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把故事说到最后 作者:苏雪 一 高高的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空洞的声音,踏破宁静的夜。四周黑漆漆的, 大概路灯又坏了。 到家了吧,我摸出钥匙,却打不开门。我知道门已被反锁,因为父母已习惯我 周末不回家的。以往的周末我总是在思平那儿,拥有一个温柔的夜,而他们则以为 我住在叶绿那儿。我不想吵醒熟睡的父母,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脱下鞋子。 刚才,在舞厅里,我对叶绿说:“我赢了!”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一整个晚上跳 得很疯、笑得很疯的我,许久,才说:“你输了!”“不,是我赢了。”我争辩着。 “你输了,苏雪,不要骗自己!”我揉着发酸的脚,心中在问:真的是我输了 吗?理智的我和情感的我打了一次赌,赌的是思平对我的爱。理智的我认为决不会 有永恒,而情感的我执着的相信会有的。但是当叶绿告诉我思平约了郑虹虹之后, 我知道牌底终于掀开了,只是我没有等太久,只用了二天的时间,便已明白理智的 我赢了。而痛苦的根源便也只是错在开始的一刹那。 一年前的春天,一个飘洒小雨的夜晚,我和叶绿上了“风华”舞厅。在昏暗的 灯光下,舞池里人影憧憧。叶绿是我最好的舞伴。一曲快四下来,我们都冒出了热 汗,接着是一曲《蓝色多瑙河》,这是快三,要跳得好,需要双方配合默契,可惜 叶绿不大会。已有三个男孩请过我,但我都拒绝了,我不敢轻易上场,何况舞池里 一对人也没有。 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的男子。叶绿咬着我的耳朵说: “他要成为第四个倒霉蛋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个手势,说:“我不希望 成为第四个被拒绝的人,我和朋友打了赌。”有许多目光在凝视着我,我下意识的 站起来,随他步入舞池,我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融在乐曲中。一曲结束,响起了 一片掌声,他把我送回了原位:“谢谢刚才的合作。”此后,只要音乐一响起,就 有人请我和叶绿。在舞会快结束的时候,他又请了我。 “要请到你,真难啊!”…… “能留下芳名吗?”他的目光很诚。 我如实以告。 “怎么,你不问问我的大名,太不公平了。”“那么请问贵姓?”“苏思平, 你的本家。”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敲开了叶绿卧室的门。她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会来。” 这是几个月来周末名符其实的在她这儿过夜。 “有酒吗?”我说。 “何苦来呢?”她嘴上说着,却仍倒了一杯葡萄酒给我,我一饮而尽,又接连 倒了二杯。 “够了,苏雪!”她要夺过我手中的杯子,我一用力,手上的杯子碎了。玻璃 片扎进了我的手掌,血汨汨的流出来,我一点也不觉得疼。人只有在失去某种东西 时,才会珍惜,我明白得太迟了。我不相信他的转变。两天前他还告诉我,他永远 爱我。我要把失去重新找回,所以下午我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喂,请找思平。” 无论如何我不该打这个电话,分手是我提出的。 “我就是,你是……”他的声音依然那样熟悉,平时他能迅速的辨出我的声音。 “我是苏雪,现在有空吗?能出来一会儿吗?到你宿舍去。”我急急的说出心 中酝酿多时的话。我明白,稍一迟疑,我便要失去勇气。 听筒的那一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好吧,你到宿舍等我。”我松了 一口气,放下电话。 他的住处,就在他办公室附近,离我打电话的地方不远。几分钟,我便到了, 他还没来。我掏出钥匙,这把钥匙是否要换一个主人,就看今天了。 屋中的一切都还那么亲切。茶几上搁着一张棋盘,上面散放着许多围棋子。曾 有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去喝朋友的喜酒。我一个人在小屋中等待他的归来,百 无聊赖中用围棋子排了一个“爱”字。午夜,他推门而进,第一眼便看到那触目的 字。他惊喜、疼爱的搂过我:“雪,委屈你了!”那一夜,他告诉我,一定要娶我 为妻。 我一个一个的将棋子放回到棋盒中去,他哼着歌进来了。 “再和你下一盘,如何?”我故意轻松的说。 棋子被一个一个的摆在棋盘上。我们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我根本没能认真 思考每一步棋,只是漫无目的的把棋子压上去。 “别下了,”他推开棋盘,“就让你赢吧。”“不,是我输了--我从你这儿输 了,会从别人那儿赢回来。”好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是我首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给我倒杯水吧!”他起身倒水去了。我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模糊了,那曾经是我 拥有的。 他把水杯递给我,坐我的左侧,离着我一尺,他对我已没有任何留恋了。 “苏雪,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应该潇洒点!”潇洒,这曾是我对他 说过的话。 “我们还是相信缘份吧!我和你只有' 缘' ,没有' 份'.”“这话,为何--为 何在刚认识我时不说?”我变了声调。 刚认识他时,我便告诉他,我已有了一个正在读大学的男朋友。他说:公平竞 争。他是退伍的水兵,六年的军旅生活经历吸引了我,我接受了他。 “你不负责任,你根本没有爱过我!”“这不公平,苏雪,你对我的感情负责 吗?对我们之间的感情负责吗?”是的,我如果珍惜我和他之间的那份至情的话, 便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就提出分手。真情不会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杯子中 的水照出我模糊黯淡的脸。 “我不否认,我曾经深深爱过你,但现在--”“现在,怎样?”“都过去了。” 他站起来,似乎要离开我。 我真的输了,我永远失去了他。极度的悲愤让我照墙甩出手中的杯子。 “哗啦”,很精彩的一响,他怔住了,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无言的淌下,他没 有动。 我打开了门。 “苏雪--”我没有回头。 我跨出一步,关上了门。 二 在朦胧中醒来,叶绿已不在了,想是上班去了,医院里可没有星期日。 昨夜一直睡得很不安稳,右手隐隐作痛,好在玻璃碴已被叶绿取出。 屋外是个艳阳天,难得在春天里能窥见太阳的脸。往日的此时,是和思平躺在 床上谈天说地。他向我描绘海南岛上的椰子林、东海的日出,我则告诉他娜拉、安 娜的故事。然而这一切已成了回忆。 正沉湎于记忆之中里,门被打开了,露出叶绿的脸。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怕你自杀呀!”她甩掉高跟鞋,趿上拖鞋。 “起来吧,小姐,陪我逛商场去。”“我没那份心境。”“废话少说。”她把 我的衣服扔过来。 终于爬起来,套上式样过时的裙子,站在镜前怔了半天。镜中是一个脸色苍白、 头发凌乱的女孩。 “别发呆了。快去洗脸,然后把八宝粥吃了。”在叶绿的胁迫下,我努力吃完 了一听八宝粥。她拎起挎包,拉着我就走。 太阳很温暖,但有些刺眼。街上人很多,都匆匆忙忙的走着。我有一种从地狱 回来人间的感觉。 “往这儿走。”叶绿拉着我进了一家发廊。 “怎么,还嫌头发不够短呀。”我望着她那齐耳的短发,有些纳闷。 她没有回答,却一把将我按在椅子上,对美容师说:“把她的头发剪短。”我 一听,忙跳起:“不行的。”思平可是最欣赏我留长发的样子。 “你剪成短发,准比现在更漂亮,”叶绿转头询问笑吟吟的美容师,“是吗?” “是呀,你长得这么秀气,剪短了更有精神。”我重新坐下来,听到“喀嚓”一声, 一束乌黑的头发落在地上。是“慧剑斩青丝”吗?青丝可断,可情丝真能如此利落 的割断吗? 走出发廊,又进了商场。从商场出来,可是变了一个人。一条黑色的太阳裙, 一件乳白色的套头绒线衫,似乎可以找到多年以前的清纯。叶绿挽着我的手,她正 为自己的“杰作”而有些得意忘形。 “喂,回率真高呀,我有些妒嫉了。”对于男孩子的眼光,我承受得太多,所 以我无动于衷。 “苏雪,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自己养胖点。”我们进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两 碗饺子。正要把饺子往嘴里送,一心跳,看见了他和虹虹坐在不远处。 “怎么啦,”叶绿顺着我的眼光也看到了他们,“哦,是他们。”我低头撩拔 碗中的饺子,却没有胃口。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选虹虹,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当初错了。”叶绿很 不满。 “世上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对错。如果有的话,那是他对,是我不懂珍惜。” “不论怎样,他都不该说变就变的,我简直怀疑是否真的爱过你。”他爱过我吗? 永远爱我吗?几天前,我还敢肯定的回答,现在也茫然了。 如果因现在他的改变而将过去对我的情感抹杀,那是十二分不公平的事。 我历来是抱着“但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态度,既然这样,为何还需要永恒的 承诺呢? 三 临近中考,学生忙得要死,我也将自己埋在一大堆作文本中。或许只有在忙碌 中才能暂时忘掉一切。 “苏老师,苏雪,电话--”传达室的老伯在喊。 准是叶绿那家伙来帮我解脱一下了。 “喂,我是苏雪。”“苏老师,还记得我吗?”听筒的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 声,但又有些耳熟。我努力在大脑里寻找一点对这深厚音质的感觉,会是谁呢? 哦,我想起了。一次我和思平在咖啡厅里碰上一个人喝酒闹事,女老板无计可 施之时,思平当年同在舰上的一个战友也在,他就出来平息了这场风波,所以给我 的印象很深。 “你是林杳吧!”“总算没把我全忘了。明天是星期天,到野外走走如何?放 松一下。”或许真该出去走走,不该和自己过不去,何况他是思平的朋友。 “好吧,不过,我可要带个伴。”“行呀,带一排都没关系。明天八点西亭见。” 星期天的公共汽车特别挤,我和叶绿八点一刻赶到西亭时,便看到林杳高大的 身影。我把叶绿介绍给她,他很高兴:“我有一位当医生的朋友,以后生病便不用 愁了。”叶绿不改她的心直口快:“是呀,你有苏雪这位朋友,将来给你儿子请家 庭教师的钱也可省了。”似曾相识的话。记得有一次对思平说:“我以后给你儿子 当启蒙老师,好吗?”他笑着说:“那当然,你是他母亲嘛!”现在想来,当时他 的种种承诺都已成为最大的讽刺。 “苏雪,想什么呢?上涌泉寺看看,兴许还能寻到几株桃花呢?”“想交桃花 运了。”叶绿又进攻了。 “有两位温柔美丽的小姐陪着,还愁吗?”我和叶绿都笑了,此时此刻没必要 再牵挂着思平,还是把他置于脑后吧。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不久便到了涌泉寺。寺中的小和尚立即奉上一杯清茶。 或许是因为灵验,这里的香火很旺。许多善男信女烧香的烧香,求签的求签。 我也萌生了这种念头。 我净了手,买了一束香,点着,依次给寺中供奉的大小菩萨献上,最后拿起了 签筒。竹签在竹筒里噼哩啪啦的响着,我的心也扑通扑通的乱跳。不一会儿,便掉 出一根,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签,是十七签。 去找解签人。解签人是一位慈眉善眼俗家打扮的老人。 “姑娘,问何事?”“问爱情。”“哦,”解签人边点头边说,“这签不是上 签,签面是这样的:莫听人言无事非,晨昏只好念弥陀,若将妄言为真实,画饼如 何疗得饥。姑娘,看来这一段谈到情变到婚姻都不实,即使有人曾许下诺言,还是 不听不信为真,否则一切都是画饼充饥。”我谢了解签人,走出寺门。叶绿问: “林杳,你相信刚才解签人的话吗?”“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或者不相信。”“信 则有,不信则无,对吗?”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男女之间的情感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凡事只要能尽心即可。”他答非 所问。 或许真是这样的,一切只求尽心,宁可让别人负,不愿己负人。可是,是思平 先负我,还是我先负他呢? 四 缠缠绵绵的雨下了一个星期,梅雨季节总是这样。没情没绪的斜躺在沙发上, 张爱玲的小说已失去了魅力,依然停在第五页。下午叶绿的那些话,犹如平静的湖 面上投下一颗石子。她告诉我,思平和虹虹的关系已这出了红灯,虹虹的母亲希望 虹虹能嫁一个更好的丈夫。我不以为然,什么年代了,还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绿说,不见得吧,爱情是无件的,而婚姻是有条件的,爱情仅仅是婚姻的一个条 件而已。想到这里,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想见他,哪怕只见他一眼也好。 那幢楼在雨中已隐约可见了。走近了,那个我多次靠近时都迎接我的灯光又在 招呼着我,暗红色。 而我又站在这门前了,心中仍有一股依恋。还记得一个寒冷的雨夜。我下班给 学生辅导。其中有一段很暗的路,很不安全,我正犹豫着是否该在学生宿舍挤一挤, 猛一抬头,发现他立在校门口的路灯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走到他身边,他走过来, 静静的搂住我的肩膀…… 门打开了,只不过才两个星期不见,他瘦了,胡子也很长了,为何这样不珍惜 自己呢?他的身子让了让,我跨进去,立即闻到一股酒味,茶几上搁着一瓶酒。 他是个平时喝酒都会脸给的人。 他倒了一杯酒给我,自己则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只是泯了一口,辣辣的。 “苏雪,你的个性应该改改。男人也有自尊。你曾说过一句' 怎样才能让你离 开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没有考虑过把这些话出来时我的心情如何。当时我 是卖掉了所有的自尊挽留你,可你没有丝毫留恋。那晚送你回家,你头也不回,我 就在你的窗子底下静静的抽了一根烟,希望你能重新走出来,但是我失望了,你不 明白我当时的心情,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我听到了哽咽声,现在我明白了他为 何会去找虹虹,他一直以为虹虹比我更爱他,他想从虹虹那儿找回在我这儿失掉的 自尊。 我抱住他:“思平,别说了,是我错了。”…… 他沉沉的睡去了,我却没有丝毫睡意,虽然眼皮发涩。现在我又拥有了他,虽 然不知道明天,但我有的是现在。我该好好的珍惜这拥有的每一个时光,那样在多 年以后忆起时,才没有任何遗憾。 身边的他动了动,大梦初醒的样子。 “很对不起,酒喝多了。”他没敢正视我,“你还是把我忘了吧!”我抓住他 的眼光。 “别这样,苏雪,我是不值你爱的。一没文凭,连初中都没读完;二没钱财, 我的工资还没你高,你是国家干部,我只不过是一名职工;三没--”“值不值得, 不用你来告诉我,我自己心理清楚。”我很清楚,这些话想必都是虹虹的母亲说的。 “我们今生是无缘结为夫妻的,只好等来生吧!”他扭过头,闭上眼睛。 “来生再续今生缘”,真有来生吗?如果有,又有什么能保证在芸芸众生、茫 茫人海中我们能再度相逢呢? 窗外已透露出鱼肚白色,或许我该起程,他的臂弯已不是我停泊的洪港口。我 要蓄着满眶的笑,去作永远的流浪! 我无言的穿好衣服,只留了张字条。 思平:我走了,好好的保重自己! 你深爱过的雪我笑着来,也应当笑着走,永不回头! 五 日子平静的从指尖滑过,伴我的是那把跟了六年的吉它。现在也不常找叶绿, 她有她的世界。林杳出差去了。偶尔也收到他的一两封信,多是汇报工作进展的, 但也有向我诉说他的疲惫,我从不曾给他回信,我不是港湾,只是一叶飘泊的小舟。 暮色已暝,又拔弄起老吉它。“未成曲调先有情”,反反复复弹奏的是那首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真的无法淡然,能安慰自己的便是:既然曾经爱过,又 何必真正拥有。 “叮咚”有人按门铃。听到的是林杳的声音:“伯母,苏雪在家吗?”“她一 个在楼上呢!”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出差回来了?”“昨天回来的,打电话到你学校,你不在。”“初三学生要 迎接质检,这几天放温书假。”“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是《乱世佳人》,好像很 不错。”我没有拒绝,或许不能太吝啬。 夜凉如水,我们选择一条僻静的路。白瑞德和郝思嘉的几句精彩的对白还留在 我的耳畔。 “思嘉,就是最坚固的爱也可以磨灭。我的爱已磨灭了,被你那固执的脾气磨 灭了。”“不过,爱是不能磨灭的。”“那么你对希礼的爱怎么会磨灭了。”…… 虽然郝思嘉的性格使她失去了白瑞德,便我仍很欣赏她的个性。 “苏雪,我觉得你身上的某些东西和郝思嘉很相似--气质、个性。更准确点说 是个性。”“那你喜欢媚兰还是思嘉?”我觉得问这个问题很愚蠢,真希望自己没 说过。 “怎么说呢?媚兰像水,思嘉像酒,有的人只要喝水就可以满足了,但有的人 却喜欢品尝酒的醇美。”“不见得吧,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对个性, 最多只是欣赏而已。 “”不过,我认为,尽情的展示个性,并不意味缺少柔美。“”那你相信' 爱 是不能磨灭的' 吗?“”我相信。“”那为什么白瑞德最终还是走了呢?“”他离 开,并不意味着着爱已消失。现在不是已有了续集《斯佳丽》,白瑞德重新回到了 郝思佳的身边。“那么,思平对我依然还有爱?但有爱又怎样,我们终究要成陌路。 就像一个乘号,相交于一点后,便各奔东西;而我和林杳,或许只能永远是等号, 没有相交的一天。 六 一大早睡来,心情便很忧郁,床台柜上边的台历上那绿色的“6 ”字,就像一 杯孤独的酒,在向我眩耀着什么,又是一个周末。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还下着小雨,可以听到楼下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 一会儿,便听到母亲上楼的脚步声,在我的门前停住了。 “雪儿,起来吧,开开门。”我开了门,母亲手上端着一碗鸡蛋面。 “今天是你的生日,把这碗面吃了,保佑平平安安的。”我的心一颤,今天是 农历的五有初六,我的生日。母亲记得,还有人记得吗? 连我自己都忘了。 母亲爱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直到我吃下那碗面为止。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撑着一把伞走出家门,路面湿漉漉的。路灯谦恭的立在丝 丝炫惑的雨中。我的脚步踩碎了摇曳于雨中的细细的桔红色的光。路边的唱片店传 出了一位残疾歌手的歌声: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 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祈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他说今天是他 的生日,却没有祝他生日快乐。这个朋友早已不知下落,现在的我有一点失落,这 个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所以我这亲爱的朋友,请你珍惜你的 所有,虽然是一首生日才唱的歌,也永远陪在你左右。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心中所有的思念和所有愁肠百结的痛苦,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多么迫切的希望 那千百次在梦中被我的泪水浸透的影子能出现在这雨夜的街头。然后告诉他:你是 我唯一的爱…… “嘎”的一声,一辆摩托车停在我的身边,是他,我的心又开始乱跳。他的眼 睛没有注视着我,看着前方。 “上来吧。”什么都不用问,我跨上后座。 他箭一般的冲出去,我只愿他能永远这样驮着我到天涯海角。 车在“寻梦园”咖啡厅前停住了。这个地方过去我和他常光顾,只是许久没来。 今日再踏进去,心情却和往日截然不同。 玫瑰色的灯光洒遍每一个角落,我们选了一个最里面的位子坐下。一会儿服务 员送上了两瓶啤酒和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我明白了他的用心。 我们相对而坐。装在开花板上的音箱送出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公主奥杰塔和她的女伴在天鹅湖边游玩时,被魔法师变成了天鹅,只有在夜幕 笼罩之时,她们才能恢复人形。 他为我点燃了二十一根红红绿绿的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他举起了酒杯。 “谢--谢!”泪水滴落在酒杯里,我真的很感激他。 王子齐格弗里听到了公主那不幸的倾诉,得知唯有忠诚的爱情才能使她摆脱魔 法时,王子发誓永远忠实于她,要把她解救出来。 “别这样,高兴点。”“我很高兴,真的。”公主和王子分别时,把一根洁白 的羽毛作为爱的信物留赠王子,期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 “把蜡烛吹了吧!”“别,就让它点着吧。”“这是我第一次为你过生日,也 是最后一次--”他停住了,望着我。 为了让王子挑选新娘,母后安排了一个盛大的舞会,魔法师也带来了外貌与奥 杰塔相似、打扮成黑天鹅湖的奥吉莉亚诱使王子背弃对天鹅湖公主订的婚姻盟誓。 “说下去吧,我不会在乎的。”“再过两周,我就要订婚了。”我手中的酒杯 晃了一下,酒洒了出来。 魔法师的伎俩终于骗得王子对黑天鹅湖的爱情。王子把洁白的羽毛作为爱情的 标志交给了这个魔法师的女儿,白天鹅的身影忽然在城堡上出现,她为王子的背信 弃义而悲痛欲绝。 “祝贺你!”我露出笑容,“把这杯酒干了!”玻璃杯发出很响了碰撞声,但 没有碎,我不敢用力,酒在胃里打着转,又向上冲来,我连忙冲进盥洗室。这点酒 原不算什么,今天怎么会这样。例假已推迟一周了,莫非……我不敢想象,也许是 心情不好的缘故吧。 王子觉察自己受骗,向天鹅湖冲去。善良的奥杰塔原谅了王子,同时决心以死 示志,在同恶魔的斗争中,王子终于击败了恶魔,公主恢复了人形,获得自由。 “怎么样,没关系吧!”“没关系的,是酒喝太急了。”“不过,脸色看上去 还不会太差。”在红色的灯光下当然看不出,其实,我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象蛋糕 上的奶油那样苍白。蛋糕上的最后一根蜡烛奋力一亮,随即都灭了。七我一个人走 在长街上,满眼都是雨丝。思平坚持要送我回家,我不要。迟早都要离开,我为什 么没有勇气独自走回来呢? “苏雪--”一个很遥远的声音,是林杳。 我的眼光飘过他的脸,落在从伞布上一滴一滴往下淌的雨珠,轻轻的吐出几个 字:“我要回家。”他和我走到了一起。再漫长,再艰难的路只要有人陪你走,就 好走多了。虽然我的脚步是蹒跚的。快到家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扶住 了我,手臂是那样有力。 开门的是母亲,她惊异的望着我。我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她什么也没问, 只递上了一条热毛巾。 林杳替我开了卧室的灯,屋里一下子变得温馨起来,柔和的灯光静静的泻在书 桌上。上面放着一个包得十分精巧的礼物。一张生日卡,一本书。翻开扉页,叶绿 娟秀的字体立即映入眼帘:世间本没有永恒,为何我们要执着的追求它呢? 是的,思平已给过我灿烂的一瞬,我便没有理由要求他给我永恒的一生。 “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别想。”林杳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 他替我熄了灯,轻轻的带上门,屋里所有的家具又都孤独的立在黑暗中,窗帘传来 风的叹息。在我二十一岁那天,我所挚爱的男人告诉我他将要拥有另一个女孩的生 命,而我是否也该将自己交给爱我的男人呢?我不会那样做,否则我不仅伤害了他, 也伤害了自己。 七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早晨起床总是莫名其妙的忧郁、恶心。干什么事都心不 在焉,有一次上课竟走错了班级。我只能去看妇科医生,我别无选择。 市内有二家医院,我的一位表姨在第一医院妇产科当护士长;叶绿所在的二院 的同仁大多认识我。我只能到市郊的中医院试试。 挂了号,踏上二楼,赫然看见三个红字“人流室”,妇科和人流室仅一墙之隔。 惴惴不安的踏进去,接待我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医生,似曾相识的脸,我 没在意。 “叫什么名字?”“陈红。”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年龄?”“二十四。”女医生抬头看看我。 “哪里不舒服?”“不知为什么,这个月例假推迟了半个朋?”“结婚了吗?” “去年十月结婚的。”我唯一的武器便是撒谎。 “有没有采用避孕措施?”“……”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 “可能是怀孕了……”九一头撞天叶绿寝室的门,我栽在床上。她吓了一跳。 “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我掏出检验单,递给她。 “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怎么办?”她也变了脸色。 …… “找他去,让他和你结婚。”“我不想以此要挟他,他和虹虹可能已经订婚了。” “这不是要挟。订婚算什么,他应该负责任。”叶绿在屋子中走来走去。我反而平 静了许多。 “责任我自己会承担。世间有些爱情只应该止于爱情,而不必发展为婚姻。即 使他现在回头,我也不会接受的。”“那么,那么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做人流?” “也许。但希望能把孩子留下,孩子是没有罪的。”这只是我的借口,更重要的是 他可以不爱我,但却不能不爱孩子。 “别傻了。你想痛苦一辈子吗?”“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抱着书走出教室,刚到教研组,传达的老伯就在喊:“苏老师,电话。” “苏雪吗?现在能出来一下吗?我在' 寻梦园' 等你。”除了他,还会是谁。 十分钟后,我赶到“寻梦园”。我一眼就看到他。他沉着脸,低着头抽烟。我 要了一份咖啡,不开口,只是用匙子搅拌着方糖。即使是天塌下来的事,我也会有 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何况天根本不会塌下来。 “叶绿都把一切告诉我了。”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平静的说:“你不用怕, 我不会要求和你结婚的。”他喝了一小口咖啡。 “孩子,你决定怎么处理?”“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至少我是 他父亲。我希望你别把孩子留下。”我愤然:“如果我要把孩子生下呢?”“苏雪, 就算我求你好吗?未婚生子,无论对我、对你、对孩子都不好。”我忍受不了他求 我的样子。 “好吧。我答应你。” 墙上的石英钟显出七点三刻。叶绿正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织毛衣。我则不停的调 换电视频道,心里只希望叶绿早点离开。 “唉,今晚怎么这样坐立不安呀,是不是某位男士要光临?”“说实话,八点 钟,思平和虹虹要来。”叶绿的手不动了,直起了腰。 “他们两个来干什么,发喜糖呀!”“不是。虹虹要思平跟我对质。她不知听 谁说我怀孕的事。”“你别傻。别以为是虹虹强迫他跟你对质的,说不准是他自个 儿要求找你澄清事实的。他料准了你不会说真话。--现在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倒好。 大家摆开了,让他做出决定,娶你还是娶--”“你先走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否则现在也不至' 人比黄花瘦'.”“你还是走吧!”叶 绿坐着不动,我无能为力。 “好吧。不过,帮我一次忙,无论怎样,你都别开口,行吧?”“好吧。”叶 绿很不情愿。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虹虹坐吧,思平你也别站着。”我忙招呼,“叶绿,你泡两杯茶去。”叶绿 充耳不闻。 “不用了,我们说完话就走。”虹虹开口了,“苏雪,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她的眼光直视着我。 “你能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思平的吗?”石英钟的指针不动了。屋子中 所有的眼光都在聚在我身上。苏雪,说实话吧,说出来,幸福就向你招手了,但什 么是幸福呢?难道和他结婚就一定会幸福吗? 我抬头迎着他的眼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我明白莎士比亚错了,弱者的 名字属于男人。 “不--”我缓缓的吐出一个字。 “苏雪--”叶绿瞪着我喊。 泪水迅速的涌进我的眼眶,我不敢眨一下。 我挥一挥手:“你们都走吧!”他和她走出了那扇门,我抱住了叶绿。 泪水已没有任何顾忌。 八 学生们终于考完了,度过了黑色的三天。现在黑色的日子在等待着我。 先到叶绿那儿,她在病房里。 “现在就去吗?”我点点头。 “要不要我陪你去?”“不用了,你去了,倒弄得更多人知道。”“好吧,别 太紧张。”她送我出来,到门口,她叫住了我。 “等等,我打个电话。”她拨的是我熟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 “思平,苏雪今天要去了,是你逼得。她要有什么不好,她放过你,我可不会 放过你!”叶绿一把摔下电话。 我搭上了开往市郊医院的公共汽车。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子、人流,不是 出发便是回归,便终有一个去处。而我呢?朋友,请原谅我--原谅我不能把故事说 到最后。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