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霍晶铃这次去巴黎,当然不完全是为了接雪姨回来,也并非赌气。 “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家病房里。”费斯往前方一扇门指了指,霍晶铃点点头。 看她准备要走,费斯忍不住又问:“Sophia,你这么做,是为了何阮东?” 霍晶铃回头,映入眼帘是一张凝重的脸。这个男人,为她做的太多了,将来无 论她跟何阮东能不能修成正果,她的心都不可能再放在他身上了。对他,只能说抱 歉。 “不,我这是为了我自己!”有些事情,与其猜测,不如去弄清楚。既然她心 里的郁结是兰,那就直接对症下药。可能得来的不一定是预期的好结果,但起码她 努力过了。 拉着手臂的力度渐渐松开,霍晶铃毅然拂开衣袖,往目的地走去。 病房内很静,小小的房间内只有两个床位。其中有张床是空的,另一张上躺着 一个瘦削的女孩。听到开门声,坐在床边的女人惊慌回头。当看清来人时她回回神, 小心谨慎地问:“有什么事?” 直觉告诉霍晶铃,这人便是兰。 这跟想像的很不一样。霍晶铃以为兰会是打扮得极其妖艳的女人,但明显不是。 清秀的相貌过于苍白,纤瘦的身体看着有几分柔弱。 这人,真是一个妓女?她比自己更像个良家妇女。 “你是……” “你是兰?我是何阮东老婆!”下巴抬起,不管对方明不明白,霍晶铃直截了 当地表明身份! 兰连忙起身:“哦,我是,请进来坐。” 霍晶铃关上门,挺着胸走进去。 “请坐。”兰从墙边搬来一把椅子,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从容坐下,霍晶铃环视四周。这个双人间相当简洁,连个配套的卫生间也没有, 应该是为了省钱。床上的女孩闭着眼,大概在睡觉。这孩子真瘦,十足营养不良的 样子。床的旁边还挂着仪器,“滴滴滴”的声音听着让她想起孩子流掉的那段住在 医院的日子。 不想理会这些,孩子并非此行来的目的。斜起眼看着这个女人,她的面带微笑, 刚才的慌乱已不复见,取而待之的是冷静。“你知道我会来?” “没有。”兰摇头。“虽然有点惊讶,但我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也属正常。” 正常? 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霍晶铃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兰对于她的身份也不意外, 难道何阮东曾经在她面前提及过自己?又或是,他们之前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她在炫耀? “你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语气带冲,多少有点质问成分。 “啊?我并没其它意思,事实上……”兰别过头,抚摸着床上的孩子,半晌才 回望她:“我该跟你说声感谢,因为阮东说,他借我的那笔钱,是他太太给的。” “轰”!这话来得比炸弹更要震憾。何阮东为何要这么说? “我其实跟阮东不太联系,之前跟他借钱已是迫于无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 也不会开这个口。但是,当他拿着这等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谢谢你,因为你的善心,所以我的孩子得救了——她及时做了手术,现正休养中。” 霍日铃瞪着眼,完全不能接受从兰嘴里吐出来的话。这钱,何阮东竟然是以她 的名义借出去的?她不信,兰一定在说慌,因为她来兴师问罪,所以她在说慌! “我听阮东说,你们是去年结婚的。他现在正协助你打理酒庄的生意,对?我 真替他高兴,他终于能学以致用,能实现人生的目标。” “他……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是指,我们结婚的事。”这场婚姻,他不 是很不情愿的吗?为何要跟人提起。 “呵,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说的不多,只略略提起。”兰看着她。 “我们的关系不算亲密。” “不算亲密?哈!你根本不用一味的重复这点。你们……不是曾经有过一段不 寻常的关系?”如果她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那真是太天真了。 “阮东他……连这些也跟你说了?”兰对于这话颇感意外,“想不到,他对你 坦白至此。” 看着她喃喃自语,阮东阮东的叫得亲密,霍晶铃的心更不舒服。这好比哽在她 心底的一根刺,何阮东他该死,竟然跟个妓女有那么肮脏的过去!更过份的是,她 在乎的事,他们都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何——太太,你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兰问得战战兢兢,霍晶铃抿紧唇,不肯开口承认,双眼却死瞪着眼前的女人。 为何他们不单纯只是情侣关系,这或许她能比较好接受。 “何太太,不知道阮东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愿意,听听我的版本吗?” “说!”她粗着声命令。 兰低头掩嘴轻笑:“你真的很像他描述的那样。” 霍晶铃呆愣:“怎样?” “有点刁蛮,有点任性,有点霸道,有点不服输,但——又有点可爱。” 最后两个字,成功让霍晶铃脸泛红霞。“他……他胡说八道什么?”竟敢在陌 生人面前抵毁她? “哦不不,并非他存心说给我听的。那时我问起,他就自言自语的说出来。我 猜……” “你猜什么?”霍晶铃心急地追问。 兰笑着卖了个关子:“我想,还是留待何太太你自己去发现。现在,你还有兴 趣听故事吗?” “一直在等你!”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语调,不过兰却没生气。她的眼睛看向窗外,嘴角还带着 少许落寞。 “我是在十年前来法国的,那时的我少不更事,只凭着一股冲劲,以为来到这 里就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出国的人,大概都是为了追求一个美好的梦,这 个梦想即使遥不可望,但我们坚信,只要努力,终能有天梦想成真。所以,为了这 个梦,我甘愿嫁给不喜欢人的,结果弄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我相信阮东会跟你 提起?那时我的世界要破灭了,辛辛苦苦多年,最后连芭蕾舞都无法再跳了。就在 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小生命来临了。” 兰摸着孩子的头,眼睛泛红。“为了能养活她,我自甘堕落要去做妓女,阮东 他,就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我还记得那晚下着大雨,阮东被淋得浑身湿透。他喝了很多酒,双眼发红, 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你或许会觉得我们很肮脏?但其实我们只在那晚发生过一次 关系。那晚以后,在我们的踫面里,阮东只是不停地说话。我猜他平时肯定是憋坏 了,或是无人听他倾诉。他跟我说中文,说小时候的回忆,说他的父母,说他的理 想。每次我都不回话,只当个专心的听众。他说完了,发泄够了,就会扔下钱走人。” “这些钱很好赚,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但他越这样,我心里就越有愧。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知道他的环境不会比我好多少,所以最后,我拒绝再接他这项 生意。我把自己的事也告诉他,我们惺惺相惜,最后成了朋友。他知道我有孩子, 并知道我接客的原因。他说,为了孩子,我不能作践自己。孩子会长大,她不会希 望自己有个这么龌龊的母亲,即使是为了她。那一刻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该以孩子 为借口自甘堕落。” 说到这,兰偷偷抹了抹眼泪。“我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不能抹去那段曾经有 过的交易。每个人都有犯傻的时候,其实我们都太寂寞了,太需要有人能懂自己, 能鼓励自己。请你相信,阮东绝对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或许有些过去,但他绝对 是个好人,值得让你付托终身的!” “妈妈,别哭。”躺着床上的小人儿不知何时醒了,她抬起手替母亲擦拭眼泪, 小小年纪,眼底有着与年龄不相付的懂事。 从病房退出来后,霍晶铃望着烈日,金灿灿的阳光刺得眼里白花花一片,但她 的脑袋却无比清醒。 在巴黎逗留了两天,回到家是个阳光普照的下午。当车在庭院里停下时,霍晶 铃看到何阮东从酿酒车间里奔出来。 他怎么知道她们要回来了? “雪姨,巴黎好玩吗?”他接过雪姨手里的行李,话是问雪姨的,眼睛却盯着 霍晶铃。 霍晶铃别过脸,双眸瞪着天空,就是不看他一眼。 “好玩极了,最主要是能跟老朋友聚旧。如果不是这臭丫头催我,我也不愿回 来。” “哎呀,雪姨你都去了有十天啦。我可想念你做的食物,你再不回来,我就要 变得骨瘦如柴!”被责备,霍晶铃可不依,跺跺脚,又抱着雪姨的手臂撒娇。 “家里不是有佣人吗?” “哪有你做的好吃?” “阮东呢?他也会做菜。” “哼!谁稀罕他做的?”霍晶铃哼了声,抱着胸率先走进屋。 “阮东呀,你又惹她生气了?” “啊?”何阮东瞧着远去的佳人,无精打彩地回道:“大概是。”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