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之嫁 那个雪后的清晨香香出嫁。 香香一直以为出嫁是很轻松很开心的事,十几岁的时候,看见邻家姐姐都哭哭 啼啼出嫁便开始愁:出嫁时好像一定要哭,可我像妈妈一样不爱哭;再说我会和自 己喜欢的人走,和自己喜欢的人走我更哭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出嫁的日子近了香香却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以往熟透了的那个人越看越陌生— —丈夫是个老实人,上大学的时候学的专业是哲学,所以喜欢思考,理想是做个古 语言学家,香香对他的这个理想一直弄不懂,就像她不懂怎么自己忽忽地就这么大 了,该嫁人了。香香这会儿的情绪很像这会儿的天气,一阵冷风后开始落雪,雪纷 纷扬扬慌慌张张的。 一夜也没怎么睡,早早就醒了,在玉兰的默默注视下,香香简单吃了早饭,简 单收拾东西,简单梳妆。一身新袄裤、一件大衣是所有的“外包装”,一瓶奶液, 一盒胭脂、一支唇膏和眉笔是所有的化妆品,新娘的唯一标志就是两支绢制的头花 了,一支鲜红,一支水粉。 汽车票提前一周就订好了,香香和他两个人走——和那个学哲学的丈夫走—— 香香的出嫁只是一次简单旅行,从自己家到他家。 玉兰不喜欢简单,她希望香香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出嫁,但玉兰最知道自己的女 儿,当香香告诉玉兰她的计划,玉兰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 那些天玉兰往日爽朗的笑声没有了,一直在为香香无声地忙。每当香香要帮忙, 玉兰总轻轻推开她:“什么也别做,就等着做新娘吧。” 香香想,妈妈一定是从那轻轻一推起就下定了决心,想让她轻轻松松上路,因 为当自己梳妆完毕站起身来,玉兰已退到远处,远远地看着她。 他走上前去,说:“妈,我们走了。” 玉兰很努力地笑了笑:“好,不早了。” 香香不敢再看妈妈,纷乱的心早已漫起水一样的东西,时时刻刻都会漫出来。 走出巷子时香香没敢回头,她知道此时的家门口一定站着亲爱的妈妈,风撕扯 着玉兰的心,掀动着她的白发。香香自己还知道:假如有一天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叛 了我,弃我而去,有一个人却向我走来,那个人一定是我的妈妈。 事后邻居说,玉兰在门口站了好久。邻居说:香香她妈,香香大概都上车了。 玉兰才擦擦眼睛说:可不是,今天的风真大。 香香的几位女友说好了送她,都怕自己哭没有来。送香香小两口去汽车站的是 塔塔,玉兰最信任的人。在人头攒动的候车室里,塔塔很郑重地向香香的哲人丈夫 说:“香香是妈妈最疼爱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他说:“哥你放心吧。” 香香心里忽然酸酸的,塔塔哥从来也没有比那时更像她的哥哥,塔塔哥是妈妈 的使者,把香香正式托付于人了。 前一天雪稀稀落落下了一夜,地面、屋顶都被白色覆盖了,不过,太阳还是穿 过厚厚的云层如约赶来,把东边的天空染成橘红的一片,太阳是最后一位送行者了。 汽车启动了,汽车启动的那一瞬间,两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不想让他发现, 香香就一直望着窗外。 出嫁不过是香香人生的一个中转站,一次并不轻松的告别和未知幸福的开始, 所不同的是,从此香香是一个人在路上了,没有了塔塔的嬉闹和福春大手的举托, 也看不见玉兰,前面的一切遥不可知。 “你冷了吧?”他关切地问,“我的大衣也给你吧。” 香香顿觉温暖了许多,才发现太阳还在天上并伴她同行,那么就走吧。前面, 那一望无垠的雪地正等着他们呢。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