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听说你没吃午饭。”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不用猜霍晶铃也知道是谁。没吃午饭不足为奇,现在她 整天真正下肚的东西寥寥无几。 “你现在怀孕不吃东西不行,医生说长此下去,对胎儿的发育有影响。” 又要教训她了吗?今天她没精力跟他吵,如果他非要责骂,那随便。 未有得到回应,何阮东闭闭眼。中午的时候他没在家吃饭,回来后听到雪姨在 唉声叹气。这一胎怀得很辛苦,明眼人都能感受到。 “雪姨做了手工曲奇,刚出炉的,还榨了鲜果汁,你多少也吃点。”他把一个 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小茶几上。全屋人为了她,可是想尽办法。上次对她的指责,过 后他有反省过。他不是女人,很难理解个中感受,但从她日渐消瘦的脸容就知道有 多难受。所有的痛苦都不是装出来的,她辛苦,其他人也不好过。虽然觉得自己没 资格管她,但他试着体谅。 霍晶铃依然未理会,手摸着通透的玻璃窗,贪婪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大自然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季节的转换,花草的叶子已然变黄。院中的丝柏 树遮挡了部分猛烈的阳光,在微风中摇曳。 真想出去走走,估计秋风已经把葡萄枝叶吹秃,农民们应该正忙着修剪枝芽? 自从怀孕后,身体所受的痛苦不说,外出被禁制,就连在屋内多走两步也会受 到责备,这样的生活堪比坐牢,而她偏偏是个静不下来的人。 身后没了声响,那人不知何时走了。在这幢偌大的房子里,根本无人懂她。她 想要的,无人能给。 过了一会,房门又被推开,轻微的脚步声飘近。 “我把东西拿到花园去,今天天气不错,风不太大,要不你到外面去坐坐,不 过记得加件外套。” 又是他!最近他都太空闲了吗?每天都要管她有没有吃东西,是良心发现?对 于他突其而来的友善态度,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她都不需要!不过这个提议,她 倒很心动。 “我刚才跟霍先生谈过,孕妇不能整天闷在房间里,要多吸收新鲜空气,还要 适当的散步……” 他居然了解? “来。”他再次小声催促,霍晶铃才表现得不太情愿地起身。 那天以后,她的活动范围终于被扩大至花园,而孕吐的现象也有少许好转,除 了早晚会吐一次,日间终于可以吃点东西了。 过了几日,霍晶铃意外地接到查理的来电。 查理就职的杂志社计划举办一个狂欢夜,届时将会邀请世界各地的记者参加。 因为之前那篇专访反响热烈,他突然就想到维拉酒庄,问霍晶铃可否同意提供场地。 霍晶铃奇怪,从巴黎到普罗旺斯,路途遥远,怎会想到来这?查理说,因为来 的是世界各地的友人,所以公司想要特别一些,而法国的美酒举世闻名,如果能在 酒庄里招待客人,会让人更难忘。况且这时候适逢狩猎季节,大家都希望能在入冬 前度个小假。 这种活动本来很平常,普罗旺斯夏季是旅游旺季,即使到了秋季,仍然有不少 人慕名而来。以往酒庄招待过很多客人,也会在特定的日子举行节庆,以此祝福来 年葡萄的丰收。查理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除了他们支付高昂的经费外,还能帮酒 庄提高知名度,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是当她跟父亲提起这事时,却遭到无情的拒绝。 “我早说过,现阶段你只管专心养好胎,其它的凭都别想。” 又是因为怀孕!她不死心! “这是个好机会,你想想,我们的酒可能会被宣传到世界各地去!” “酒庄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宣传!单是应负国内的订单,我们就已经供不应求。” 霍令山的回话相当坚定。“我知道你想什么,宣传酒庄并不简单,非那些记者写几 句就能成事。你在生意上要学习的东西有太多,不用急于一时。我仍是那句,现阶 段继承人最重要!” 霍令山说完这句话后便挥挥手让她出去,霍晶铃非常气愤!她的出发点都是为 酒庄好,为何父亲总是这样顽固?他无视她的努力,想的念的都是继承人。其实她 就只个生孩子的工具,对不对? 此时此刻,她对肚子里那个小黑点已经从开始的无感升华至埋怨、悔恨。 她不想当妈妈!讨厌当妈妈!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晶铃,来,喝了这碗鸡汤。” 为了调整情绪,霍晶铃独自躲在花园的角落抹眼泪,偏偏雪姨总有办法逮到她, 而且每回不是吃这个就喝那个。 “雪姨,我不想喝,你先拿下。”霍晶铃别过脸,避开已经递到嘴边的汤。 “油我已经撇清,不会腻的,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你先喝了,免得到晚上又 喝不下。”雪姨对刚才父女俩的争执毫不知情,只道她又在耍小孩子脾气,因而坚 持把汤举在半空。 “我说了不喝,能不能别迫我!”在这个家,她越来越没自由,连想静静待一 会都不行。 “你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些,得补充点营养。乖,已经吹凉了。” 碗又再送过来,霍晶铃抬起头不耐烦地往旁推。“我都说了不喝!” “呯”声清脆响亮,碗落地开花,汤溅了满地。 “哎呀,你这孩子……”那药材难求,雪姨好心疼。 霍晶铃被烦到不行,索性起身准备走人。才迈开步子,冷不防旁边一声吆喝: “站住!” 她愣住,头一转,火红的夕阳正映照在何阮东严肃的脸上。 “你做错事,连句对不起都不说的吗?” 又来!他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跟雪姨说对不起!”他沉着声,一步步走近。 霍晶铃知道自己错,但她不喜欢他的态度!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说!”他的语气变得冷硬,霍晶铃情绪本就不好,被他这样呼喝,心更沉了 几分。小嘴抿得紧紧的,死也不说。 僵持不下,雪姨连忙打圆场:“没关系,厨房里还有,我再盛碗来就好。” “我不要喝!”她颤着声,双眸冷冷地回瞪他。为何大家都为了孩子迫她?身 子是她的,她只想要点自由! “你!”何阮东抓住她一边手臂,铁青的脸庞愈发的靠近。“你吃不下东西, 雪姨费尽心神,四出寻找对你有益处的食材,就只希望你能身体健康,别再消瘦下 去。可是你非但不领情,还把她苦心做的食物拔掉。霍晶铃,大家都知道你怀孕辛 苦,每个人都在迁就你讨好你,但做人总有个度。”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两次都是含着怒意喊出。她猜想,他到底有多讨厌 她?其实她根本不欠他什么,就只是,利用他的身体得到了孩子。 “哎呀,你们都别吵。只是一碗汤,让你们吵成这样,叫雪姨良心如何过得去?” 看到他们怒目相向,雪姨心急如焚。俩个都是死倔的人,谁也不肯先低头。 “何阮东,其实你真不必这样。我就是这样任性的人,你不用为了孩子讨好我, 即使你做再多,孩子也绝不会跟你姓。在这个家,你充其量只能得到孩子唤你一声 爸爸,别无其它了。” 二人的眼睛在空气中相视对望,他的愠着怒火,而她却出奇的平静。 是的,看他发怒,她反而平静了。 雪姨被她的话说得目瞪口呆,根本连反应都没有。何阮东眼底一黯,揪着她的 手渐渐松开。 霍晶铃微用力便把手收回,剔了剔衣袖,走到雪姨跟前轻轻说:“雪姨,对不 起,那汤我晚点喝,现在真的没胃口。”说完后她转身往屋内走去。 有时候,霍晶铃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些什么。酒庄?事业?还是父亲的重视?为 了这些,她努力地追随父亲的脚步,听话地结了婚,并顺利怀孕。可是,她发现自 己根本不快乐。 踏上梯,面前印有艳丽图案的瓷砖砌出夺目的拼花,乡村味道甚浓。她踩着拼 花十级而上,转了弯,呆呆地继续。去到二顶端,却被一个高大身躯挡住。 “Sophia。”与其说这是一个称呼,倒不如说是声叹息。 霍晶铃扶着铁艺围栏,闭着眼低声说:“费斯,你让开。”她很累,不想再挑 起事端。 “刚才我看到了。”费斯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在呢喃。“我以为……你跟他 关系好转了,所以才会怀孕,但明显不是。告诉我为什么?” “这不关你事。”她疲惫地睁开眼,抬头。“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已经嫁 人了,你死心。别管我,找别的姑娘去。” “你知道不可能!”他倏地抓住她的双肩,“从你五岁开始,我就一直等你长 大!我爱了你那么多年,没人比我更爱你,怎可能说变就变?之前霍先生为了你的 声誉,要你跟他结婚,我很不服,但是你没有反对。我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你选择 的那个人不是我?或许你根本不爱我,那如果他是你要的,我认了!可是,接二连 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你们根本就没有相亲相爱。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你明明就 不是个肯委曲求全的人!” 因情绪激动,费斯的声调越提越高,连带把她的肩头也捏疼。 她咬咬唇,感到两耳“嗡嗡”作响。每个人都迫她,她快要窒息,快要透不过 气来了。 “你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她冷着声,手指着他的胸膛:“都是你! 都是你们家族的人!维拉酒庄是属于霍家的,你们来抢什么?你以为娶了我,就能 理所当然让酒庄成为你的襄中物吗?我呸!” “我不……” “别否认!你敢发誓说你没想过得到酒庄?你的爱,是带了条件的!告诉你, 霍家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只要能生出继承人,酒庄就会属于我们。所以,我迫切地 要结婚,迫切地要生孩子!你还问我为什么?归根到底,都是你!是你害我变成现 在这样的,是你是你!”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如果没有他们,她就可以高高兴兴地顺利继承酒庄,她不 用早婚,不用怀孕,她可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像现在那样惨兮兮的受苦受 难。霍晶铃举起手,往他身上猛地打下去,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受的怨气都发泄出 来。 “Sophia,冷静!冷静!”费斯预料不到她的情绪会突然失控,想抓住那胡乱 挥动的双手,奈何她的身体摇摆不定。 “Sophia,这里危险,你先上来!” 听到这话,霍晶铃的身子突然僵直。危险? 这个词语一闪而过,身子已被按住,他企图把她抱上梯台。 霍晶铃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费斯怕弄痛她,压根不敢用力。她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身子往后退,结果脚猛 地踏空,人就像滚皮球一样,往梯栽了下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