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云云一个人坐在法院门口的石阶上,她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虽然宣判结果 已在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无法去直接面对。 她又看见了哥哥的血痕,那飞溅四处的血痕如同烙印一般时常惊现在脑海中, 一想起哥哥,便是那触目惊心的血痕。 有时候,她常常怀疑哥哥就还在她身边,家里面,到处是哥哥的气息,哥哥的 衣物。她晚上躺在床上,好像哥哥就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哥哥从小喜欢用手指弹她 的头,这个有时是嗔怪有时是疼爱的动作,好像现在哥哥还经常做给她,可仔细四 看,却只有哥哥的血痕。 哥哥去了,可是真正的凶手,却要逍遥法外。 当稀稀拉拉的人群从法院里走出来,云云茫然地站起身,一些穿着花哨的男青 年朝她嗤笑着,有的还打出尖锐的口哨。陈文军也出来了,他站在门口和云云对望 了一会儿,侧过头,径直朝他的车走去。杨京华夫妇是最后出来的,夫妻俩沉默了 一会儿,京华告诉云云,“判得最重的是他的两个小啰啰,过失杀人,三年有期徒 刑,陈文军你也看见了,他没事了。” 看着陈文军的车绝尘而去,云云什么话也没说。远处旷远的天空上飘着棉花状 的几朵白云,她半眯着眼望了一会儿,觉察到它们在向南方慢慢地移动。 日光照得她有些昏眩,她突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看见周围明亮的世界,她感 到有些陌生,从前的一切恍如隔世,而她也仿佛要再世为人。 她说不出来心中的那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麻木,也不是苦涩和无奈,她只 有一种怕人的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清醒。 接下来的一周,云云给各家媒体写信打电话,可是毫无作用。她跑了市里十六 个律师事务所,没人接她的案子。 她绝望了,律师事务所的人下班了,云云站在门口看他们一个个西服革履地锁 门离开。周围不再有一个人,夕阳投下粉红色的霞光,绿叶在傍晚的风中哗哗作响, 耳边不时有归鸟的啼叫,抬目一看,一只只麻雀倩然飞过,在空中留下一个小点点, 转眼无影无踪。 云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队,心中大恸, 一屁股坐在事务所门前的台阶上,“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牧那天并不上班,可他突然急需一份资料要来事务所拿,正好看见一个年轻 的小女孩正坐在门前哭泣。 他要进门就必须得云云起来让路,于是他轻拍了一下云云的肩,问道,“小姑 娘,你有什么事吗?” 云云泪眼迷蒙地望着他,看见的是一位英俊挺拔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价格不 菲的黑色薄西服。云云并没有说话,苏牧却心中一震,这孩子眉目五官怎么颇为熟 悉似的。 他对云云道,“我在这家事务所上班,你让一下我拿点东西。” 云云的内心突然萌生了一线希望,她觉得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生命中的一次机会, 她无端觉得他会给她公平,会给她正义与公理。于是她慢慢站起来,看着苏牧走过 她身边,拿出钥匙打开门。 苏牧回头,对她道,“你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云云轻轻咬了咬下唇,默然跟苏牧进去。他们来到苏牧办公室,苏牧让她坐下, 给她倒了杯茶,坐在云云的对面问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云云突然对他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可是她不知如何说起自己的事情,她有些 怯地问道,“请问您贵姓?” 苏牧微笑道,“我姓苏,叫苏牧。这家事务所是我开的。” 云云心头的希望又一次被点燃起来,她有些激动,一下子跪在地上求道,“苏 律师,您一定要替我哥哥报仇!我知道您一定可以为我哥哥报仇!” 苏牧忙将她扶起来,云云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了,苏牧听了沉思 了半晌,皱着眉,迎着云云热切期盼的目光,很为难地对云云道,“云云,这个案 子很难翻案,即便我全力帮你,也很难办,或者说,翻案的机会几乎为零。根据你 的叙述,那几个人的确可以判为过失杀人,他们事后还将你哥哥抬上车送医院抢救, 这说明他们还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至于强奸一案,以我对司法界的了解,在没有 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凭你一面之词想告倒陈文军,这不可能,除非,你有证据。” 云云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她无措地重复道,“证据?” 苏牧点点头,试图提示她一些线索,问道,“比如说残留在内衣上的精液,或 者……”苏牧见云云面色十分难看,不由闭上了嘴,同情关切地望着她,问道,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要送医院吗?” 云云胡乱地摇了摇头,起身告辞了,外面已是万家灯火了,苏牧跟出来对她道, “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我有车,送你回家吧。” 云云拒绝了,苏牧道,“让我送你回去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路挺远的, 你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 云云还是不同意,苏牧笑道,“看你这孩子,被坏人吓坏了吧,是不是不信任 我啊?”他说着打开车门,笑道,“来吧,上车吧。” 云云上车了,路上苏牧关切地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找一家饭店先吃 点东西吧。” 云云连忙拒绝了,苏牧作罢,见云云神情黯然不说话,苏牧随意地问道,“刚 才你好像说,你两个月大就被抛弃路旁,八岁时养母死了,是你哥哥把你从养父继 母那里领过来的?” 云云“嗯”了一声,苏牧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可曾随身带有什么东 西,比如包裹、字条、钱啊什么的?” 云云道,“听我哥说好像有三万块钱,但是让养父给继母开店了。” 苏牧心中一震,“哦”了一声,有些激动。云云奇怪道,“这和案子有什么关 系?” 苏牧改口道,“没,没什么,我随便问一下,只是,我觉得,你和我的一个亲 人,在面目上有些相似。” 云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睛向窗外望去,苏牧看着反光镜里云云秀气的脸, 忍不住心潮起伏,这个女孩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小慧当年也是如斯的容颜吧? 苏牧是目送云云上楼才走的,云云隐约觉得这个英俊挺拔、事业有成的男人可 能与自己有着某种关系,但当她打开门,看见嫂子瘦弱的病体,看着日渐年迈的杨 婶和嗷嗷待哺的明明,她便觉得心一下子沉坠下去。她得面对眼前的一切,哥哥走 了,嫂子一个人菲薄的工资根本不能维持这个家庭,何况,自己上学还有一笔学费 急待解决,怎么办呢? 云云简单地吃了几口东西,小凤见她的神色,料定又是白跑了一天,于是对云 云道,“云云,你别再跑这件事了,没用的。我请了半个月假,也好些了,得去上 班了,你留在家里,帮我妈照看明明吧。” 云云“嗯”了一声,犹豫道,“嫂子,我想,在暑假出去打工。” 小凤望着她,叹了口气,没说话。云云道,“你说行不?我哥不在了,咱家负 担这么重,我也长大了,可以去挣钱了,我明天出去转转,或许能找到工作。” 小凤难过地望着她,不由流下泪来。云云见嫂子哭了,也跟着哭了。杨婶恰巧 抱着明明出来,见了,想说句安慰的话,可话没说出来,也禁不住落泪。 云云第二天就出去找工作了,可是白跑了一天,一无所获。晚上回家躺在床上, 只觉得身心俱疲,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她于是想起与继母养父生活的日子,那 时每当黑暗来临,在万籁俱寂的黑夜,她还睁着眼,心中怀着极大的恐惧,那是一 种如陷深渊四寂无人的无助与绝望。那时候还有哥哥来救她,而今,没有人了。生 活处处展露了它狰狞的面貌,像一青面獠牙的恶鬼冷笑着直扑过来。命运先是夺走 了哥哥的生命,继而再让这个家庭备受贫穷的折磨!命运就是如此嗜血,如此冷酷! 云云于是又被一种力量激荡着,仿佛又看见了妈妈的笑脸,仿佛哥哥又在疼爱 地轻弹她的头,于是她的斗志又被涨得满满的,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怎样,一定 要挣到钱,帮嫂子将明明带大,并且让明明将来受最好的教育! 第二天云云又斗志昂扬地出去找工作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第四天接 到一份家教,在第五天又到“冰冰”冷饮店去做钟点工。 晚上七点,是云云第一次去冷饮店上班,她微笑热情地服务,一切还算顺利, 不久领班让她给一楼雅间6 号房送啤酒,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男男女女放浪的笑声, 她有些发怵,鼓起勇气敲门进去,却见一娇艳惹火的女孩穿着一身半透明的黑色超 短裙,斜倚在一长发男子的怀里。那男子拥着她,抓着她的双乳,另一手则伸进裙 子里掐她的屁股,于是那女孩发出娇嗔快乐的尖叫,一双粉拳轻打那男子的肩背。 云云哪里敢多看,放下啤酒,忙着欲退出来,一个络腮胡子的男子叫道,“哎我说 服务员,把酒扔这儿就走啦!怎么着也得帮客人打开倒上吧,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干 啦!” 云云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慌张回桌边开啤酒,那女子侧过脸望了云云几眼,跳 下来走过去尖着声叫道,“呦!这不是云云嘛!想当年我们也是姐妹一场啊!听说, 你不是考了大学了嘛,怎么也出来干这活呀?噢,我知道了,想是你克死了你哥哥, 没人管你了吧!”那女子说完,仰头顾自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格外刺耳,云云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李美玉。李美玉足足有一米七的个 头,修长妖娆,留着碎发,染成了金黄色,看起来美艳可餐。云云一时还没反应过 来说什么话,李美玉一双玉臂已斜搭在那络腮胡子肩头,嗲声道,“我说林哥,你 没见过我这妹妹吧,长得水灵着呢,从小就是一人见人爱的小天使,我比人家差得 远了。如今我这妹妹落魄了,人也被文少爷玩腻了扔了,我这做姐姐的不能袖手旁 观吧,怎么着,帮忙照顾一下吧。” 络腮胡子贪婪地掐了掐李美玉洁白的脸蛋,应了一声。云云见势不妙,转身欲 夺门而出,不想被三四个小青年抢先将门关上,云云大惊,颤声道,“你们想干什 么?” 那几个小青年嘻嘻笑着,一人道,“妹子别怕,只想让你陪我们喝几杯酒助助 兴,让你多赚点小费。” 云云道,“我不会喝酒!” 那络腮胡子一把将云云拽到怀里,朝云云的脸蛋就猛亲了一口,然后粗鲁地猛 一伸手,一把扒下云云的裙子和内裤! 云云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络腮胡子一把将手边的衬衫塞进她的嘴里,不顾她 拼命的挣扎,将啤酒浇到云云的臀上低下头用嘴拼命地吸吮,众人哈哈大笑,李美 玉又拿了一瓶酒倒下去,络腮胡子更加用力地吸吮,然后揉弄着云云的屁股开怀大 笑。 李美玉道,“林哥别一个人乐呀,让其他弟兄也玩玩,当年你们收拾我的时候 可没这么快就尽兴。” 于是络腮胡子意犹未尽地将云云扔给长发男子,李美玉很殷勤地过去倒酒,尖 声笑道,“我这个妹妹天生丽质,可是个大美人,就连屁股也长得这么漂亮,这是 你们所见过的最好的美臀宴吧!” 长发男子尽情后将云云甩给众人,那几个垂涎欲滴的小青年早就按捺不住,正 欲扑食上去,门“咣”地一声被踹开了,陈文军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见状,狂怒 地一顿拳打脚踢,罢手,郭大为怒斥道,“你们几个活腻歪了是吧,文哥的女人也 敢动!” 络腮胡子战战兢兢道,“文哥饶命啊,弟兄们不知道,都说是你玩腻扔了的… …”陈文军不等他说完,一脚踹过去,络腮胡子一声惨叫摔在对面的墙上,陈文军 对郭大为吼道,“给他们收尸!”说完一把抱起云云快步走了出去。 云云被狠狠地摔在了床上,陈文军在地上狂怒地走动,大声地骂道,“畜生! 真是畜生!还有你!我对你那么好,又是求你又是追你,你全不理,现在倒自己跑 过来自取其辱!”他气愤不过,扬起手来想打,快到云云脸颊又停住,他看见云云 的脸上惊惶未散,双唇发白,在轻轻地颤抖,原本美丽澄静的目光也散了,看得出 正处在极度的惊恐之中。陈文军又恨又怜,将云云抱在怀里叫了几声,云云没有反 应,陈文军困兽一样在地上走了几圈,狠下心操起床上的笤帚朝云云重重地打下去。 陈文军打得云云很疼,云云意识本来恍惚,此时吃痛,蜷缩起身子,“哇”地 一声哭了出来,陈文军松了口气,恨恨地扔掉笤帚,摔门而去! 陈文军快进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看得出他在外面吹了三个多小时的夜风, 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云云则缩在床上,轻轻地抽泣,目光呆滞。 陈文军在云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云云没有反应,陈文军对她 说,“十点钟的时候我让人以你学生家长的名义告诉你家里,说你给学生陪床今天 晚上不回家了。” 云云爬起来,泪痕未干哑着嗓子道,“我要回家。” 陈文军厉声道,“你这样子怎么回去!” 云云禁不住泪如泉涌,颓然哭了起来,陈文军冷冷地望着她,说道,“你哭得 时间够长的了!你还有脸再哭!我就该好好揍你一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那种地 方!” 云云流泪无语,陈文军望了她片刻,关心道,“你现在缺钱吗?” 云云不说话,陈文军吐了口烟圈,长长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是我害 了你,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哥哥的死,我也不愿意。当初占有你,只是想让你 从此以后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云云突然尖锐地叫道,“我不想听!你出去!” 陈文军上去一个巴掌落在云云的脸上,打得不重,可声音很凶,“你现在跟我 厉害,刚才你怎么不厉害!” 云云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捂住不怎么疼的脸,埋头“嘤嘤”哭起来,陈文军烦 躁地再次摔门而去。 云云一次次想起被羞辱的情形,逼得她快要疯了。渐渐地哭也哭得累了,整个 人筋疲力尽,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了,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云云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手腕上在打着点滴,而陈文军就坐在旁边, 看见她醒了,正对她微微地笑。 云云不知怎么回事,陈文军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胡乱地喊叫,我交待 医生让他们说你是因为打击和多日劳累才病的,过不久你家里的人会来,你千万别 和他们说那些事情。”说着陈文军温柔地抚过云云的额头,深情地微笑道,“听话, 别告诉家里,他们会担心的,知道吗?” 云云木然地点了点头,陈文军怜爱地望着她,说,“你放心,别的事不用管了, 好好休息,我为你开了个账户,里面存了五万块钱,你先用,以后再说。” 云云想要说什么,陈文军道,“你不要说,这是我欠你的。”他望了望外面, 对云云道,“你家里人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陈文军温文尔雅地走出病房,不久,小凤和杨京华、柳燕来了。 云云打不起精神,不多说话,整个人像垮了一样,躺在床上如同秋天残存在树 枝上的一片枯叶,原有的光泽和神采已消失殆尽。众人见了,心痛不已,知道这孩 子受了一连串的打击,又多日奔波劳累,终于支撑不住了。小凤拿了点鸡汤,云云 摇头说不想吃,众人说了一些劝慰的话,云云反应平平,后来小凤把明明抱来,那 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还那么小,便懂事地坐在云云身边,抓着云云的手晃着叫“姑 姑”,云云见了明明,不禁心痛,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光溜溜的头,低声 哭了起来。明明昂起胖嘟嘟的小脸,伸手给云云擦泪,嘴里含糊地道,“姑姑不哭, 姑姑不哭。”云云却禁不住热泪直流下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