里 直打鼓。 “哦……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对不起,不过你真的很像。你不是在读高二吗?” 我趁机摸底。 “什么呀,人家早就毕业了。”“小葱乙”嘴巴倒挺长。“小葱”嗔怪地看了 她一眼,悄悄地扯扯她的衣角。 “哦……”我的心情也随着这尾音彻底放松,肚子里有个声音在说:放手大干 一场吧,你再也不用自我良心谴责了,阿门! “哪一届的?读大学了吧?”我趁胜追击。 “好象没有必要告诉你吧。”“小葱乙”这次多了个心眼。“小葱”则好象受 惊吓的羔羊,紧紧地偎依着女伴。瞪大可爱的眼睛,里面装满了问号——溢出来掉 了一地。 “哦,是是。对不起,打扰了。”我鸣金收兵。一路上尽偷着乐——没想到传 统套路也能奏效,看来好的作风真的不能丢啊!——我像捡了狗头金的大傻子,咧 着个大嘴,运动过后的疲劳和酸痛也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四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样,毫无特色,从上班混到下班而已。此外心中 还多了一层遗憾,因为“小葱”再也没出现过。我像守侯晚点列车的旅客,苦苦等 待。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死心。我想如果其他青年男子闻悉此讯,一定会弹 冠相庆拍手称快山呼万岁扎西德勒Great 、Oh yeah 诸如此类,祝贺纯洁少女免遭 荼毒——尽管我也不是坏青年,不过别人他妈的才不管这些呢。对于他们来说,真 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天晚上,我决定去新街上走一走,溶入欢乐的海洋中,或许能将体内的郁闷 稀释掉。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游魂野鬼。眼中所见只不过是一片混沌的斑斓五色, 在脑子里没有形成任何具像的东西。 忽然之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像草原上的羚羊预感危险之来临一样。我仓皇四 顾,在转头4 圈以后,终于遭遇了一缕温柔的目光,哦my God,是“小葱”!她正 迎面款款走来,和另外几个我不曾见过的女孩。她换了一件鲜艳的红色T 恤,像一 团火焰,烤得我脸部表面温度急升。她还是抿着嘴角,不过不再是偷笑,而是一种 神秘的笑,像抓到了我什么把柄一样。眼神也很亮,好象在探询什么。我不知所措 地傻站着,看着她越走越近,擦肩而过,然后又目送她远去。她清汤挂面的短碎发 随着脚步的节奏轻轻抖动,我的心跳也随着换了频率。 回过神来后,我直骂自己不争气: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值当你这么神魂颠 倒的?影响了革命工作不说,还败坏了国家工作人员的形象。全中国13亿人有6 亿 多女的,适龄女青年也有好几千万吧?你就可着劲儿挑吧你!在进行了严肃的自我 批评以后,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她刚才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混沌之后是新的混沌,鼻孔之后是新的鼻孔,一切照旧,不紧不慢。今天是星 期天,下午我决定去打篮球。因为正值盛夏,除了清晨,傍晚时分才适宜运动。我 仍旧单枪匹马前往,因为我眼下没有什么朋友。死党们都还在读书,暑假又不肯回 来,全在外面充当廉价劳动力挣些碎银子。像我这种个人出击的人,在球场上只能 蹭球玩而已。可恶的是我的小校友们毫无尊老意识,像很多上海人排斥外地人一样 孤立我,还比上海人高明,因为做的不留痕迹。 倍受歧视之下,玩起来当然索然无味。只好悻悻离场成全他们,“哎,回家吧!” 我想起小齐当年一首口水歌中的念白。 我无精打采地慢慢晃荡。天可怜见,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又看 见了“小葱”!只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草地上,现在回头想想我当时的眼睛一 定亮的可怕,青天白日之下当然没法像幽幽的狼眼,那也一定至少像两面镜子,反 射着大量的阳光。这次像喝过酒壮胆一样,我居然心情平静地径直向她走去。 “喂!”我很唐突地叫唤。 她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你叫我吗?” “当然。很抱歉上次撞到你,又认错了你,希望你原谅。”我努力使自己看起 来像个纯洁的勇于认错的小学生。 “没关系。你还有事吗?” “呃……没有,随便聊聊,可以吗?你怎么一个人?” “许玲说好来打羽毛球的,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在还没来。”她鼓着腮帮 子嘟哝着。 我猜“许玲”就是“小葱乙”,还注意到她手里攥着副拍子。 “那不如……我陪你玩一会儿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开始献殷勤。 “不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了。再说看你的样子好象已经运动过了,难道不 累吗?” 我听到头一句,心像跌进冰窖里。听完第二句,又像被扔进了温泉里,受用得 很。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很体贴人嘛。 “那也好,不打就不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辉,你呢?”我开始抛砖引玉, 并趁机坐在离她不远处。 “我叫沈小忆,记忆的忆。” “小忆……好名字,有一种古典美,”我注意到她笑了,便加大马力胡诌, “忆江南,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 “算了吧,别背了,又不是考试。”她掐断我的话,害得我把“红胜火”生吞 下肚,立马火辣辣的,像起了燎泡。她推了推眼镜,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内伤。 我又开始搜索枯肠,七铜八铁地跟她讲些笑话。我清楚地数着:五个笑话,三 个奏效,一个过了保质期,一个新鲜出炉但质量欠佳。不过总而言之,在这种欢乐 的气氛之中,我们之间的心理距离已经不知不觉地拉近了。 “你很喜欢运动吗?老在这儿碰到你。”她歪着头问我。 “一般般,习惯而已”。 “你多大了?看你的样子,你参加工作了。”她怎么那么多问题,我想。 “21,你呢?”我希望她“买一送一”。 “不告诉你。你没听说过女孩的年龄保密吗?”她一句话就让我血本无归。 “那你读大几?哪个学校的?”我还不死心,采用迂回战术。 “马上大三,XX大学。”她毫无戒备,年纪小就是嫩啊。 马上大三那就差不多19、20岁了,我心想,还是个好学校呢,“才色俱佳”的 超级好“小葱”!我肚子里开起了表彰大会。 “你发什么愣呢?” “呃……没什么。我是在自惭形秽,因为老哥我只读过大专。” “那也没什么的,可以自学升本嘛。”她安慰我道。让我感激涕零。 “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聊吧。再见。”她起身拍拍裤子,拽拽衣襟,像一只整 理羽毛的小鸽子。 “正好,我也想回去。”我“噌”地一声窜起来,争取和她一道走。 她没有应声,开步就走,我紧紧跟上,和她并肩。 “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在学校周末怎么消遣呢?”我开始搜集情报,以备日 后不时之需,投其所好。 “也没什么,也就是看看闲书,听听歌,上上网,要不就出去买点东西啊,很 闷的。” 她撇撇嘴,“哦,对了,你晚上有空吗?” “有啊有啊,什么事?”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像听到《回到唐朝》的 前奏一样激动不已,连脚底板的血都冲到头顶上来了,“她要约我吗?”我想入非 非。 “是这样的。我和玲玲想上网,看看大学同学们的近况。只是刚回来,对情况 不熟悉,想找一个人介绍一家好的网吧,不知你能不能帮忙?我不会很冒昧吧?” 她注视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装满了期待。 “没问题,承你看得起,包在我身上了!”我胸脯拍的山响,差点又把自个儿 打出内伤。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我怎么联系你呢?” 我走到一家商店,借了纸笔,将我的电话、手机号码统统抄给她。她折的小小 的,攥在手里。 “那你的呢?”出于礼尚往来,我想她会给吧。 她犹豫了,这一刻,我平步青云的脚底板血开始被遣送原籍。当送到膝盖处时, 她开口了,“我抄给你”,血们立马官复原职。 我把左手掌伸出来,“写手上吧!”她拿起笔写将起来,笔芯划在手掌上,酥 酥的、痒痒的,还有点凉。看着她攥笔的白皙纤细的右手,让我想起了金大侠的经 典形容词“手若柔荑”。 我想她就是用针扎这号码,我也会一声不吭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一会儿冷场一会儿说笑,像发疟疾一样忽冷忽热,具有间隙 性。我还发现她住新街,我提出送到家,其实是想认门。她婉言相拒,我们就分手 了。 我站在原地,用眼睛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宇之间。我一个人回家,乐 不可支,像尽情大吃了一顿冰激凌的孩子。 五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妹妹心细,看出异常,筷头往我 手背上一敲,“喂,你鬼上身啦?” “尽瞎说。”母亲噌怪她。 “哦,没什么。”我慌忙掩饰,还故意舀了一勺汤喝下去,以示我元神归位。 “是吗?”老妹扁扁嘴,一脸的洞若观火。 我懒得理她,胡乱扒拉几口下桌。 然后是洗澡,换衣服,梳头,刮胡子。完了我特意仔细照了照,嗬,这谁家的 小伙子,挺精神的嘛!我的自信心空前高涨,像一路飙升的“黑马股”。 收拾停当走出家门,脚下竟有点飘,像微醉的那种感觉。街上所有行人的脸看 起来都那么英俊漂亮,顺眼的一塌糊涂,连路口小贩们的叫卖声,听起来都像优美 的意大利咏叹调。 站在新街口约定的地点,离约好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刻钟。我四处瞭望,未曾发 现她的踪迹,便耐心地等着,心平气和地欣赏本土化歌剧。 她终于来了,挽着那个什么许玲的胳臂,袅袅婷婷地走来。我急忙站起来,迎 上前去。 “你们来啦。”我热情地招呼。 小忆矜持地赐笑,点点头。那个什么许玲就很不给面子了,脸绷得紧紧的像鼓 皮,双眼圆睁,以示惊讶,然后扭过头看小忆,像不认识她一样。 “怎么又是他?”许玲表示抗议。 “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小忆反问道。 许玲不做声,但气鼓鼓的像只蛤蟆。 “呃……对不起,很抱歉那次撞到你们。至于上一次,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我急忙向许玲道歉,以缓和尴尬的气氛。 许玲顺坡滚驴,说道:“没什么,我早忘了。”脸上也从剑拔弩张变成防务松 懈。 “哎呀,我发现你今天打扮的比头两次漂亮多了,而且有个性!”我大灌迷汤。 “是吗?”看得出她未必相信,但脸上已彻底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小忆 则忍着笑,一声不吭。 实现和平缴械后,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沈小忆,你今天也很漂亮啊!”这 句话百分百真诚。 “谢谢。”小忆笑纳了这句赞美。 嘴上胡乱侃着,我将她们带到老城区一间条件较好的网吧。两位小姐打开QQ, 和她们的网友开聊。我无所事事,只好奉陪,心不在焉地浏览网页。我尽量掩藏我 的焦躁,但我还是觉得这种状况与我想象中的约会大相径庭:一是多了一个不该出 现的人——虽然早知道有她;二是来了不相宜的场所。屏幕上的东西根本没有吸引 我——因为我时不时地偷偷观察一个人。 小忆正襟危坐,纤纤十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只见她穿着一件浅蓝底小白花的 短袖T 恤,配上一条米色沙滩裤,很清爽。头发很黑,虽然不长,但还是很服帖很 柔顺的样子,让我有一种想抚摸的冲动。简单的碎发,更衬出脸上优美柔和的线条。 脸色白皙,像水豆腐一样细嫩。忽然间她脸上好象起了红晕,像油滴在纸上那样浸 漫开来,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过分的响亮。我急忙回过头去,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心里却“突突”地跳个不停。 约莫苦熬了一个时辰,“没劲,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忆提议。 我大声叫好,许玲没有表态,但鉴于二比一的态势,也只好下线了,我匆忙跑 去结帐,她们倒也不抢,想来也是享受这种待遇惯了的。 “真是不好意思,你跟我们有不是很熟,还让你破费。”走出网吧门口,小忆 开口说道。 “小意思,再说能为两位小姐做点什么,也是我的荣幸。”我近乎奴颜婢膝。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许玲发问,看看我,看看女伴。应该交代一下,我们 三个人并排走,从左至右依次是我、许玲和小忆。后二者的距离为负,前二者相距 至少0.5 米。于是我的视线越过许玲的脑袋,向小忆作请示,只可惜她目不斜视, 似乎毫不知情。 “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现在还早呢。”小忆提议。 “对呀,才九点多。要不我请你们喝冷饮。”我发出请柬。 “好啊好啊,我正觉得口渴呢。”许玲毫不犹豫地接下,转头问女伴,“小忆, 你说呢?” “那好吧,我无所谓,”小忆扭过头来,“不过先说好我买单,就算是谢谢你 帮忙吧”。 “这算什么呀,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来到新街上,挑了一家,坐下胡乱吃了一碗。本来我是不够的,但看她们俩吃 起来的那股秀气劲,好象比蚊子啃牛还费力,只好暗暗忍耐,劝诫自己“要斯文, 要斯文”,大不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回家多吃几片西瓜。 老早吃完,无所事事,就腾出嘴来乱侃。 “许玲,这个……,我还没自我介绍呢,真是失礼,我叫……” 话音未落,“唔唔……不用了,小忆都跟我说了。”许玲头都不抬,口里含着 食物,嗡声嗡气地说。 我被噎的够呛,剩下半句在喉咙里来回散步,不肯归位。小忆依然埋头吃着, 不闻不问的样子。可就在这时,我的脚居然被谁踢了一下! 小忆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看女伴,又看看瞪大牛眼、一脸困惑的我,脸腾地 红了。让我想起金大侠的又一经典语句:“两朵红云飞上面颊”。 我忽然全明白了。 “呃……,对了,我有个问题,放在肚子了很久了。你看,我年长于你们,又 是一个上班的人,说白了也属于社会青年。你们跟我出来乱跑,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怕什么,青天白日的,哦,不对,灯火通明的,量你也不敢。再说,看你也 不像。本小姐看人,一向很准的。”许玲总算咽下东西才开口,不过我开始越来越 不喜欢她的快嘴了,心想“李翠莲”多了简直是男人的灾难。 “对呀,看你带副眼镜,挺斯文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信任你。”天哪,小 忆总算开了金口,在我听来,直如天籁。 “谢谢你们的信任和褒奖,小生真是无以回报……”我一激动,差点语无伦次。 “那就多请我家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忆小姐出来玩呀,”许玲倒眼尖的紧,“至 于我嘛,就……” “瞧你,都胡说些什么呀。”小忆急了,作势拿手捶她。许玲也不甘示弱,两 个女孩便闹成一团。我就像一个冷静的裁判,等待结果。只是这个裁判羡慕煞其中 一人,恨不能转职。 她们总算吃完了,我们便起身回家。 “许玲你住哪儿?我们先送她,我再送你回去吧?”我深谙追求一个女孩子, 一定不能得罪她的闺中密友。 “不必了,我可以坐车,小忆就交给你了。”许玲说着,还冲我眨巴眼。 小忆没有发表意见。 “那怎么可以呢……”我虽然心下狂喜,但总不能将她直往车上推吧,嘴上总 还得卖个乖的。 目送许玲上车,我和小忆并排走着,间距大约一尺吧,我却已经依稀能闻到她 的发香,这让我心如鹿撞。许玲在时,恨不能像在网上一样,屏蔽她的发言。人家 走了,我这边却死机了一般,一言不发。 “呃,这个……小忆,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你想追我?”天哪,小忆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惶恐的紧,连脑子运转的都慢了,心想得揣摩一下再作答。她想得到什么答 案呢? A :是,我想追你; B:不是,我只是玩玩而已; C:以上皆不是,我不能确 定。 估计选B 会挨一大嘴巴,选C 最保守估计也得落一白眼儿,权衡再三,我选A. “为什么,你常常对某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吗?” “哪儿的话。我对自己的荷尔蒙家教很严的。至于为什么,我觉得喜欢一个人 是没有理由的,如果非要有一个答案的话,我只能说——因为你太迷人了。”我觉 得自己答得很得体,就算拿“优”的论文答辩也不过如此。 短暂的沉默。我偷眼瞧过去,她还是一副目视前方5 米处、端庄得要死的样子, 不过看得出眉梢眼角都是笑,藏都藏不住,像草丛里伏着的百万雄兵,却一个个摇 着小旗,上面写着“我在这儿!”。 “你真是油腔滑调,讨厌得很”。 我发现恋爱中的男人真是古怪,对方一句“讨厌”,却让我们很是受用,比吃 了百十个人参果还舒坦,从头发尖一直酥到脚趾头。 “是吗?我向毛主席保证,今后一定改。那你明天晚上到底有没有空啊?”我 可没忘了正事。 “就算有吧。” “你……一个人来?” 没有声音,那就是答应啰。 “我到家了。”小忆说道,站在一栋楼底不动。 “那你上去吧。明天晚上7 点半,我来接你。” 小忆优雅而又矜持地点头。 “再见。”我话里依依不舍的浓度至少120%. “再见。”小忆挥挥小手,转身 走了。 目送她上楼,我也回家。直至今日我仍然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当时我心中的狂 喜,我只记得我一路高歌“太阳出来(啰呵)喜洋洋(哦哟呵)……”路上的行人 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的春天也来了!” 六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幸福的恋人也都一 样吧,不外乎逛街、吃东西、送东西、没完没了的聊天,至于看电影,小镇上的电 影院早就荒废了。 除偶尔放映属政治任务的单位包场电影外,平日里只是隔三岔五地放些带“彩” 的录像,或租给草台班子“XX歌舞团”搞创收。电影院效益惨淡,县里也就睁一眼 闭一眼。所以,我和小忆没有看过一场电影。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一个遗憾,少了 一种体验嘛。我相信很多人承认这一点:甜蜜的恋人们看电影,就像上海人说的那 样:“感觉不要太好哦!”再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黑暗之中,可以做多少事情!— —除了互送秋波。 随着交往的增多,感情的升温,小忆在我面前,也由开始的拿着架子、文静少 言,渐渐变得活泼起来。我至今相信:聪明活泼、热情开朗,才是她更真实的一面。 比如有一次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个气质平庸身材臃肿却珠光宝气的妇人,她这 样说:“高贵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天生气质高贵,一种只是衣服很贵”。让我对她 刮目相看,一个劲儿地逼问她哪儿学来的。另外,她像许多的女孩一样,喜欢一些 风花雪月的东东,比如不知所云的朦胧诗。有一次,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 昨天看到一句诗,嘿,特棒!” 我用目光鼓励她说下去。 “爱情像花一样/ 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她陶醉地抑扬顿挫,还闭上了眼睛,还 摇头尾巴晃!我看她这德性,立马悟出为什么在大学校园里会有那么多无知少女不 可救药地爱上不修边幅骨瘦如柴脸色苍白食量有限抽烟没够经常目光涣散地孑然独 行的所谓校园诗人! “哼,就这种货色?”我让气流从鼻孔中限时通过以示我的不屑,“我中学时 玩剩下的!” “拉倒吧你,没发现你有文学天赋啊!” “那是我不爱显摆,我一向羞于承认自己是一个所谓的文学青年。我觉得这种 称呼很暧昧,明明只是认得几个字,却硬把自己描绘得跟未来的文坛新秀似的,缺 了他,就是文化界的一大损失!其实哪儿跟哪儿啊……”我贫起来就滔滔不绝。 “打住,有本事你续上几句?”小忆将我一军。 “因为她喝了减肥茶/ 却找不到厕所”我不假思索出口成章。 “……”小忆瞪着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那两句诗真是不错。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和她斗嘴,我也觉得乐趣无穷。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搞 的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蒙此天使青睐,看来老天真是待我不薄。我使 出浑身解数,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苦候二十余年的幸福,希望小忆不至于有“明珠 暗投”之慨。 第十五个晚上,除去周末白天,我们也已见面十二次,沙滩上,索桥上,茶坊、 酒吧等恋人们常去的地方,我们都已呆腻了。与见面次数成正比的是我钱包的干瘪 程度。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荡,像两个逃出父母管束不愿归家的野孩子。后 来,小忆说她家附近有一栋毛坯楼,已基本竣工,就差粉刷外墙了。她提议去那里 探险。我以老大哥的口气告诉她那样太危险楼梯肯定连栏杆都没有再说里面肯定很 脏尽是建筑垃圾没准还有民工的屎尿以及老鼠等等那有什么好玩的我吃的盐比你吃 的米还多相信我没错的;她说你这小老头充什么大尾巴鹰啊前怕狼后怕虎我们小心 一点不就是了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对世界已丧失了好奇心脏一点怕什么我都不怕我发 现你有时挺没劲的老是扫人家的兴。听着听着,我发现事情有点不妙——她好像真 生气了。我只好答应。 我买了一支蜡烛,走到我们将要征服的毛坯楼下,掏出打火机点上。小忆一把 抓住我的手腕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结巴着说道:“你,你,你……居然还会抽 烟,连这个都备着呢?!” “我没说过我不抽烟啊,只是当着你的面从来不抽。再说,我抽烟和真抽的比 起来,那整个就叫‘玩票’。” 小忆不吭声了,但还余怒未消,气鼓鼓地撅着嘴,也许在恨我“当面一套后面 一套”吧,又或许恨我不服管教还振振有辞。我不打算劝,女孩子生气往往是没有 来由的,好在去的也快,再说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劝什么? 上楼时她赌气不说话,我也由她。我左手高擎蜡烛,右手挽着她。昏黄的烛光 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在幽幽的楼洞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再加上我们自己映在壁上 的影子,像舞蹈的鬼魅对我们虎视眈眈,小忆显然害怕了,于是更不说话了,只是 紧紧地贴着我。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和更加清晰可辨的发香。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 油然而升一种被信赖的责任感。我挺挺胸脯,走得更加坚定和小心。总算到了顶层, 四顾之下,居然找到一架未来得及搬走的“人” 字梯,爬上梯子,我们从天窗中钻到了顶楼。 小忆先钻上去。我听到上面传来兴奋异常的尖叫声,还不停地嚷嚷着“快来快 来”——看来她已将楼底之事忘的一干二净。等到我也站在上面,我才发现真的很 惬意,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慨——因为这是十楼,县城夜景尽收眼底,加上凉风 阵阵,就算石头人,也会“Oh yeah ”的。 我将凉鞋脱下,一人一只,权当坐垫。小忆倒也将就,只是还从小包里掏出一 张纸巾,覆在鞋上。我们并肩坐下,望着这无边的万家灯火,望着夜空中与灯火遥 相呼应的繁星点点,都有点陶醉了,一时竟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小忆先打破沉默,幽幽地说:“小辉,你看这些灯火,每一盏就是一个 家庭,就是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你将来,也会生活在这样的一盏灯后面吗?” 我一时竟也生出些感慨,真情流露:“我希望是我们,将来生活在这样的一盏 灯后面。 我还希望,这盏灯亮在我所向往的某个地方“。 我以为她的反应肯定又是“讨厌”外加一顿粉拳,没想到她居然像没听到一样, 沉默。 女孩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我想。 又一阵风吹来,吹动她的发。我看着她坐姿淑女,双臂环膝,眼望远方似乎呆 呆地出神,月光之下,她的侧脸线条更加柔和动人,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 “不……”她反应激烈地推开。我有点诧异,偷吻未果以后,只得暗自开脱— —老天你都看到了,不关我的事,“都是月亮惹的祸”。 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坐着,直坐到夜风越来越凉,直坐到我把衬衣给她披上,又 直坐到穿着个汗衫的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们才下楼离去。 七 八月末,大学生们像退潮一样,纷纷涌回母校。小忆身为其中之一滴,自然也 不能免俗。 汽车站上,我给她安顿好行李,外加几大袋零食。同来送行的还有她的父亲— —这是我事先所不知道的,小忆说因有伴同行,没让家人来送!小忆介绍说我是她 高中同学,她父亲热情地和我握手,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让我惶恐得紧,全身 的细胞都进入了紧急状态。要命的是他还像户籍警一般,将我的父母父母工作单位 我的工作单位年龄等等一一盘问,害的我必恭必敬地作答,还玩命擦汗,还得讪笑 着说天气真热。小忆倒好,一脸坏笑,我猜她要不是碍着家严在场,肯定笑的花枝 乱颤满地找牙! 车马上就要开了,小忆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没有戴眼镜,眼泪滴答地和窗下的 老爸痛叙离别之情。我只好远远地站着,做一名忠实的观众。 车缓缓地开动了,小忆和父亲挥挥手,终于把视线转向我,也向我挥手。早晨 的金色阳光照在她脸上,于是在白皙之外更有一种安详圣洁的感觉。美中不足的是 眼眶红红的,还微有些肿,眼睛里有一种液体在阳光下熠熠闪亮。我鼻子酸酸的, 强笑着挥手。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张阳光下的脸,那双闪动着哀愁和非我所能懂的复杂情愫的 眼睛。 送走了小忆,我又投入了繁琐的工作,而且更加卖力,因为我现在还必须在乎 这五斗米,我要靠它来买电话卡满足我沟通的欲望。另外我还开始准备一场考试, 一场对于我的人生具有重大意义的考试,顺利pass,我才有可能把我的灯亮在别处。 我有时没事的时候想想,我问自己这算不算“壮志未酬,色心又起”,每次都没有 勇气想下去。更让我不安的是,昔日同窗好友出差回程时顺路省亲,我牺牲银子为 他接风洗尘,谈起此事,他居然连个屁都不放,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我心里 七上八下,七魂去了三魄。如果你这时候走进来,你会看到有两个青年男子坐在一 起,一个吞云吐雾,一言不发,透过烟雾盯着另一个人看,一脸的悲天悯人。另一 个勾着脑袋,一会儿忸怩不安专心致志地玩着筷子,一会儿吃个不停,还嘟囔着这 腰子好吃或汤有点淡。那就是我们俩。 复习到深夜,最值得期待和消乏的事情莫过于给她打电话。恋人的通话,实在 是不足为外人道,不过是一些很琐碎的生活小事,要不就是在别人听来酸掉整排牙 的甜言蜜语。在此姑且举一例,也算为我国的牙科大夫们谋一点福利。此类事情的 熟练工可跳过不看。 “喂,忆儿,是你吗?” “嗯……”(睡意浓倦地) “困啦?好几天没打给你了,真想听到你的声音啊!你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 …… “Bye !忆儿,让我每天想你多一点……” “就一点点吗?!……” 又或者:“小忆啊,我打球扭到脚了!很可怜,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那好啊,腰里在别根柴火,就成边城浪子了,嘻嘻……” “你……” …… “辉哥哥,今天食堂的饭菜好难吃哦,我全倒了,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诸如此类。 但是于爱河中扑腾之当事人听来,虽肉麻但甜丝丝的,“滴滴香浓,回味无穷” ;虽琐碎但温暖宜人,“×××,不怕冷”。 秋天到了,街上因为树不多,所以依然鲜有落叶,秋的况味便少了很多。但我 知道北方的这个时候,校园中已经落叶满地,而且很厚,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足以让南方人乐不可支,陶醉其中。我就曾经一遍一遍地来回蹚着走,玩得满头大 汗。 我给她寄去一条围巾。 冬天到了,我们这儿已经多年不下雪了。若不是强弩之末的西伯厉亚寒流尽忠 职守地年年前来报到,我们几乎要忘了世界上还有“冬天”这么一个季节。但我知 道北方的这个时候,已经下过雪了。若是旧历年前,更是“冰刀霜剑两相逼”。 于是我寄去一双手套,一顶女孩子喜欢的绒线娃娃帽。 今天是元旦,我准备了一肚子的绵绵情话,等待夜幕的降临。我想她会有预感, 守侯我的问候吧。 八点,无人接听。 八点半,无人接听。 九点,无人接听。 十点,还是无人接听。 十一点,有人接听,但她不在。 十二点,她不在。 凌晨二点二十,一个愤怒的声音说她不在。 我的心一寸寸地往下坠。凌晨,室内一片纯净的黑暗,我却努力地睁大眼睛, 仿佛试图看清什么。 她的室友不胜困意,早撂下话筒,听筒里只传来“嘟——嘟——”的长音,我 却不肯放下,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悠悠的单调的声音,越过黑暗,抢着 去迎接新年的曙光。 快天亮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像气球一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风吹向哪 儿,我就飘向哪儿,我很着急,我想着陆,我想我可能正在找什么东西,可我忘了 到底要找什么。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遥相呼应的繁星点点,我觉得这场景好象 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街上的匆匆行人,都像一粒粒棋子,飞快地走在 人生的棋盘上。我企图辨认一下,看看是否有认识的人,但结果让我失望。后来不 知怎么,像泄了气一样,我极速下坠,下坠…… 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闭上了眼睛。我想我要死了。 于是我醒了。 八 又是一个新年,街上到处都是红火一片,卖对联的,卖福字的,卖鞭炮的。人 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喜气洋洋,烘得这空气都暖和了许多。 除夕夜,小镇上的人们都有拜佛敬香的习俗——佛端坐在江岸边的庙宇里—— 以祈来年之福,从11点多能持续到新年第一天的上午。尤以十二点左右为最盛。 我邀请小忆“同去同去”,她欣然应允。 11点半,我在新街口等她。她来了,穿一件火红的薄羽绒服,配一条深蓝色的 直筒牛仔裤,显得身材修长。她还戴着我送的围巾和绒线帽儿,倍添娇俏可爱,让 我愈加相信:她是一个天使。她走近了,我才发现,她没有戴眼镜,头发也留长了, 及肩。比碎发时代更显女孩的柔美。 她站在我面前,浅笑盈盈,醉死我了!我头有点晕,像两瓶啤酒下肚。 “新年快乐!”我说道。 “新年快乐!”小忆应道。 “你今天真美!真的!”我由衷地赞美。 “谢谢。你也不赖呀,西装革履的。很成熟嘛!” “不敢当,不敢当!” 我们随着汹涌的人群,向城西的目的地进发。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对未来的 美好憧憬,互相说着祝福的话。置身于这样的氛围当中,谁都会被感染。况且还有 美女相伴,人生如斯,夫复何求! 离庙宇越近,就越拥挤。我买了一把香,来到距大佛很远的地方,差不多还有 百十来米吧,就已经挤不进去了。如果坚持要挤,就算不被浓重的香火的气息呛死, 也会被火头把衣服烧光。 小忆咳了两嗓子,还揉眼睛。我赶紧抬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胳臂,企图赶走 烟气,但好象于事无补。 小忆止住咳,拽住我袖子,“别忙了,我没事。把香点上吧。我们也好拜一拜。” 我点着香,然后匀给她一半,一半也已够多的了,小忆一只手还攥不过来。 我双手攥着香,心中默念许愿,向大佛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把香 插在路边地上。 小忆依葫芦画瓢。然后我们往回走。 我问小忆:“你许的什么愿啊?”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先说。” 我清清嗓子,朗声诵道:“我祈祷世界和平,自由万岁,全世界劳动人民……” “拉倒吧你,当自己安南呢吧?安南也不说‘劳动人民’啊。” 我突然急转身,紧紧地攥住她的双手,盯着她慌乱的眼睛,喘了半天粗气,然 后面红耳赤地说道:“我……我祈祷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奋力抽出双手,顺了顺耳畔的发丝,轻声说道:“你干什么呀,这儿这么多 人。”说完继续往前走。 我想起了一句歌词:“藏在柔顺背后/ 你忠于自我……”。 在那一刹那,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倏地暗淡下来,像白炽灯光在停电的那一瞬间。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但也不好问什么。也许是我太鲁莽唐突了吧,我对 自己说。 我们双手插兜,各怀心事地往前走。经过一个卖烟花的小摊儿旁,小忆突然来 了兴致,嚷嚷着一定要买。我当然不会扫她的兴,况且我也多年没有玩了,今晚, 就彻彻底底地做一回小孩吧。 我们买了一大堆,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扁的鼓的奇形怪状的。小忆先挑 了一个长条的“连珠炮”,让我给她点上。火苗“哧哧”地闪着,她却害怕了,直 往我手里塞。 我只好赶忙擎起,斜对着上方的天空。 “嗖——砰!”一颗颗颜色各异的烟花绽放在黑丝绒般的夜空,映照着小忆的 脸庞,也随着这节奏一明一暗。明亮的时候,这张脸轮廓清晰,像住在我隔壁的天 使;暗淡的时候,只能凭感觉分辨,像住在N 光年外另一个星球的可望而不可及的 Angle.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忆啊! 小忆捂着耳朵看完,兴致越发高涨。她拿着一种软绵绵的小绳子一样的东西, 俗称“滴滴滴”,因为点燃后只会“咝咝啦啦”地闪着火花,然后往下掉,像泪水。 她玩得不亦乐乎,捏着一头,饶有兴致地挥舞着,自己也在原地打转,轻舞飞 扬,像纯真的孩子,为了快乐而快乐。因为喜悦激动而泛着潮红的脸庞,在火光衬 托下,更加撩人心弦。 我猛地紧紧抱住她——怀里的礼花全部被扔在地上。 “我爱你,小忆!”我似乎哽咽难言,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尤其是在一 个女孩子面前,“我们永远都像今天这样,不要分开,好吗?” 小忆没有说话,她试图挣脱,但最终放弃了。 “滴滴滴”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无力地绽放她那渺小的美丽,在我们的脚 边。 远处有人在“呕——呕——”地怪叫。无聊的小青年!我想。 我看着怀里的小忆,我忽然间觉得很累:我很想去休息。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寻 找开启她心灵深处之门的钥匙,找老神仙爷爷吗?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远还是近, 能找到一把衡量的尺子吗? 我吻她,她的脸儿凉凉的。 这一夜,辞旧迎新的一夜,烟花烂漫的一夜,是我第一次吻她,也是最后一次。 九 在新年里我是快乐的,不是因为新年本身,而是因为高中旧友都回来了。每当 大伙儿聚在一起,我就感到好象又回到了我们的纯真年代,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正月初五的晚上,空前大团圆。 我力邀小忆前往,经过7 分又23秒的劝谏,她答应了。 当我和小忆出现在朋友们面前,喧闹万分的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人们都张着 嘴,瞪着眼,仿佛被谁按了定格键一般。不过很快,就有人打破尴尬的坚冰:“阿 辉,你总算来啦! 我等到睫毛都白了!“ 一片哄笑,空气于是又流动开来,我和小忆趁乱坐下。 “嗯,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叫沈小忆。”我十分自豪地说,像锦 衣玉食的贵妇向寒酸的客人炫耀她的珠宝。右手十分自然地轻轻搂了搂她的肩—— 很单薄,虽然是冬天,我依然能感觉到。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 …… 诸如此类,都是男生们的殷勤之辞。 女生们好像没几个开口,只是静静地仔细端详,像态度严谨的美术爱好者鉴赏 大师作品。 我又将我的好朋友们向小忆一一介绍。 “这位叫求仲轶,学习一级棒!” “这位叫付一鸣,美院高材生!他的名言是……” “‘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鸣很上道,立马接茬。 哄笑。 “这位叫麦芒,未来的旅游界巨子!” “这位叫周明,未来的‘瓦撒吉’(范思哲)!” “这位叫‘老夫子’,他的特点是满嘴‘之乎者也’,我们正打算把他卖到哪 个古装剧组去‘排出九文大钱’……” “非也非也,贤弟此言差矣,余窃以为……”“老夫子”欲申辩。 “非非非,非你个大头鬼啊,会不会说人话了你?……”众人笑骂。 “这位是你云姐,南山打过虎北海擒过龙,超级霹雳无敌雷霆战警……” …… 我依次介绍,小忆一一问好。而且她也被我们的快乐所感染,刚坐下时还紧张 拘谨,后来也和大伙一样,老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影响进食速度。 不过我始终觉得她没有完全进入状态,像早年戏园子门口的小孩,偶尔往里面 好奇地探一探头而已。 再精彩的演出也有谢幕的时候,而且谢幕后的戏子望着空荡荡的场子,愈发地 会感到无法言说的落寞和忧伤,充斥胸臆。 深夜,聚会结束,朋友们都散去,我送小忆回家。街上几乎只听到我俩的脚步 声,在寂静里如此响亮,悠长地在空中回旋游荡。 “你不应该带我来。”小忆幽幽地说。 “嗯?”我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没有新的注解。 小忆站住,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我,那眼神实在难以言说,我只看到好像有盈 盈地在晃动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会有什么我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我早就知 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料到,它会这么快来临。 “我觉得必须和你说清楚了。”小忆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并没有打断她,她自己停顿了下来。时间像慢慢融化的冰块,无声地消逝。 偶尔有风掠过树梢,偶尔有风钻进我的脖领,我感到后脊发凉。 小忆似乎在述说一个故事,别人的故事:“元旦那天晚上,你打了很多个电话 给我,对吗?其实,我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小忆顿一顿,看我的反应。 我没有任何反应。 “他比我大一届,马上就要毕业了。那一天,他说他爱我。他苦追了我两年多。 我们约定了,春节后返校,我给他答复。” “你现在已经有答案了,对吗?”我的语气能酸倒一大片山西人。 “你又何苦问呢。刚才你把我向你的朋友们展示,很有成就感,对不对?”她 很少这么咄咄逼人的。 我心虚,无言以对。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你澄清这一点:我始终没有认为,你我是恋人的关系。” 我的心被重击,原来一直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原来 我只是一个对天使垂涎三尺、有着非分之想的凡间男子!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他?”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开始索取法 医鉴定书,“难道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开心,你知道吗?”她显得有点激动,“如果要开心,嫁 给电视机好了!谁能比它更能歌善舞、说学逗唱?”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坚定地点头。 “好吧。说到底是性格问题。人的性格决定人的命运。你表面上玩世不恭,对 世事冷嘲热讽,实际上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 我的心再次被重重地撞击,隐隐作痛。 “你曾经说过,希望能和我生活在同一盏灯下,而且是在你所向往的某个地方。 我当时真的很感动,也希望这会是真的。但是,你能办得到吗?” 我知道,以我目前的状态,我无能为力。我想说我正在努力,但,不会有用的, 为时已晚。 “我其实也曾经对你动过心。你不是很优秀,但我也知道,恋爱只是寻找最适 合自己的,而不是评选‘十大杰出青年’。你懂情趣,体贴人,不像他那么大男子 主义。我想多给你一点时间,希望你能变得值得我托付一生。但世间的事就是这么 不遂人愿,形格势就:我现在就不得不做出选择。程辉,对不起……”她一口气说 完,眨着眼睛,很努力地不让泪水流出来,但他失败了。 我想她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心里。我想说“没关系”,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你应该有女孩缘的”,她含泪带笑,“如果能再瘦一点的话。” 我苦笑,像企鹅一样扇了扇手臂,装作若无其事,又装作很绅士的口气说道: “谢谢”。 “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小忆低头看着脚尖,那双脚来回拨弄着 一颗小石子,“而且,不要再‘迟到’了……” “谢谢。”我像呆板的电话留言。 “我想,我们应该……还可以做朋友吧?”小忆耸耸肩膀,又踮了踮脚尖,故 作轻松地问。 “是的。”我回答说。 一场恋爱,往往始于男方向女方提出“交个朋友”,而又终结于女方对男方说 “做个朋友”。 于是我们默默地在街边站着。昏黄的街灯软弱无力地照着我们,在地上留下两 道长长的影子。远处有人在喧闹,也是夜归的年轻人吧。夜空中有礼花在绽放,瞬 间的华丽过后,即归于尘土。 “小忆,走吧。”我提议。 小忆点点头。我们便谁也没有说话,并肩走着。走得那样坚定,那样步调一致, 好像我们从来就是这样走在一起。 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走下去。 到了她家楼下,我们停了下来。我替小忆将围巾裹紧,手却不争气地颤起来, 总也裹不好。小忆抓住我的手,说道:“阿辉,你不要这样……” “我没事。”我抽出手来。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她挥手,一步步慢慢地倒 着走。她纹丝不动,站在那儿,像一尊美丽的雕像。 我狠狠心,转过头去,快步走着。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些后来的事情:我纵声高歌,于是街边的屋子里有男人大 声训斥,说我不该扰人清梦,我以谩骂相回敬。然后一个男人冲出来,又有一个女 人冲出来,然后男人被女人拉回去。最后我捡一块砖头砸了他家的玻璃,跑了。 在正月的夜里,我骂人我砸人玻璃。如果上天因此罚我折寿的话,我心服口服 毫无怨言。 十 又是一个夏天,我夹个皮包,匆匆地走在同样匆匆的人潮中。脚下的土地,属 于我原来所向往的城市。 这儿终于有了属于我的一盏灯,虽然还只是点在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我每日 奔忙,但忙得十分充实。我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街边的店铺里传来一段老歌,声音清亮高亢,弥漫在人们的头顶,弥漫在这个 街区:“……我用情付诸流水,爱比不爱可悲,听山盟海誓曾经说的字字都珍贵, 不见男人的眼泪,停在眼眶里,那样苦苦徘徊……” 这歌真他妈煽情,我心想。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