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晶铃,开门吧。”敲门声急速地响起。 “你已经在房间整个下午了,到底还要躲多久?” “你再不开门雪姨要生气了呀!” “还是不肯开。”看着何阮东一脸失落,雪姨无奈地摇头。“你真是混蛋!姐 夫也是……”这两个男人,到底把婚姻当成了什么?房间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她担 心死了。心痛那孩子,为了父亲,她一直很努力。 “要不要撞门进去?”对于雪姨的责骂,何阮东完全不理,现在他一颗心只扑 在房间里面那人身上。午餐已经错过了,她每天还要喝顿丰盛的下午茶才能填饱肚 子里那小子的大胃口。可是现在不吃不喝,她能受得了?无计可施之下,何阮东只 想到这个主意。 “先别。唉,阮东,你还是回避一下吧,我觉得她现在可能不太想见你,所以 才把自己关着。” “但……” “阮东,她的脾气你不是不了解,这时候火烧心头,你跟她说啥都没用,等她 下了气,说不定有转机。” 还有转机吗?何阮东半分把握也没有。这几天是她的预产期,他真心不愿离开 半步。但守在这又能怎样?他真拿她没办法。“好吧,酒庄的事我也得去处理一下, 有什么情况你马上通知我。” “嗯。” 何阮东不舍地望着房门,最终只能黯然转身。 虽然怪他的不是,却看得出他对这个家,对所有人都是真心的。造物弄人呀, 这又怪得了谁?雪姨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过头,继续敲响门板,声音细细软软地求 :“晶铃,他已经走了,你就开门吧。雪姨真的很担心你,你就忍心让我坐立不安 吗?” 房内,霍晶铃呆呆地望着窗外,身体和思绪早已麻木,在听到“他已经走了” 这五个字,她终于动了动。 “就算你不想吃东西,宝宝也需要营养!你不是很爱他吗?忍心让他跟着你受 罪?晶铃?晶铃?” 孩子! 鼻子一酸,热乎乎的泪液又再疯狂地涌出来。肚子冷不及防被踢了一脚,接着 两脚,三脚。 她的悲伤,孩子也感受到了吗?他是否也像妈妈那样难过? 胎动渐渐急速,跟往常极不相同,近乎一种恐惧。霍晶铃有些怕,强忍住泪水, 慢慢调整呼吸,手轻轻抚摸肚皮,喃喃说着爱语。 半晌,终于平静下来,她不禁抹了把冷汗。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孩子是她的命! 想到这,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脚几乎麻痹得站不住脚,她撑着墙身,毅 然打开门。“我饿了!” 她绝对不可以让这个唯一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小人儿受丝毫伤害! 日落,日升。 即使如何悲凄,世界依然正常运转,不会因任何人停顿。 昨天他离开后便没再出现,也好,反正他始终要走。霍晶铃勒令自己别再往下 想,否则又要掉眼泪。从昨天到今天,她掉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眼泪,再哭下去,真 的会像雪姨说的那样,眼睛会瞎。 身后有响声,雪姨进来收走早餐。这世上,真正爱她包容她,不曾对她作出欺 骗,就只有这个女人了。 “哈。”她自嘲地轻笑出声。做人至此,她真可怜。幸好,她还他。“乖乖, 妈妈爱你。”她摸着肚子,人往椅子一靠,仰头望窗外。灰朦朦的天,恰似她的心 情。 “哒哒”。 有人敲门上,她的心一紧。“谁?” “小姐。”是阿吉。 她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难掩失落。“什么事?” “艾森普协会的人打电话来……何先生又不在。” 艾森普照协会是一个红酒品尝组织,会员其实是当地的葡萄园主。隐约知道最 近他们跟维拉酒庄之间的纷争,事情一直是何阮东跟进,这时候他们来电干嘛? 霍晶铃起身去开门:“何先生呢?” “他大清早就出去了。” 傻瓜,你还问他干嘛?从现在开始,无论遇到任何问题,你也得独自面对! “把电话转到书房去。” “好的。” 十五分钟后,雪姨端着汤进房间,便看见霍晶铃正在穿外套。“你干嘛?” “我得出去一趟!” “你现在这情况,要去哪里?”雪姨飞快把东西扔下,伸手就去拉她。 “上段时间那些农民不是闹着提价?他们威胁说不提价就不给我们酒庄提供葡 萄,这事情何阮东跟他们谈了很久还未有结果。早上律师发出通知,说他们这样违 反了三年前跟父亲签下的合同精神,维拉酒庄将会通过法律手段对他们提出起诉。 那些农民知道后非常愤怒,聚集在村公所礼堂抗议,还有人起哄说宁愿付高额赔偿 也不愿意把葡萄卖给我们。我得去调解!” “不行,你现在这情况,哪适合跑来跑去?你给我乖乖的留在家里,这事留由 阮东去处理。”雪姨紧紧揪住她的手臂,就怕她真的会跑出去。 “雪姨,何阮东不在家!”她其实也六神无主,但越是慌乱,头脑反而越清醒。 “你要知道,以后有很多事情,我都得靠自己!” “不!你听话!”雪姨几乎要哭出来。万一她出事了怎办? “雪姨,你相信我。我是大人,也将会成为母亲,我会没事,我可以的!”这 似乎也是在给自己信心。 她似乎在一夜间长大,雪姨被她的自信说服。霍晶铃拎起帽子,没等雪姨反应 过来便匆匆往楼下走去。 村公所她曾去过两次,过去两年葡萄酒收成后,农民会在那举行庆祝丰收的宴 会,而她作为维拉酒庄的主人,当然成为最重要的宾客。远远望去,那个用砖块和 铝门窗造就的盒子,冷冷地镶嵌在柏油铺设的广场上,跟四周的中古房舍完全不搭 配。 她下了车,门口有两个壮实的红脸汉子。看到她来,他们即时站直身子,人往 门口一拦,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霍晶铃挺起胸,浅蓝色的眸一凛,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势和风范,并未因为 挺着个大肚子而减弱。 “让她进来!”厅里有人大喊,其中一个汉子这才领着她入屋。 大厅前端是个搭起的讲台,上面放着一排长桌和一支麦克风,而台下则用小桌 子围成了一个正方形,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葡萄园主正坐在那,当霍晶铃出现时, 他们神情纷纷变得愤怒。 刚才喊话的正是两年前协助父亲在山洞内找到她跟何阮东的人,他是协会的会 长。霍晶铃昂首走过去,摘下帽子,微微欠身,礼貌地叫了声:“森姆大叔。”态 度不卑不亢。 “不敢当!哼!”森姆冷哼,胖胖的脸别到另一边去,很明显是不接受她这个 礼。 “叫她来干嘛?既然要闹到上法庭,那就把当年她父亲骗我们低价签合同的事 公诸于世吧!” “那份合同根本就不合理,,我们联合找律师跟他们抗衡到底!” “对对!反正玛蒂斯先生肯高价接收我们的葡萄,管它什么合同,赔了款还有 钱赚!” ……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霍晶铃大概从那些对话中听出些端伪。玛蒂斯这名字她 记得,是查理的老板,原来所有事都是他搞出来的,他对维拉酒庄一直没放弃过。 “大家能听我说些话吗?”霍晶铃扯开嗓门,她环视在场每一个人,眼睛锐利 而坦荡地与他们对视。半晌,那堆人终于安静下来。 她吞咽了口唾液,脑内飞快地组织着语句,最后铿锵有力地说:“你们口中的 玛蒂斯先生,一年前曾排人来找我,说要买下维拉酒庄。先别说我们根本无意出售 酒庄,就是这么一个银行家,能管理好一家酒庄吗?那次我们很明确地拒绝了他, 只是未料到,他如此的死心不息,三两天便来纠缠一番。” “我不明白大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葡萄园,如何看待葡萄酒在你们心目中的地 位。在我父亲的观念里,酒庄除了赚钱、维持生计,能酿出最好的红酒,才是最值 得骄傲的事情。从挑选葡萄,到酿制,发酵,每一步都严谨把关。与其说这是一门 生意,不如说是一门艺术。” “我相信大家在种植葡萄时,也是抱着能酿制也最优秀的葡萄酒才这么认真用 心的吧?因为理念一致,所以你们种植出来的葡萄得到我父亲的认同,而我父亲才 会放心与你们签定合约,作为长期的合作伙伴。” “你们今年大丰收了,就认为价钱不合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种出 来的葡萄不符合标准,或是哪年失收了,我们酒庄的损失谁卖单?有人说我父亲当 年欺骗大家低价签订合同,试问一下,谁是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签了合同?真的是 我父亲威迫你们就犯吗?如果真有那么回事,我愿意无条件解除合约!” 场内鸦雀无声,大家都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今天,你们可以为了些许的差价起哄,说不卖给我们。没问题的!我不会强 迫大家,我甚至不会起诉你们!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一句,即使今年维拉酒庄不要 你们那批葡萄,也不会陷入破产的境地。但明年呢?明年那个玛蒂斯先生仍会来买 你们的葡萄吗?今年这批就足够撑死他了。假如这样,到时即使你来求我,我也不 会再要你们的葡萄!我绝不相信,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们在普罗旺斯找不到别的葡 萄!” 不知谁很不识相地笑了出来,霍晶铃这才缓了缓脸色,但说出来的话依然凛然 :“价钱,我们一步也不会退让。我不是威吓大家,只是有些事实,真的得让你们 认清而已。要走到法律这步,实非得已,我相信何先生已经是没办法才会这样做。” 说完这番话,肚子突然紧紧一揪,她眉头皱了皱,估计是情绪太激动,小宝贝 有意见了。 “今天我言尽于此,请各位好好想清楚吧!”她捂着肚子,准备离开。 “何太太!”森姆大叔把她叫住。 霍晶铃转身,望着他略有迟疑的脸,她也不急,静静地等他发言。 “如果,我们继续跟维拉酒庄合作,你能保证,以后绝不会损害我们的利益吗?” “你是指价格吗?” “对!因为现在价格都是定死的,十年的时间太长,天知道几年后会是怎样的 世界?” 霍晶铃思索了几秒,“我只能保证,以后每年会根据实际的情况给你们最满意 的价格。这样可以了吧?” “那就好!”森姆大叔即时笑逐颜开。“做生意除了求财,也希望能合作愉快。 这些年来跟维拉酒庄合作得尚算不错,是我一时糊涂了,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能得到你的谅解就好了。嗯!”肚上又是一揪,霍晶铃痛得呻吟出声。 “你没吧?”森姆起身扶她。 “没……没事。”霍晶铃拒绝了他的好意,抱歉地笑笑:“恐怕我不能久待, 得先回去了。” “你行吗?要不要我们找人送你?”看她的样子,森姆大叔真替她担心。 “不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那……你小心。” 霍晶铃挥挥手,捧着肚子加快脚步走出屋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