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吧女的尴尬缘分 (摘自:华报网) 我喜欢玩车,我的车是北京吉普,挂的是40号字牌,这些跟我今天要说的故事 没多大的关系,但我还是说了。我不可能老关在家里搞写作。我也去一家歌厅唱卡 拉OK,我不常去,我不常去却碰到了一件让人忘不了的事儿。今天,我得把这事慢 慢地抖出来。 那家歌厅名叫东方娱乐保健中心,简称“东方”,是我的一个转了弯抹了角的 亲戚办的。 “东方”在市区算是老字号,已创办了4年。开业不久,“东方”的楼 上一家酒店失火,大火自上而下越烧越旺,火舌已经到“东方”的大门口了,在一 旁的主人急得一筹莫展。(当时我也在)我急忙去断火路,自己提着灭火器冲在前 头,连扑带滚地将火压了回去。我身上长了火苗,我有些狼狈,也有些惊慌地为自 己灭火,没想一桶冰凉的水迎面倒过来,我全身湿透了,牙齿立马打起架了,正是 大冬天,冷啊!我再定睛一看,对面一个女孩,双手提着一只水桶,望着我直发颤, 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似的。这女孩十五六岁,一双大而有神的眼深陷着,下巴微翘, 长发金黄,像个“洋娃娃”。我说我该感谢她的,是她救了我。而周围的人把我围 个水泄不通,把我指点为赴汤蹈火的英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去“东方”唱歌,侍应的小伙子一见我,又提起我几年前 那次“壮举”,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穿着挺括的西装跨进了大门。一进大厅,我感 觉有些闷热,于是脱下西装准备存放在碟房。 我来到碟房,跟放碟的小伙说了,我喜欢唱的歌给放上几首。来到大厅,拿起 麦克风,三五首歌居然唱得有板有眼,赢得了不少掌声,不过,大多是小姐们的。 今天的“生意”不怎么好,黑压压的几团小姐,围着几个台,抽烟,闲聊、嗑瓜子, 眼观六路。她们像候鸟一样,栖在一块,这批走了,又来一批,因此,我也就感觉 她们的脸孔都是一个样的,都让我陌生。 我占了个台,来了茶、点心,还有一盒我最喜爱的芙蓉香烟。刚坐下,我就发 现坐台的女孩中,有几双迷人的眼睛盯着我。我对此不屑一顾。我悠闲地躺在沙发 上,双脚有些夸张地搁在台上,这架势很有些自得其乐和目中无人—— “我可以到这里坐坐么?”一个有些甜腻的声音飘向我。 “当然不反对,只要你愿意。”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去,是一个袅娜的姑娘, 有那么一点儿封面女郎的味道。 “我可以借一根烟抽么?” “不用借,抽吧。”我知道坐台的女孩都这样的。“你的歌,先生,我是说你 唱得很有感情的。”女孩用坐台的职业口吻开始与我套话。 “是么,是一根烟换来的赞誉么?” “我可没说你的歌唱得比歌星好,我只是说你是用心唱的,我可以嗑瓜子了。” “随便吧,瓜子会营养你的话。” “我不是在夸你,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挺寂寞的。” “是吗,我寂寞?” “你不觉得么,女人可是男人的镜子。” “女人是男人的镜子!”我一骨碌爬起来,认真地端详起这面“镜子”:大而 有神深陷的眼,苍白的脸,微翘的下巴,一头金黄的头发……我仔细辨析着,望见 了“镜子”中4年前的影子,那个用一桶冷水浇灭我身上火苗的金发姑娘。 “你是不是4年前救火时, 那个泼水的女孩子?”我有些急切地问。“不,不 是,哦……不知道。”她转过脸去,招服务员,要了杯茶,独自品着,间或,为场 上的歌唱鼓掌。但我看见了她捧着茶杯的手在轻微地抖。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时光真能改变一些什么的啊! 我有些颓丧在“镜子”中没找回一段过去。女孩喝足了茶,便问我贵姓,我说 姓杨,免贵,叫伟。在这样的场合,我们都不报真名的。“阳萎,哈哈,你真有趣。” 我说“阳萎”就“阳萎”吧,“阳萎”想唱歌了。“我们唱首歌吧。”她说。我们 好像唱了《我听过你的歌》。我又好像将“我的大哥哥”改成了“我的小妹妹”, “镜子”的声音也很光芒,朗照着我,煽动我把“因为你是我的知音”中的“我” 唱得很深沉,似乎真的想“知音”了。我们的歌引来了暴风雨般的掌声。而我的心 却跃进了莫名的忧伤。 不知怎的,我老想着去碟房取衣、埋单。那女孩追过来,我以为她在粘我,有 点儿烦她了。没想,她说:“老板,忘了付小费吧。”我以为女孩在开玩笑,不想 她挺原则的,脸上的笑容似乎职业性地收敛了。我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咱们谁 请谁呢,我也可以找你索要小费,对等的事,何况我还贴了烟和瓜子,都不要就两 抵拉倒……可女孩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她仍然靠过来,很近,贴我,用手碰我的 腿,摸我的口袋,摸…… 最后她走了—— 我到了碟房, 指着女孩的背影问放碟的小伙子,问她是不是4年前提一桶水浇 到我身上的那个。小伙子说有可能,不过,别看她漂亮的脸蛋儿,甜得出奇的嗓门 儿,爱得人死的柔劲儿,但缠起人来特别可恶,她是“白道”上的人,爱点“白粉 子”,进过三次戒毒所。我明白了,难怪她的眼圈儿带青,脸蛋儿惨白。 一个好端端的女孩给毁了。我心里有些诅咒这可恶的歌厅。 我去总台埋单。 一搜裤兜,350元没了。想是自己转移了,再搜马夹,没有, 上衣口袋也是空的,钱长翅膀了。我有些恼羞成怒,想到了那女孩。这小娘们胆也 真够壮的,玩笑开到本所长身上来了。 “小姐,玩笑开足瘾了吧。” “什么玩笑。” “什么玩笑?你过来!” “过来了先给小费,害得我陪的那个男人溜了。” “别转弯抹角的,我的350元钱呢?” “什么350元钱,找我要钱倒,嫖!” “350元,我兜里的,请还给我,别玩了。” “我搜了你的钱?我当小偷?!”女孩的声音尖厉起来。 “别废话。” “你倒清醒点,我怎么搜人家的钱,何况是客人。” “别罗嗦,钱给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你这个人,想是没钱埋单了,找什么碴吧,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垫上。” “我,我……” 我抓住她的胳膊,很柔很软的,但她的脚很沉重,纹丝不动,脸也毫无血色。 这时,总台旁围了好几圈人,我不想让人家看“把戏”,一个男人与一名小姐火上 了。我拉她到碟房,人不多了,女孩见我像跑急跑累了的马似地呼呼直喘气,便萎 下来,她说她拿了我的350元钱是孙子,还说活该让汽车撞死。我说,见她这号人, 真他妈我自己撞死好了,不过话说回来,用得着我撞么,交给我手下的人对付行了。 不信,等着瞧吧。女孩努力压住自己的愤懑,提醒让我再搜搜自己的裤兜。我说都 搜遍了。在一旁的放碟的小伙子也说再仔细搜搜,我又搜了。“你的衬衣口袋呢?” 女孩忽然提醒道。我一搜,脸色骤然大变,妈的,这不是350元么。 我愣了半天, 捏着那350元钱,手心里浸出了汗,自己制造了这起冤案,应该 向女孩陪个不是,于是,我一抱拳,说了声:“很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而这时, 女孩仓促转过身去,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了。我抽了张百元钞票递给她, 她羞愤地盯了我一眼,用手一推,跑开了。 我想,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在他(她)蒙受羞辱和伤心难过时,他(她)总是双 手捧着自己的脸蛋,因为内心的一切容易写在脸上。马就不一样,它的脸够长的了, 它不知脸红。不过,你把它抽打急了,它也可能犟着不动或把你甩用。我想,这就 叫尊严吧。 “停车,停车。”我启动“40”吉普正要离开“东方”时,几个女孩疯也似地 跑过来,截住了我。我刹车。“快来,快来,有人出事了,可能不行了。”小姐们 拥上来,把我带到后院,进了一间塞满了上下铺的宿舍。我惊呆了!正是那个女孩, 割脉了,刀片还捏在手里,人躺在床上,血红了一大片。女孩呼吸似乎停止了。 市区一家医院的急救室里,施救在进行着。两个小时后女孩才醒过来。她看见 我,把头别过去,眼泪却无声地从眼角溢出来。我很悲哀,握着她的布满针眼的血 管硬化的手,心如铅重。我说:“不要怕,你的朋友全在这里”。医生示意让我走 开。 第二天,我买了一大把用满天星呵护着的康乃馨送到她的病床前。她脸上的气 色好了些,但她缄默着只字不语。我也只好沉默着,满腹的歉疚也不敢表达。临别 时,女孩说话了,她告诉我用一个空罐头瓶子盛上水,加点盐,把花插进去几个月 都不会谢的。我听了,心里一恸,一朵离开了母体的花也值得人好生怜惜的,而我 ……我鼓起勇气为自己的唐突向她道歉,并叮嘱她:“好好养身体吧,我相信既然 你有勇气自杀,就说有勇气活得坚强!”女孩头一偏,望着那花,哭了。 再次去医院,人去床空。医生说,她走了,而且将那瓶花留在护士办公室,并 让医生转告我,被人采摘过的花,也有心的。 那瓶花伴我度过了两季,枯了我还舍不得丢。现在,我还常常心怀歉疚地想起 那个女孩。我想:人的尊严,就像那摆在灵魂高处的精致器皿,稍不留心就要打碎 的。 是的,我终于没有呵护好一只名叫尊严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