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黑色独白 作者:皇甫亟姬 有一天,我会变成自由落体从高处下坠。 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进行呢? 背对着,还是面对着? ——黑色独白·前言 醒来的时候,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轻轻地撒我的在脸上,像是一种迷药,令人 不知所措。胃,抽疼得厉害。拼命抓过一只水杯,里面有一些残留的液体,和着一 大把的胃药吞了下去。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打开房门,看见南在吃她的蔬菜沙拉,那种姿态让我想起我的祖母。 早上好。她说。你今天好早。 胃疼。 哦。 我的胃疼是我和她习以为常的事,她曾经关心过,只是我不领情,然后变成现 在这个样子。 南是我的室友。除了这个身份,我找不到另外的名词来说明我们的关系,我们 共同承担这套公寓的房租。我们有着不同的性格,有着不同的经历和生活习惯。 仿佛一切健康的食物和生活方式都是属于南的,而我的生活中只拥有颓废、酒 精和尼古丁。然而我鄙视她。她的品味,她的举止,以及她说话的样子,都让我感 到厌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和她住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没人愿意和一个整天吸 烟和胃痛的女人共处一室,然而她愿意,我似乎应该感谢她。可是我不。有时候我 会想,我在浴缸里放尽我的血,南会不会伤心,然后她会找谁继续跟她合租房子? 或者她会不会离开? 南吃完了沙拉,到她的公司去了。 公寓里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胃疼。我的孤寂躲在墙角里。一人独处时,它会 悄悄跑出来,潜入我的身体。它以前会让我挤下几滴眼泪,现在它成了我的习惯, 或者说是生活。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了,反正看电视上虚伪美好的泡沫爱情是 不会哭的了。我的眼泪是矜贵的,值得的不一定哭,不值得的更不会哭。 可能我已经忘了怎么哭泣,可能有一天我会因为哭不出来而郁闷死掉,死相会 很难看:努力张大的嘴没有半点声音,舌头打结,眼睛因为干涩而闭不上。所以, 我不能为任何事情哭,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扭曲地死去。 我要保持一份某种意义上的优雅。 仓促的电话铃惊扰了我的孤寂,我狠狠的拿起听筒。 喂? 你旷工两天了。 叫老迈革我的职啊! 又胃痛了吧? 昨天怎么不问? 说不过你。吃药了吗? 你管的着吗? 我放下了听筒,很重地。然后我又后悔了,我为什么会这么任性呢?难道只是 因为他吗? 我的孤寂又从墙角中爬了出来,重新进入我的身体。我从茶几上的那包烟中抽 出一支,很熟练的衔在嘴里,然后我却找不到了打火机。我疯狂的在茶几上的杂志 堆中寻找,杂志被散了一地,很乱。无关紧要,反正我找到了打火机。可是我发现 打不着火,该死的!于是我冲进厨房,用力的打开煤气,蓝色的火焰终于跳跃出来。 我把烟点上,狠狠的抽了一口,然后慢慢的吐出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 弥漫。 不清楚自己抽了几支。然后胃又开始痛,很痛。 我听到一些敲门声。于是我半爬着的扶着墙,狼狈的走到门边。我几乎无力扭 动门锁。 打开门,看到的是陌飞似乎是关切的眼神。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病殃殃的样子? 来管你。陌飞用手撑着门。你说我管不着你。 你管到了。满意了吧? 别这样,让我心疼。他开始半眯着眼看我。 就让你心疼怎么着?我开始生气。 哟,我说霏。他嗤的笑了,脸上有一种轻蔑。你脾气还真犟。 关你什么事儿! 你脸色不好,别老站在门口啊。进去歇会儿。陌飞拉着我的手臂,往里走。 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的叫喊。滚出我的房子! 因为太激动,胃又开始抽痛,剧烈的疼痛使得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蹲到了地上。 我用双臂压着胃。疼痛依然。我听见陌飞冲着我大喊,你看你!然后客厅里只有他 在仓促移动的脚步声。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把我拉了起来,扶着我的背进了卧 室,又轻轻地为我盖上被子,然后那只手递给了我一杯水,我接过那杯水,顺着那 只手向上望,我又看到了那双似乎是关切的眼睛。感觉很模糊,但是没有风浪,是 温馨的。我的心里突然有了要依靠的感觉。 我又吞下了一大把胃药,然后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陌飞。空荡晦暗的房间里, 空气传播着两个人的鼻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你爱我。我突然说。 除了鼻息,我的不到任何回答。我转过头,陌飞站在窗口边,逆光的脸,看不 到任何表情。 你爱我。我再次说。是不是? 依然没有任何回答。我看见陌飞慢慢的走近我,轻轻地弯下腰,捧起我的脸。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双眼,半眯着,突然又睁开,但我读不懂。然后他突然用 手搂住了我的腰,拉近他,贴着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凝视我的双眼,他的瞳孔深邃 幽黑。这一刻被定格。我突然像被惊醒,用双手推他的肩,可是我发现我不能后退, 他的手紧紧的抱着我。 你害怕? 不!……不是。我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细小,无力。 霏,你害怕,我知道你害怕。 放开我。 于是他轻轻的扶着我的腰让我躺下。他放了手,我似乎失去了一种东西,可是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去想。 他说:霏,明天感觉好一些的话,到公司上班吧,你旷工两天了。 他走出了卧室,轻轻的关上了门,然后我听到了客厅里的关门声。他走了。 陌飞走了。 5:07我醒了。 我坐在镜子前,凝望镜子里的女子。头发长而乱,脸上没有血色,眼睛下有一 圈淡淡的黑紫。 她是谁? 我怎么会这么憔悴? 我好像陷入了一种突兀的空虚之中。它把我一块块的撕裂,吞没。然后只剩下 一个骨头的支架,和被压抑得支离破碎的思想。我发觉我喜欢上了那双手、那双深 邃的眼睛,我是那么想占有它们。天蝎座的女子天生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可能有 一天,她们会因为占有而灰飞烟灭。于是,我想逃离这个武断的结局。每一个人都 有一个心底的黑洞,里面有着许多正在蒸发和腐烂的空壳。它们是一些躯体。每个 躯体都有同样的脸,每一个都是他们自己。他们最终无法逃离,然后陷入安静的状 态。眼睛死了,舌头死了,身体死了,而心,早在出生时就七零八碎。对于我来说, 我心底的黑洞究竟是什么?是陌飞的瞳孔吗? 我又乘了拥挤的地铁来到公司,脸上有精心描绘的妆,和往常一样。马路边的 人行道里,面无表情的人群在蠕蠕的移动着,践踏着自己的影子。他们是一些没有 思想的物体,不值得可怜。 走进大厅,陌飞打通了我的手机。 陌:我刚才打电话到你的公寓,你不在。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陌:关心你而已。 我不需要。 陌:你在哪儿? 不关你的事. 陌: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是无耻的。我的目光在大厅里恍惚的扫荡,我突然看到一 个身影,那是陌飞在二楼对着我微笑。 我说,明知故问。 下班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他笑了。 不。 不吗? 我说,我们去泡吧。 昏暗的灯光在摇晃,游荡的灵魂聚集在这里,这间酒吧里。人很少,他们都是 游荡的安静的灵魂,他们互相不说话,带着灰色调的颓废,同时麻木和敏锐着。 我贪婪的吞噬着杯中的液体,想忽视身边的这个人。 你都是这么喝酒的吗?他问。 不是。 霏。他拉著我的手,轻轻的抚摸手背上的皮肤。你很不会照顾自己。 我知道。我感觉到他的手同样冰凉。像蛇的体温。 你甚至会虐待自己。 你别管我。我抽回我的手,可手上,他印上去的冰凉依然存在。 他不说话,抢过我手中的杯子,喝光了那些液体。 混蛋。我说。 跟我在一起吧。他重重的放下酒杯,手紧紧的握着。 为什么? 我要照顾你。他转过头看我,用他深邃的瞳孔。 我重新要了一杯酒。 我说:好。 于是,他吻了我的嘴唇。 黑暗的房间有着潮湿的空气,和两个人温暖的鼻息。 陌飞用他让我觉得可以依靠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用两片唇吻着。 然后他在我的身旁沉沉地睡着,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他寂寞的脸,没有任何表 情。 黑暗在空气中弥漫,我的心沉寂在这里面。 南曾经对我说,你应该找个男人陪你,而不是找我。 她或许说对了。可能是她不擅长陪伴我,或者是我只适合男人陪伴。 陌飞送给了我一大束的百合,尽管不是很喜欢,可我还是把它们插入了大大的 透明玻璃花瓶,并且每天都很细心的换水。我喜欢非洲菊,它们展示自己平整的花 芯,能完全灿烂的绽放,它们有着阳光的颜色,能炽痛人的眼睛和皮肤。 陌飞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海边。阳光把沙子晒得很热,我们赤著脚,踩在沙子 上,暖暖的,柔柔的。脚趾被海水轻轻的冲刷著,一遍又一遍。 你感受到了什么? 海的抚摸。我看见白色的泡沫从我的趾缝中溜走。 陌飞看著我说,那是海温柔的亲吻,有时候会吞噬你和你的灵魂。 我在陌飞的房子里做我们的晚餐。我会做很好吃的小牛肉,那是祖母教给我的, 她是个令我又爱又很的老女人。 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我。 霏,搬过来一起住。他轻轻地说。 然后我点头。 我就要离开那间公寓了,我就要离开南了。带着我抽烟和胃痛的习惯。 我整理着东西,发现我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想让我的任何东西遗留在那 间讨厌的公寓里,包括记忆。南默默的依靠在门边,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以为她在 看我,可是她的目光是空的。 你在想什么?南? 我在想我以后的合租者会是谁。 会是谁呢?我饶有兴趣地停了下来。 我想我应该嫁人了。南笑了笑,用手拨了拨头发。 那天晚上,陌飞打了电话给我。 霏。他好像喝了酒,声音很懒,而且颓废。你出来一下好吗? 你怎么醉了? 你出来一下好吗?在上次的酒吧里。他在恳求我。 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在昏暗的灯光中,陌飞大口大口喝著酒,脸色苍白,让人觉得很憔悴。 我迅速地走上去。别喝了。我拿掉了他手中的杯子,帮他付了帐,然后把他拖 出酒吧。 你让我再喝一点!让我再喝一点!他摇摇晃晃的甩开我的手。我需要酒!你这 个女人! 我一言不发,一直拉著他,我知道他醉了。醉的一塌糊涂。 海边的风很大,寂静地从空旷的海水上吹来,带著海的味道,也许还有海的亲 吻,准备吞噬单薄的的身体和灵魂。陌飞不再挣扎了,他开始大肆的呕吐,然后无 力的摊到地上,一动不动。 我轻轻的抚摸著他的脸。你怎么了? 他还是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淡淡的,望著黑夜。然后他的嘴角轻轻的喃喃。 霏,对不起。 你说什么? 她回来了。他的声音无力苍白。霏,她回来了。 我隐隐约约感到了我的危机,我突然害怕起来。 Candy.是我三年前的女朋友,她回来了。陌飞突然坐起来,双手握著我的肩, 很用力的,我感觉到了疼痛从我的肩蔓延。她跟我说,她爱我。 然后呢?我低下头,我不能直视他的眼。 霏,对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要你搬过来,可是现在不用了,以后也不用 了。 我的心脏突然震了一下,很剧烈,仿佛要脱离身体。你要我离开你? 他点了点头。 我看著他,我的手在一点点下滑。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你!我也可以对你说 我爱你!你这个混蛋!混蛋!我歇斯底里的叫喊,重重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霏,重要的是我爱她。陌飞抬起头。 我想我此时的眼睛一定是暗淡而空洞的。你说你要照顾我的。 那天为什么要问我爱不爱你?我以为我爱你!我以为我爱你!他喃喃地说。 霏,我知道你是不爱我的,我们根本没爱过对方,我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我 们都输了。我们早就输了。 我的疼痛沉寂在黑暗中。 我终于可以哭泣了,黑暗空旷的卧室里,回荡着我的唏嘘。 我拿着美工刀,轻轻的在手腕上划着,看著它在手腕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刮痕, 它们零乱。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很强烈,和我的脉搏一样。刀子切下去后,血会随着 心脏的跳动涌出来,直到我开始干枯。 刀刃是冰冷的,我狠狠的切了下去。两三秒,血,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模 糊了我的视线。我突然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从手腕上蔓延。它居然那么痛。 我是不是疯了! 于是我冲出房间大喊:南!救我!救我! 好久都没有这样跟南坐在同一条沙发上了,客厅里的光柔柔的,散在我们的身 上。 你把我吓坏了,真的。南在帮我缠纱布,轻轻地说。 我看著她。她的长发轻轻的垂在肩上,脸上的光很柔和,她的动作娴熟,并且 细心。我想她应该会是一个好妻子。我呢? 陌飞说对了,我们从来没有爱过对方,我们只是在进行一个游戏。也许,从那 天到公司起,我就输了。要是我爱他该有多好。 南静静的听我说着这些。 要是我爱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