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马夫人,叫我小康 作者:极致 那个月圆之夜,白世镜说,他要娶我。 我说,好。但是必须等到我没有了丈夫。 于是我没了丈夫。 但是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属于我。 又拿到了这两封信了,我嘴角泛起一个笑容。 白世镜和马大元各有各的愚蠢。 马大元说,要杀了我,如果我再提起那个秘密的话。 白世镜说,要去自杀,如果我再提起那个秘密的话。 真不明白乔峰到底有什么好的。 白世镜不肯做的,全冠清做了。 乔峰在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失去一切,除了还没死。他成了最大的恶魔,胡 人野种,杀师友,弑父母,负着武林中的累累血仇。这样活着,也许比死还要糟。 全冠清这个蠢家伙,其实我讨厌他自命风流的样子。 但是,我对他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吸引我的男子,在他面前,我无法自制。 他感动得流下了泪水,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是吗?那段郞又算什么? 那人才是最吸引我的男子。 那人才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可是他却不要。 其实,除了乔峰的事。 所有我想做的,也许只是见他一面,看他一眼,问他一句,哭他一场。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我想也许我可以什么也不要了。 就让那个乔峰去吧,他看不看我,又有什么相干? 就让整个世界去吧,它爱不爱我,又有什么相干? 我仍然会是世界上最满足的女子。 可是我知道,做不到的。我无法克制心底里的怨毒。这一切,原不是由我掌 握的。 我在镜中冷笑,我要每一个轻视我的人都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乔峰,你等着。 嗯,如果,如果…… 过去的,永远就过去了。 没有如果。 闭上双眼,我仿佛就回到了从前。 哦,段郞,段郞. 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才能做我自己。 我的肌肤还是那样光洁,我的身线还是那样动人,我的面容还是那样的绝美, 我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楚楚可怜。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刻,他抱着我,爱 怜我,叫我小康的那个时候。 当我一天天计算着离别的日子,计算着重逢的日子,我的眼中会闪起一阵阵 光亮,可是却总是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的看着镜中,如玉的容颜渐渐消瘦,星眸 的光芒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我始终相信,我一定能够再见到他的。见到他,再和他在一起。得到我应该 得到的。一切。 但是,也许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全然相反。 这一切,原不是由我掌握的。 现在我终于见到他了。 他略略比从前改变了一些,脸色更红润了,气度更雍容了,然而他到底还是 没有太大的改变。 是啊,他是王爷,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会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今天早上我刚刚细细审视过自己的脸,还是像从前一般美貌,这一点我知道 得不能再清楚了。 感谢上天让我在再见到他的时候还依然保持着我的美丽。 我的美貌,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的,我穿着素白的孝服,然而孝服很合身, 我的身段仍然保持着像十七岁时的样子,没有多余的饰物,在孝服的衬托之下显 得更加窈窕动人。因为我很留意这一点。我一直很留意这一点。 看着镜中的容颜,光润的肌肤,没有破旧的衣服,没有绿底黄花的衣服,也 没有素白的孝服,只余一条娇红的抺胸,围着我光润的躯体。肌肤那样光洁,身 线那样动人,面容那样绝美,神情那样的楚楚可怜。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 抱着我,爱怜我,叫我小康。 “小康,你真美丽。” “小康,过来,让我闻闻你头上的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小康,你还是那么美丽。 段郎取笑了,我已经老了。 小康,过来,让我闻闻你头上的茉莉花香不香。 难得段郎还记得这些陈年的旧事。我还以为你早把我这个穷丫头忘光了。 小康,这些年来我好想你呀。 段郎,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儿么。 当然,我段正淳指天而誓,这些年来,我一直记着你,只是忙得没机会出来 见你。 那你可会带我走?那你就要做皇帝了,可会封我为后? 这,这个…… 娇媚的眼波如低语盈盈流动,动荡的心旌如烛影摇红。 从前是心似在梦中,感觉倒是真真切切,只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才好像不 真实。 如今是感觉像做梦,头脑还是清清醒醒,再也不会相信,心中想的一切会变 真实。 终于还是一场梦幻,我已经明白了。 我突然笑起来,斜斜的靠在他身上。 来,段郎,喝酒。我自然是不能做皇后的,我是一个丧夫的不祥的女人啊。 小康! 适才我和段郎只是说笑罢了。 咦,小康,这么多年不见了,你的十根手指倒比从前更加雪白粉嫰了。 是啊,从前要洗衣,这些年有人侍候,身子自然娇贵一些了。 小康,你为什么不喝酒? 段郎,来,就此杯你喝一口,我也喝一口。 小康,清饮无趣,为我跳支舞助兴吧。 段郎,我有些累了,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小康,说甚么我都听你的。 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生花衣服的相思病。 花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今天穿着那件孝服,才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无双无 对。 你自小大富大贵,自然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我想花衣服想了好多年一直 也没穿上。 你幼小之时,一定是个绝美的小姑娘,就算穿着破衣服,那也美得很啊。 隔壁江姊姊有一件,是绿底黄花的,我看了,羡慕得不得了,到现在还记得。 要是我当时知道了啊,我一定送一车的花衣服给我的小康。 是啊,可是你没来。我早也想,晚也想。实在想得受不了啦。 就像想我一样么。 是啊,我生花衣服的相思病只生到十七岁上,就开始为你生相思病了呀。 让我看看,相思病是不是生在这颗心里,生在这里? 那一天夜里,我就偷偷走到隔壁去了。 呵呵,我还以为咱们的小康只会偷汉子,想不到还会偷衣服。 嘻嘻,才不是偷呢。我拿着那件花衣服,摸了很久,终于,拿起一把剪子, 一点一点的把它铰碎了,铰得很碎很碎,让它再也缝补不起来。 小康。 做完了这些,我回到家里,爹爹一点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听到江家姊姊 的哭声,我比穿了一百件花衣服还要高兴。 小康,我困了,别说这些陈年旧事啦。 他仿佛已经溶化在我的眼波里,眼神饧涩,身体酥软。 我对他轻轻一笑,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段郎,你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我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脸,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面颊,关切的问道:段郎,你是 不是一点儿劲也使不出来了? 是不是浑身软绵绵的? 段郎,抱我……你知道吗,段郎,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我告 诉你呀,这些年来,我得到了很多东西…… 有我从前梦想过的,有我从前想也没想到过的,还有许多,许多,许多许多 很好玩的物事,比如说,其中一种叫做十香软筋散的东西…… 它无色无香无味,谁也不会察觉,什么防毒的东西都对它无效,因为它根本 不是一种毒药,它只是对人的身体产生一种麻痹,让人的内力发挥不出来,呶, 就像这样…… 我用一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颊,他的脸肌肤光滑,但是有一层细细密 密的汗珠。段郎,你是不是很热啊?这个东西,只要放下一点点就能让人的内力 发挥不出来,最有效了,特别是对像你这样的武林高手…… …… 小康,你…… 嘻嘻,刚刚我烫酒的时候,好像一个不小心,把一大包这个药粉都掉下去了 …… 你…… 你,终是落在我的手里了,段郎……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久了吗? 小康,别胡闹了,他强笑道。不管你有什么心事,我们都好商量啊。我可以 带你走,你说过的,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啊。 是吗?我轻轻的笑道。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段郎。这么多年来,多少次 我梦见,你就是这样,看着我,清清楚楚的对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 开。你知道,世间那么多东西,我真正最想得到的,只有你一个。 我早也盼,晚也盼,盼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了你,终于能够亲口问你 一声,你会带我走吗?可是,刚刚,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 …… 你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的话吗? 当年……当年? 你说过,若是负了我,我慢慢的抚摸他的面颊,将手缓缓的移到他的肩上, 锦袍滑落,落出保养得很好的,白玉一般坚实的肌肤。 你说过,若是负了我,就让我一口一口的,把你身上的肉儿,一口一口的咬 下来…… 唉。我叹了一口气。段郎,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 办法。自小,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可是,常常是我最想得到的东 西,老天却总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就是得不到。比如,害我害相思病儿的花衣 服啦……比如,害我害相思病儿的你啦…… 我得不到的东西,如果碰巧别人运气好得到了,我就一定要看着它,看着它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毁在我手里,让别人也得不到。你不知道,当我看到那件 花衣服毁在我手里的那一刻,我心里真的说不出的欢喜,比穿了十件、一百件、 不,一千件的花衣服还要开心,还要高兴,没办法,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 段郎,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在苦笑。 他突然又开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快哉,我段某人得能丧身于当世第一美人的樱唇贝齿之下,也算不枉此 生,如此方不负我大理段二风流一世的英名。唉,小康。你来吧! 我的眼波盈盈,目光流转,我知道,我的眼睛,水汪汪的。但是,我却没有 泪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流泪了。这一次,一样也不会,我已经没有泪了。我的 心,悠悠的,像在飘荡着,像是大大的欢喜,又像是大大的愁苦,眼前的一切都 既似很真实,又似在梦境之中一般。就像当年,他刚刚遇到我的时候一样。 我凝视着这张脸,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我心心念念不忘,日日夜夜相思 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的脸。 我慢慢的俯下身子,用面颊轻触他的肌肤,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耳中 听到的,是他熟悉的呼吸声,一幕幕情景交替着在我眼前出现,我浅浅的笑着, 淡淡的蹙眉,又痴痴的出神…… 他无语。我也无语。 突然,我一闭双眼,张口就向他的肩头咬去。 他轻哼了一声,血,是热的。我抬头看着他的脸。殷红的鲜血,映着苍白的 肌肤,真的很美。 我笑了。 (完) 后记:小康只是一个配角,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的一个旧情人,穷家女子, 娇柔秀美,无双无对(但这只是她的外表事实上她的性格极为刚硬)。在十七岁 的时候遇到段正淳,后来他们这段感情的结局就如段与其他N 个情人的感情一般, 以段的离开、女子苦苦的等待,无尽的思念为后续。 段正淳的许多情人在天龙八部里都有出现:甘宝宝后来苦候伊人不至有孕在 身,故而不得已而下嫁马王神钟万仇生活在丈夫强烈的爱意与醋意之中十数年; 秦红棉黯然归隐从此不见男子,并且给女儿带上了面纱,要求她对于见到了自己 面容的男子非杀即嫁;阮星竹是富有心计的一个女子,因而她留住段的日子更久, 并由此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却在他最终仍是离开的情况下不敢带着女儿回家,而 只好忍痛把两个女儿送了人;王夫人亦是一个极为骄纵的女子,她在深深为段正 淳所伤后迁怒于人,天下所有的负心男子只要给她见到了都要被逼着杀妻另娶, 充分反应了她简单的头脑中强烈的愿望。但是这些女子都只是段正淳的附庸,在 那么多年的相思之后见到了他居然会泯却住日所有恨意,荒唐的一古脑儿都跟着 他。其中王夫人的要求虽然略高,要他单独喜欢自己杀了所有别的情人才肯原谅 他,那也只是由于其非凡的势力所致的强横而非本意,究其实质王夫人与那些女 子并没有不同。 但是小康却不一样。 她坚忍,冷静。美丽而极富于智计,个性极强。但是造化弄人,这样的一个 女子却处于一种极为卑微无力的地位。她本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弱者。既没有王夫 人那样强的势力,又没有秦红棉、甘宝宝等那样的武功可以安身立命。在段的始 乱终弃之后痛失所爱,无依无靠,不得已下嫁马大元。这段机缘使她有了自己的 新身份新能力。痛失所爱的经历使她的性格扭曲、变态。于是她静静的等待、谋 划着一切,为实现自己的复仇而准备了很多年。 天龙中,马夫人的故事还有结局最终是马夫人在映着自己受尽另一个厉害女 子(段正淳与阮星竹所生的小女儿阿紫)的百般折磨之后委顿肮脏丑陋不堪的面 容的镜子面前活活气死,这是因为她是一个配角无需以她的感受为主而使其有一 个完满的结果,因而甚至让她死得很丑陋很应该。 但在我个人以她作为主角的这篇文章里,虽然因为想要尽量忠于原著而无法 改变她的命运,但我宁可让她的生命在咬了段正淳一口之后终结。关于后来的事 情则用不了了之手法处理。这样方能抒尽她这些年来的幽幽恨意。 一般人们总是看到她冷酷残忍的一面,当然,她是一个压抑的、扭曲的灵魂。 但她的戾气并非天生,实在是有原因的。没有人为她的悲苦,为她的人格完善和 凄凉的处境负责。于是她向残忍的、没有人性的一面发展着,渐渐走上了复仇的 那条不归路。这是无可挽回的一个悲剧。一个可怜的女子。 男人是不会喜欢这种女子的,就像金庸本人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说的,张 敏和周芷若这样的女子虽然能干但也可怕,因此她们虽然美丽却不可爱。这是站 在男子的角度上以自己的角度说的。因为她们和康敏一样,是能够为自己作主, 而不是像香香公主式的只能一味引人怜爱照顾的那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