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胡 作者:胡文杰 一 4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同名的随笔文章,到现在觉得还没写完,意犹末尽,还可以 好好写写,于是就有了这篇文字。下面先将4年前的文章转录如下: “我叫胡文杰,很平常的一个名字,1994年的武汉电话号码本上第1200页上就有两 个‘胡文杰’,但都不是我,我于是知道这个城市至少有两个人与我同名同姓,当时就 想以后发表文章该换个笔名,又一想熟知我的人只知道我的大名,换个笔名,不是更加 默默无闻了,也就没有换(小心眼作怪)。今年有一次开会,有位本家问我是否‘文字’ 辈的,若是,便和他同宗,他还得叫我叔叔。我不想占他便宜,实话实说,我是‘远’ 字辈的,不是‘文’字辈的。他不明白,问为什么不用‘远’而用‘文’,我据实以告, 这是父母取的,典型的‘文化大革命’的产物,那年月姓名中嵌‘文’字的特别多。 前几年,乡下时兴修谱,家里交了一定份额的钱,我的大名就进了谱,仍是‘胡文 杰’而不是‘胡远杰’,我堂姐也入了谱。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时代的进步:中国 从传统小农经济不断向以城市化为代表的现代化进军的过程中,先前靠血缘为纽带以姓 氏为标志组成的社会结构不断淡化稀薄。现在,城里又时兴小孩取父母双方二人的姓组 成姓名,我大嫂姓舒,侄儿就叫‘胡舒欣’。不过,不是所有的姓都可搭配,我若找姓 ‘李’的女子,小孩就是‘胡李’(狐狸)××,大大不妥。我父母更是大度,对我说: ‘今后你的伢随便姓什么,终归是你的伢,是喊你爸爸而不是喊别个爸爸,这就够了。’ 听听,时代真的变了。” 这篇文章发表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报纸上,爸爸看了以后,很高兴,为儿子能发表文 章,替胡家扬名立万而高兴,特别是儿子、孙子的大名都出现在报纸上,让他特别受用, 他那几天经常对人说:“你看了这几天的报纸没有?我老三发表了一篇文章,叫‘我姓 胡’。” 二 其实,我很早就为我姓氏的尊严展开过战斗。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几个同学说起头天晚上看的电 影《闪闪的红星》,一个叫陈钢的同学突然象是有了新发现,对我哈哈大笑,说:“胡 文杰,以后我们叫你‘胡汉三’好了,你看,你姓胡,又是武汉人,又是老三,不正好 是‘胡汉三’?”我大怒,我和胡汉三那个坏蛋怎么扯上关系了呢?另外几个同学也哄 笑了起来,都说对,陈钢这个家伙越发得意,围着我转,口里还喊着:“胡汉三,胡汉 三。”我愤怒了,一着急,又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更加愤怒。小时候,我的个子很高, 力气很大,脾气和力气一样大,于是我抡起拳头给了陈钢一拳,他也不含糊,马上扑上 来,我们扭打在一起。 在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又与陈钢打了一架,这家伙不识好歹,在同样的放学时 候,犯同样的错误。学了两天历史,他信口开河,说我们姓胡的很多都是胡人,五胡乱 华的时候,混入中原,被汉人同化了,但为表示自己不忘本,取姓胡以作记念,这小子 竟然越说越来劲,到后来,竟敢类推我们姓胡的血缘不纯,暗示我们老祖宗是混血,是 杂交货。是可忍,孰不可忍,为捍卫尊严,我再次出拳,打得他口角冒血,他也冲上来, 挥拳开打。我们最后是两败俱伤。 三 爸爸在看完《我姓胡》的文章后,还说过一句话,“你爷爷要是还在的话,会骂死 你。” 我无话可说。他老人家要是在的话,不说骂死我,打死我都有可能。本来我妈怀我 的时候,不是很想要我,因为我头前己有两个哥哥了,但我爷爷坚持要我妈把我生下来, 说多子多孙多福,还绘声绘色地对我妈讲了一个乡土传说,说是从前有一家有五个儿子, 很穷,有一家很富,但一个儿子也没有,甚至于连一个女儿也没有,富人常在穷人面前 炫,穷人不为所动,十几年过去了,富人人也没了,家也没了,而穷人的儿子们长大了, 个个都是壮劳力,发了。在爷爷恩威并重、软硬兼施、循循善诱下,我诞生了。 爷爷93年就去世了,享年80岁。也算高寿。在爷爷80年的生命里,他姓了70年的 “胡”,有10年的时间他是冠以“张”姓的。他小时候过继给他的姑父家,他姑父婚后 多年没育,后来他姑妈得痨病死了,姑父再娶,后妈生了两个儿子后,对他非常刻薄, 把他当长工看待,他一气之下,重回亲爹亲妈身边,再次姓“胡”。 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讲:我们都是耿氏婆婆的后代,所有湖北省姓胡的都是耿氏婆 婆的后代。好多年好多年以前,湖北没有姓胡的,耿氏婆婆姓胡的丈夫死了,她带着她 9个儿子从江西来到了湖北,后来,1个儿子回了江西,8个儿子留了下来,湖北就有了 姓胡的,这就是“9子入湖北,1子返回家”的故事。爷爷还说我们祖上是明朝初从江西 过籍来的。 爷爷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小,后来我上了初中,学了一点点历史,觉得这故事 真实性大为可疑,有可能我们不是耿婆婆的后人,因为我们只是明朝才到湖北的嘛,除 非湖北在明朝以前没有姓胡的,这又绝对不可能。 91年修谱的时候,爷爷很兴奋,脸上总放光芒,说要带领一家老小回乡上宗祠祭祖。 我和哥哥们不感兴趣,只愿出钱,我说:“这样记旧,怎么都不记得在树林里当猴子的 经历呢?”爷爷很愤怒,满是皱纹的脸紧绷着,象一枚核桃,没几颗牙的嘴痛心疾首地 大骂我们忘本,后来是大哥只好带着大着肚子的大嫂和他回去的,才让他心平气和一点。 四 去年5月,我又在一个会上碰上了前面所说的那个本家,一见面,他隔着老远就伸 出手来,很热情地嚷嚷:“胡文杰,你那篇文章我看了,就是‘我姓胡’那篇。”他一 把握住我的手使劲地晃了晃,拉我到一边坐下,有点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姓 胡的当中确实有不能和姓李的结婚的说法?” 我吃了一惊,说:“还有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又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象胡适就不能和姓李的结婚。” 我问;“为什么?” 这回他的话继续让我吃惊:“因为他是李世民的后代。” 见我半信半疑,他的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他才和我细说从前,说有一支叫明经胡 氏的是从李姓转过来的,朱温灭唐时,有一个太子在一个叫胡三的保护下逃了出来,这 个胡三好象是个太监,他们逃到胡三的老家,假装一对父子隐藏下来,这个太子后来还 中了举,当了官,娶妻生子,繁演下来,这就是胡适家的先人。他们这一派胡姓有条规 矩:不能和李姓结婚。 我想这个故事听上去怎么象戏曲传奇,讲故事的本家一本正经:“这是历史,真真 正正的历史。书上有。” 五 在这位本家的影响下,我开始留心有关家谱的资料。现在考证有关名人姓氏的报导 也多,比如,有人考证说周恩来、鲁迅是周喻之后,周立波、周扬也是周喻之后,说孔 子的后代现在有几百万之众,也有人考证说包玉刚是包拯之后,说吴广是吴倩莲的先人, 也有人说毛泽东的先人是“毛遂自荐”的那个毛遂,曾国藩的祖宗是孔子的学生曾参。 而传说我们老胡家之所以姓胡,是因为在远古时期,有一支属东夷族的鸟夷部落以 突(鸟旁)鹕鸟为图腾,这种鸟“似雉,青身白头”,也就是白头翁,以胡作为部落的 名称。后来,在不断的战争中,在不断的兼并中,在不断的流离失所中,我们的老祖宗 不断地四分五散,不断地与别的部落、另类分子融合,为表示不忘本,取姓“胡”。 当然,这只是传说。 较为确切的一种说法,胡姓子孙是三皇五帝中舜的后裔,舜帝的子孙中有一个叫妫 满的,周武王将他封在陈国,他老人家活了很长的岁数,按古时“长寿为胡”的说法, 死之后,他被谥号为“胡公”,他的后人中有的就以谥号为姓,这就是我们老胡家姓氏 的源头,有的就以封号为姓,这就是陈姓人家的姓氏由来。当我在图书馆看到这一段时, 禁不住想起当年同我打架的那个陈钢来了,我感到好笑:“妈妈的,搞了半天,我和他 还是同祖同宗。” 六 我们家老二当爸爸了,二嫂给他生了个7斤3两的儿子,这一回,胡家的子孙没有姓 胡,随他妈妈姓了“成”。 爸爸没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3个月,我大嫂提出要将我侄儿胡舒欣的姓名改归她姓,姓舒。 大嫂在电信局工作,大家都知道那是个肥沃的单位,在全国人民众目睽睽下,电信赚钱 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嫂每月收入1、2000块,大哥单位效益不好,每月只进5、600块, 只能顾自己肚皮和烟钱,电信局要赶房改前的最后一班车,购进一批商品房当福利房分 了,大嫂排上了队,分了一套2室1厅,请了施工队叮叮啷啷1个多月,装饰得富丽堂皇, 马上要搬家了,大嫂提出了她的要求,她在爸爸、妈妈面前振振有词:“欣欣可以说完 全是我一手养大的,他那一点钱只够他吃饭、抽烟,欣欣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玩 我的,上艺术幼儿园,学画画,学围棋,都是用我的钱,现在住的又是我的房子,凭什 么不能和我姓?老二的伢可以跟女方姓,我的为什么又不行?你们想孙子姓胡,还有杰 杰嘛。反正你们想得开,说小伢随便跟哪个姓都可以,杰杰都写到报纸上去了。” 大哥在一旁只低头抽烟,不发一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主义就是 这样的观点。爸爸无可奈何,用武汉话就是“要哭不得嘴瘪”。这样,他的两个孙子就 都不跟他姓了。他把眼光投向了我。 七 过年了,中学同学想聚会一次,派我去通知陈钢,我只在通讯录上找到他家的住址, 便寻址而去。 站在一个防盗门前,确信是纸上所写地址后,我按响了门铃,从门内传出一声清脆 悦耳的问话:“胡?” 我愣了一下,有点恍惚,这个女的怎么知道我姓胡呢?马上又明白这不是在喊我, 只是用英语在问:“Who?” 我小心翼翼地问:“请问陈钢是不是住这儿?” 里面的门开了,隔着防盗门,我看到一张清新悦目的脸,好象在哪儿见过,她看了 我一眼,马上有点羞赧,小声问:“你是杰杰哥哥?” 霎那间,我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孩是谁,她是陈钢的妹妹,我大方地问:“你是青 青?”我只知道她的小名,不知道大名,小时候,她是我们的跟屁虫,象个牛皮糖,陈 钢总甩不脱她,好多次在我的策划下,才将她给甩掉,玩我们的去了。“女大十八变”, 这是我当时最强烈的感受。 写到这,我想不用多说了,大伙也明白这个女孩后来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小时候总 和我打架的陈钢成了我的大舅子,我和他成了一家人。 八 今年清明,我会带着女友回老家去祭祖。 我的一个朋友告诉过我,“祖”这个字是个象形字,我问他:“是什么东西的象形 字?” 他不怀好意地瞟了我的下身一眼,说:“男性生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