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荼蘼 作者:清风水影 (上) 莲子和朝阳,莲子和花明,花明和朝阳。爱得太深,所以太痛。宿命里无法 逃脱的痛。 我轻轻用指尖划了一下脸庞,一丝粘稠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细长白皙的手指滑 了下来,纵横交错的红是那么刺眼,让我来不及避开,便被它生生地击中,心就 那样忽然疼了起来。 我们何其幸运, 无法确知, 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那一刻,面对眼前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辛波斯卡的这句话便如秋天在 萧瑟的风中飘零的枯叶一样静静地落在我的脑中。 “明子,你终是动手伤了我。” 我吮着指肚上淡淡的血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对她说,好似我们小时每次激 烈的争吵过后我对她的道歉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那道新鲜的划痕,眼神开始变得温柔,甚至,还有细若 游丝的疼痛。她举着薄薄刀片的手开始迟疑,开始缓缓地下落。 “疼吗?” 许久,她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决绝中深藏着不忍。但她终没有走过来,像 小时每次我受伤时那样拥着我,细细地为我检查伤口。她只是,站着,以孤独的 姿势。绝望中带着隐隐的挣扎。 “疼,当然疼。比那次从悬崖上摔下来都疼。”我仍然微笑着对她若无其事 地说,“但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你。” “应得?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莲子,你能真切辨得?” “明子。对不起。” 我终于不再微笑,轻轻地颤声说道。低头时,才惊觉所有的眼泪终于倾泻而 出,无所遮拦。 1 认识明子的时候我们还只是很小的孩子。是的,只是两个没有忧虑的孩子, 有着纯净的眼睛,烂漫的幻想,小小的身体如初绽的蓓蕾,娇弱而鲜嫩。 喜欢明子就是从喜欢她的名字开始的。 花明。 鲜艳且华丽无比的名字,让我时常在吐出口的那一刻小心翼翼而又满怀自豪。 因为,花明是莲子最好的朋友。 我叫莲子。是夏天会在池塘里被大捧大捧的绿色荷叶包裹的淡粉色的花朵。 我出生在夏天,出生在开满莲花的池塘边的一个房子里。所以,从此以后,所有 的人都叫我,莲子。 12岁以前,我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介绍我的名字的,包括对花明。 只是所有的人都只记得我叫莲子,却忘了我出生在夏天,出生在一个靠近开 满莲花的池塘边的房子里。惟有花明从一开始便牢牢记得。 所以,从6 岁到12岁的生日,都只有花明陪在我身边,帮我一根根地点蜡烛, 虔诚地许愿,再一起一口气吹灭。 花明。 在离开那个村庄,离开她许多年后,我仍然会在半夜的梦呓中小心翼翼而又 满怀自豪地叫她这个鲜艳且华丽无比的名字。 我一直认为,花明是上帝这个老头对我灰暗童年唯一的抚慰,我甚至在天真 地想,也许,6 岁前所有的疼痛和害怕都只是为了让我在6 岁后认识花明,与她 共走一段生命的历程,彼此温暖。 打到这里,我微微一笑。 朝阳,你在看吗?花明和莲子的故事。 我在看,很认真地。樱,我在等着你的故事的发展。 2 12岁那年,妈来了。她的出现带来了我对往事所有的回忆。疼痛、黑暗、隐 秘、不愿再想起。 我以为我已经全部忘记,但终是自欺欺人了一场。 我仍记得,4 岁的时候,在一个明亮的午后,那个会让我放肆地爬在他身上 把他当马骑的男人抛弃了我和妈。只为了他身边的那个满身脂粉味道的涂着红色 指甲的女人。 他只简单地对妈说他要走了,便挽着那个女人飘然而去,连让妈反应的时间 都没给。 对我来说,则更不知道所谓的“走”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个男人在丢 下那句话后,连抱也没抱我一下便急急地摔门而去,从此就再没有回来。 父亲的概念,形同虚设。 我的日记中,作文上,甚至记忆里,都没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它们对我还 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从那时起便学会把所有的心事装起来,不给自己任何一点 疼痛和难过的理由。 而一贯沉默的妈也更沉默了,她把我交给住在乡下的外婆就没了踪影。 我的世界终于如大厦一般轰然倒塌。我无法再回到过去。 花明。 我无法不去找她,不去把我的委屈和愤恨一点点向她道来。 莲子,想听我的故事吗? 嗯。 自小我就知道我与周围的孩子不同。不是因为我眼中的桀骜,更不是因为我 所拥有的令人不快的放肆。而是我的身世和我的体质。莲子,从出生到现在,我 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花明?! 我惊叫起来。但她仍神情平静,好似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父母把我遗弃在这个破旧的小山村里。是一位好 心的大伯收养了我,我才得以活到现在。但,我仍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怎样。 花明,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我转过身,紧紧地拥着花明,哭着认真地说。 有莲子在你的身边,你会一直好好的。相信我,花明。我们一定可以健康地 活下去。我们都会嫁给一个健康明朗有着黑色柔软头发明亮眼睛的男子,我们还 会生一个白白胖胖聪明可爱的小孩子,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健康活泼。花明,我们 会有好的未来,不是吗? 莲子,不管怎样,你要好好的。 之后,朝阳,莲子便跟着她的妈妈离开了花明,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六年的 青山绿水的小山村。 两个孩子的友谊就此戛然而止?从此断了联系? 当然不会。花明和莲子一直在写信,她们会笑着谈到她们曾经做过的一些傻 事,会回忆起在乡间度过的每一天。朝阳,你知道火车道的尽头是什么吗? 火车道?尽头?不就是一个个站点吗?是开始也是结束。 不止如此。朝阳。 6 岁那年,在孩子堆中,我看到小小的花明梳着两条短短的黑色的辫子,一 身脏脏的蓝色粗布衣服,她正努力踮起脚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围墙”中寻找可以 看到我的缝隙。 她是个清爽干净的女子。我想我可以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世界, 剔透、明晰、纯粹。所以,我微笑着走向她。 你好,我叫莲子。 她一愣,既而淡淡地一笑,灿若春花。 莲子,我叫花明。 好听地会让人轻易窒息的名字。我一惊。 莲子,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尽头吗? 世界尽头,冷酷仙境。 嗯? 世界尽头是仙人住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莲子,跟我来。 花明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孩子堆,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她的手如河边白色 扇贝的脚,柔软而又敏感,能够带给我足够的安全和温暖。 我们经过错落低矮的土胚房,经过泥泞的乡间小路,来到一片广袤的麦田。 那时还是夏季,绿色的麦浪一起一伏,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那两道灰色的铁轨就隐藏在一起一伏的绿色的海浪中,若隐若现,如潜伏着 伺机而动的猛兽。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到隐隐的害怕,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两只怪兽最终会把 花明从我身边带走。所以,面对那段已经废弃很久的铁轨,我无法如花明一样兴 奋。 莲子,不觉得这是条很神奇的道路吗?它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通向未知的世 界。 可是,花明,我并不想离开这里。我是从另一个破碎的世界逃出来的,我不 想再过逃离的生活。我只想静静地生活在这个地方。也许,会就此老了一生。 你不会。莲子。 花明把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她定定地看着我。 你从来不属于这里,所以,你必定会走,有一天。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花明。 我张开双臂,很自然地拥着花明。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所 以,我紧紧地拥着她,把头埋在她柔软的黑发中。 可我会走,莲子。 花明?! 我惊异地抬起头,看到了她眼中的倔强和坚持。 就像你一样,我也从来不属于这里,莲子。我不会长久地呆在这个小山村。 所以,我必定会逃离这里。 朝阳,知道吗。花明是个说到必定做到的女子。她终于带着莲子逃离了。 黑夜中,两个女孩不停地在乡间小路上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如同两只欢腾的 小鹿。 莲子,你快点跟上啊。 花明转过头来,冲着我大喊。 借着班驳的星光,我看到她的眼睛熠熠发亮,神采飞扬。花明从未如此快乐 过。 花明,我们要去哪里。 那条铁轨。我们要顺着铁轨走下去。还记得吗,我说过的,它们可以带我们 逃离这里。 真的可以,逃离这里? 当然。莲子。 我们以为我们可以顺着那两条锈迹班驳的铁轨通向未知的世界,可一切却不 过都是一厢情愿。 那一夜,我们一直走一直走。 在浓重的黑暗中,花明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出了很多的汗,潮湿、粘稠, 如她的命运,隐含着太多的不确定和危险。 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着,空气中,只有泥土的清香和几声猫头鹰凄厉的 尖叫。 走了很久之后,花明开始急促地呼吸,声音浑浊低沉,如受伤野兽无奈的呻 吟。 花明? 我试探地叫她。可她只是捂着胸口,闷闷地不肯说一句话。 我开始变得害怕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花明一声不响地倒在我面前。 那一刻,时光倒流,我仿佛又回到了四岁那年爸摔门出去时的感觉。整个大 厦轰然倒塌。所有的怪物和幽灵在黑暗中舞着利爪,狰狞地张着血盆大口冲着我 不怀好意地微笑。 我禁闭双眼,却怎么也无法驱除那已经深入我灵魂的恐惧。太多的不确定和 未知。我终于坚持不住,跌在花明的身边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 之后呢,樱,花明和莲子? 她们安全回到了家。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两个6 岁的孩子,她们所谓的世界 尽头也只是那段铁轨的末尾。结束了,就该回家了。 3 妈有了个新家,所以她把我接回去住。她以为她又给了我一个幸福,其实, 她从来没给过我幸福,反倒从四岁那年就和爸一起把我的幸福摧毁殆尽。从那时 起,我就不相信任何人可以给我家庭的温暖。 莲子,这是你的妹妹,青。 妈把一个皮肤白皙有着褐色卷发的小女孩推到我面前。 妹妹? 我挑战似的看着妈。 就是你新爸爸带来的孩子。 妈不敢直视我的双眼,她轻声解释给我听。 我从来就没有过爸,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妹妹。 我淡淡地把这句话丢给她们就进屋去了。 面对装饰豪华的新家,我竟不感到苍凉和悲伤。 “昨日的悲伤,我已遗忘。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我静静地爬在柔软有弹性的小床上一笔一画地开始给花明写信。 离开花明,已经有1 个多月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 每次想起花明,我的心里就一阵温暖。那个有着明亮眼睛黑色头发的干净女 子。 “能够在花香四溢的夏季遇到你,花明,是莲子一生的幸福。我相信有一天, 我们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所以,花明,我们都要自己有理由坚持到那一 天,不会轻言放弃。莲子。” “莲子,你的信来的时候我正在我们曾经逃跑过的那两条铁轨上遥望远方。 呵,还记得吗,我们六岁那年的出走?漆黑的夜,两个披散着长发的小女孩,慌 张而又兴奋的神情。莲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些一直感动着我的细节。即使有 一天,我们老了,走不动了,甚至无法再拥抱彼此,我也会笑着找到你,与你一 起回忆我们童年的点点滴滴。莲子。现在,我一切都好。你也要珍重。花明。” 接到花明的信时,她的信纸早已被青揉得乱七八糟,那高高低低、纵横交错 的皱纹看得我心疼。 我一把把青推到在地。 以后再动我的东西我就杀你了! 我低吼着,如一头受伤了的野兽。 青愣愣地看着我,既而一丝轻蔑挂在了她的嘴角边。 爸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头野兽。你不是个好孩子,你有太多灰暗的童年和记 忆。所以,哼,我可怜你。 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魔女,我忽然不屑地笑了。 自以为是的傻瓜。 你说谁?! 我没答话,自顾自地走近了我的房间。 “花明,我想我不是个快乐的孩子。日常的琐屑如暗涌的潮水,时常会淹没 我的头顶。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在这样黑色的潮水中溺毙。在这个工业发达的城 市里,我看不到蓝色的天空,听不到鸟儿欢快的叫声,甚至,连夜幕上点点的星 光对我来说都是奢侈。花明,想你。莲子。 “莲子,还记得那句话吗?我们何其幸运,无法确知,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 世界。你也说过的,我们会有幸福的未来。只要相信这点,我们就有了让自己顽 强活下去的理由。我也想你,莲子。花明。” 莲子和花明就这样通着信,莲子以为她们会顽强地长大,如春日里大树根下 那些绿色柔韧的小草一样。莲子还以为,她与花明终有一天会再次相见,欣喜会 如蓝色的潮水般淹没彼此。 只是,两年后,她们终是遗失了对方,无法再在这个诺大的世界里寻见。 樱,你的故事就此结束? 不,还有莲子。她18岁成年后就急急地离开了家。 我想可以让我离开这个灰暗家庭的唯一途径便是考学。于是,我拼命学习, 让自己在这个残存的希望中苟延残喘。果然,18岁那年,我考到了离家很远很远 的一个大城市里读书。 四年毕业后,我开始独立生活。完全抛弃了我的过去和记忆。只把有关花明 的一切一分一毫地保留了下来。我舍不得丢掉我们曾经共度的岁月。虽然,我已 经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她了。 花明,你还好吗? 时常,半夜里,仰望着这个城市脏脏的天幕,我会忧伤地想起花明,那个有 着如星星般明亮眼睛的黑发女子。还有她清脆的嗓音和灿若春花的笑容。 花明,你在哪里?我们还会再次见面吗?我们还会把对方紧紧地拥在怀里, 传递给彼此温暖和幸福? 樱…… 朝阳,失却了花明,莲子是孤独的。虽然她可以在人前肆无忌惮地大笑,可 以装做很快乐的样子,可是,她仍旧是个不快乐的孩子。就像她曾经写给花明的 信中所描述的那样,12岁以后,她便成了个不懂快乐的玩偶,听不到内心潮水的 涌动和澎湃。 樱,这个世界上,高山流水毕竟难寻。 所以失去了才感觉仿佛世界少了一半,残缺不齐。 樱,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才可以安慰莲子。 呵,朝阳,有这份心就是好的。而且,花明也说过,即使有天老了,她也会 找到莲子。我相信她的这个美丽的诺言。 樱…… 嗯? 我也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 4 从一出生我便知道这个世界对我是不公的,因为对一个婴孩来说,最残酷的 事莫过于没了父母。 而我,恰是那个可怜的婴孩。 忘了自己是如何挣扎着长大的,只记得那些所谓的亲人投过来的白眼还有他 们嫌恶的神情,好似我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一只只会乞讨的狗。也许,连狗都 不如。因为,我从不摇尾乞怜。 每天,我都会做很繁重的工作,不是为了一顿勉强可以填饱肚子的饭,只是 为了坚韧地活下去。是的,活下去! 对于未来,我并不希冀也不害怕,我只是平静地等着它的到来。我不是个相 信奇迹的人,所以,活下去的目的就只是想看着这些比我岁数大人是如何一点点 衰老,一点点坐等死期的到来。我想自己在那一刻,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只是, 我知道自己这样是不会有快乐可言的。但,什么是快乐,什么又是幸福?我从来 不去考虑这些看起来更像垃圾的问题。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我便会满足了。 可是,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女子,我才惊觉,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枉活。 遇见她的时候我24岁,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年纪,但她一见到我,便 轻轻摇头。 还没有经历,你便已经老了。 她淡淡地对我说,神情冷漠。 第一次一个人能对我看得如此透彻,我一惊。却也狡辩着。 我怎么老了? 心里有伤的人总是用外表的坚强来掩盖。你并不是个快乐的人,甚至,你根 本就不相信自己可以把握快乐,所以,你其实已经放弃了生活。但你现在却仍挣 扎着活着,定是有着可以支持你的理由。只是,那个理由,并没有你想象地那么 充分。 呵,彼此彼此。 我笑着回应她。倏忽间,我仿佛看到她眼中闪动的亮光和神采。 我知道,她是我的同类。 惟有同类才会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彼此。但未必会惺惺相惜。因为,我们太 像,所以必然会彼此伤害,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这样的穷追猛打迟早会筋疲力 尽,衰竭而亡。 但她有太多吸引我的地方,让我欲罢不能。 黑色如瀑布般的长发,明亮地时常让你不得不用手去遮掩光彩的眼睛,清脆 的嗓音,灿若春花的笑容。 于是,8 个月后,我娶了这个能够让我心疼的女子。 朝阳,你的故事完了? 不。没有。生活一直在继续,永远没有终点。 可是你说过的,那只是个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局,不是吗? 也包括你的那个莲子和花明的故事吗? …… 樱,我想见你。 为什么?给我一个可以让我信服的理由。 一定需要一个理由? 当然。朝阳。你不能只凭你说“想”便做成一件事。而且,我是个做事需要 理由的人。 到今天为止,我们认识已有180 天了。 那又如何?有些人就是认识了一生都不会见面。 有些人?比如? 比如你和我。 樱,一生,太长。我给不起。但我却可以给你180 天或者更长。 对不起,朝阳。我要的太多,可你能给我的却太少。或者说,我们都给不起 对方想要的。这不是个好理由。所以,我不会见你。 5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一个论坛中认识朝阳后我就开始频繁地上网。 每天深夜,我都习惯性地在桌上放一杯温热的咖啡,懒懒地靠在木制椅,在 氤氲的香气中打开QQ. 难道我是一直在等他吗?可是,他是谁?他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个偶然 还是上帝给我的一个隐喻?我们是讲故事的人还是故事里的人? 我终于糊涂了。 所谓的是与非,真相和虚幻总是把我的脑袋弄得很疼。哎,不想想那么多了, 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6 “滴”随着一声悠扬的叫声,我又以鲜亮的颜色挂在了他一排长长的名单中。 好。 好。 许久不见你了。 我出差了。 去了哪里?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是莲子和花明的故事。终于可以继续了。 一天深夜,我如常打开信箱,却发现一封未署名的邮件静静地躺在信箱里。 轻轻点击鼠标,信便清爽地展开。 看了开头,便足以让我惊呼。 “莲子: 好。 我想你定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六岁时会冲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农村小女孩粲然微 笑的美丽天使。 我仍记得当时夏季的天空很蓝,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彩,风很轻。你 从孩子堆中走向我,微笑着介绍自己。我叫莲子。 而我,叫花明。 莲子,别奇怪为什么多年后我仍能找到你的邮箱,这并不重要,对吗?重要 的是,我们终于没有彼此遗失,漂流在世界这所没有根基的大船上。我们终是找 到了彼此。 我很庆幸,莲子。因为,我曾说过的,即使有一天我们老了,走不动了,我 也会笑着找到你,拥着你,与你一起回忆我们童年的点点滴滴。而现在,我们都 还年轻,都仍然拥有娇美的容颜和健康的身体,却找寻到了彼此。所以,莲子, 我们何其幸运,不是吗?这个世界终是厚待了你我。 很想见到你。莲子。 可以来我的城市吗?我在S 市。 我会一直等你。一如那时在山崖边执着的等待。 祝一切都好! 花明。“ 花明?花明! 我愣在电脑闪烁的荧屏前无法确实感知周围的世界。花明,我真的可以再见 到你了? 一切,是偶然,还是上帝的又一个隐喻? 莲子,终于还是去了S 市。 因为她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联系到花明的机会。 呵,朝阳,你很了解莲子。 不,应该说,我很了解你。 ? …… 终于下了飞机,我迫不及待地想冲出去见花明。 现在的花明是什么样子的呢?长高了?长胖了?有了孩子?做了母亲?她仍 然会拥有黑色长发和明亮眼睛吗?她仍然是那个内心有伤痛的花明吗? 花明,花明,我们终于又可以穿着睡衣,蜷缩在一张大床上彻夜长谈了,像 我们小的时候一样。你还会带着我重走那段早已被丢弃的铁轨吗?你还会拉着我 的手与我一起寻找未来世界的奇迹和神奇吗? 花明。 我忐忑不安地随着人群走了出来。 “莲子” 我看到不远处一个微胖的皮肤白皙的短发女子冲着我粲然地微笑着。 花明? 我疾步走上去。 果然是她! 虽然岁月已让她的样子微微走形,但她仍拥有明亮的眼睛,那是双无论如何 也遮掩不了光彩的眼睛啊。 “莲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花明张开双臂拥抱我,像每次我们相见时那样。 而我,再次把头埋在她的黑色柔软的短发中,呼吸着她淡淡的体香。 “花明,知道吗?你已不是我12岁以前认识的花明了。现在的你更健康,更 明朗,更让我放心了。” “莲子,你也不一样了。”花明放开我,仔细地打量着我,“你的身上有着 这里的女子所不容易见到的桀骜和叛逆。你内心仍然汹涌澎湃,无法平静下来。” “呵,12岁后,我就过着一个人流离失所的日子。我从未有一天平静过。也 许,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不属于那个平静的世界,我必定会再次离开。” “可是,莲子,我多么希望你能快乐起来。不要再做一个孤单的浪人了。你 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花明,我是快乐的,尤其在见到你之后。真的。” “我相信我相信。” 花明的眼中有晶莹的亮光闪动。 以前的花明从不容易感动,更不会轻易地流泪,她总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强 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现在……呵,她终是与以前不同了。 而我呢,真的如花明所说,也变了许多? “莲子,这是朝阳。我的丈夫。” 花明把她身边的一个男人介绍给我。 朝阳?! 我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冲着我好看地笑着的男人。 黑色柔软的短发,眼睛明亮,干净得体的白色棉质衬衣,身上还散发着剃须 水的香味。 “哪一个朝阳?” 我喃喃自语。忽然开始狠狠地想念那个相交不过180 天的网上男人。甚至在 某一刻,我会任性地把他当成他。难道潜意识里,我是会想念他的,我是希望自 己见到他,并与他有现实的联系? 哎,故事里故事外,都是一笔糊涂账。 “莲子?” “花明,你终于找到了你想要的男人。” 我淡淡地笑着,可是,眼睛里却飘过一丝疼痛。 “你好。” 朝阳伸出手来,始终微笑着看着我有些慌乱的眼睛。 “你好,我叫莲子。朝阳。” 我努力也在嘴角边挤出一丝微笑,保持着镇静。 他的握手有力而又温暖,很大的一双手,把我的一双手轻易地包裹了进去。 那一刻,我以为是永恒。 好似,塌掉的大厦又奇迹般地呼啦啦地重新建好了。金碧辉煌,让人眩目。 “雪儿,来,叫莲子阿姨。” 花明把一个小小的女孩拉过来。 “莲子阿姨”她轻轻地稚气地叫着我。 我低头。 呵,好一个精致的孩子。黑色的短发,如父母般明亮的眼睛,白皙细嫩的皮 肤,还有粉色蕾丝边的碎花小裙。 “雪儿乖,告诉阿姨几岁了?” “4 岁了” 4 岁。 我脸上的笑容倏得凝固了。4 岁时所有的场景都如过电影一般在我的眼前闪 烁。脂粉混杂的恶臭味,鲜红刺目的指甲,凄惨的哭声,摔门而去的背影。 我以为我终是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我以为我足够坚强到不再对以前介怀, 我以为我可以潇洒到不去管我所谓的童年。可是,我终是无法轻易地放弃。 “莲子,还好?” 花明和朝阳一起问我。 我们三个同时惊异。 太过熟悉的问候。对她,对他,对我。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很久远的时候就认识朝阳。而朝阳,似乎也 并不对我陌生。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无意间出卖了他的所有感情。 有一刻,我甚至认为,朝阳就是朝阳。他们从开始就是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能? 7 樱,为什么不再继续花明和莲子的故事? 朝阳,你在哪里,我想知道。 重要吗? 也许现在不重要,但也许将来很重要。 那就等到你认为重要的时候告诉你。 你会有一天倏得在我的世界消失吗?就如坐着火车看窗外的风景一般。 也许……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可以,朝阳。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们谁也无法轻易把握。 所以,我不能给你未来的承诺。我给不起。 我知道。所以我从不相信诺言。更不会奢求。 即使莲子见到了花明,她也不是快乐的。或者说,她的快乐只是一瞬间,一 部分的。并不持久和完全。 ……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樱,对吗? …… 花明待我很好,像小时那样亲切和自然。 我以为自己会很快乐;我以为遇见花明后我不会再流离失所;我以为花明会 给我这些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温暖,幸福,和爱;我以为花明会把我的天空装 扮得五颜六色,像小时她每次来看我都给我带来的一大簇一大簇鲜艳欲滴的无名 野花一样;我以为我会和她再次惺惺相惜,甚至会像以前一样固执地认为,我们 两个,就是天下。 可是,事实原就比我想象得残酷。 毕竟我们未见有十年。 十年啊,十年里虽不至于沧海桑田,却也足可以改变一个人,隔阂一段友情, 忘记一份爱。 不知是我变了,还是花明变了。亦或,我们都变了。 莲子很失望?樱。 不是失望,只是感慨。花明仍是莲子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唯一一个牵挂,她 仍是爱着她的。这份爱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你能理解吗,朝阳? 我理解,樱。只是为什么是,“目前为止”? 因为,朝阳,我们都说过的,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们永远无法确知时间的 下一刻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莲子的命运也是如此? 当然。莲子,花明,朝阳,你,我,都是如此。 “花明,我想听你和朝阳的故事。” 晚上,我和花明睡在她和朝阳的那张大床上,彼此拥着。 “莲子,朝阳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对吧?” 花明一脸幸福地问我。 “当然,花明。被你看中的男人定是优秀且不俗的。所以我才想了解他。” 说这句话时,不知为什么,我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嫉妒。 只是花明没有听出来。 莲子,遇见朝阳的时候我19岁。已经不再读书了。 花明微笑着把她的头靠在我白皙的脖子边,热热的呼吸吹地我痒痒的。 还记得6 岁那年,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带着你跑到那段废弃的铁轨的事吗? 当然记得,花明,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我怎会轻易忘怀? 呵,那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莲子? 嗯。你说,顺着这条铁轨走下去,我们就可以逃离这里。 呵,莲子,小时候,我一直就固执地认为,顺着那条铁轨走下去,我就可以 逃离那里。以前,我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逃离,但12岁那年,你被你的妈妈带 走了。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那时,我时常跑到那段铁轨上,坐着想你,想我的 未来,想我如何才可以尽快逃离那里。但,现实总是不近人意的。我无法带自己 走,现实中有太多的牵绊。而且,12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能力。 (中) 7 年后,一个下雨的春天,我看到村里的人围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瘦瘦高高 的年轻男子。那一天,整个世界都仿佛很热闹。许久了,大家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努力点起脚尖在高高低低的“围墙”的缝隙中寻找他的面孔。却总是被人 群推搡了出去。那个场面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莲子。你们都是在 我世界之外的人。 不,花明。 我紧紧地拥着花明。 你从来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都是。从6 岁 起,你就带给了我三分之一的世界,没有让我被这个世界抛弃。我爱你。花明。 莲子。 花明的眼眶湿润了。 我被人群排除在外边。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片空地上。那时,他看见了 我。 他拨开人群,走向我。 你好,我叫朝阳,你可以说普通话吗?我是说,他们的话我听不懂。我想, 你可以说,对吗? 他比划着解释给我听。他的声音很好听,很纯正的普通话,清爽,干净,像 他身上的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衣。 你好,我叫花明。 我抬头,肆无忌惮地看着眼前这个对我灿烂微笑着的男人。 他有着黑色柔软的短发,莲子,就像我们说过的那样,星星般明亮的眼眸。 只是,他的笑容中没有快乐。 他并不是个快乐的人。我可以看出来。莲子。他所有的温文而雅,所有灿烂 的微笑,所有整齐干净的衣服,所有得体的举止,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心汹涌的 潮水。我知道,他是个有着极重伤口的人。 所以,我继续对他说。 你是个老人。有一个无法得到救赎的灵魂。 他呀然,怔怔地看着我,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要害。 呵,彼此彼此。 几秒后,他释然地冲我笑笑。 我相信你是个能看透人心的魔女。花……? 花明。 很灿烂的一个名字。好听地令人窒息。花明。 你的名字也一样。朝阳。 之后,这个男人带我离开了那个我从出生就想逃离的地方。 八个月后,我嫁给了这个能拯救我生活的男人。 莲子,这就是经过。 花明,他确实给你带来了幸福。你已不再想逃离,不再喜欢过灰暗的生活, 不再流离失所了,不是吗? 莲子。我想我爱他。爱这个能够给我带来安全和幸福,能够带我走出那个灰 暗世界的男人。所以,虽然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我仍然坚持给他生了个孩子。 很小的一个孩子,用两只手就可以托着。他像他的爸爸一样,眼睛明亮,嘴角温 柔。只是,莲子,他出生不到三天就因为体质太弱,死了。 花明眼角的湿润终于化为汩汩泪水缓缓地滑过她有些苍白的脸颊,流到我的 脖子里,凉凉的,湿湿的。 我又一次手足无措。 花明不哭,花明不哭。 我轻轻拍着她。 我们都已是二十四岁的大人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和肆意。想哭的时候 眼泪便可以汹涌而出。 花明,你现在还有雪儿。毕竟,你还是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孩子,不是吗? 嗯。莲子,我毕竟没有辜负他对我的这份爱。 花明轻轻啜泣着,不一会,她便搂着我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花明蜷缩着身子,像母亲子宫里小小的尚未成形的婴孩,我不禁 开始羡慕起她来。 12岁之前我所认识的花明总是在噩梦中惊醒,从未有过像今天这么安静甜美 地睡过。 朝阳,你终是带给了花明幸福和安稳。 花明,你也找到了自己的三分之一的世界。 莲子,祝福你们。 8 朝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喜欢的生活方式之一,就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 下午,坐在一个拥有很大的落地窗的会放SECRETGARDEN的咖啡店里,在我的笔记 本电脑上飞快地码字? 有,你曾经对我说过。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很自我的人。 有吗? 闻着黑暗中时浓时淡的咖啡香味,我迷惑了。 什么时候我曾经向朝阳提过?似乎是第一次。 哦,对了,我是向朝阳说过,但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我是一个靠文字为生的女子。 也就是说,必须靠出卖自己的感情和别人的故事来生存。 但我喜欢这种生存方式,它让我更接近自己的灵魂,让我不容易被现实暗色 的潮水所淹没。 所以,大学毕业后,我扔掉了所谓的好职位,毅然选择了这种继续流离失所 的生活,在周围人的嘲笑和不解中依然我行我素。 而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离群索居,寡言少语,甚至没有了用口倾诉的欲 望,只是经年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在这种颠倒乾坤的生活方式中艰难 地寻找生命的出口,释放不得不时常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叫自由的魔鬼。 朝阳,遇见他的时候,是在S 市最大的装饰豪华的飞机场里。 我急急地从汹涌的人流中走出来,寻找那个曾经给了我三分之一世界的女子。 可是,我却看到了他,一个瘦瘦高高,喜欢穿白色棉质衬衣的男子。 是花明把这个拥有黑色柔软短发、明亮眼睛的男子介绍给我的。 他冲着我灿烂地微笑,用低沉好听的音调对我说,莲子,你好。然后,用他 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去握我的小手。 那一刻,我以为是永恒。 甚至,我会认为,那塌掉的三分之一的世界也因此而重建,我想我可以听到 土木彼此摩擦时的欢声笑语。 于是,我跟着他,而不是花明,回到了他的家。 他是个摄影师。一个喜欢把天地万物都尽收美丽的作家。 呵,从这点上来说,我和他是一样的,都用自己的心来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世 界。只不过我用的是笔,而他用的是相机。 所以,当我告诉他我最想过的生活方式之一,就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坐在一个拥有很大的落地窗的会放SECRETGARDEN的咖啡店里,在我的笔记本电脑 上飞快地码字时,他就笑着对我说,莲子,你是个很自我的人。 你不是吗,朝阳? 他微微愣了一下。 我不想自己是。 为什么? 花明带给了我所有的安稳和幸福。我不想失去现在的这种生活。 这和失去有关系? 有。莲子。 花明是个幸福的女人。朝阳。 莲子,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幸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由。彼此是无法代替的。 我懂。但我只有自由,却少了幸福。 莲子…… 不知为什么,那日,看着朝阳线条明晰的面庞,说着说着,我便有了想哭的 冲动。 朝阳。朝阳。 9 樱,继续给你讲以前我曾告诉你的那个故事。 他遇到了那个让他心疼的女子,娶了她。这不是很好的结局吗?难道还有变 数? 樱,我曾说过的,生活仍在继续。我们无法确知的事情太多了。他的生活亦 是如此。 那一日,我陪着妻去接她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一个从N 市来的喜欢漂泊的女 子。 妻只向我提起过一次她,是在妻未嫁我之前。 在一段铁轨前。 妻看着远方,微笑着回忆她和她曾经的点点滴滴。 她是个不安定的女子,你知道吗?她曾说她想在这个村落安静地生活下去, 不想再逃离。但我知道,这只是她任性的想法,她不是个甘于此的人。她的心里 一直有个让她无法安分的魔鬼。 所以…… 妻轻轻地依偎在我身边,叫着我名字。 她不容易得到幸福。她要求的太多,可是,能够给她这些的人却太少。她注 定一生漂泊。 这样的女子,我以为她是与妻与我相同的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猜想 这样的女子会有着怎样的容颜,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是,直到5 年后,我在这个城市最大的机场见到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 了。 她是与我和妻不同的人。 那日,春日的阳光很好,只可惜在绚烂的灯光下,什么都被衬得失了光彩。 但惟有她的眼睛例外。 在汹涌的人流中,我看到一个长发的黑衣女子拖着大大的行李包在着急地四 处张望。 那一刻,我就在想,那一定就是她了。 因为,妻说过,她一直只喜欢留着长发,她认为那样不会忘记纠缠的前世。 她竟是个相信有来生的女子。多么奇妙。 我看到她狂喜地扔掉行李跑过来拥抱妻,像个孩子。惟有孩子才可以这么任 性和肆意吧,可以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可以认真地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最初最 原始的感情,不会害怕和羞涩。 而我和妻,都早已长大。 从我们开始决定不再过灰暗生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准备迎接成人的世界, 准备承担责任,准备隐藏自己的纯真和肆意。 在她面前,我竟有些可怜自己。 你好。 我笑着对她伸出手,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眼睛。 呵,她的眼中竟有一丝慌乱和疼痛。不知为什么。 你好。 她伸出手,低了头,回避开我肆无忌惮的目光。 她的手小小的,可以被我轻易地握在手中,很硬,不似妻的手,柔软而又敏 感,如河边扇贝白色的脚。 我以为,她本会挑战似的迎接我的目光。可是,她却于慌乱和疼痛中放弃了 自己的坚持和倔强。 所以,我想,她定是有什么心事,也许,不是心事,是伤口。 那夜,她与妻睡在我和妻的那张大床上,彻夜长谈。我时时可以听到两人肆 无忌惮、欢快的笑声。她们似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那个会如小鹿般欢腾 地奔跑在乡间小路的年纪。 妻,自从见到她,也仿佛年轻了许多。虽然,妻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但却 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放肆开怀地笑过。 以前,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因为和妻的结合而变得完满,但今日见到的这个女 子,却轻易地打乱了我所有的坚持和自欺欺人。我和妻都在生活的假象中逐渐淹 没。原来,我和妻都错了。我们谁也无法因为彼此完满。我们都需要这样的一个 契机去发现心中的那个魔鬼。也许,不是发现,是释放。 黑夜中,我点着烟,看着一圈圈白色的烟雾绕着手指逐渐爬升,逐渐消散在 这浓重压抑的黑中。 她走过来,站在我身后。 她笑着对我说妻是个幸福的女子,她说妻找到了妻想要的男人。 我忽然冷不丁地问她,那你呢,你是否找到了你想要的男人? 说完后,我就开始后悔。这样直接的问话,她会如何想,又会如何答?但我 却实实在在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有。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他可以给我180 天甚 至更长的诺言。但被我轻易地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他。不相信存在于我和他之间的这个媒介。 你拒绝给自己任何机会。 不。如果我有,我会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会认认真真地想念一个人,认认真 真地喜欢他。也许虽然不一定会如你的妻一样幸福。 她的笑容中带着破碎的美丽。我忍不住想抚摸那种惹人爱怜的美丽。但手到 半空,我终是一转,轻轻掸了一下她的头发。 我们家很久没有打扫了,全是灰尘。 她看着我的眼睛,许久,才微微一笑。 我会注意的。 她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回去睡了,她一个人在房里。 我有些失落,那一刻。 朝阳,他爱上她了。 也许,我也不确定。 这个故事不好。 为什么? 因为它会带来破碎和危险。 可故事本身没有错。 但它会伤害到他的妻。他和她,不会幸福的,如果故事还继续发展下去。 那莲子和花明的故事就一定是个完满的结局吗? …… 你也不能确定,不是吗? 莲子和朝阳,莲子和花明,花明和朝阳。他们三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无 法说清楚,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但我知道,两个半圆是个整圆,但三个半圆便 破坏了那种完整和绝美。 如果那两个半圆并不吻合,而恰巧后来的那个半圆更吻合,那是不是该为了 你所谓的完整和绝美而成全后来的那个半圆? 这个问题,我不和你辩驳。 是因为,你也认为我说得对,不是吗? …… 因为你也认为,莲子心中有了朝阳,所以,你无法以充分的理由来辩驳我的 故事中他对她的感情。 …… 樱,我们见面吧。 为什么? 你又要一个理由? 对。 你见到了我自然会明白一切。 我在见你之前就要这个理由。 你,难道从来都不会想念我吗? …… 如果会,那就是我们见面的理由。 可是,朝阳…… 我会一直等你,我的手机是136*******. 朝阳,你知道的,我是不会打给你的。 我相信你会。 …… 10 一天,两天,三天…… 他一直没来。 我在电脑的这边等得心焦。 每次打开QQ,怀着希望上去,却总是看不到他在线。于是,又是失望。 他就这样一直失踪了好久,失踪到让我开始怀疑我们曾经是否在深夜里,在 咖啡的香气中,在班驳的星光下,打着大段大段的句子,向彼此诉说着心中暗涌 的不肯停息的潮水。亦或,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幻觉?如黑幕上绚烂的烟花, 开过了,便消散了,没了踪迹,无法寻见。 可是,终有一些东西却又是那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如烙印般,无法轻 易抹去。比如,我和他近几万字的聊天记录;比如,他告诉我的他和她的故事; 比如,我对他如影随形的浓浓的想念;比如,他临走时给我的手机号码。这些难 道不是真实、可以触摸到的吗? 朝阳。 我想念你。 我终于在认识他240 天后开始承认这个看起来会让我沉沦的事实。而眼泪也 在同时,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没有遮拦。 11 姐,我是青。 在电话的沙沙声中,我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干涩而又坚硬,如缺多 了水的仙人掌。 什么事? 我一愣,既而又冷冷地问道。 妈死了。 没有任何语调的声音,好像她只是在向我叙说一件不干她的事实。 妈?死了? 一时间我无法把这几个字的意思联系起来。 你说什么,青,你再说一遍!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开始在电话这边如野兽一般咆哮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没变,姐,像头受了伤的野兽,没点教养。 你给我少说废话,我要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妈死了,妈死了,妈死了!你要我给你说多少遍?! 刹那间,天旋地转,颠倒了乾坤。 我的世界又开始哗啦啦地倾倒。 周围一下子如太阳被遮掩了似的,漆黑一片。而我,也在这让人绝望的黑中 逐渐沉沦,我伸出的双手在空虚中挣扎着,如此无力和软弱。 妈,救我! 莲子,莲子! 恍惚间,我听到一声声焦急的呼喊。 那声音好似一双有力的手一般又把我从那浓重压抑的黑中拉了出来。没有让 我继续沉沦下去。 但我仍无力挣开眼睛。也许,也是不愿面对现实。 莲子! 我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中,他带着我急急地走着。那一刻,我像又回 到了童年,被妈妈暖暖地抱在怀中,如一个高傲幸福的小公主。 妈。 从十八岁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给我人生带来光明也带来伤痛的女人。 六年过去了,我还恨她吗? 妈。 我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着,泪水缓缓滑落。 我想我想你。 睁眼时,四周都是刺目的白,我不得不用手遮掩着眼睛。 莲子,你终于醒了。 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 我惊讶地放下手。一转头,正对着朝阳那张线条明晰的脸。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朝阳。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吹得我脸上热热的;下午 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我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绒毛和自己在他的瞳孔中倒 影的影子,苍白而又虚弱。 那一刻,我好似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绚烂而有生命力。 莲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倒在电话机旁? 他认真地看着我,直到我不敢直视他那双炯炯的眼睛。我怕,看久了,便会 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于是,我掉转头,看着窗外。 朝阳,我妈死了。 莲子! 他把我的身子搬过来,怔怔地盯着我,好似要我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我淡淡一笑。 朝阳,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莲子,我很难过。 他轻轻地对我说,眼睛里写满了悲痛。 可以看得出来,朝阳是真心为我难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虚伪客套的人。 而且,在我面前,在他爱的妻的好朋友面前,他不需要伪装自己。 朝阳,谢谢你。 莲子,不用谢我。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不想看到你出事,你明白吗? 看着眼前这个认真固执的男人,我不禁潸然。 从小到大,就只有花明会这样关心我。而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不希望看 到我疼痛的人。不,也许,他是第三个。第二个,应该是朝阳,那个会给我讲故 事的我从未见过面的网上男子。但我想我会想他。 12 三天后,我出院了。 是花明和朝阳一起来接的我。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 我希望他在。我想看到他。 但我却惊异地发现我的电脑被人动过。 谁,到底是谁动了我的电脑?! 花明,花明! 我冲出卧室,大叫着花明。 这几天有谁进过我的房间,动过我的电脑?! 没有啊。 花明一脸迷惑。接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 莲子,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那天,你被朝阳送去医院后,一个自称你妹妹的 女人找到这里来,说要把伯母的遗物给你。然后我就让她进了你的房间。当时, 我要哄着雪儿,所以就没看到她在干什么。但不一会,她就走了。 是青!这个魔鬼! 我咬牙切齿地说。 青? 花明,青就是与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是个魔鬼。以后一定不要让她进来。 嗯。 我恹恹地回到卧室,呆坐在椅子上发愣。 青定是看了我的电脑中所有的心情日记和我与朝阳的聊天记录。她是个好奇 心很强的女人,而且做事不择手段。我真怕,她会为了报复我而做出什么对朝阳 不利的事情来。 朝阳。 你现在在哪里,在干着什么? 在这个男人消失了一周后,我开始狠狠地想他。 而以前,我从来都会对这种想念一笑了之,甚至,会嗤之以鼻。 这个世界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在行走的路上我们始终形单影只。所遇之人不 过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过去了,便会逐渐淡忘。所谓的天长地久不过是一些人 拿出来哄那些相信爱情的人。而对我来说,我从未相信过爱情。因为,爱情就是 要天长地久的。 于是,我看着手腕上新沉淀下来的那块褐色斑迹不屑地笑笑。 有人曾经告诉我,那是上网太久了,打字太多了,才会出现的褐斑。 呵,是朝阳给我的爱情印记吗? 我的身上终于有了这个男人的东西。 13 朝阳,你终于来了。 看到朝阳亮色的头像出现在我QQ的那一刻,我的心不禁一颤,欣喜顿时如潮 水般淹没了我。 你仍不愿给我打电话,仍不愿见我吗? 朝阳,别逼我。我需要时间。 也许也需要一个契机。 …… …… 姐,告诉我朝阳所有的事情,我想了解这个男人。 一周后,青忽然打电话过来。 朝阳! 我的心一惊,她果然是看了我的聊天记录和我的心情日记,她了解了所有的 经过。这个魔鬼!从小她便喜欢拆花明给我的信,而现在,她居然…… 你说什么,我不懂! 姐,你别装蒜了,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青,我警告你,别去烦他!如果我知道你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会杀了 你! 烦他?哼!姐,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见过他了。 你说什么?! 一股寒气从我脚底生起。 姐,我决定要嫁给这个男人,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拆散他的家庭。 朝阳有家室? 我又一惊。 呵,姐,你真失败。一个认识了近一年的人却连他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 我无语。 青说得对。我从未打听过朝阳是否结婚,是否有个如雪儿一样精致可爱的孩 子。我们只是在深夜寂寥的天空下打出大段大段的句子,诉说着彼此的故事。仅 此而已。可为什么,我对他的依恋和想念却如流水一样丝丝渗入心田?甚至,当 我一想到,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网络里失散,我就痛得无法呼吸。 青,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去打扰朝阳的生活! 姐,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吧?自己不敢去接受这份感情,却还阻止别人?!我 可不像你! 可是他是有家室的人!你有没有为他的妻子和孩子想想啊?!你怎么可以这 么自私! 有家室又如何?结了婚还可以离嘛! 青,我还记得我12岁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皮肤白皙、有着褐色漂亮卷 发的小姑娘。你的父亲很富有,你可以说拥有了一切,但你惟独没有一个幸福完 满的家。我想那个时候我也如此。我们都曾经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有妈, 一家人可以幸福地坐在餐桌旁欢声笑语地吃饭。可就是因为,一个外人的介入, 这些场景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了一种奢侈。从此我便开始痛恨那些拆散家庭的人。 可是,姐,有些婚姻里并没有爱情。 青顿了顿,继续说道。 能够一家人团聚自然很好,但当你遭遇到了爱情的时候,你还会考虑那么多? 青…… 姐,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无用的东西。我们从小就没有彼此说服过。今天我 打电话来,不过是多了解一下我爱上的这个男人。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 青,你…… 还未等我说完,青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听筒,背靠着墙,耳边全是青说过的话。 朝阳……已有了妻。 我轻擦眼角,居然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这个男人,终于让我流泪了。 14 一片,两片,三片…… 我就着冷水把一些白色精致的小药片吞到了肚子里。 也许,明天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我的头开始变得重起来,眼睛再也无法轻易地挣开。 睡意袭来,终于如重锤一般,将我击倒。 醒来,月色柔和,清辉铺在暗色的窗棂,铺在我身上盖着的洁白的被子上, 铺在朝阳线条明晰的脸上。 朝阳? 怎么在这里? 我又怎么会在医院里? 难道是那几片白色的药片又吃多了? 哎,我总是这么不小心,把安眠药当糖粒吃。 朝阳。 我轻唤他的名字,可他仍然爬在我的床边沉沉地睡着,呼吸轻浅,表情甜美。 呵,那一刻,他像个可爱的孩子,惹人爱怜。 我微笑着把手顺着他的额角轻轻滑下来,直至触到他的嘴边,柔软而潮湿的 嘴唇,还有热热的呼气。 朝阳。 多想这样一直看着你,一直触摸着你,感受着你的呼吸和体温。 什么时候我对他竟产生了这样的依恋?我轻笑。 他可是花明最爱的男人。 我怎么可以……? 正想把手收回去,却倏得被朝阳温暖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朝阳?! 我一惊。 我把你吵醒了? 朝阳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我的手,不肯轻易放开。他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要 从此以后把我装进他的瞳仁里。 朝阳? 我试着抽了抽手,但却被他抓得更紧。 朝阳,你弄疼我了。 我努力抽手,有些委屈地说道。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让我多担心?! 朝阳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却又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用尽他全身的力气,好 似怕我再次跑掉。 朝阳。 我没有再努力挣脱他的怀抱。我知道,此时的我贪恋这种感觉,如温暖的潮 水瞬间把我淹没,让我不得不随之沉沦。 莲子,为什么要死?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朝阳把头埋在我散乱卷曲的黑发中,声音飘渺。 朝阳,我并不想死。 我轻轻地摸着朝阳柔软的短发,温柔地继续说道。 只是当时心太乱了,多吃了几片安眠药。 真的? 嗯。我想当时我只是慌乱。 为了什么,莲子? 不确定的未来,不确定的感情。 我轻轻长叹。 莲子…… 朝阳。 我把他轻轻推开。 很晚了,你该回家了。你不该把花明一个人仍到家里不管。 莲子。 朝阳心疼地看着我。他举起手想帮我理顺散落下来的碎发,却被我偏了偏头, 躲开了。 莲子,为什么? 朝阳。 我望着窗外班驳的树影。 你比我清楚理由。 哎…… 他轻叹气。 昨天早晨,把你送到医院后,我对花明说,我会在医院里照顾莲子,你回家 看着雪儿吧。这个理由不好吗? 朝阳。你不该骗花明。你不该利用花明对你的信任来寻找借口。 莲子。我并没有骗花明。自始至终,我都对她保持着真诚。但我需要对自己 坦白。 朝阳。 看着眼前这个认真固执的英俊男子,我说服不了他,更说服不了自己。 只是,这样下去,花明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15 花明,再见。有空去我那里玩。 我微笑着拥着花明告别。 莲子,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了?是雪儿太吵?还是朝阳的烟吸得太多? 花明看着提着箱子从卧室走出来的我着急地问道。 都不是,花明。你多心了。 我继续微笑着,装作很快乐的样子。 是我不习惯和很多人住在一起。你知道的,我的生活从来都不规律,一下子 早起早睡反倒不适应起来了。而且,你要我一辈子住在你家吗? 可是,莲子,最少再多住几日。 花明眼里的真诚足可以瞬间摧毁我所有的坚持。 所以,我别过头。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雪儿如花朵般娇嫩的脸庞。 雪儿乖,阿姨要走了,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哦。 莲子阿姨。 雪儿亲昵地叫着我,点起脚来亲了亲我的脸颊,如蜻蜓点水般。 那一刻,我庆幸自己做了离开这里的决定。 朝阳。 我笑着站了起来,把手伸给他。 朝阳又一次用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小手,像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带给 我的一瞬间的恍若隔世一样。 谢谢这些天来你和花明对我的照顾。 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充满感激,像对一个熟人那样熟练地、不含其他感 情地微笑着。 莲子…… 朝阳没有多余的话。 他只轻轻把我的名字含在口中,仔细咀嚼,眼神迷离。 让我慌乱和疼痛。 但我仍是很快地抽回了手,理了理滑落到额前的碎发。 花明,朝阳,雪儿,走了。有时间来玩。 16 窝在新居,所见都是陌生。但仍是自己的家。而且,我不想自己陷入一场会 让所有人痛苦的纠缠不清的爱情。那不是我想要的。 虽然,刚离开朝阳,我就开始想念这个男人。 樱: 好。 回到家后,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为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蓝山咖啡放在桌前, 开始在悠长的猫叫声中上网。 一打开信箱,便看到了朝阳的信静静地躺在信箱里。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很久了,因为自己总是在生病,几乎就没有再上过网。 我想现在的自己是怀着复杂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的通 信了。我很抱歉。 那日,在那个你曾经提到过的咖啡馆里,我见到了你。褐色卷曲短发,白皙 皮肤。你是个美丽的女人。樱。 只是,那天的你让我惊讶,因为,你终是给了我个意外。我曾经以为,你是 她。 你曾说,人总是分很多面的,在不同的人面前,每个人都会呈现出不同的面 来。这个我相信。只是在网络里,网络外,你的不同让我意外。像是两个完完全 全不同的人。也许,这就是你一直不愿见我的原因吧。也许,在你眼里,我亦是 个表里不一的人。网络里网络外,我也不容易做到一致。但我一直努力着,不让 自己分裂了,肉身找不到灵魂。 曾经以为,我是在网络这边认真地爱着你的,所以,我想现实地触摸你,不 仅是灵魂,还有身体。我以为,这样会让我们更好地认识彼此,认识这段感情, 认识人生。 但我终是错了。 我摆脱不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是个寂寞、孤独、需要人来好好怜惜和呵护的孩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 我就似下了一个看来很不道德地决定,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可能地照顾她,疼 她。甚至,在某一刻,我想抛下现在的生活,用我的一生一世来尽可能地带给她 幸福。 呵,我知道,看到这些随意敲出来的句子,你又会不屑地笑笑。一个人的一 生能有多久?一个人又能坚持一个诺言到多久? 我以前也曾经这样轻笑过我的这些忽然冒出的想法。但是,那天,当我看到 她因为过度服用安眠药而躺在医院的时候,我想那一刻我听到了世界坍塌的声音。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这个女人。 樱,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故事吗?那个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就是我。而那 个他会在S 市装饰辉煌的飞机场候机厅里倏忽间爱上的女人,我曾经以为是你。 所以,在暗夜里,我时常会打大段大段的文字过去,向你讲述我的感受,刹那间 的电光火石。 只是,原来,一切竟不过是场误解。 那个女人,今早离开了我家。我会瞬间爱上的女人。 以后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度过。但,能与她一起在同一个城市生活, 我想我已知足。 我们三个纠缠的不仅是疼痛,决绝,还有感激和责任。 谁也不能就此罢手。 樱。我们就此结束吧。对不起,我终是误了你一场。 祝一切都好! 朝阳 看完朝阳的信,我内心平静,好像暴雨过后,一切都变得寂静和单纯。 我知道青没有说谎,她见到了朝阳。而朝阳,亦没有骗我,他见到了青,那 个他以为在网络上叫做樱的女子。 朝阳,误解了我。 我不是青,我是樱。 我不想让他继续误会下去。 于是,我双手轻轻放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出:朝阳,你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是我的妹妹。我要见你。明晚六点。那个我曾经微笑着向你提到过的咖啡馆。樱。 (下) 17 五点五十五分,我穿着那件黑色风衣推开了那间咖啡馆的门。 咖啡馆里,人很少,灯光打得很暗,音箱里流淌着SECRETGARDEN的歌,让人 灵魂纯净,更接近婴孩或天使的状态。 这样的音乐,只适合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洒着明媚的阳光时放。 我微笑着向旁边的DJ建议道。 现在,在这里放,我会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天使还是魔鬼。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上有某人追逐的眼神,明亮而又固执。 于是,回头,惊讶地看到朝阳在冲着我灿烂地微笑,英俊而又孩子气,让我 不禁恍惚。 莲子,好久不见了。还好? 好,朝阳。我很好。你和花明呢?雪儿乖吗? 她们都很好。 你也很好,不是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细声说着,装作焦急等人的样子,以此来躲避他戳入人心的问话。 莲子,在等人? 嗯。 何不打电话过去? 我犹豫着。 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五分了。朝阳绝对不会是个惯于迟到的人。 于是,我慢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手机。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在长长的等待音中我听到了朝阳的手机一直想个不停。 于是,又是一阵心慌。 万一,万一,朝阳就是朝阳,我会如何? 接着,我听到了电话里沙沙的声音,淳厚好听的男低音,清爽,干净。 你好,樱。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盛满笑意的朝阳的眼睛里满是光彩。他轻唤着我的网名, 樱。 18 朝阳,看。 在我的家中,我稚气地把右腕伸给朝阳,指着上边那个沉积已久的褐色暗斑, 笑着说。 知道吗?有人告诉我,当一个人上网太久了,她的手腕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260 天来,这是你在我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吗? 朝阳笑着把我的手拉过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吮着那个褐色斑迹。 朝阳。 我不再微笑,轻轻环着朝阳的脖子,亲吻着他黑色柔软的短发。 你知道吗,从始自终你就只用一个牌子的洗发水,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 一直闻着这个味道想你。 莲子。 朝阳放下了我的手,他开始疯狂地吻我,从嘴唇到脖子,直至全身的每寸皮 肤。他仿佛是要记着我身上所有的一切似的,吻得是那么专注和认真。 朝阳,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固执、认真的男人? 我微笑着看着这个有些孩子气的男人,继续说道。 只是,莲子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从她刚懂事开始,她就对这样的男人没了 免疫力。会一瞬间地喜欢上。所以,在网络中,她会喜欢那个叫朝阳的会一直一 直给她将故事的男人;在生活中,她会对花明的丈夫一见倾心。虽然,她说过,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但她终是违背了自己说过的话。 朝阳,你知道吗?自从在那个机场见到你后,我时常被自己的感觉所迷惑。 一个网里,一个网外,都叫朝阳。积极明亮的名字。咀嚼起来,唇齿留香。可, 对我来说,谁更代表着那三分之一的世界?我总是糊涂。所以,游走在网络和现 实之间,我一直像是踩着云步,一脚下去,全是虚空。 莲子。我们不会再彼此遗失,飘渺地存在于对方的世界之外。 朝阳。真好。终于可以亲手触摸到你了。 于是,我们开始不肯停顿地做爱。 激烈而又疼痛。 两个身体整夜地纠缠在一起,想以此证明彼此的存在。 在彼此达到极至的那一刻,朝阳终于在我耳边模糊地说出,莲子,我爱你。 朝阳。 我内心的那道最后的防线终于就此击垮,哗啦啦地开始倒塌。眼泪也轻易地 涌出,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润湿了枕边散乱纠缠的黑色长发。 我也爱你。朝阳。 19 我终于变成了被我曾经所唾弃和不屑的女人。 但我却无法不如此。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控制不住对朝阳一分浓似一分 的想念。 有时,我会疯了似的跑到朝阳工作的公司,隔着大大的透明的玻璃窗看着他 忙东忙西,而自己则在玻璃窗的这边偷偷傻笑;有时,我会任性地缠着朝阳,跟 在他的前后左右,像个好奇的小姑娘一样问东问西,而这些问题会时常把朝阳弄 得哭笑不得;也有时,我会找种种借口去花明家,只为与那个名叫朝阳的男人多 呆片刻。 慢慢地,我开始害怕,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我知道,现在的我,已不再似当初的我。 也就是说,我因为朝阳,而失去了自己。 每次想到这个现实,我就开始头疼。 什么时候莲子不再是莲子了,什么时候莲子的指头死了,无法写出东西了, 那莲子就没有存活的意义了。 我也是个骄傲且自尊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人,而失去了自我? 而且,在我和朝阳之间,还有花明。 花明。 一想到她,我就满怀愧疚…… 莲子,朝阳说今晚又要加班。哎—— 电话中的花明无力地叹息着,语气淡然。 莲子,不知为什么,朝阳最近很少回家了。你说,他会不会是…… 花明没有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但我和她都清楚句子的末尾是什么。 别乱想了,花明。 我故作轻松,也故作一副无辜不知情的样子。 你应该相信朝阳。他不会是那样的男人,不是吗? 我不知道,莲子。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从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这个男人。 花明黯然地继续说道。 19那年,我以为我找了自己的天下。所以,我义无返顾地跟着这个我一眼在 人堆里看到的男人来到了这个有些凌乱和冷漠的城市。我想他会给我带来我想要 的东西。5 年过去了,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自己。我们都变了很多。我说不好 我们都变了哪里。但我知道,他已不再是当初的朝阳了。 花明。 莲子。你知道吗?我有时甚至会怀疑他当初是否是因为可怜我而娶我,而不 是真心地爱我。 花明,别这样说。 我忽然很难过,有想哭的冲动。但我仍装出很轻松的样子安慰花明。 花明,是你多心了。朝阳怎么会是你说的这种人?他也许只是最近需要拍摄 的照片太多,太累了,所以,他才腾不出时间来照顾你和雪儿。其实, 我背靠着墙,拿着听筒,静静地向花明诉说着。 朝阳是个固执且认真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有更改。当初,他既然选你 做他的妻,他必定认为你可以给他带来他想要的生活,也必定认为你就是他等了 24年的女人。他怎会因为可怜一个女人而埋葬了此生的幸福?花明,你和朝阳彼 此拯救。也只有你,花明,才可以给朝阳带来幸福。 讲到这里,我难过地无法再继续下去。 朝阳和花明,本就互相属于对方。我何苦来从中插了一脚?伤了三个人? 可,现在让我放手,我又岂会善罢甘休? 我是那么贪恋朝阳的声音,贪恋他身上的味道,贪恋他叫我名字时眼里的温 柔。 莲子,你真这样想? 花明的一声问话瞬间把我从对朝阳的想念中拉了回来。 当然,花明。我何时骗过你? 我相信你,莲子。 花明的语气不再沉重。 莲子…… 花明? 不要再这样流离失所下去了。你已经24岁了,你这样飘荡了12年,是该结束 了。莲子,你该找个爱的人,把自己嫁了,然后…… 然后再生一个孩子?在油烟酱醋中了此一生? 莲子,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花明。我无法让自己习惯平淡。就像无法让自己停止漂泊一样。 但最少,让自己爱上一个人。 花明。 我叫着花明的名字,听着自己在话筒里轻微的呼吸声。 我爱上了一个人。 莲子?!真的? 可以听得出来,花明真心地为我高兴。 只是, 我黯然地说道。 他是个有家室的人。 莲子! 所以,花明,一直以来,我无法放开手让自己全心去爱他。但同样,我也无 法放开手让自己不去想念他,爱他。 莲子。 花明不再惊讶,她静静地听我诉说。 花明,我知道这是场灰暗的爱情。但我始终走不出。反倒如沼泽般,越陷越 深,直至最后无法自拔。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在那夜我们奔跑的乡间小道上对你 说过,莲子将来想要明亮的爱情,如白天明媚的阳光,金光四射,可以让世界温 暖和快乐。可是,现在,花明,我的爱情,却是最见不得光的。 我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慢慢地靠着墙滑下来,抱着膝,如一个无助的小女 孩。 莲子。 花明,我真的不想伤害谁,谁也不愿伤害?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相信,莲子。有些事情,人是很无力的,我知道。 花明,谢谢你。 莲子…… 几分钟后,等我平息了,花明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是有些事情你是必须放弃的。要不然是爱情,要不然是自尊,要不然是原 则。你必须在得到的同时放弃另外一些对你来说同样重要的东西。老天总是公平 的。 花明…… 我知道,现在的你也许听不进去我的劝告,但,我们都是大人了,所有的决 定都是由自己来拿。我不会说什么的。而且,莲子,你不可能永远和这个男人纠 缠在一起,你们的故事必须有个结局,不是吗? 嗯,我知道,花明,我会好好想想的。谢谢你,花明。 我轻声道谢。 莲子,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还用言谢吗?傻丫头,只要你好,我就好。只 有你快乐了,我才快乐。花明,和莲子,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花明暖暖地在电话那边微笑着,我可以想象她甜美温柔的笑容。于是,在电 话这一边,我也微微地向后牵了牵嘴角。 花明,谢谢你。 20 姐,我要你把那个男人让给我! 一日,青忽然来到我家,冲着我脱口而出,她的脸上写满了霸道和怒气。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夏天热,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我转身去削苹果,淡然地说道。 你装什么蒜啊?你以为我是他的那个笨蛋妻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朝阳 的事情吗? 听到这里,我心一惊,拿着苹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但我仍不言语。 对青,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姐! 她猛地夺过我手中的苹果。 我要你给我个确实的承诺! 你要我给你什么承诺? 我抬眼看她,目光犀利。 我……我要你离开朝阳! 凭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 我……我……,如果你不离开他,我就会把你们的事通通都告诉他的妻子! 你……!好卑鄙! 她看到我厌恶和惊慌的神情,像得到了胜利般得微微昂起了头。 怎么样,姐,戳到痛处了吧? 她得意地笑着,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 从你和朝阳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就开始跟踪你们俩了。呵,姐,你可真行, 好朋友的丈夫你也抢。我虽然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但我可不会跟我最好的朋友抢 男人。 你! 看着这个涂着厚厚脂粉,抹着红色指甲的女人,我心里的厌恶犹如海潮般一 浪高过一浪。 姐,我知道你并不想让你的那个好朋友知道你和朝阳的事情,所以, 青从沙发上站起来,暧昧地笑着。 我们来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把朝阳让给我。从此以后,不再见他!那我就绝对不会告诉他妻子你和他 的事。 哼,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你把朝阳看什么了?一件商品吗?可以被两个女 人换来换去?你又把我对朝阳的感情看成什么了?! 我才不管!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哼,青,何必?你以为我不见朝阳他就会和你好吗?他始终都会回到他妻子 身边。因为,他爱的人只有他的妻。只有他的妻才可以带来他想要的东西:温暖 舒适的家,精致可爱的孩子,稳定健康的生活,不再流浪,不再被人唾弃和瞧不 起。这些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的妻才可以带给他。你和我,都没有 这个能力。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和朝阳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想管! 青,为什么?世上的男人那么多,你何必去纠缠朝阳? 姐,你知道吗?其实,从那次在你的电脑中看了你和他的聊天记录后,我就 想认识这个有着灰暗过去的男人。所以,我冒充你,约了他在你们曾经提到过的 咖啡馆见面。后来,在那个咖啡馆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得到这 个男人,哪怕是用最卑鄙的手段。 青…… 本来,我们相处地很好,我以为我和朝阳可以一直这样处下去,我以为我可 以让他爱上我。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你知道吗? 青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因为你的出现,让朝阳明白了真相。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联系我。虽然我给 他打过很多电话,可他从来都只是拒绝。他总是说,他找到了让他心动的女人。 他无法再接受其他的女人。 所以,姐,我知道,只要你从他的生活中走出,他就自然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相信我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让他重新回到我的怀抱中。 哼,是吗?那你何必来这里求我? 我的眼中尽是轻蔑与不屑。 我求你?姐,我想你弄错了,我只是来与你做一笔交易。我们之间,可是平 等的。甚至可以说,你应该来求我才对!你难道不怕我把你和朝阳的事告诉你最 好的朋友,他最怕伤害的妻子?想想,一个是她认为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最爱 的丈夫。呵呵,这个游戏还真是好玩! 你这个魔鬼! 呵呵,姐,你从来都知道我不是个天使,你也不是!从你开始决定和朝阳在 一起时,你就已经屈尊做了魔鬼。现在,不论你再做什么事都挽回不了了。 不,青,你错了。 青看到我竟会轻笑,不禁错愕。 在他的妻,我最好的朋友,花明,还没有知道之前,我就不是魔鬼。我还是 花明最好的朋友,还是她最喜欢的莲子。 呵,姐,你想通了,你答应离开朝阳了? 青的眼中满是兴奋的光彩。 当然,青,我迟早是会离开朝阳的。 姐,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青,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过来抱抱我。 我笑着看着青。 青愕然。因为我从未对她如此亲密过。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张开 双臂,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 青。 嗯? 4 岁那年,我失去了整个世界。我的妈妈因为爸爸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所 以她把仍在了乡下的外婆家。于是,在高高低低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花明,一个 有着明亮眼睛的倔强固执的女孩。那时,我记得自己是微笑着走过去的,我对她 说,你好,我叫莲子。她愕然。呵呵,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走向她,会给她带来城 市里所有的变幻和新奇。而我,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温 暖的握手,一句简单的问候,就给我带来了三分之一的世界。在乡间的6 年大概 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纯粹而又简单的年纪。我和花明用大把大把的时间来 咀嚼我们的友谊,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肆意地奔跑,放飞所有的笑声和快乐。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单纯的岁月,两个小小的女孩,慌乱地奔跑在她们自以为 是的世界中。青,花明是拯救了我童年甚至是人生的人。如果没有她,我想我会 变成一个灰暗的人,甚至会早早地自杀,离了这个让我痛苦不堪的世界。所以, 我曾经对自己承诺过,不论什么情况下,决不能伤害花明。即使是让我死。 但,青,这一回,我却是生生地把她伤害了。为了朝阳。我知道自己这样做 违背了我曾经所有的坚持。但我无法不如此。当我发现我已经爱上那个男人的时 候,我就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哪怕是死。可是,花明怎么办?青,你告诉我, 花明该怎么办?我怎忍心让她独自伤心?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她的世界夺 过来?我怎可以做个扼杀我们美好友谊的刽子手? 于是,千思万想,我知道自己惟有一走。惟有离开朝阳。虽然,每次想到这 里,我都会心如绞痛。但,我知道,我需要如此,这个故事也需要一个结局。虽 然,朝阳曾经对我说过,生活在继续,故事无法有结局。但我知道,花明和莲子 的故事是应该有个结局的。 青,姐,对不起你。 我重重地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插进青的腹部,“叱”地一声,我听到 了空气和刀锋摩擦地欢快的叫声。 姐,你?! 青睁大眼睛惊异地瞪着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法置信。 我微笑着抽出刀来,又重重地捅了进去,这一次,插得更深。 青,我的故事是要个结局的。我说过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花明,即使是 我的妹妹。 姐……你…… 我平静地看着青身上鲜红的血喷涌而出,平静地看着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平静地看着她带着震惊的表情慢慢地从我身上滑落。 青,对不起。 我会离开朝阳,这是很早以前我就做好的决定。但我不会让自己伤害了花明 后再让我的妹妹去伤害她。花明曾经是我的世界,现在也是,将来也是,永远都 是。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而不管的。 所以,我惟有,杀了你。 21 朝阳,我想见你。现在。 莲子,可是我现在忙,走不开。 朝阳,我想见你。现在。 莲子…… 朝阳,我想见你。现在。 莲子,出什么事了? 朝阳,我想见你。现在。 我一遍遍说着同样一句话,强撑的倔强终于在重复中被击垮,泪水就那样肆 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莲子,莲子! 我挂了听筒。切断了朝阳好听的声音。也切断了我对这个男人最后的一份想 念和留恋。 一个人走在人海茫茫的大街上,自由而又散漫,不想一事。看着眼前路人的 行色匆匆忽然很难过。没有来由的。 手机响。 莲子,你在哪? 朝阳的声音沿着电缆飘了过来,混在嘈杂的人群中,我听不真切。 重要吗?现在。 莲子,别和我赌气。我已经从公司出来了。我要见你,现在。 我是第一次拉着朝阳的手在阳光下,人群中,行走自如。以前,我们总是颇 为忌讳地躲着这种尴尬的场面。但今天,我任性地抓着朝阳的胳膊,牵着他的手, 不肯放开。 今天你怎么了?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见我? 朝阳低头看我。 没什么。只是想见你。一晃而过的感觉。而且,我想要你今天陪我买花。 买花? 朝阳眉头轻皱。 你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花的女人。 除了一种花。 嗯? 来到一家精巧的花店,五彩缤纷,所见皆是娇艳欲滴的名贵之花。 有没有荼蘼? 荼蘼?没有。这种花很难买到,因为少有客人定。 离开。寻找。离开。寻找。 终于在一家小小的花店找到这种只会在夏季盛开的白色小花。 呵,小姐真是幸运,刚到的花,只是含苞未放。 我知道。现在还是夏季中旬,花还没有到开的时间。 小姐识花?难得。 因为喜欢,所以了解。 莲子,你喜欢荼蘼?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看着环抱着一大捧荼蘼的我,朝阳不解地问我。 喜欢一样东西当然是因为一定的理由。 那你的理由? 是因为花明。 我闻着荼蘼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慢慢回忆着。 是花明带我认识这种花的。因为她很喜欢这种不喜张扬,却韧劲十足的植物。 我想,是因为她和它彼此相象。而且,朝阳,从6 岁到12岁,我认识花明后过得 每一生日,花明都会抱着一大捧这样的花来看我。她曾经认真地对我说,荼蘼就 是花明,花明就是荼蘼,会和莲花一起在夏天开放。见花如见人。所以,从6 岁 起,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喜欢一种花,就是荼蘼。 莲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见我?为什么要买荼蘼? 朝阳紧紧盯着我,似乎是想从我的眼睛中洞悉所有的真相。 可惜,他终是我世界之外的人。他无法进入。 我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明亮地如花明一样,无法抬手遮掩光彩。 朝阳,去我家吧。 我微笑,目光笃定。不由分说。 他疑惑,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22 黑暗中,我发了疯似的地迎合着他,一次又一次。而朝阳,也如第一次与我 做爱时那样认真。 他很珍惜我。我知道。 只是我仍然是激烈和暴力的。我把指甲深深地嵌在他光滑健康的皮肤上,留 下一道道红色的印痕。 朝阳,我要你记住我。 嗯? 因为我的右手腕上已经有了你的标志,我的身上充满了你太多的气息。所以, 我也要你记住我。 于是,我重重地在朝阳的颈项边用指甲划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有淡淡的血丝 渗出。 疼吗?朝阳? 我轻轻吻着他的那道伤口,心疼地问道。 莲子,你要离开我? 朝阳似觉察出什么。 为什么要把你的印记留给我? 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你以为我们可以走多远? 我淡淡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莲子。 朝阳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直至我喘不过气来。 莲子,不要离开我。我是如此害怕失去你。我已经不想再丢掉你了。 朝阳。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知道,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于是,又是不肯停顿的激烈。 莲子。 在朝阳即将沉沉睡去的一刻,他抱着我,闭着眼睛,开始絮絮地对我说话, 语言含糊。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嗯? 自从那次在那个论坛遇到了你,我就发现自己心中的魔鬼开始拼了命地往出 奔跑,他要自由,他一次又一次这样对我说。但我始终无法给他。我一直对他说, 他不应该,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资格得到自由。可是,他不听。他狂野,他有足 够的力量。于是,我被他打败了。我开始频繁地上网,我开始窝在电脑前一日又 一日地等你。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于是,我认真地听着你的故事,也把我的故事 讲给你。有一刻,我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你我,只有我们的欢声笑语, 只有我们无法结束的故事。你,就是我的天下。我甚至,忘了花明的存在。 莲子,从你开始讲莲子和花明的故事时,我就意识到,也许你就是花明曾经 对我提到过的她最好的朋友,那个喜欢流浪,不肯轻易屈就生活的小女孩。所以, 我想见你,我想证实事实的真相。我想切实地触摸你,真实地拥有你。只是,你 始终不肯。我知道,那是你的原则。你很遵守游戏的规则。但我不喜欢。我从未 认为这是场游戏。更不承认这里有输有赢。 所以,我决定赌一次。 于是,我给你发了信,以花明的名义。我想如果你是莲子,你会来。如果你 不是,你便会一笑了之。终于,你还是来了。 在S 市灯火辉煌的机场中,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你与我想象的样子一样,黑 色的长发,卷曲而散乱,疲惫的面容,但眼睛明亮,直指人心。从那时起,我开 始庆幸自己下了个值得的赌注。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看着你慵懒地起床,洗漱,吃饭,写作。我就在想,这 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在重重地撞击着我的灵魂,让我无法安心。 我想我越来越沉入到这个赌注中去了。我甚至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 沉沦。 直至你的妹妹打电话给我。我以为她才是樱,是那个与我认识了260 天的女 人。一切不过是场误会。于是,我心惊。我太害怕莲子和樱是两个人。因为我早 已把她们合二为一。 但,我还是和她在我们曾经提到过的咖啡馆见了面。因为,我想弄清自己的 感情。总是在网络和现实间游走,我变得分不清楚这两者的界限和区别。 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但只是失望,我不喜欢这样的女 人。我想我只是喜欢她的灵魂,她的聊天方式。毕竟,我曾经付出。 所以,只是寒暄和客套。但她很开心,我看得出来。她也很热情。 她叫着我朝阳,语气温柔而娇羞。 她告诉我,莲子和花明的故事,是她姐姐告诉她的,她再一点点地打给我。 她告诉我,她把花明的地址告诉姐姐,因为她想姐姐一定愿意见到花明。她还告 诉我,她知道我的故事中的那个男主角就是我。她说,她想和我在一起。她说, 我们可以有好的未来,可以有快乐的生活。她说,她可以带给我阳光,驱除我的 灰暗。 于是,在她一刻不停的叙述中,我迷惑了。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真是樱吗?真是那个会与我讨论天上 地下,会给我讲故事的真性情的潇洒女子? 我不知道。 难道,网络与现实真的不止隔得一点? 但我还是和她,在那天晚上,做爱了。 我想这个女人也许值得我去探索和发现。也许,她在那一刻又恢复她的真性 情,又变成了那个不羁的喜欢流浪的潇洒女子。 只是,又是失望。 她不是可以让我心动的女人。 但,我们并没有在那次之后断了联系。 因为,住在我家的莲子和网上的樱,我不知道谁对我来说更重要。 只是等待和迷惑。 我想我需要个契机,让这个迷雾烟消云散。 还记得吗?莲子,有一次,你吃安眠药吃多了住进了医院。 我记得,朝阳。 那就是我的契机。 也是我们的契机,朝阳。 我以为你想不开自杀。当我看到你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我就像 发了疯。我的世界一片瓦砾落地的声音,大厦顷刻间轰然倒塌。于是,我不顾花 明的猜疑,坚持留在医院里等你醒来。 莲子,知道吗?那天爬在你身边睡觉,我是焦急而安静的孩子。我渴望这样 的生活和感觉。所以,当你醒来后,我就决定,我要不顾一切地拥有你。拥有这 样的生活。 可是,朝阳,我们从来都不可以不顾“一切”的。一切,对我们来说,是个 太宽泛的词。我们拥有的不多,自然也容不得失去。 我知道,莲子。 朝阳,故事结束了吗? 没有,这只是开始。莲子和朝阳的故事只是开始,不是吗?莲子。 朝阳温柔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朝阳。 我躺在朝阳温暖的臂弯里泪如泉涌。 是结束,朝阳,一切都结束了。 我轻轻地自言自语,爱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嘴角挂着微笑的英俊男子沉沉睡 去,表情甜美如婴儿,幸福而又满足。 23 朝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坐上飞机飞走了吧。 别来找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不喜欢束缚的女子, 我喜欢到处流浪,体味人间冷暖。如春水中的鸭子一样,冷暖自知。 我必然会再次流离失所。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性格。我不是个可以平静 生活的女子。 朝阳,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迷惑。网络上的朝阳和现实中的朝阳。我时 常害怕自己会喜欢上现实中的朝阳,因为,他是花明最爱的人,是雪儿颇为自豪 的父亲。我从来不想给她们带来伤害,不论我的理由有多么冠冕。所以,那日, 我会打电话给朝阳,违背了我一向的原则。这不是个好玩的游戏。但我终是无可 就要地陷了进去,且越陷越深,无法遁形。 只是,花明,从始自终都是无辜的。我无法再任由着自己的性子伤害她了。 从6 岁到12岁,我都是在花明的照看下长大的。她带我看蓝天上飘荡的白色 浮云,她拉着我在乡间小道上如小鹿般欢腾地奔跑,她在我生日的那天送我大捧 的荼蘼…… 她是给我带来三分之一世界的人。你知道吗,三分之一的世界呢,朝阳。 从四岁起,从爸爸摔门出走的那一刻,我就丢失了三分之一的世界。可花明 却让我得到了世界的另一个三分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花明拯救了我的 童年,拯救了我的人生。让我没有在空虚和害怕中失了自己。让我的天空终有一 些东西支撑着,没有轰然倒塌。 所以,我无法负她。无法见到她难过的泪水。你懂吗,朝阳? 而且,我知道,花明也是你的救赎者。她的干脆和清爽让你在压迫和愤恨中 看到了一洌甘泉。你和花明互相拯救,互相体会着对方世界的甜美和单纯。我相 信,你们一直彼此相爱,只是,习惯和平淡淹没了最初的感动和触觉。所以,你 开始逃离。不是逃离花明,而是逃离自己的麻木。于是,你遇到了我。 朝阳。莲子遇到你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触电般地电光火石。我知道, 你会给我带来我一直未能拥有的第三个三分之一的世界。于是,即使知道我即将 做的一切必定会伤了我最爱的花明,我也仍然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只 是,朝阳,我是错了,对吗? 可是,朝阳,花明和莲子的故事,总要有个结局。生活是在继续,但故事是 会结束。朝阳,从开始到现在,我不就是一直告诉你,我是在讲着一个故事吗? 所以,既然这个故事由我开头,那就由我结束好了。 莲子字 …… …… 又是蓝色时分没有清清楚楚的爱 就算这个世界即将转暗就算即将归去无须开灯 再回头爱更深暂借的一刻短得过份 就算我这世界天色昏暗至少这刹那是曾经吸引 …… …… 24 我拎着重重的行李寂寥地走在S 市空空的候机厅中。 一切不过几个月,可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心情,天空,人群。 记得当初就是在这个装饰豪华的候机厅中急急地拥抱笑靥如花的花明,也是 在这里见到朝阳的,那个拥有明亮眼睛黑色柔软短发的英俊男子。 呵,一切竟只是当时已惘然了。 所有的前尘往事我不该全部忘记吗?何必总是回忆。 低头轻笑,却发现泪早已爬满脸颊。 莲子何曾变得如此多泪?又是一个嘲弄的笑容。 使劲甩了甩头发,已经不似以前那么沉重。果然,丢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人就会变轻松很多。也许会飞起来也说不定。 我微笑着想着这些近似疯狂的想法。 我终是个活在幻想世界的女子。 莲子,莲子—— 我听到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声音。 一转头,刹那间脸色变得苍白。 他果然还是寻了过来。 可这又是何苦? 寻见又如何?寻不见又如何?我们注定是要分别的人,何必再这样纠缠下去, 不肯罢手,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于是,想逃。 却又再次被他紧紧拥在怀里。 挣扎。紧抱。再挣扎。更紧抱。直到疼痛。于是,颓然。 我说过的,我不会再放你走。 朝阳孩子气地说着,眼里满是霸道和气急。 我也说过的,我们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不会快乐。你告诉我,我们能这样到 几时?! 我冷冷地问他。我不想给自己和他任何希望和余地。 就是因为曾经太多的余地和回旋,所以才纠缠到现在。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离不开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走的。 放开我,朝阳,你放开我,让我走! 我真的很累了,这样无休止地担心、愧疚、自责和惊慌。 我不会放手的,除非你答应和我回去。 回去干什么?继续做你和花明的破坏者吗?! 我的语气尖锐,如钢针般,刺痛了他,也刺痛了我。 他不语,只把我的手放在了他脖颈上那到新结的痂上。 我轻轻抚摸着,听到指尖上黑色的花朵开了又败了的声音。 你说的,你给我留下的标志。我一直带着它,我无法不带着它,莲子。 朝阳…… 我再也无法强撑着自己的坚强,把头埋在朝阳的脖颈上,肆无忌惮地像个委 屈的小孩子那样,哭了。 莲子,你不该不告而别。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朝阳都惊得抬起了头。 是花明! 我下意识地推开了朝阳,一脸慌张。 花明…… 我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不敢正视花明的眼睛。 莲子,为何剪了长发?难道是为了你眼前的这个男人? 花明微笑着走向我,她的笑容暧昧而模糊,让我看得心慌。 花明怎可能这么镇定? 我…… 我不想解释,更不想编谎骗花明。事实既已如此,何必再心虚地去掩饰。 花明,你怎么来了? 朝阳也一脸的愕然。 莲子要走了,我怎可能不来送送?朝阳,你不该没有吃饭就从书房冲出去找 莲子,更不该没有告诉我莲子要走了。 自始至终,花明都很平静。 却让我和朝阳看着怪异。 莲子。 花明走向我,手插在兜里。 你知道吗?今天其实是朝阳的生日。所以,我做了很多很多的菜想给他一个 惊喜。可是,他今天一下班就钻到书房里上网,开信箱。他似乎忘了今天其实是 他29岁的生日。但我想,他也许会马上出来,拥着我和雪儿,一起像个幸福的家 庭那样吹蜡烛,切蛋糕,其乐融融。但我错了。他没有。看完信后他就像是发了 疯似的从书房冲出来,打开门,一声不响地就急急地走了。莲子,你知道吗?自 从认识朝阳以来,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样失魂过。我很担心,所以,我看了他 的信箱。于是,我明白了一切。莲子。我明白了一切。所有的一切。你爱的那个 人,朝阳的晚归。不过是因为你们陷入了沼泽,陷入了一段灰暗的感情。你,我 最好的朋友,他,我最爱的男人,都负了我。 花明越说越激动,她开始剧烈地喘息。 花明,不是的,不是的。 我摇着头。 我是要离开的。是要离开的。 花明捂着胸口,闷闷地不说话。 花明?! 我心惊。花明的心脏病难道又犯了? 我急忙跑过去扶着花明,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花明! 我仍是倔强地扶着她,不肯放手。但她却反手在我的脸上轻划了一下。 于是,细细凉凉的液体顺着那道灼热的口子缓缓滑了下来。 我愣住了。松了手,任由花明从我的手中逃开。 花明?你…… 我轻轻用指尖划了一下脸庞,一丝粘稠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细长白皙的手指滑 了下来,纵横交错的红是那么刺眼,让我来不及避开,便被它生生地击中,心就 那样忽然疼了起来。 我们何其幸运, 无法确知, 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那一刻,面对眼前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辛波斯卡的这句话便如秋天在 萧瑟的风中飘零的枯叶一样静静地落在我的脑中。 “花明,你终是动手伤了我。” 我吮着指肚上淡淡的血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对她说,好似我们小时每次激 烈的争吵过后我对她的道歉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那道新鲜的划痕,眼神开始变得温柔,甚至,还有细若 游丝的疼痛。她举着薄薄刀片的手开始迟疑,开始缓缓地下落。 “疼吗?” 许久,她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决绝中深藏着不忍。但她终没有走过来,像 小时每次我受伤时那样拥着我,细细地为我检查伤口。她只是,站着,以孤独的 姿势。绝望中带着隐隐的挣扎。 “疼,当然疼。比那次从悬崖上摔下来都疼。”我仍然微笑着对她若无其事 地说,“但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你。” “应得?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莲子,你能真切辨得?” “花明。对不起。” 我终于不再微笑,轻轻地颤声说道。低头时,才惊觉所有的眼泪终于倾泻而 出,无所遮拦。 请问你是不是莲子小姐? 是。 我们警方现在怀疑你与一起谋杀案有关,所以要请你去警局协助调查。你有 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作为呈堂证供。 莲子? 朝阳和花明一起惊异地看着我,又看着这几个忽然来到的衣着笔挺的警察。 你们一定弄错了,莲子怎么可能杀人? 朝阳走上去,他急着为我辩解。 先生,我们在莲子小姐的家中发现一具女尸,身中数刀,因失血过多而死。 而当时的在场证据证明莲子小姐与死者的死有关。所以,我们现在要请她现在回 警局协助调查。 莲子,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朝阳摇着我的肩,近乎疯狂。 这是真的,朝阳。 我面容平静。 她是青。 为什么!莲子,为什么要杀了青? 因为,她要把我和你的事告诉花明;因为,她要我放弃你,离开你;因为, 她想拆散你和花明的家庭;因为,我不想让花明受伤害;因为,我不想看着你痛 苦。所以,我做了一件对我们大家都好的事情。 可是,莲子,你这样其实是陪了自己的青春进去啊。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坐 牢的,是要一命抵一命的。 朝阳毫不顾忌地把我紧紧地拥在怀中,哽咽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朝阳。 我把朝阳轻轻推开。 但我别无选择,朝阳。我已经伤了花明,我再也无法容忍别的人再去伤害花 明,即使那个人是我的妹妹。 花明,你好好保重。对不起。 我走到花明面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冰凉和柔软,如河边白色扇贝柔软的 脚。 花明一脸愕然,她还没有从眼前这个事实中挣扎出来。 我们走吧。 我平静地对着眼前的这些人说。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花明冲了上来。 她紧紧抱着我,肆无忌惮地哭着。 莲子,你别走,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彼此寻见,你怎么可以就此把我抛下? 花明…… 我摸着花明柔软的黑发,心如刀绞。 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会这样做的,花明。只是我会让自己努力不爱上 朝阳,不做你们之间的绊脚石。 没有,莲子,你从来不是绊脚石。 花明泣不成声。 你一直都是花明心底最温暖的世界。从6 岁开始的缘分和感动。 花明……对不起…… 莲子,我也对不起你…… 莲子小姐,我们该走了。 嗯。花明,保重。朝阳,帮我好好照顾花明和雪儿。她们是你的世界,你要 珍惜。 莲子—— 我微笑着转身离去。 你们不能带她走——!莲子的生日快到了,我还没有给她送大捧的荼蘼,还 不到夏季末,还未到荼蘼花开的时候,还没到莲子生日,你们,怎么可以,就这 样把她带走…… 花明凄厉的哭声响彻S 市那个最大的装饰一新的候机厅里,久久不肯散去… … 25 本报讯,6 月24日下午,警方在本市**机场候机厅里逮捕了前日(即6 月22 日)在**地段发生的一起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莲子。 经法庭审判,此人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未提起上诉。其,犯罪嫌疑 人,莲子,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即日执行。 26 荼蘼,夏天最后盛开的一朵花。 花淡白,味苦,属蔷薇科。 荼蘼之后再无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