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骂来 脏话自古有之,按着夜叉之低见,不过是一种琅琅上口的语气助词罢了。脏话 是万万不能深究的,听到了大可置若罔闻,你必须当它是一种语气浓烈的无意义的 音节,否则就难免伤肝损肺。以前看《红星照耀下的中国》,作者以外国人的观点 对国骂进行诠释,结果简直匪夷所思:把你妈妈强奸了还算便宜了你…咳咳,咳咳, 我平素也常挂这三个字在嘴上,却哪里便有此意。就算老外对国骂的解释太过于夸 张,但北方之所谓"操你妈",南方之所谓"日你妈",甚至有更恶心者"妈的X",字面 上的意义几近无耻。 我的同事里颇有口臭者,每两句话不带一个"X"就要带一个"日",不加一点熟能 生巧的前缀后缀,便几近失语口不能言。其实严格来说,讲脏话的人并不曾当真指 其字面上的含义,甚至自己也一点不察觉——他还没有这般的恶毒,只不过是说得 爽快罢了,哪里又管其他。你为此和他理论,乃至比划老拳,其实是大可不必。他 只是出语粗鄙,非得把脏话讲出来,这样口齿才能伶俐,言辞才能振振。但假如你 装着没听见,努力去抓他想表达的主要意思,那脏话却又大刺刺地钻进耳孔里去, 令你如芒在背,浑身好不难受。除非是久处鲍鱼之肆而不闻臭也,习以为常了,那 也就听而不闻。 我常常调侃同事:"人家老妈已经六十多岁了,你就饶了她老人家吧。"同事尴 尬地笑。我也常劝要好的同事嘴巴不妨清白一些,何必老挂念着年龄偏大的女士, 趣味异于常人。同事不耐烦了,反倒向我泼来迎头一盆脏话,令我噤若寒蝉。后来 我也想通了,这个世界按照不同的标准分成了不同的层次,差距太远的层次之间不 大可能相互理解,更不可能相互影响。比如说按着素质分层,我想劝层次差了太远 的同事,那只是徒劳而已。他们喜欢在街上偷看女孩内裤,到屋顶偷窥对面的女浴 室,甚至借了摄影机偷拍对面屋子的女人换衣服,可以啊。他们喜欢去嫖妓,去始 乱终弃,去乱交,去造谣中伤,去聊天室专找女孩说下流话,也可以啊。我们本是 不同的层次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老想去影响他们,哪里可能,徒然自讨其辱罢了。 记得一次两个同事走在一起大谈路上偷望到的裙底风光,说得神采奕奕,我听着逆 耳,故意走慢几步避开在他们后面。两个同事鄙夷地瞧了我一眼,凑过头窃窃私语, 不料竟被我听见了,却是在说:"那娃脑壳是瓜的,他娃是性变态。"夜叉怒而还走。 打住,扯远了。这篇文章不是从学术的观点来评析脏话,也不是发泄我对环境 的种种不满,只想聊聊我自己讲脏话的人生历程。小孩子不懂事,容易把讲脏话当 做一种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可不晓得其中的恶意,只觉得又好学,又顺口,又带 劲,又时髦(脏话的四大特色),一串串地出口往往不假思索。家长稍疏管教,孩 子们难免会学到几句,改起来可就难得很了。 我小时候住在工厂区,家周围的野孩子比较多,父母从小就限制我和他们交往, 担心我学了坏习惯去。我有一个干妈,很爱我,也是很好的人,只是出口成脏,在 我两岁的时候父母便很少让我与干妈见面,也是怕我跟她学了脏话。虽然得到了如 此用心良苦的庇护,九岁时我还是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几句脏话,让父母大伤一回脑 筋。忘记了当初是跟谁学舌的,只记得在家门口的小桌上打乒乓的时候,无意间把 嘴巴一咧。 "锤子哦!"(成都方言,以其形似,不雅) 话刚离口,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瞬前说过了什么,就听见母亲在屋子里唤我 回去。我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许多硝石味来,乖乖地回家,母亲把门一关,严厉地 问我:"刚才你说了句什么?"我惶然看着她,不知所措。"你出息了,居然会骂脏话 了!我们平时是怎么教你来着?"这时我才想起刚才说过一句"锤子",但没道理啊, 从没说过脏话的我又怎么会忽然冒出个"锤子"?我在母亲的责骂中闷不吭声,苦苦 回忆着我是什么时候学到了这句脏话,又如何随随便便地挂在嘴边?但无奈,我什 么也想不出来,既不晓得起因,也不知道根源。关于我为什么会在那时候骂一句"锤 子",简直全无半分道理可言,我只能勉强地解释为辞不达意,鬼使神差,或者是天 亡我也。我就这样一边纳闷着,一边老老实实挨完母亲的责骂。"如果我再听见你骂 脏话,哼!"一切未尽之意全在那个"哼"中,刀光剑影在脑海中一闪,我情不自禁地 向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骂完了,母亲喘口气,宽大为怀地放我出去继续打乒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极快的我又忘掉了教训。没过多久,大约是打飞了球吧,天作孽啊,不知不觉的我 竟然又冒出了一句"锤子哦!"话刚离口,脸色立刻白了,两眼直勾勾地楞住,果然, 母亲从家里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拎了我耳朵横拖直拽回去。我知道自己犯了家法, 只是嚎啕而已,再不敢狡辩。门被大力地摔上,母亲拿出小竹条将我痛打,接着让 我在地上罚跪一个小时。我哭丧着脸逆来顺受,心里觉得冤枉——我真的是不知不 觉冲口而出啊!但主观因素在这里被无限忽略,为了糟糕的既成事实,我跪在地板 上泪痕纵横,面如苦瓜。"腰挺直!头抬起来!眼睛看着我!"母亲不停地纠正我的 跪姿。 经过了这次教训,终于明白三缄其口的道理。以后"锤子"二字常常来找我,当 它快要冲出喉咙的时候,却被我一口硬吞了下去,湮没在肚子里只闷哼一声。脏话 想来也是很有些脾气的,它们在我这里受尽了压迫,吃够了闭门羹,怄气不过,就 悻悻地再不来光临。渐渐的我能够控制自己对脏话抱着一种格外执拗的排斥,虽然 不见得有母亲在一旁监督,但父母的教育很早就让我明白,脏话可耻,地板可跪, 鞭子可怕。 三年后我上了初中,同学里有好几个不良少年,敢于用脏话和老师对骂,在班 上威风八面。我自己得益于良好的家教,对那时候流行的抽烟和脏话避而远之,只 在放学路上勤学苦练打响指,吹口哨,到现在响指可以闷响,刚好能点亮声控路灯; 口哨声五音不全,却是催尿利器,居家至宝。 到了高中,立场慢慢的又有些动摇。大约是同学们多多少少都要讲几句脏话, 耳濡目染,就觉得非用脏话不能掷地有声。那时候我挺瘦弱的,年龄又小,常会被 别人欺负,但时不时地冒几句脏话出来,听上去带点江湖气,凭空便多了安全感几 分。考虑到母亲余威尚在,太难听的脏话自己也觉得恶心,仔细权衡之下,就选了 一句比较温和的"妈哟"挂在嘴边,有时候非此不能尽述心情。一天母亲忽然想起这 件事,问我:"你现在讲不讲脏话?"我不敢隐瞒,嗫嚅了半响,告诉她我现在只会 骂一句"妈哟",母亲宽慰地说:"那没关系,只骂这个没什么,不算难听。"我于是 如释重负。 "妈哟"陪伴了我差不多五年的少年时光,倒也能满足我仅有的一些粗野。学会 讲其他脏话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女友喜欢男人豪爽一些,有时候讲一些脏话, 她觉得满有男人味道。一天晚上和她在市中心的主席像下约会,踱过来一个疯子, 用塑料玫瑰花频频骚扰我们。"花,嘿嘿,献花。"他把塑料花不停地凑到我们身上, 我勃然大怒,一把扯过玫瑰花扔到远处,骂了一句"锤子!"拉了女友起身离开。女 友定定地望着我,眼睛闪闪亮亮,她说:"你那个时候好帅哦。"我虽然不觉得自己 多么有型,但始终迷恋她闪亮的眼睛。那个时候,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甚至这 辈子唯一一次放弃了尊严。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太傻太傻,毫无理由的爱,不顾一切 的爱,几乎毁掉了我的爱,但我从没有因此而后悔过,一丁点也没有。 和女友分手是没过多久的事情,我的灵魂从此变成灰色。失恋时我的脏话库已 经丰富了不少,比如说"老子"、"锤子"、"他妈的"、"瓜婆娘"、"娘西皮"、"挨球"。 我讲脏话有个原则,就是字面上太难听的话是绝对不会出口的,比如带了"日"、"操 "、"X"的脏话,至今绝不愿沾上半句。那时觉得讲脏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讲出来铿锵有力,更可以起连贯和渲染的作用,让语气生动活泼。别人都说脏话, 我独自斯文岂不是好生吃亏?心情不好的时候骂出来,郁积的忿忿也随着浊重的音 节吐出了几分;高兴的时候多来几个"老子",流里流气的反而让自己倍加兴奋。 顺其自然的,我和脏话就这样相安无事共存了下来,和谐地相处。身边没人觉 得我粗俗,也没人以为我清高。九七年的时候又开始和另一个女孩子交往,她的性 子温柔执拗,对讲脏话这样的事情厌恶之极。"讲脏话是最最最没品低级的表现了, 我最最最讨厌讲脏话的差劲的人了。"我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呃,老 子、锤子,你觉得算不算脏话?""当然算,哎呀难听死了,你,你不会也要讲这些 吧?""啊!UFO!""哪里?在哪里?""不是的,让我们来谈谈张曼玉吧,你喜不喜欢 看她的电影?" 我满头大汗地岔开了话题,心里庆幸,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亏得我斯文有理。那 时候满喜欢她的,为了证明对她的真心,我承诺自己即刻起戒掉一切的脏话。决心 既然下定,就连自己也被这伟大的牺牲所感动了,她在前几天已经答应了做我的女 友,于是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整整半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她叽叽喳喳地讲 着关于张曼玉,谭咏麟,刘德华以及其他,我却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 我终于想通了,忐忑不安地抬起左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在一瞬间变得 僵硬,就像是看见了美杜莎的眼睛。半分钟后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说太晚了应该 回去了你说是不是,我面无表情地说好啊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一路上蹬车飞快, 默默无语。 那个悲剧让我羞愤不已,或者更精确地描述为恼羞成怒。我依然喜欢她,但暗 自发誓这辈子再不会去主动碰她一根指头。对自己的诺言是不能反悔的,从第二天 起我开始戒讲脏话,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常常会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我这才发现讲脏话原来是不需要经过大脑的,在言语的间隙里,自然而然,脏话就 下意识地夹杂了进去,衔接得天衣无缝。如果是有心去骂倒还好办了,正因为是无 意而为之,这近乎于本能的东西就很难有意去控制。 这个论断经实践证明为真理,我为此而感到万分沮丧。三天后,毫无效果,"老 子锤子"在我口中仍然时有出没,根本按捺不住,甚至是明火执仗猖獗得吓人。这时 我的倔脾气犯了,我为自己立下死规矩:凡是出口了一句脏话,就自己掌一个嘴巴, 唯一的例外是只对"他妈的"网开一面,因为使用频率太高,也因为贵为国骂,想来 不戒也罢。之后的几天里我出尽了洋像,和同事正说着话,他们便诧异地看着我抬 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啪的一声脆响,一听就知道下手不轻。同事问明了缘由,笑 得下巴脱臼,说衰人啊你娃挨球啊这种事情你娃都做得出来丢人现眼的就为了一个 婆娘笑死老子了。我意志坚定,充耳不闻,但在单位或者家里还可以强作镇定,骑 车上街就很难不绯红了脸。骑车在大街上,常常和朋友聊得正欢,忽然却犯了戒, 犹豫半响,横下心来把牙一咬,依然是一个嘴巴抽向自己,啪的一声脆响…路人看 得莫名惊诧,我只好埋了头把轱辘蹬得风风火火。 在遇到樱之前我的情感总是颠簸流离的,和那个女孩终于也不长久,彼此了解 多了,彼此都觉无趣,渐渐的就无疾而终。她留给我唯一的礼物是一张清白的鸟嘴, 那法子虽说是匪夷所思了一点,但偏激归偏激,一周后我已经基本上用不着自掌耳 光,过了不到两周,竟然药到根除。自此我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吐出半个脏字,压根 就不去动那方面的念头。有意也好,无意也好,大脑中脏话的须根被拔得干干净净, 剔得光光滑滑,所有的脏话被一刀两断,两刀四断,直到细细剁碎成无限之小。自 从戒掉了脏话,意识对这个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排斥与屏障来,直到现在,总能保持 了口腔清洁,回想起以前"锤子老子"满天飞的时候,淡淡付之一笑。 又及: 我在现实中言语卫生,到了网上却或许发一回疯,捡着不甚难听的脏话发泄一 通,心中着实爽快。在777发帖子《浮光掠影》,文字是唯美一路,前言里却大骂近 日的倒霉事,大骂蚊子老鼠以及单位,大骂挨球老子娘西皮,骂到兴致处,简直畅 快何如。 PS: 一日在街上看见三四岁的小孩子,躺在地上撒泼哭闹,他妈妈打他屁股,小孩 又扭又挣地奶声哭骂:"老子日你妈哦!"年轻的母亲也尖声叫骂:"老子日你妈!" 夜叉崩溃。 网友某,在网上被别人恶意骚扰,OICQ里传来一句"我日你妈哟",网友镇定自 若地回复过去:"我妈没得空。"夜叉崩溃。 附录:成都地区特色脏话一览(仅供学术研究所参考) 日你妈 妈的X 妈卖麻X 弄你先人 挨球 锤子 瓜货 广耳屎 先人板板 龟儿子 午睡的夜叉 Email:shywind@cmmail.com OICQ:4239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