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植物物语 我连忙放下电话跑回寝室中,翻遍所有衣物的口袋及每一个抽屉,却凑不出几 个铜板,匆忙之余也顾不得阿铭好梦正甜,大力摇晃著原本就不十分牢靠的床铺。 “喂!阿铭,醒一醒!” 我们寝室内的床铺是属上下两层式,由於床体已经极为老旧,阿铭睡在上铺一 向是战战兢兢,而今寤寐之间突然感到一阵天摇地动,还以为是发生地震,掀开棉 被,一个翻身,手脚俐落的自上层跳下,双脚甫一著地,也顾不得鞋有没有穿好, 拉著我的手便要往外逃窜。 “赶快走!好大的地震。” 看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我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挣脱他的手,说:“干 什麽?你冷静点好不好,根本没有地震啦!” 阿铭睡眼惺忪,傻头傻脑,完全弄不清楚状况,愣愣的问:“那……刚才怎会…… 晃得那麽厉害?” 想想,我决定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搞的鬼,以免他生气,所以就安慰他: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啊!”阿铭侧头,很努力地回想,却没有丝毫的记忆或印象。 我试著安慰他:“你大概是这几天练球练得太累,所以才会睡不好。” “是吗?”阿铭仍是一脸不能置信的神情,不过最後还是相信我的解释。 阿铭慢慢爬回上铺,重又躺下,盖好被子,拿起摆在床头的闹钟,辨识出现在 的时间,狐疑的问我:“这麽晚了,你在做什麽?怎麽还不睡?” 经他一提醒,我才发觉自己只顾著安抚他,竟忘了正事,连忙又摇了摇床铺, 问:“阿铭,你身上有没有钱?借我。” 阿铭不愧为我的好室友,什麽事也没问,二话不说便从衣架上取过长裤,掏出 皮夹子,挑了一张五百元的大钞给我,还不忘附带一提,“这些够不够?” 我啼笑皆非,阿铭才刚躺下,又被我从床上拉起来,“不是啦,我要打电话, 给我零钱!” 阿铭没好气的说:“我拜托你好不好,以後有话一次说完,不要这样分段行不 行?简直是折腾人!” 既然有求於人,不得不低头,我涎著脸回答:“是!是!我知道了,对不起, 下次一定改进。” 阿铭只得再次起身下床,把书桌上的一个存钱筒打开,大方的说:“你请自便 吧!” “谢谢你!真是太感激你了!”我如获至宝,伸手抓了一大把,赶著要打电话 向佩娟解释清楚。 由於此刻学生宿舍的大门早已关闭,我只有再次拿出我们自制的“逃生梯”, 当初只是出於顽皮的心理,随手乱做,想不到竟在这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我将窗户打开,把绳子一端系在窗框上,另一端则向外垂落,正小心翼翼的往 下攀爬之际,阿铭突然探出头来,质问我:“刚刚是不是你在摇床?才害我以为是 地震?” 他倒底不是个笨蛋,脑子一旦清醒後便明了一切,我被他这一问,吓慌了手脚, 一个不留神,“框”的一声,头居然撞在楼下寝室的窗台上。 这一撞可不轻,房内的人似乎也被这声响惊醒,正要开灯一探究竟,忽然远处 传来一阵野狗凄厉的哀嚎,大概是校园里的几只流浪狗正在打架,狺狺的犬吠声渐 行渐远,终於又恢复平静,房内之人也就不再动作。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被人发现,否则在深夜里,垂著一条绳子,攀附 在别人的窗前,这般行迳不被视为小偷才怪。 我仰头望著阿铭,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後又挥挥手,要他回去睡他的 大头觉,有天大的事留待明天再说! 好不容易才踏实在地面上,我便朝宿舍最近的一具公用电话跑去,没想到学校 内的夜猫族还不少,现在时候已不早,却仍有好几个人正在排队等著用电话。 我只得乖乖排在队伍的最後面,倒也不是故意想偷听别人谈话的内容,而是在 这样夜深人静的夜里,任何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当然我也不否认,我是有些许的 好奇心。 可是过不久便发现,这些人的对话根本没什麽重点,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举例 而言,有一个人正在与女友交谈—— “猜得出我是谁吗?”(故作神秘状,真够无聊!最好她是将你猜成另一个男 人的名字,这样你就高兴了?) “你睡了吗?”(白痴!睡了还能和你讲话?就算本来是睡著的,现在也被你 吵醒了。) “你现在在做什麽?”(笨蛋!当然是在和你讲电话,能不能问点有意义的问 题?) “今天有没有想我?”(你是不是智障啊!她有可能说不想吗?) “你爱我有多深?”(天啊!这该用什麽单位来表示呢?公分?公寸?还是公 尺?) “你那里看得见月亮吗?”(救救我吧!难不成她还能实况转播?) ……… 在最前端使用电话的人终於把手中所有的铜板用尽,本来还想向身後的人兑换, 可惜大家都是无动於衷、冷漠以待,根本没人肯理他,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死 心的放下话筒离开。 没想到,再轮上去的人也是半斤八两,没什麽分别,翻来覆去、叨叨絮絮还是 那几句言不及义,没什麽重点的对白,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实在是等不及 了,只好想办法另外找别的电话。 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学校内的公共电话会有如此严重不足的现象,其中大部 份都有人占用,另外的则是呈现“故障待修”的状态,我们这个校园虽小,我却也 逛了好几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後才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寻到一具没人使用的 电话。 没想到仅是区区一具无人使用的公用电话,就可以令我感到欣喜若狂,我急急 向前靠近,用颤抖的手掏出口袋里的铜板,注入投币孔,拨通佩娟学校的电话。不 一会儿电话就接通,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他们学校的电话线路一向极为 繁忙,平常能够拨通的机率并不算高。 我依照语音系统的指示,再按下女生宿舍的分机号码,正当得意之际,却映证 了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的道理,只听到电话里不断重覆传来一句不带感情的声音, “现在已超过接听电话的时间,为不影响住宿同学的安宁,请您於早上七点之後再 拨,谢谢!” 我是如遭晴天霹雳的打击,没想到耗了大半夜的时间,换得的竟是这样白忙一 场的结果,但事已至此,万般无奈、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颓然 地走回宿舍。 沿著“逃生梯”,我又千辛万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回二楼寝室,没想到还 有更凄惨的事在等著我。 就在我正要抬腿跨进屋内之际,一个不留神,竟将我原本摆放在窗台上的那盆 万年青扫落地面。 “啊!”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然後便只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著佩娟送 我的盆栽,“框啷”跌成无数碎片,我听见自己心中也传出一阵清脆的破裂声,与 它相互呼应。 阿铭显然又被我再次惊醒,从床上弹跳而起,疾声叱喝:“什麽人!” 我难过到没空搭理他,呆若木鸡的蹲在地上,长久以来,一向视若珍宝,耗费 无数心血,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盆栽,却如此轻易就被我碰碎。 阿铭认清是我的身影,问我:“你到底在搞什麽把戏?三更半夜干嘛这样做弄 人?” 我默默的收拾满地的残局,下意识里居然异想天开,企图把这一片狼藉重新兜 拢,恢复原貌,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因为一切早到了无力回天、无可挽回的地步。 “喂!你在发什麽呆?手都流血了!” 经他提点,我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指,大概是被满地的碎片划破,绪红色的血仍 不断自伤口渗出,伤势似乎不轻,但奇怪的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 阿铭有意帮我,走下床来,取出急救的药品给我,“赶快包扎伤口,以免受到 感染,剩下的工作就由我来帮你做吧!” 他拿起扫把将“尸横遍野”的盆栽残骸扫入畚箕,正准备要倒进垃圾桶里,我 见状,心内一急,忽地冲近身,高喊:“不准丢掉!”一把从他手中抢回一切。 我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阿铭完全没有防备,经我猛力碰触,踉踉跄跄地退了 几步,我们寝室内的空间本就狭隘,他头一仰竟“咚!”的撞在衣柜上。 阿铭纯粹是出於一片善意想帮我,却意外落到如此下场,自然怒急攻心,也反 手朝我肩头推了一下,“你在干什麽?” 我一时间没有站稳,便跌坐在地上,手中的东西重又散落开来,我将身躯倚靠 在墙边,冷冷看著阿铭,也不打算站起来。 反倒是阿铭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伸手要拉我,“别呆坐在那里了,快起来吧!” 我心中满是愁苦,正无处发泄,捡起扫把、畚箕朝阿铭丢去,“你不要管我!” 这次他的反应倒也不慢,竟有所警觉,侧身避过我的攻击,不过就算阿铭的脾 气再好,个性再温和,这下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再也无法纵容我的嚣张跋扈与 蛮横无理。 阿铭扯住我的衣领,厉声的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有意挑衅,拨开他的手,“走开!少来惹我!” “你想打架吗?” “打就打,谁怕谁?”我是存心要引他出手,而且打定主意,如果遭到他的攻 击时,无论如何绝不会还手,其实是想藉他的手来严惩自己,为这一晚从接到佩娟 电话开始到现在为止,所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付出代价。 只是我与阿铭的情谊甚笃,尽管吵得再凶、骂得再厉害,却也仅止於怒目相视, 张牙舞爪的隔空叫阵,纯属虚张声势,事实上谁也不肯先出手。 最後还是因为发出太大的声响,吵醒隔壁寝室的同学,一边敲门抗议,一边充 当和事佬,好说歹说,才化解僵局。 折腾老半天,终於达成协议,大家都同意当前以睡觉为第一要务,有天大的事 也要等明天再说。 隔壁寝室的同学回房,阿铭熄灯上床,我把碎裂的瓦盆及植栽用的土壤倒进垃 圾桶,那株万年青的主要叶片几乎都被捣烂,我却怎样也舍不得丢弃,只好暂时用 塑胶袋装起来,等明天再做打算。 阿铭的愤怒来得急,去得也快,不一会又酣然入梦,而我虽是躺在床上,却是 思绪澎湃,起伏不定,在暗夜里瞪大双眼,无法成眠,直到东方天色渐成鱼肚翻白, 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待我再醒来之际,整个寝室已是阳光普照,我搓揉著双眼,定神看著腕上的手 表,才知将近中午时分了,阿铭不在,房内仅留我一人,回想起昨日之事,对我而 言恍如隔世。 我简略的梳洗一番,穿戴整齐後正打算开门出去,碰巧阿铭刚好下课回来,我 与他一见面,不觉有些尴尬,不知如何面对他;没想到他心中毫无芥蒂,极为坦荡、 自然,依旧热络如常的和我招呼,彷佛把夜里的不愉快全部抛诸脑後,忘得一乾二 净。 他亲切的问候:“睡醒了?吃过饭没有?”看来他的气度远非我所能比拟。 “还没!”想起自己曾对他所做的那些无礼取闹的行为,不禁有些羞愧,低著 头不敢直视他。 他建议:“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好吗?”除了他的约会时间之外,我们在学校中 经常是形影不离。 我摇著头,“不行,我还有事。” 他眼中透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我岂能如此拒绝他的好意,连忙补上一句:“我中午没空,晚餐时再聚。” “那就一言为定喔!” 我挥手向他告别,匆匆忙忙地离开宿舍,找了一具公共电话,想要与佩娟连络, 电话被她的室友接到。 “请问你是哪一位?”她的室友问。 我告知她我的身份。 “原来就是你!”她的室友本是轻声细语,极为客气的与我对谈,知道我是谁 後却突然变成严厉的语气,态度甚差的说:“就是你害佩娟伤心一整夜的!”然後 便足足开骂了近二十分钟,我连回话的机会也没有,就只能像个听训的小孩,闷不 吭气,任由她疾言叱责我的薄情寡义,数落我的种种不是。 我的硬币如吃角子老虎般,逐一被公共电话所吞没,眼见掌中的硬币所剩无几, 即将用毕,却还没有和佩娟说上半句话,後来实在是忍不住,却又怕冒犯她,所以 特别小心谨慎的说:“对不起,同学……我……”可能因为顾虑太多,说起话来有 些结结巴巴。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截断,“谁是你的同学?不要随便沾亲带故的!”没 想到我虽刻意讨好,却碰了一鼻子灰,她并不吃这一套,我是自讨没趣。 “哦!对不起。”我连忙道歉,这种女人根本不可理喻,遇到这类情形时,与 她争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会使情况更加纠缠不清而已,还不如自认倒楣,早点 认错算了。 我换了另一个称谓:“大姐,能不能……” 她显然还是不满意,“你又不认识我,怎会知道我的年纪一定比你大?真是太 不懂礼貌了。” 大概由於她是佩娟的室友,我便误以为她大约是与佩娟年纪相仿,再加上刚才 她那番训示,老气横秋,盛气凌人,也难怪我会有这样的错觉。 一向口才不算迟钝的我,此时居然也会变得有些口吃,“是……的!小姐,” 我又成换另一种称呼,略一停顿,见她没有後续的反应,猜想是能够为她所接受, 才敢再说下去,但口吃的情况却更厉害,“以……後我会注……意的,请……问我 可以和……佩娟说……话吗?” “哦,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在寝室里。” 我在心中暗自咒骂不已,不在就早说嘛,害我还要浪费时间听你训话!但口头 上还是得保持和气,毕恭毕敬的交待她:“能不能烦请你转达,告诉她,我曾找过 她,如果方便的话,请她回个电话给我,好吗?” “好吧!”她似乎极不耐烦,勉为其难的答应。 我如蒙大赦,千叩万拜地道谢,最後还恭恭敬敬的将话筒挂上;真没想到佩娟 会有这麽一位泼辣的室友,以前怎麽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傍晚下课後,我便推掉所有的事务,留在宿舍里等佩娟的讯息,一旦走廊那头 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定在第一时间内抢到电话旁,後来甚至乾脆就搬张椅子,坐 在一旁守候,可惜全都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到最後我反倒成为最尽责的接线生。 其间虽然也曾想出外,主动拨个电话回去找她,却又怕她万一偏偏选在我不在 宿舍的时候打来,由於唯恐顾此失彼,因此便陷入左右为难的抉择当中,而我这一 晚就在无穷无尽的期盼与绝望里轮回,在不停反覆的煎熬里渡过,直至深夜,我确 信她不会与我连络後,才不得不放弃等待,死心塌地的回到寝室--再去面对另一个 失眠的夜晚。 隔日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天才朦朦亮时,便赶搭早上第一班发出的列车, 跷课北上,要去找佩娟当面谈个清楚。 到达他们学校时,已是接近中午时分,我来到女生宿舍门口。这个地点我不知 出入过多少回,对触目所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早已谨记在心,但却从没有感 到这般五味杂陈、这般矛盾与复杂,虽说是恨不得能够马上与佩娟见面,让一切误 会冰消瓦解,实际上却又隐隐有著一股莫名的恐惧,不知要用什麽样的态度去面对 佩娟?该如何求她开口原谅我? 我怀著无比虔敬的心情,用尚处於轻颤状态的手指,迟疑地按下门前的对讲机, 电铃声持续响过几秒後,接著一段短暂的空白,这时间虽不长,对我而言却有如一 个世纪那麽久,我有点像是在聆听法官做最後判决的罪犯,心中惴惴不安;此刻明 明是个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我的身上却感到阵阵的寒意,几乎快要站不 住脚,晕厥过去。 终於有人出来应门,“我要找佩娟!”我彷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这句 话。 “她不在哦!” 没想到经过一番的天人交战,得到的却是这般简单的答案,我终於再也支撑不 住,双腿一软,顾不得一切便跌坐在人来人往的女生宿舍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从宿舍里走出来。“你呆坐在这里干什麽?” 我听出她的声音,是佩娟的室友,昨天还曾无缘无故、莫名奇妙对我大发脾气。 “佩娟不在吗?去哪里了?什麽时候才会回来?”我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原来是你!”她也辨认出我来,这下倒也好,可以省下功夫,不用再多费唇 舌去做那些无谓的解释。 “你特地跑这一趟吗?”或许是被我对佩娟的诚意所打动,她居然客客气气的 和我说话,与昨天的情况迥然不同。 “佩娟呢?” “昨天早上有个男的来找过她,谈了话後,佩娟收拾几件衣物,便跟他出去, 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课也没有上。” 我大惊失色,情况似乎超出我的想像,“那男人长得什麽模样?” 她侧著头努力回想,“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像长得很高,”然後看了我一眼补 充,“比你还要高。” “还有呢?”我心中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又再仔细打量我一次,似乎又要拿我来比较,“长得很帅,斯文、俊俏,很 容易让人想亲近的感觉。” 我已了然於胸,这人必定是佩娟的青梅竹马,童年玩伴——林志豪。 显然林志豪又来找过她,而从种种迹象研判,这次佩娟是心甘情愿,没有拒绝, 自愿跟他走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佩娟最後的选择与决定,也不晓得我是否已在这场争战中, 被正式知会,遭到淘汰出局,更没有勇气去求证,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存在似乎变 成多余,只能落得黯然离去的下场。 “你风尘仆仆赶来,这样就要走了?”佩娟的室友在我身後高声疾呼。 “我留下还有什麽用?” “你要不要留话?等佩娟回来时我好告诉她。” “不用了,什麽话都不用说,甚至连我来过的事都不用跟她提。”我的心已死。 “你要这样就放弃了吗?”她似乎对我、佩娟及林志豪的事都稍有了解,故而 有此一问,可是我又恨起她的多管闲事,所以根本不想回答。 是我自己将佩娟推离我的身畔,如今又有什麽立场可以坚持? 或许是连续几夜的失眠,加上南北长途奔波的辛劳,还有心理因素的作祟,平 时身体极为强健,鲜少有病痛的我,回到学校後居然大病一场。 起初只是轻微的发烧和鼻塞,也就不以为意,直到演变成严重的咳嗽,连阿铭 都看不过去时,他才坚持要送我到医院去。 看过医生後,阿铭成了我的专任特别看护,从不忘记提醒我要按时吃药,我的 病势虽然不再恶化,却也一直没有痊愈的迹象,有时候明明稍有起色,略见好转, 几天後竟又莫名其妙的故态复萌,当真符合前人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 的至理名言。 阿铭始终不解,何以我的病情会如此奇特,反反覆覆、忽起忽落,连续看了好 几次医生也不得要领,都说是小病,没什麽大碍,只叮嘱我要多喝水,多休息。 我却有另一种解释方式,没有对阿铭说明,我的久病不愈,其实是我自己不愿 身体康复,想藉生病为由来逃避现实,可以不必去面对感情上的种种问题。 午後,我正无精打采,病厌厌的躺在床上,阿铭突然冲入寝室,拉著我的手, “别睡了,快起来!” “医生要我多休息,你忘了?”我张开眼看了他一眼,便转身面壁,继续装睡。 阿铭仍不死心,轻拍我的脸颊,“喂,醒醒,别睡了,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看什麽?”其实我并没有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去看了就知道。”阿铭故作神秘状,不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连哄带骗、又 推又拖的硬是要我和他一起出门,最後实在是被他吵到受不了,只好随他而去。 屋外阳光灿烂,大概是太久没晒太阳了,我眯著眼睛,一时无法适应。 阿铭忽然停下脚步,“看!” “你要我看……?”话还未问完,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无法再言语。 我们宿舍後面是一小片树林,平时有许多学生喜欢在此乘凉、聊天,阿铭指著 其中一丛植物要我辨认--竟是一株万年青! 是佩娟送我的那株,从他们学校回来後,我在心灰意冷之下,早就将这株万年 青丢弃,没想到却被阿铭给拾起,移植到这里来。 “你什麽时候种的,我怎麽都不晓得?” “别忘了,暑假时我也曾受你所托,代你照顾过一段日子,多少也有些感情, 怎舍得让你当成垃圾丢掉?不过我也只是想尽力一试、全力一搏,并没把握能否种 得活,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我蹲下身来,凑向前去仔细观察,这株万年青被供养在寝室时虽然苍翠茂盛, 却也完美到不像是真实的植物,如今在此成长,根部有几处虫蛀的痕迹,枝干上蒙 有些许尘埃,还有几片叶子略显枯黄,可是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更为生气盎然。 我问阿铭:“它似乎长得更茁壮?比我记忆中还要高上几分。” 阿铭踩踩脚下的泥土,“对啊!因为这是真正宽广的土地,不像种在瓦盆时的 处处受限,因而可以自由自在,尽情恣意的生长。” 我伸手抓起一把泥土,灵光乍现,心中压抑许久的千斤重担突然被卸下,所有 的压力全在瞬间释放开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你说的没错,必须要在真正 宽阔的土地上,才能不受拘束的成长,我不该让自己被绑死,也要让别人有更大的 挥洒空间。” “我们不是在谈植物吗?你在讲什麽?” “其中的道理通通都一样,植物、爱情并没有什麽不同。” “怎麽又会扯到爱情呢?”阿铭显然被我弄糊涂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需要明白的。” 事实上,有些人从来也说不清楚爱情有什麽道理,却还是可以拥有历久弥新、 至死不渝的坚贞爱情;如果能够一生一世享有真挚的爱情,我倒宁愿像阿铭一样什 麽都不了解。 阿铭摸摸我的额头,试探一下体温,喃喃自语:“奇怪!又没有发烧,怎会说 这些像是梦呓般的话?” 我微笑,充满自信的说:“放心,我没事的!” 我从树林阴暗处走出来,明亮的阳光洒在身上,全身充满无穷的力量,只觉得 好暖,好舒畅,身心一片详和。 “久违了,太阳!”我抬头对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