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之福春·塔塔 福春是位称得上好的父亲,从小爱打架,却在儿子塔塔出生的那一天金盆洗手。 待塔塔会走路,摔倒时哭了,福春啪地又补了一掌,塔塔大哭,哭完了安静下 来,福春重重地擂了自己一拳,说:“像我这样,别哭。” 塔塔长到10岁,有一次打了架哭着回家,福春说:“熊样!再去跟他打,不把 他打老实,你就不是我儿子!” 塔塔20岁的时候很想去当兵,福春骂:“傻!”骂完想了想,“还是学门技术 吧。”福春四处借贷买了辆汽车,塔塔学了驾驶。车常坏常修,赔了钱,以车抵债 时,塔塔已是正儿八经的师傅了。 塔塔25岁那年路遇歹人,他若无其事地摇下车窗,回手就给人一扳子,然后撞 开车门反守为攻,打得那两个人连连告饶。福春听说了哈哈大笑:“好样的,像我。” 可是很自然的,福春老了。 塔塔是个不错的儿子,不出车的时候,常买了酒肉来与父亲对饮,知道父亲爱 玩麻将,偶尔还给几张钞票。 50岁时,福春闲得无聊,就买了一群小鸡崽儿养着,小鸡崽儿吵吵闹闹的,福 春听着脸上也热闹了许多。 塔塔一进屋却嚷嚷:“这屋里什么味儿?还想不想让我来了?” 福春毫不介意:“我正惦记着你呢。” “惦记我干嘛?我都这么大了,照顾好你自己得了。”听着小鸡崽儿叫个不停, 塔塔又皱起眉头,“养这破玩意儿能赚几个钱?我这就把钱给你,赶紧把它们摔死 得了。” 福春说:“你不喜欢,我这就把它们挪到外屋去。” 塔塔不依不饶:“你舍不得摔死,哪天我摔。” 塔塔并没真的把鸡雏摔死,只是小鸡长大后一只没留,他一只一只地宰了,一 只一只地变成父子俩的下酒菜。 51岁那年,福春见邻居家养猪,想来想去也买了头,小心翼翼地在后院养着。 塔塔见了就生气:“你想买猪,怎么也不先问问我?” 福春解释:“猪没动静,也没啥味儿。” 塔塔怒气未消:“养猪根本不挣钱,谁现在还养猪?!” 福春小声争辩:“没啥本钱,我和跟前几个饭店说好了,他们把剩饭剩菜都给 我留着,吃不了哩。” 塔塔怒不可遏:“我天天到那几个饭店去吃饭,你天天去捡剩饭,我怎么就不 知道?你要是我爹,就别再给我丢人了!你要真有闲心,就对我妈好点儿!” 福春像犯了规矩的小学生,红了脸低下头去。 第二天一大早,猪就卖了。 塔塔拎者酒肉回来,先往后院看了看,并不在乎福春的闷闷不乐:“现在多好, 多清净,就这么呆着才像我爹。” 和高高大大的儿子站在一起,白发苍苍的父亲的确不比从前了,连个头也矮了 一截,不知是因为父亲背有些弯了,还是因为儿子确实太高了。 强者总是习惯于把自己的意志粗暴地灌输给弱者,某种“共识”便是这样达成 的,这不奇怪;可让人难过,很难过,因为其实他们非常爱对方,因为他们是父亲 和儿子,因为在父亲去世后儿子也常常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