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爱你吧 作者:文轩 [1] 早起的阳光暖暖地进了屋子,进了心灵,进了血液。七个颜色,七种情绪升腾。 坐在窗前很久了,一直坐着。 心在漫无边际地跑,有些疼痛。 拿了洗澡的东西,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的灯光不够明亮,有些暧昧的暖色。 映衬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看上去晶莹剔透。水龙头的水打开,淋在发丝上,脖颈 上,胸脯上,滚圆的腿上。她的手在胸前轻轻地揉搓了几下,很久没有的快感在周 身散发,徜徉在那种久违的快意里,浑身酥软。站得久了,有些疲倦,坐在浴缸上, 眼圈竟有泪光在闪。 蒸汽缭绕,苍白的脸色瞬间充盈着血红。 这是一个温暖的上午,只是屋子有些孤独。 [2] 男人打电话来,说中午回家吃饭。她应着,懒散地从泛着蒸汽的浴室里走出来, 把那件刚买的肥肥大大的睡衣套在身上,进了厨房。 对面楼的人家几乎都点火做饭了,她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点火,只有男人打电话 回家时,她才知道从那张布满皱纹的床单上爬起来,告诉自己该吃饭了,肚子会咕 噜乱叫抗议她糟蹋自己,她会轻轻拍打它,然后象怀孕那会儿,悄悄地对它说几句 私房话,嘱咐它别闹,这就开饭。肚子在顷刻间饱食之后,涨鼓鼓的象极了孕妇, 然后开始无休止的纠缠。她叹口气,抱怨它总是折磨自己,没事就要去那个刚换的 座便上挨上几个钟头。那隔着一层温暖的垫子,坐上去时,感觉舒爽多了。 [3] 朋友来电话说,她的店关了。急问为什么?朋友说最近码头承包,她去争地盘。 疑惑间感慨,朋友这已是第N 次改行了。惟有自己依然守着这方寸天空梳理过去那 些好时光的回忆,常常问自己值得吗?拂腕怅惘之余,也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耗费 着如华的青春。常记得怀孕那会儿,老公疼她爱她;常记得做母亲那天,他欣喜若 狂地抱起她,疯狂地吻她,说他又多了一个女儿;常记得他们的孩子渐渐长大了, 而他变得不再快乐,不再强壮,不再阳光。她终于知道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活 力,浑身都散发着阳刚之气的男人!他的头发开始脱落,他会在晚上不停地咬牙, 不时地歇斯底里,也会紧紧地抱住她,疯狂的吻过她之后,如泄气的皮球,接着陷 进深深的自责。他把头埋地低低的,身子萎缩成一团蠕动的蜗牛,磨去了棱角,耗 干了精髓。 [4] 果盘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橘子被剥光了身子,躺在那里,软软的。她掰开其中的 一瓣,含在嘴里,吮吸。黄色的汁液从橘子瓣中流出,流进心里,甜润润的清爽。 慢慢咀嚼,竟然有酸涩的凄楚。几秒钟的工夫,橘子进了肚子,只剩下空囊囊的果 盘。果盘上刻印着一朵娇艳的牡丹,叶子肥肥的,花朵圆圆的,色泽灿灿的。她轻 轻地捧在掌心,刚才橘子瓣的清香还停留在盘底,魅人的香韵仿佛透过嘴唇传进心 灵。可刚才吃橘子时最后咀嚼到的是酸涩的滋味,闻的时候竟发现余香缭绕于唇间, 酸涩却也不知去向了。摇头苦笑时,手机提示音响了。遥远的问候从天南的一端飘 来,穿越千里万里,传到掌心上,上面是工整的一句话:惦记着你的身体,病好些 了吗?她的泪刷得就下来了。然后抱头卧在床头,放声痛哭。他爱她,他不止一次 说过。他对她说,你在守活寡,你知道吗?不该这么年轻就圈在一个没有爱的世界 里。她摇头,大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这样的,他爱我。声音越来 越小,呢喃。从喉咙里爬出来。她知道婚姻仅有爱是不够的。她需要男人,需要男 人的爱抚。他又会在电话那头安慰她,然后是道歉,对不起……她强装着欢颜,对 他说,我们做个游戏吧,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他在那头津津有味地听着,她在 这头滔滔不绝地讲着,时间一点点稀释,而泪却早盈满眼角,盈满了心。 [5] 她常去他的网上书屋做客,那里储藏着好多如老酒散发着洌香的甘醇。他说那 书屋好久不去答理了,她只是笑,然后会在某时某刻悄悄走进去,翻着书架上那些 蒙着灰尘的书一看就是一个上午,她想了解他,了解一个从网上相识已久的汉子, 他的内心世界盛装了多少不被人知的秘密和不惑之年的感慨与从善。她从没有见过 他,甚至是照片。但他说他早已认识她了,从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她的感触,她 的行为,感知着她的好。她会微笑,一个灿若朝霞的红润飞上柳梢,飞上眉头,飞 到他的世界。爱是微妙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了。她在爱着是吗?她常这样问自己。 [6] 男人准时下班。家里井然有序。 女儿唧唧喳喳地从卧室跑出来,冲爸爸道:爸爸,爸爸,我明天去小黑山旅游, 作文老师说,每个人都要去,而且要写一篇作文!哦?是吗?那明天爸爸支持你十 元钱,但是一定要写出一篇好作文。他拍打着女儿的头,女儿应着,她没有说话。 只是把刚才的网址删除了。她又重新打开文档本,在上面胡乱地敲字,再粘贴、复 制、剪贴……最后敲上六个字:我可以爱你吗? [7] 天黑得好快。 黑压压的空气袭来,房子里住着三个人,却有些冷。她把手抱在胸前,头发散 乱地披在耳朵两边,让她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梅超风,那个为了爱瞎了眼睛, 失去了安宁的女人,她常是披着那头近似疯癫的长发独行在天地间,不被人理解, 不被人欢喜。悲哀!可是为了爱和复仇,她又多么执着。她喜欢梅超风,喜欢她与 相爱的男人为了爱逃离桃花岛,虽身受黄老邪废弃武功之苦。她疯疯癫癫的背后, 长驻于心的是对死去的男人莫名的哀痛。她是孤独的,清冷的。象她现在这样的心 境。她一直认为自己不缺少朋友,就象天空不缺少白云。可她始终又是孤独的,这 孤独只有自己读得懂吧。 [8] 多少人竞争的码头终于被朋友拿下,朋友在电话那端欣喜异常,兴奋地大呼小 叫。她为朋友高兴,她羡慕朋友的勇气与魄力,也佩服朋友的朝气与活力。她始终 是懦弱的,她不敢也不想走出这个家,走出窒息。她信男人始终还是爱她的,虽然 男人从不去表达。可她能感觉到。她也信南端的他也是爱她的,虽然她没有见过她, 可有那些淡淡的牵挂与问候就足以了。两种爱。两份承重。两样情怀。男人不可以 给她激情,但毕竟让她当年花一样的姑娘做了妈妈。她也曾深爱过他;男人不可以 给她需要的温存,她委屈地曾在暗夜流过多少眼泪;熬下去吧,生活原本就是酸涩 的,苦味的。如绿色青橄榄。 [9] 他的书屋最近摆上了席慕容的诗集,她疑惑他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怎么突然喜 欢上了席的诗,随意打开,里面一手被圈点的诗飘在眼前: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 就不肯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总有一些什么/ 会留下来的吧/ 留下来做一件不灭的印 记/ 好让/ 好让那些/ 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 我曾经怎样深深地爱过你。” 掩卷,泪如雨下。 她在书卷上轻轻地点墨:假使有下辈子,让我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