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后总会相遇 作者:沈慕唐 午夜零时零分零秒,电视里传来悠扬的新年钟声。歌舞升平。一年又过去。 春天来了,玛丽。 在网络上,我对我的网友玛丽打出一串字。 玛丽祝福我新年快乐。这个除夕,这个时刻,隔着网络,是这个遥远的陌生 人陪伴度过。我不知她是男是女,她是谁,在哪个城市,是个怎样的人。一切与 我无关。 我需要的也许只是某种模糊的宣泄。比如这样的除夕夜晚,有人听我说话, 一直地倾听着。安静,再淡淡地微笑。 仅此而已。我相信我对于她而言,同样如此。 天色始终阴郁,下着毛毛细雨。让人的心情莫名压抑,眼泪随时可以涌上眶 底的感觉。 这一天我发烧,头痛乏力。上附近的药店买药吃,半路遇到她。 红色外套,米色格子裙。依然留着一头瀑布般又直又滑的头发,挽着一个男 人的臂。笑靥如花。 她略一抬眼,视线便与我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突然僵硬的表情。我看见她 把目光很快的收回,并且迅速低头,一切仅仅是瞬间的事情。这个在我如今看来, 依然漂亮美好的女子,神情自若地从我身边擦肩而去。 她的一双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挽住那个男人,那么用力。 我面无表情,在那个瞬间里。 那天晚上,我对玛丽提到我的爱情。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她体贴的回应, 我偶而进出房间做别的事情,以及邓丽君的歌曲。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三言两语的往事,我几乎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对着显示屏,与玛丽叙述。烟, 一支接着一支,没有断过。玛丽问我,是否后悔失去? 后悔?我想我只是懂得了珍惜。而事情往往是这样,当你想珍惜的时候,已 经失去。没有岁月可回头。到底谁也无法原谅我昨天的幼稚和今天的无奈。 烟盒里剩下的最后一支烟,点燃它,看着它安静地燃烧,似乎已经成为能给 我带来暖意的唯一温度。而突然之间,所有的爱情记忆汹涌而来。只是,爱情却 不见了。我对着电脑屏幕,泪流满面。离开我多年的眼泪,在这个30岁的深夜, 它又来了。无声地来了。 天亮了。在下线前我最后的一句话,想过结婚吗? 她说没有。因为始终舍不得放下自己。 心情渐渐平静。时间是最好的过虑器,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学会遗忘,坚强和 开始。有些事情,有些人,原来是不会忘记的,原来是能够放弃的。 我们隔着网络,默默微笑。那一刻,突然没有了牵牵绊绊地悲喜,而压抑已 久的深刻忧郁,突然间也变得澄澈透明。 天气日渐温暖,雨季又开始来了。 同事阿东即将到另一城市工作,临行的前一晚,一帮人到歌厅唱歌,为他饯 行。那一晚,阿东拿着麦克风只是反反复复的吼唱,孙楠的《你快回来》。你快 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把我思念带回来,别让我的心空如大海。 然后他的眼里竟慢慢地渗出泪来。众人黯然,无言。听着听着却突然地听出 那么多的心酸和无奈来。 我还是面无表情,只有满心的酸楚。 那一晚的阿东表现失常,无法控制自己。也许他根本放弃了自控。压抑太久 终于在某个时刻爆发出来。他想起了谁,这个人又怎样地勾起他内心珍藏的记忆。 不得而知。 凌晨二点到家。打开电脑,上线。没见玛丽。 我点上烟,然后是长长的沉默。这个网路,我愿说话的,只有玛丽。不为什 么,重新认识熟悉一个人,是太费神的事情。在遇上玛丽前,我在网络上曾像个 无耻的浪子般与众多女子周旋纠缠。有些甚至见了面,上了床。我们曾经可以轻 易地说出我爱你,厌倦的时候却连再见也懒得再讲。这样猎艳的心态持续了很久, 突然有一天就不想再继续下去。突然地,从此以后在网上变得沉默寡言,对陌生 的女子也失去从前的激情与兴趣。直到遇上玛丽。 她没什么特别,隔着一张网络,我甚至不确定她是男是女,可是,她一直在。 有出乎我意料的平静和耐心。可以适应我的漫不经心和贯常的沉默。想象中这是 一个有着沉静神情的女子,笑容模糊但却温存。很少有热烈的情绪,自始至终的 平淡,仿佛和现实生活全然无关。 在那些日子里,无风无浪,彼此填补对方空虚的时刻。 把烟头掐灭在烟缸里。玛丽依然没有上线。我想起阿东在歌厅忘情的吼唱。 下线。 长发,身材修长,面容白皙。白色衬衣,米色条纹外套和米色条纹裙,黑色 高跟鞋,精致的皮包。每天下班的时候,我都会在这个出口遇到她,并且不早不 晚,总是在步出公司的第五分钟后,她出现。 我不自觉地微笑,为每天这样的巧合。看她的装扮,该是附近办事楼的上班 族。视线跟着她走了约五十米左右,看着她在人群中隐没。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在看到她的时候,她会轻轻地朝我点一下头,留下一 阵幽香和一个淡淡地微笑。 深夜11点,我打开邮箱,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玛丽的邮件。昨天她在网上和 我谈论烹饪。我们交换了许多做鱼的方法。她教我最简单的烧鱼方法,先腌制, 放上盐,酒,洋葱,香菜,然后放入微波炉一转,即可。她说她喜欢吃鱼。我开 她玩笑,问她索取菜谱。她打了个微笑的鬼脸给我。 玛丽很少写邮件给我,我也从来不写给她。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挂在QQ上, 说不出为什么,在网上和她对话的那些时刻里,我总是会突然地沉默。然后有一 天我发现其实自己更喜欢听她说些什么,在她淡淡地文字里,我愿意静静地听慢 慢地想。 房间里放着音乐,很暖。邮箱里是她的文字,扑面而来。我的心仿佛指间的 那根烟,在燃烧的同时渐渐温柔而颓败。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锁在一个很深很暗的屋子里,锁住我的不是别人,是 我自己。我觉得很难受,我想挣脱,想冲出这个屋子,但是找不到可以开锁的钥 匙。我觉得有迷路的感觉,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总是感觉寒冷。约翰,你是否 也曾有过如此的彷徨,如此无助的时刻? 我不迷信,但有时候我相信命运。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一直相信冥冥之 中有主宰的神灵。人世间的一切聚散离合,皆是无法避免的谜。遇到他,我想是 天意。 二十岁的时候,理想中喜欢的男人该是一个比自己年长很多,有平静,微笑 的容颜,有温暖的双手和成熟柔软的内心。 二十五岁的时候,在身边的是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男人。英俊的长相,一双 好看的眼睛,单眼皮,细而长。笑起来微微往上扬。第一次与这双眼睛对视时, 我想起相书上把这种眼睛叫做桃花眼。于是我就想这是一个注定在情路上不能一 帆风顺的男人。他性格倔强,抽很多的烟,有一点点的任性,喜欢很突然地从身 后把我拦腰抱起,脸上常常有温柔霸道的表情。有时候我看着他,心里总是会有 那种奇怪的感觉,这是我喜欢的男人。我走过去拥抱他,莫名的眼泪就涌上来, 可是我从来不想让他看到。 音乐还在耳畔继续,半掩的格子布窗帘隐约有风的影子。咖啡残留的余温, 一个男人寂寞的心事。 闪动的显示屏,玛丽的文字,而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要走过多少路,才能 看见幸福。幸福,也许只不过是寒冷的夜里有个人抱抱自己,能让心灵在一个柔 软的怀抱里得到慰藉。 凌晨三点,天色泛白。我在邮箱里回信给玛丽。信非常之短,我只留下了我 的手机号码和一句话。 13071928210 ,也许有天你会想听我的声音。 生活平淡中继续,日子如水淌多。 寂寞是深入骨髓的疾病,无药可救。生日。玛丽对我说生日快乐。我们依然 在QQ上。彼此已经很熟悉,但她的话不多,我也是。然而能够感觉到彼此对对方 的关心已经从网络延伸到现实生活里。有时候她会在聊天的时候突然的说,我今 天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学到一种新的做鱼方法,我把具体的做法步骤写在邮件发 到了你的邮箱。别总吃方便面,对自己好一点。 我把咖啡杯环握在手里,刚刚泡好的咖啡,香气满溢,不觉得烫手,这温度 刚好让我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一直暖到了心底。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爱上了玛丽,这个网络上的陌生人。我看着她的文 字,隐隐的感觉幸福。这种幸福,让我想起曾经在某个商场的精品屋里看到的琉 璃。那么地美,那么地晶莹华丽,然而只需一个撞击,可以在顷刻间断裂,甚至 支离破碎。 依然在每天下班的黄昏遇到那个年轻的女子,不变的职业套装,精致化妆, 美丽的容颜,我们看见对方远远走来,已经会点头微笑,像对熟识已久的老朋友, 但是谁也不曾开口像对方说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那么妙不可言,每天都在擦 肩而过,但什么都不会发生。有时候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会突然的想起玛丽。 她是否也是人群中擦肩而过的一个? 一个人生活。始终是寂寞的灵魂。放不下的是骨子里的骄傲和脆弱。所幸, 已经习惯,习惯沉静在自己的喜怒里。与任何人无关。因为无人可承担。 偶而会收到玛丽的短信,简单的问候,平静的语气。依然在每一个失眠的夜 里,隔着网络,相互陪伴,彼此慰藉。她没有来过电话,我并不意外。而奇怪的 是我也从来没有过想给她打电话的念头。也许是彼此都不想深入。我们都有太重 的戒心。只是从陌生到熟悉,从戏谑到了解,从冷漠到心痛,总是发生过一些什 么的吧。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那个今生注定要与我相遇的人,她到底 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前生的约定?在这个带着寒意的夜里,她 是否枕着另一个温暖的怀抱忘了雨中孤独守侯的一双眼睛? 寂寞如藤,我平静地看着它,看着它怎样地一步一步攀援上我的心。 深夜里我手握咖啡杯,一个人坐在窗前,凝视迎面的一棵粗壮的桂花树。我 问我自己,是否可以彻底的安静下来,做一些从前一直在逃避但始终逃避不了的 事情,比如娶妻生子,从此忽略一切情绪,直到老死。时代变了又怎样?人情淡 漠又如何?最脆弱的角落始终还是心灵的那个角落。可是我做得到吗? 而爱人,她是我今生无药可救的宿命,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所有这些仓猝 杂沓的快乐或者悲伤,都是因为她的存在。是的,我相信她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 角落,她一直在。离我并不遥远,也许只是隔着一个天涯和海角,我只是暂时还 没找到她。这样也好,反正,反正我们最后总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