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札记 作者:木弦 (ma_xinyu@china.com) 这是一封也许你永远也看不到的信。 为什么要写?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写,记录下来此时我的心情,以及我对我们 之间关系的思考,可能是想作为老来回忆自己生活的线索。你知道,我这人记性不 好,过去才几天的事就有隔世的感觉,回忆不清细节,甚至会怀疑有没有发生过。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会发展到哪一步,会走向何方,会延续多长时间。我有点悲观, 我们这种不容于社会规范的爱情可能注定要夭折,也许就在明天。所以我要将此时 的心情和思索写下来,还有关于你的一些事,这样我就可以在以后,通过这封信, 回忆起你,回忆起我们曾经有过的爱情。 (一) 我们的相识太具有偶然性,而这是你绝对否认的事实。 那段时间我忽然感到太累,曾经热衷的所谓事业太虚妄,就推掉了一次出差, 留在办公室守电话。那晚我把家里的电脑装上OICQ,好奇地想看看聊天到底有什么 魅力,会吸引那么多的人。的确很有意思,我到处同女士们打招呼,谈天说地,插 科打诨。两天后,我已经有了七、八个好友。 但是我也很快感受到网络的一大特点——不可靠性。不要以为网络好友同现实 好友一样,可以相互信任,遵守承诺。今天同你缠缠绵绵,明天就可能行同陌路。 而我还没有来得及转型,所以碰了一些壁,内心有点空虚。 就在这种心情下,遇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在100 多人的聊天室里选择了你, 你的名字起得很没特点;除了性别、年龄、地点,资料里也没有其他东西。可能是 你的头像触动了我,那种沉静清纯的样子,是我所喜欢的女性形象。那时我已经可 以从对头像的选择上大体揣测出聊天对象的品行喜好。我同你打招呼,得到了热烈 的反应;我们聊了一会,更感到了你的真诚和热情,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然而现 在我将我们初识的谈话记录调出来,却实在看不出你的特别,除了感叹号、问号用 得比别人多一些外。后来同别人聊天,聊多了,知道网上象你这样对别人真诚热情 的人很多,如果现在让我遇见你,未必会发生后面的事。 在我们见面时,谈到过这个问题,我不幸说出了实话,你很理智的样子,但我 知道你既伤心又否定,后来还是没憋住,第二天醒来时抱着我,盯住我的双眼,告 诉我我们是命中注定要相遇,可能是前世的因缘,今生来履约;我们是唯一,虽然 都有家室。你说了许多,我只有频频点头,知道这是女人的情感需要,是你们的信 仰,而信仰是没有对错的。 (二) 我们就这样聊着,后来发展到网络和电话并用。相互知道了对方的大体情况。 你的职业让我心里犯嘀咕。我干过新闻记者,知道你们那个行当里都是些什么 东西。你说了一些工作中的趣事,我却差点下决心不再同你联系。你告诉过我,你 是正规本科法律专业毕业,应该素质不错,也许你是他们中的例外,只是受到环境 的影响蜕变了而已。于是我教育你,要秉公执法,尊重人权,在污浊的环境里保持 清新的头脑,等等,象个老妈妈。你都“笑纳”了。我心里虽然还有疑惑,但大体 认可了你的职业。 (三) 你同你丈夫初恋成功,以前也遇见过让你动心的男孩,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 建立起恋爱关系。你的情况同我大体一样,我在大学里遇见了现在的妻子,很快谈 起了恋爱,这成了我大学里唯一的收获。这样的婚姻有其优势,就是在没有对比和 过往情感历程的情况下,较为牢固,夫妻感情较好。 但是,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又是对这种婚姻的一个嘲讽,说明它具有天然的缺陷: 由于没有对比和选择,妻子或丈夫不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很可能只是像兄弟姐妹 一样的伴侣,以后遇见别人,爱情出走,剩下的只是相约相守的承诺——但也还是 很好的婚姻,对吧? 在对待各自家庭的问题上,我们惊人的一致,无须讨论,即成默契,即:绝对 维护各自家庭的稳定,不允许因为我们的交往引发家庭的破裂。通过你的介绍,知 道他是一个较为得志的人,比我还小,已经是一家地方银行的行长助理,马上要提 行长。你说在你们那,银行行长具有很大的权力,地方的头头脑脑都要对他敬重三 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听了心里当然不太舒服,我现在不过是另一个省一家省 直厅局的主任科员,还是小萝卜头一个。有一次打电话到你家,没想到是他接的电 话,一声粗犷的招呼,吓得我赶紧放下了电话。事后我同你打趣,说可以听出他是 一条好汉,可以放在马路上当巡警,专门吓唬小偷。你又是很得意的笑,还加上一 句:他是很有男人气概的。是吗?我说。 你问过我为什么需要婚外情,我说的是实话,而且这个事实也是在遇见你时才 搞清楚。我同妻子感情一直很好,可以肯定:我是她的唯一。她非常爱我,但我却 一直不能确定自己是喜欢和习惯她、还是爱她,每次她甜蜜蜜地问我:你爱我吗? 我总是以开玩笑的方式回避。为此我俩曾经闹过矛盾,有一次她甚至说:我看你是 爱的低能儿,缺乏付出感情的能力!我想这很有可能,因为我童年不幸,没有得到 过父母之爱,在这方面是有障碍。后来遇见你,我想都没想就同你建立了关系,足 见维系我们夫妻情感的,有她对我的爱、有性格的融洽和相互关心、有幸福婚姻的 其他要素,就是缺乏我对她的爱情。你同她是很不一样的人,比她要成熟得多,她 还像个孩子,而你已是妇人。我想由于我童年缺乏母爱,所以注定今生所爱的人不 会是林妹妹,而是薛宝钗,我需要补课。你是这样的人吗?可能也不是,但是有了 她作比较,你就具有了进入我感情世界的铺垫。 我也问过你为什么要“红杏出墙”,你支吾了半天,没有给出什么答案。有一 阵子我很害怕,怕你是那种非常随便的女人。因为你的职业,因为你所居住的城市 (你曾说过: 你们那的色情业全国有名),还有你所喜欢的言情小说,会不会使你觉得Love i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后来我们见了面,经过多次交谈,我才零零星星 地知道,你也并不爱、或不是很爱你的丈夫,你之所以同他结婚,不过是到了该结 婚的年龄,当时身边又只有他一个人追你。你内心细腻,感情丰富,喜欢幻想,追 求浪漫,这些是作为复员军人的他所不能很好地体会和给予的,所以你也在寻找一 个人,能在日常生活之外给你所向往的东西。理解了这个,我才在感情上完全接纳 了你,因为我们是同志。 (四) 你的世界观、价值观同我有很大不同。 你说你有许多书,一箱子,让我猜是哪一类。我那时已经知道你相信命运和灵 魂说,就开玩笑说是算命的。没想到你说是的,还夸我聪明,而我心里却一格登。 果然,我们后来讨论起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时常分歧很大。比如,我相信一个人 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的行为决定了以后的人生,有了好事应该是自己努力 的结果,有了坏事则是自己放纵的后果。你说不对,有些人很努力,却一辈子没有 起色; 有些人不努力,却平步青云。我说是的,一个人并非所有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 手中,可以这样看:50% 由自己的努力,50% 由机遇、其实是概率决定,由于后者 不能由人决定,所以可以把它看作没有,而将前者看成是全部的决定因素。你不同 意,你说其实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如果你注定是个强盗,就会做出强 盗的行为,自己不会想去改变。 我笑你是一个温情主义者,你不明白。我解释说:你相信命运,所以你相信冥 冥之中有神在时刻关注你,为你做出安排,象父母;如果成功了你会感叹这个世界 多么美好;如果失败了你会责怪上天,不会过多地责怪自己,顶多说自己运气不好。 而我则不同,我知道没有谁在关注我,我只是沧海一粟; 如果我成功了,我会认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对世界是异己的看法不会改变; 如果我失败了,我会全部责怪自己,不会给自己以逃遁的借口。 如果讨论这些东西还没有什么分歧的痛苦,那么在价值观上的分歧就不同了。 你对名利的欲望比我强烈,或者说你对所爱的人有这方面的要求,欣赏你丈夫那样 的人。他像一团火,可以感染和吸引周围的每一个人,你这样评价他。你也曾坦言: 如果我们的交往不是开始于网络,你是不会喜欢我的,因为我太文质彬彬,不是你 所喜欢的类型。于是我把他想象成一个具有领袖素质的伟丈夫,这种想象给我的压 力很大。后来断断续续听你说你们的事,才知道你所欣赏的是他对名利的追求。所 谓一团火,就是他喜欢热闹,天天都和朋友们觥筹交错,迎来送往;还很会搞人际 关系,上至领导、下至工友都交口称赞;当然有了成绩,就是马上可以当行长。 而我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不喜交际,自视清高,几乎天天是两点一线;最 主要的,是不想追名逐利,感兴趣的只是读书学习和业余爱好。如果让我当官,天 天站起来调研、坐下去开会,时间一长我会变得很空虚和失落。当年硕士毕业,我 已决定考博,学校和导师都联系好了,但是一念之差,考到了现在的单位,走上了 最泯灭人性和个性的官场,真是我今生的一大失误。他对名利没有追还是不追的犹 豫,因为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所追求的就是所喜欢,也是社会所需要的,这种理想 和现实的一致性可以给他带来十分光明的前途。反观我,因为所喜欢的生活同现实 天然冲突,总是走不出入世还是出世的矛盾,不但痛苦,还会影响到今后的发展。 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你对我在单位的“成绩”总是很感兴趣,如果有一件 事表明我在单位混得还不错,你由衷地高兴,有时还开玩笑:当了某某长不要忘了 提拔提拔。其实我在单位应该还算是“希望之星”,但是我对你的这种价值取向却 高兴不起来。一天我告诉了你我的幸福观,中心是: 一个人的幸福同他所取得的外在名利无关。你同意了,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能感到你的迟疑和保留,你只不过是在同意一种大家都认为较为“高尚”的 观点罢了,并不代表你从内心里认同这一点。后来我们接触多了,你进一步了解了 我的个性,就对我说:你就这样吧,也好,可以陪我。 我更加痛苦,因为这是你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就像父母希望孩子考上大学,结 果孩子不争气,父母没法,就说:也好,身边也得有个孩子养老。此生我如果没有 什么大发展,我不会有什么后悔难过,因为我在其他方面有所得,但是一想到有一 个非常亲密的人会因此而失望,我就不会平静了。所以我很担心,如果你一直对我 升官发财有什么幻想,我们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分道扬镳,因为古人说过:道不同不 相为谋。 现在看来你做了让步,或者说受到了我的影响,这种危险似乎是可以避免的。 (五) 我们的相互了解从网络开始。网络应该算是一种最远离世俗、最靠近本性的交 往方式,对对方的认知完全是从谈吐中获得,你就是貌似潘安,富可敌国,也必须 老老实实地在键盘上敲字,还不能说自己英俊美丽、家有万金——找扁。 而这些东西在面对面的交往中占据了非常重要、有时是主要的位置。在网络这 个虚拟的世界里,没人知道你是谁,除非你愿意让别人知道;没人强迫你变成谁, 除非你自己愿意变脸;没人会因为成见而歧视你,也没人会为你一直喝彩。网络世 界可以说是对封建死板的东方文化的超越,对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的嘲讽,对被捆 绑束缚的人情人性的解放。它对我们社会的影响怎么估价都不为过。 有反对聊天的人说:聊天说穿了,就是大众调情。这有一定的道理,反正我找 的都是女士,而且是年龄相仿的女士,一些聊聊还真的有感觉,但由于有了你,我 都及时后撤,没有让它继续发展。从你我的网恋过程中可以看出:即使网络能给感 情的发展提供一个很好的发芽环境,它的成长还是要进入世俗环境,接受左右我们 平常交往的那些因素的考验。 也就是说:网络给交往提供了开端,发展还是要靠网络之外的东西。打个比方: 网络就象是一个party ,男女忘情桑巴,但要将这激情延续到曲意阑珊之后,还要 靠场外的交际。有些人害怕,就说不要电话、不要照片、更不要见面,让我们来柏 拉图式吧。其实那是得不到真正的网恋的,倒真的是在调情。如果有人说:这种柏 拉图式就是比你那见面式要高尚,我可不同意,因为你的可能比我的要滥情得多, 也随便得多。 这个观点我没有对你说过,我想你是会同意的。 (六) 是你提出要打电话的。当时我们正在“二人世界”里聊,你忽然打出一行字: 真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半天,心里怦怦直跳,脑海里风驰电掣 般地考虑了后果和可能,同意了。当时办公室没有人,你给了我家里的号码,请我 现在就打。已经是要下班了,所以你在家。我走到电话面前,像我第一次打电话一 样,充满了害怕和期待,嗓子眼发干,觉得说不出话来。 “你好”,我说。 “你好”,是一种沉静温柔的女声。 接下来是沉默,一种让人感到有点眩晕的沉默。等待,我们都在等待对方打破 它。后来还是我找了一些话,困难而艰涩,让我很后悔打电话,还不如就在网上聊 呢。后来谈话越来越顺畅,我们才逐渐感到还是直接的交谈好,比缺乏表现力的汉 字更容易交流感情。 我很喜欢听你的声音,它缓缓的,沉稳得如同一面镜子,照见我总是毛毛糙糙 的心。你很聪明,就象你的名字,我所说的话,无须解释,你总能很正确地理解隐 含的意思,有时我习惯性地说得很透,因为我妻子需要那样,你却有点不耐烦地打 断,将我后面的话说出来,弄得我觉得自己在狗尾续貂。你也很有幽默感,我们常 常互相打趣,或者设想一个故事,一起将它编下去,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你说,你也非常喜欢听我的声音,而且你喜欢闭上眼睛听,“感觉很好”。在 我们见面的几天里,我总是看见你躺在我身边,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挂 着微笑,听我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此时的我总有种安详愉悦的感觉,感到 灵肉统一的交流在我们之间发生,看不见,摸不着,却越来越浓郁流畅。 (七) 我们其实一开始就在试图知道对方的长相。 我告诉你,我喜欢你选的头像。你说你小时长得很象她,但现在不象了;后来 你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头像那样好看。 “但是我身材好”,你骄傲地说。你喜欢游泳,小学时还参加过体校的专业训 练,因此我相信你的身材好,因为游泳是最好的塑身运动。有一次我看到报纸上说, 当今亚洲最性感的女性是李汶,Coco,她的三围是35、23.5、35英寸,我就同你开 玩笑,问你三围是多少。这多少有点扇情的意味在里面。你笑着说不知道。没想到 第二天你告诉我,你量了一下,同李汶的比例差不多,尺码稍小。我觉得你在吹牛, 李汶我见过,那种身材只有混血儿才能长出,而且人家是专业训练出来的,你哪能 比?后来见了面,才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你当然也对我的长相感兴趣,我就用扫描仪扫了两张得意之作传过去。我对自 己的长相还是有自信的,所以预料你会满意。果然,你说我是一个帅哥,还说担心 以后见了面我们不能走在一起,因为我个子太高。这话虽然有点肉麻和吹捧,但很 中听。我心花怒放,又扫了一张性感写真传过去,是当年我练武健身时拍的,浑身 肌肉结实,朝气蓬勃。你看后反而担心,说怕我觉得你不好看,“不要我”。我立 刻说出许多山盟海誓的情话,主题是:我看重的是你的内心和情意,不是外貌。我 劝你也给我寄照片过来,你不肯。我就劝了你许久,说如果你不寄来,我没有思想 准备,期望值太高,真的见了面就有可能出事。这话不假,你我都知道,许多网恋 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就是因为过不了见面关,凋谢了。你同意了,寄了两张照片 过来。 记得照片到我手上时我正同你聊天,情意绵绵,温暖如春。然后我在屏幕上打 出十几个“哈哈”;你奇怪,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说:你的照片,我拿到了!!! 你立刻沉默了,后来你告诉我,当时你的心猛烈跳动,有种窒息感。信封上的字不 敢恭维。撕开信,我看到两张照片,却立刻如同坠入冰湖,心头的热情和爱意熄灭 了。 我真的没有经历过,这次算是真正领教了网络虚幻的厉害。我始终在南方长大 和生活,看惯了小鼻子小眼、瘦胳膊瘦腿的江南女子,以清秀为美的最高境界。当 年我妻子在班上算是好看,但由于较胖(吃烤红薯吃的),我很长时间都没在意她。 后来89年动乱,我们偷跑到上海玩,被堵在上海回不来,纵穿整个上海找同学投宿, 吃了不少苦头。从那以后妻子就再也没有胖起来,1.65的个子始终只有90斤左右。 我倒是看得顺眼,觉得她很美。在整个聊天过程中,我始终下意识地将你的头像同 你联系起来,你的声音又加深了我的这种印象。然而照片上的人同这种印象差别太 大了,简直有天壤之别,给人一种……粗俗的感觉。见了你本人,才知道照片将你 的所有缺点都暴露出来,而隐藏了你所有的优点。你是一个不太上照的人,片上片 下差别之大也算是奇观。 过了好一会,你见我没反应,就打过来一句话:“评价评价”。 我知道这是关口,弄不好会一拍两散,就费力地选择措词。平时文若泉涌的我 此时是多么的干瘪啊,“不错”、“但是”、“然而”、“如果”之类的话连我自 己都看不明白。 你又发来一句:“你喜欢吗?” 我知道你聪明,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纵然是东施,只要喜欢,不就成了西施? 我只好承认:“不是很喜欢”。 你许久才发来一句:“那你别勉强,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明知故问:“考虑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沉吟良久,想,就是从挽救一个人美好情感的份上,也得这样说:“这只不 过是第一次见面,不习惯而已,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你立刻发来:“不要欺骗自己,也不要欺骗我,好吗? 我们有约定!“ 我无话可说。是的,就在第一次通电话时,我们相互承诺:不要欺骗对方,如 果觉得自己已经移情别恋,立刻告诉对方,结束这段感情。 过了好一会,你发来一句:“算了,到此为止吧,我会记住你的。再见!” 然后就是灰色的寂静。 我呆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问:就这样结束了吗?窗外是灰 蒙蒙的城市,一轮惨淡的夕阳面对着我,似乎象征着我陨落的爱情。 后来我还是决定不能就这样结束,我不能这样伤害一个喜欢我的女人的心,绝 对不能。于是我拨通你的电话,用我全部的智慧和口才来温暖你冰冷的心。你在流 泪,有很大的委屈:“我无论从哪方面说也还算是一个挺有魅力的人呀!” “对、对,你说得对,你属于另外一种美。”此时我只有一个想法:留住你。 这是我们网恋历程上第一次严峻的考验,由于我的慎重和善良(别笑,真的), 我们度过来了。但是你不知道,我在此后就将你的玉照封在了桌子里,没有拿出来 看过一眼,我害怕又控制不了自己,有什么杂念留在我对你的爱情中。 你是那样的敏感,只要一会,你就会有觉察,然后就是后退,把我留在那里忍 受情感彷徨的苦痛,而你自己也伤心欲绝。 那段时间看见你打出来的话,听见你如歌般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还是 那个头像。直到见过你面后,我才将它们拿出来,发觉照片同真人差别太大,这才 释然,想你时也就很自然地拿出来,对照思念。 看来爱情同对象的外貌分不开啊!只看重内心和情意的誓言,在两张普通照片 面前仓皇出逃,寄托在精神上的爱情难道是烛火,吹不得现实的风吗?想想也是, 本来男女相恋从本质上说同动物界的雄雌求偶没多大区别。动物们择偶十分简单, 都是挑选那些最具有性别特征的对象交配,比如雌性挑选那些外表威武强壮、声音 雄壮嘹亮、羽毛艳丽夺目的雄性,而雄性往往倾向于挑选那些体格丰满圆润、具有 很强生殖能力的雌性交配,原因无非是想生出更多健康的、具有强大竞争力和生存 力的下一代。这是本能。人也是如此,虽然经过几百万年的进化,人的社会性逐渐 增加,但本能还在,这种男找倩女、女找靓哥的欲望压也压不住、躲也躲不掉,都 在深不见底的意识深处,希望生出漂亮健康的后代,使他们具有比同龄人更好的竞 争力,来绵延自己有限的生命。这种理论听起来荒谬,但却是科学已经部分证明了 的。 (八) 任何爱情都需要用感情来浇灌,用行为来证明。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 大事发生,也似乎缺乏魂牵梦萦、生死相依般的思念。我们的爱是淡淡的,细细的, 如轻风,似慢歌,融化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第一次接到你的贺卡,我好感动,以前没有什么人给我寄过电子贺卡。后来几 乎每天你都有贺卡寄来,发卡时间有时是早上(为此你改掉了晚起习惯,乘他还没 起床趋猫上网),有时是后半夜加班回来后,看了让我心疼。上网收取你的贺卡成 了我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而这是多么让人感到愉快的事啊!你的审美品位很高, 选给我的贺卡色彩和谐淡雅、韵味悠远浓郁,加上几句情话,总能拨动我的心弦。 比如这张,宁静的夜空一轮金黄的秋月,椰树下两个剪影靠在一起,你写道: 嘿,你在想我吗 我在想你 多么幸运与你沉醉在同样的梦境 这份情缘,仿佛等待千年 才能与你相遇不分离 在星夜里,只想拥抱着与你相偎相依 为了找到和设计一张好贺卡,你时常要花一个小时以上。因为网站只能保留贺 卡一、两个月,每次收到,我都用打印机打出来,收藏起来。我知道这样做非常危 险,你是坚决反对,一定要我烧了,说没了我再给你发。但是我还是没有听你的话, 现在我已经有一大袋子了,存放它们确实让我伤脑筋。我当然也给你发,但总觉得 我选的贺卡没有你的优美。为了配画,我也写起了短诗,有时还用英文写,当然都 不怎样,而你却非常喜欢。 我们不是经常通电话,有时双方都忙起来,一天也没有音信。此时我的心头就 会有种空空的感觉,仿佛缺了一个角,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天你参加行动,晚 上2 :00多才回来; 同你联系不上,我什么事也干不成,平时的生活规律全部打乱,甚至脾气也暴 躁起来,同妻子为了一件小事闹不愉快。 那天我发给你的贺卡上写道: 我平静如水的心 由于你的出现而激起波澜 我无牵无挂的情 由于你的缺席而步履蹒跚 我们相隔千里,不能互相照顾。你有风湿,变天全身就痛,有时会痛出汗来。 你似乎全不在意,抱个热水袋硬抗。 你丈夫工作可能太忙,好像不管你。我知道后心里很难过,打电话向我舅舅问 诊,他是上海一名很不错的医生,只是我同他已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他推荐的药, 我买来给你邮去,见面时又带了些,叮嘱你好好用。我们这有个理疗胜地,温泉, 据说对风湿和关节炎有特效,省里的头头脑脑就爱往那跑。我请你抽出一个月时间 到这儿疗养,最好是半年。你听后大笑,说那要等我退休以后。在我再三邀请下, 你答应从现在起在他和双方父母面前吹风,制造求医的理由,争取明年能够出来一 个月。是啊,我们这种关系,只能如此了。我胃不好,着凉后时常痛,你知道了, 不顾我反对,硬是寄来你认为是灵丹妙药的本地药品,让我吃完。这种相互关心如 同甘泉,跨越了万水千山,潺潺流进我们的心田。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生命中只有 两个人最重要,一个是我妻子,一个是你,以后也许还会有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 都幸福快乐,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她现在身边有我照顾,没有太大问题; 而你不在,并且你的家庭没有这种爱惜生命的传统和氛围,你只有自己多多注 意了,一定要保重身体,改掉不良生活习惯,比如晚睡、打麻将什么的,多运动, 多吃水果蔬菜,天气变化注意保暖,等等。我这样说着,有时会忽然停住,疑惑自 己是不是定错了位,成了你爸爸,会不会让你很烦?你用甜甜的声音说:不,我喜 欢,大哥。 (九) 我们交往了一个月,你有机会到另一个城市办事。我们约定,就在这期间找机 会见一次面。 我们都觉得不能在双方居住的城市相会,太危险,也太受限制。“不能和你漫 步街头,不能牵着你的手,我不要”,你说。后来我们定在我的邻省省会,你没有 去过。 理由很好找,我经常出差。当我告诉妻子要出差时,她一点也没有怀疑,还帮 我整理行装,叮嘱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同以往我要出差一样, 她抱着我,鼻子在我身上闻来闻去,说要记住我的气味,因为以后几天老公不在, 一个人孤单。以前我常有点不耐烦,不是几天就回来吗?这次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久久不能入睡。 我提前到达该市,找了一家三星级宾馆住下,因为据说星级以上宾馆不会有公 安来查。放下行李,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期待,有担忧, 好像还有点后悔,一个声音在问自己:这样做有意义吗?我拨通你的手机,听到你 的声音,心里安定了些。 你的飞机傍晚到,但是下起了雨,到机场才知道要晚点两个小时。我买了一本 小说,找到一个位子埋头阅读。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会被自己内心纷杂 的想法弄得筋疲力尽。小说叫《大一女生》,写得很好,作者不知是谁,笔名叫 “小思”,这样好的小说近几年还真很少见到,不知为什么以前没听说过。时间越 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能安心阅读,还有半个小时,再也看不进一个字,起身来到 候机大厅外。 雨还在下,细细的,密密的,微风吹拂,在灯光里摇曳多姿。远处,雨雾遮盖 出深邃的夜空,像是不可确定的未来。 广播里传出班机到达的消息,我走进大厅,夹杂在接机的人群中,翘首而待。 这里也有迎接情人的人吗?看着焦急的人们,我忽然冒出这样的疑问。当第一个旅 客出现在远处时,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感到眼睛看不清人脸,个个都像, 又个个都不像。但是当你出现在我视野中时,我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你,不是靠相貌, 因为光线很暗,而是一种感觉,觉得那就是你。 此前你曾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装扮,我说无所谓。你说平时喜欢穿裙子,即使 冬天也是如此。我怕你受凉,就说喜欢你穿裤子。此时你出现在我面前,上身一件 套头毛衣,外罩灰色小褂,下穿一条瘦身裤,背着时装包,袅袅婷婷地走来。我没 有立刻招手,那手仿佛贴在了身上,我知道,这只手只要一举,前面这个魅力十足 的女人就将属于我,而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没有出现我所想象的尴尬,你走到我身边,冲着我微笑。 我有点慌乱,赶紧接过包,嘴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和你并肩向大门走去。你 说话了,熟悉的声音让我平静了下来。走出大厅,周围昏昏暗暗,你仿佛犹豫了一 下,就一下子挽住了我的臂膀。我感觉到你丰满的胸压在那里,心里又慌起来,而 你看着我又是一笑。 机场离宾馆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车厢里静悄悄的,人们昏昏欲睡。窗外偶尔飘 过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雨雾中发出朦胧的光。我们互相询问这次旅行的情况,手 握在一起,在窗外凄冷的氛围中倍感温馨。后来我们都沉默了,你靠在我肩头,闭 上了眼睛,此时我的内心感受十分复杂,因为这是我妻子和我坐在一起时的姿势。 (十) 以后的几天,我们同进同出,同宿同起,相处得和谐融洽。特别是在那个方面, 我们竞如此协调,像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夫妻,而且从对方身上了解了自己蕴藏的 生命力,巨大得让自己吃惊,你我都没有在现有的婚姻中发觉自己这一点。我不知 道性在爱情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在我们这,它的出现更牢固了我们的关系,成 为我们心灵沟通的另一种渠道,也似乎印证了你的观点:我们是前世的姻缘,今生 来履约。 当然,我们中间也有不是很协调的时候。在宾馆里我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 一出门,我就有点心神不定。你说你喜欢走路时挽着亲人的臂膀,你父亲和丈夫的, 现在还有我的。我们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象一对亲密的夫妻,引来不少行人的目 光。但我却强烈地意识到我们的关系,一种罪恶感在我的心头慢慢爬动,弄得我时 常感到有点疲惫。 还有一件事,好像发生在我们相聚的第三天晚上。那晚你穿着宽松的睡衣,戴 着浴帽,正在刷牙,我走进了浴室。 此前我们不好意思,在对方梳洗时都回避一下。我看着梳妆镜中的你,忽然心 中一阵战栗,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看见镜中妻子在刷牙!我觉得有谁跟我开 了个玩笑,让我从真实的世界猝然跨入虚幻世界。我提醒自己,我在另一个城市, 在情人身边,同妻子相距数百公里。但是此时的你同她太象了!光光的额头,由于 近视微突的双眼,细细的脖子,还有那不紧不慢的神态,刷牙的姿势、甚至节奏… …积累在心中的愧疚爆发出来,使我怆然走出浴室。那晚我情绪很不好,同你说了 些很悲观的话。 你似乎很快就觉察到我情绪的根源,说:“如果我使你感觉不好,我还是明天 回去吧。” 我感到很恼火:“每次我这里有问题,你就后退,这样下去我们走不了多远的!” 你默然,找了一本书看。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正是你成熟理智的地方。 到了该打电话回家的时间,我拿起电话拨号,你起身回避。这是我们另一个无 言的默契。由于愧疚,我同妻子多说了一会话,妻子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荡: “老公,你在外面要当心,注意休息,注意保暖,胃不好吃饭要有规律,知道吗?” “老公,你不在,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我尽量把声调放平缓,支支吾吾地回答着。放下电话,呆坐了很长时间,心里 什么也不想,仿佛失去了知觉。房间里静静的,灯光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你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喊了你两声,没有回答, 赶紧来到卫生间门前。门关着,正要敲门,却发现你坐在门廊一角,双手抱膝,两 眼平视,一动不动。 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是这样面对自己的痛苦的。我妻子如果有什么难过,会拉 着我喋喋不休,寻求安慰;如果关系到我,就会同我坚决说清楚,即使说一夜也在 所不惜。你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往往是自己化解,实在难以 化解,就点一支烟。我当时听了很难过,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知道独自承担这些 的痛苦。我对你说:如果以后有什么苦闷,告诉我,不要再吸烟,好吗?你答应了。 而今天你却是因为我独自坐在这个漆黑的角落! 我拉起你,把你抱在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一) 终于到了你要离去的那一天。 那天我们哪也没去,几乎都躺在床上。窗帘隔绝了光线,没有了白天和黑夜。 我们一直在亲热,仿佛在牢记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直到筋疲力尽。我在你身上留 下了一个印记; 你没敢,因为我对你说过我妻子很喜欢观察我。我打开一点灯光,支起身子, 在朦胧中看着你。你还是闭着眼睛,睫毛微动,唇带微笑,说着话。 你对我说,经过这次见面,你再也不会有那种空虚的感觉,感到非常踏实,我 已把你填得满满的,即使有几个月不联系,同样会感到生活的充实和美好。看着你 愉悦的神情,我感到你已把我带走,放在了你灵魂的深处,情感的中心,它正给你 以持久的温暖。而我却没有达到你那种境界,心头满是惆怅,头也莫名其妙地疼起 来。 临走时,你仔细检查了房间,并且叮嘱我要把所有的东西理理,特别是衣服, 不要有什么痕迹,让我妻子怀疑。 到机场的路上,我有点晕车,你一直为我按摩,即使在候机大厅,你也旁若无 人地给我东敲西按,引来许多人的目光。我有点反应迟钝,除了知道自己不痛快, 其他一片空白。 而你却凭借着你的境界,一副开心踏实的样子,说话逗我乐。 该分别了,我送你到检票口,被挡在线外。你招招手,进去了,很快消失在人 群之中,象一个幻影,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我向外面走去,却发觉自己两眼朦 胧,有点看不清路。摸出手机,拨通你的电话,知道还有一会,你就不能开机了。 效果不好,你的声音有点失真。 “你好” “你出去了吗?” “还没有,快了” “早点休息,我到了给你电话” “好的” “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感到这可能是我们今生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是外在的东西在干扰,而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还 能在矛盾之中再同你见面吗? 回到房间,灯光还是那样昏暗,窗帘还是那样紧闭,我们的床铺乱乱的,散发 着你用的香水的气息,仿佛你就在卫生间,而我在等你。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张 床,忽然跳起来,把自己投在被褥上面,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寂静,深深的寂静 …… (十二) 我总在试图给我们的爱情寻找一个靠得住的理由,比如我们现有的婚姻有缺憾, 我们心灵之间有特有的沟通,我们都从这种交往中获得了积极向上的东西,我们都 为对方提供了家庭之外的栖息场所,等等,但是面对各自的家庭,面对自己多年所 受的教育,我总感到这些理由不足以打消心中的彷徨。 还有,爱人是可以与人分享的吗?见面前,我并没有强烈地感到这一点。我同 你说过,我尽量不去想你还有一个丈夫。但是见面后,你在我心中不再只是声音、 贺卡、屏幕上打出的字,而成为一个有血有肉、同我有肌肤之亲的人,我感到再也 欺骗不了自己,强烈地意识到他的存在。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见面前我是情人, 他是丈夫;见面后我成了丈夫,他成为情人——我非常非常地嫉妒他!一想到他想 进你的家门就进,夜夜睡在你的身旁,可以做几乎任何事情,我就感到自己的心被 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痛入骨髓。以前我们聊天,他打电话要你陪他去玩或买东西, 你说你要走了,我都很豁达;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我便不可遏制地心痛起来,久久 不能释怀。你也是如此,一旦知道我同妻子有过亲热,你的痛也掩饰不住地流露出 来。 这种排斥婚姻的倾向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也留下了影响。回到妻子身边,我应 景似地迎合了她的要求,非常的不融洽;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回避她。我知道这不 可能长久,而且对夫妻感情很有害,但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你也是如此,一回到他 那,就找了个理由到别处办事,躲了好几天。爱情不能分享,其实就是爱人不可分 享啊! 我们的爱情有着这样多天然的限制,维系在如此微妙的平衡之上,每天都必须 依靠欺骗和谎言,时时都存在被揭穿的危险,还要经受良心道德的自遣……考验太 多,背负太重,这样能走到永远吗?我有时疑惑:或许我们都应该不要这样认真, 没必要在如此先天不足的形式下投入这样多的感情,分离时也就不会有剔筋剥肉般 的痛苦。前几天我们聊天,不知怎么就谈到如果被发觉怎么办。你说:没什么,只 要你不提出分手,我会想方设法同你联系的;你知道,现在科技这样发达,联系手 段这样多,应该没有问题。看到屏幕上的这些话,我的双眼模糊了起来。女人是坚 定的,要么不爱,要么爱得奋不顾身。我感到了自己的卑琐。 但愿上帝存在,我愿意放弃信仰,曲下双膝,夜夜祈祷,祈求他能用宽广的胸 怀,包容我们的这段缘份和爱情,祝福我们永远顺利,相持相守,直到永远!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