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鱼 作者:香草山 一只寂寞的鱼。 鱼缸里的生活是平静的。我扭动着漂亮的尾巴在小小的水的世界里游来游去, 仅此而已。水成为我的一切。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也一样孤独。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很难想象我是怎样 一点点长大,一切都是冷漠的灰色的,我不爱笑也不爱哭,很少说话。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第一次遇到他时,他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了我, 我竟然无缘由的流下泪,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流泪,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 眼泪的人。 我把他当作我唯一的亲人。他温柔的呵护我,疼惜我,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我每次看到它们时都会产生刺痛的感觉。我脆弱的爱上他。我只知道他对我太重 要。 然而我们都是很极端的人。我们常常吵架,而且很凶,感情就这样在冰冷的 阴影里一点点破碎。我们深知彼此离不开对方,却又被痛苦的伤害着,爱得很累, 很残忍,很绝望。 终于,我们分手了。 我开始堕落。这是罪恶而且可怕的,然而我已经麻木。我从生下来开始就怀 疑着生命的意义,没有他的日子,我更加放纵的摧残自己。黑色的,一切都是黑 色的。 有一天他突然回到我们曾同居的房子来找我。我神志不清,模糊的看见有一 个身影推开了门向我奔来。我的手腕热热的,鲜血染红了床单,呼吸已经变得困 难,生命变成液体一点点流出我的身体。他一把抱住我,狠命的摇晃我,我听见 他在喊我的名字,我甚至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到我脸上。 “我发过誓,这辈子要你做我的女人……分开的这些天我终于弄清楚一件事, 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你看,今天我特意为你买了戒指,我要娶你……你为什么 要这样……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吧。我的无名指上终于拥有了一枚戒指,他送 给我的戒指。 他呆呆的瘫坐在沙发上,一直到天都黑下来。没有点灯,屋子里暗暗的流动 着月光的银色,没办法照亮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几天来,除了酒他几乎不进食。所有的一切都令他陷入痛苦的回忆中,目光 触及的地方,往事历历在目,他甚至会失声喊出我的名字,令人心碎的呼喊。 而我只是一只鱼,一只不能说话不能表达的鱼。我静静的,用我的沉默陪伴 着他,即使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没有意识到我的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我想这便是我放弃做人机会的原因吧,我一秒钟也不能够离开他。 透过鱼缸,我清楚的看到这个熟悉的房间。一切都没有变,保持着我离开时 的样子。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充满回忆。我们曾在这里共同度过了两年时间,一起 布置,一起打扫,一起生活,我们把爱情寄宿在这里。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一间小房子,门前有一棵大树,还有小小的花 园,百花盛开,五彩斑斓。那是我用蜡笔画的,题名作“我们的家”。他戏称这 幅画的境界比梵高的作品还胜一筹,坚持要展览出来,于是我们睡前起床后都会 自觉地欣赏一番。蜡笔画是童年的梦。我深深渴望拥有这样的一个家,和心爱的 人一起种花种草,在大树下面乘凉聊天。生活恬淡而闲适,像蜡笔画一样简单纯 真。我们的,家。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尽是我亲手为他做的小礼物。其中有一个手掌般大 小的毛衣,那是我的处女作,辛辛苦苦的奋斗了几个晚上。我告诉他我为他织了 件毛衣作生日礼物,无论多难看也一定不要嫌弃;他说我能为他织毛衣他很感动, 他一定会很喜欢的,每天都穿在身上;我问如果他不穿怎么办,他说那他就给我 织一件。当我把小毛衣送给他的时候他傻傻的笑了。我也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 定要为他织一件真正的毛衣,我要他感动得流泪。 窗台上有一只透明的水晶杯,里面装着石头和水。那是我们一起去海边散步 时在石滩上精心挑拣的,它们有的像玉一样温润纯净,白色的黑色的紫色的,有 的还带着漂亮的彩色纹理。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我们把它们养在水里,夜晚可以 在梦里听到海的声音,嗅到海的味道。我们还把名字一起刻在了上面,视它们作 我们的三生石。 …… 当一切都变成了过去,他和我一样孤独无助。对他来说,我走了,就只剩下 一个空空的房子和满屋子的回忆;眼前的鱼是唯一的生命,是唯一可以倾听和安 慰他的生命。 他开始和我对话。 我摇着尾巴紧贴着鱼缸壁,我浮到水面上频频点头,我吐出一串串的泡泡儿, 我做出各种动作来回应他,我想让他知道我在听,我听得懂。而我的所为只会被 他理解为鱼儿的寂寞的嬉戏,他或是叹口气,或是惨淡的苦笑一声,更加痛苦不 堪。 他喝酒时会轻轻用酒瓶碰一下鱼缸,好像在同我干杯一样。他有时还会将酒 倒进鱼缸里一两滴,要我与他共饮同醉。 我成了他的朋友。 在我已经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的时候,在我们已经变成了纯 粹而特殊的“朋友”的时候,在他永远的把我放在过去痛苦回忆的时候,我不知 道还能做些什么。 他颓废的样子让我心疼。贪杯的男人是脆弱的,他像孩子一样哽咽,像孩子 一样挂着泪入睡。他常常抚摸着我的东西发呆,听我喜欢的音乐,翻阅我们的相 册,那些快乐的瞬间定格在一张张笑脸上,每一点滴都是珍贵。 我多想再爱他一次…… 整理东西时,他找到了我的日记。 我记日记他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 几年里我写了厚厚的5 本。我很珍爱我的日记,即使在我们吵架分手的时候,也 是如此。我曾经幻想一直这样记下去,记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然后把所有的日 记都送给他。然而我终究没能写到那个日子。 他开始读它们,一页一页,也是重新读我,重新读我们的爱情。而我则从他 复杂的表情中读他的心情。 他读得很仔细,满眼的不舍得,一篇短短的日记也会看上很久。后来我才明 白,原来他每天就只看一篇。这是他的一种慰藉吧,仿佛每天我都出现在他的生 活中,我们仍然交流着,我每天都说心事给他听,思念变成沟通的介质。 从此,生活渐渐有了规律。 清晨起床后,他会打开窗,让新鲜的空气和美丽的阳光灌进来;吃饭时间, 他会挽起袖子下厨,为自己炒菜煲汤;他收起了所有的黑色衬衫,换上我喜欢的 白色;他的脸上常常浮现出平静坦荡的神情。 我欣喜的注视着他的变化,尽管他的灵魂深处仍有着无法治愈的伤痛和孤独, 我知道。 在一年的除夕之夜,他读完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是我在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分手已经25天。没有一点音信。 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回来——然而 我错了。 25天,你残忍的留下我一个人度过了25个冰冷的日子。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到现在,我一直没有胃口吃什么东西,今早起床时我又晕 倒在卫生间。这次昏厥有3 个小时,醒来时仍然趴在地上,我突然意识到死亡的 诱惑。 事实上我早就是死人了不是吗。 我什么都不曾拥有,从来就只有失去。我曾天真的希望你的爱会给我带来第 二次生命,我甚至把你当作我生存的全部理由。我仍记得你紧抱我时的温暖,你 说你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你说你要珍惜剩下的所有力气用来紧抱我而不是浪 费在无辜的伤害中,你说你已经爱得没有了离开我的能力……但你还是走了不是 吗,撇下我一个人在孤独痛苦中死去。 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朋友是什么的人,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停留了太久。 真的累了。我想我要好好的睡了。 我知道你也累了,或许没有我你会更平静更快乐些。 亲爱的,多想再吻你一次。 来生我要做一只鱼。一只没有眼泪的鱼。“ 新年的钟声敲响,城市上空绽放着无数烟花。那是世界上最凄美的花朵,因 为它是唯一能够用死亡来实现生命的灵魂。 我在鱼缸里注视着烟花的葬礼,悄悄的,流出了透明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