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漂亮温柔 作者:纳兰深雪 1989年那个夏天,我在北大办了退学手续,只驮了个背囊,就踏上了孤身南下 之旅。目的地是广州。一个即将躁动的城市。 那年我21岁。正念大三。 车窗外的城市有点迷蒙,像是没有阳光。尽管天气预报说今天广州晴朗且高温。 当我走出火车站,冷不防眼前一亮,好刺眼,我忙用手挡住眼睛。“咔嚓” “咔嚓”声响,夹杂着闪光灯的影子。我被一大群人包围了。显然是老记们。我很 快发现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我的身后有一班年轻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人群的欢呼和 掌声还有鲜花都是给他们的。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中国跳水队凯旋归来”。我看到人丛中有这样的标语。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班少年男女,她们中间有一个高佻的女孩,笑得尤其 动人。女孩正在向欢迎的人群挥手。 远处灰蓝的天空正有一架飞机飞过。候车楼外的大挂钟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1 点04分。有个警察站在一顶太阳伞下,他的旁边有一对老人,白发长髯的老者推着 轮椅上的白发老妇。 我转身大步走入了人流中。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没有亲人和朋友。在这里我不再是北大的高才生,而只是 一个普通的外省打工者。 怀揣着五百余元“救命毫毛”,几经转折,我终于在一家小报社找到了份兼职 记者的工作。负责的是财经新闻。报社提供一个双人宿舍中午一顿,薪水每月六百 块。其他另计。 我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不久收到女友小云的来信。她正念大一。暑假后就念大二。她原要与我一起南 下的——打暑期工(这在当时并不多见)。但后来不想拖累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 了北京。她在信中写道: 健:您好吗? 我很好。只是十分挂念你。 今天早晨一醒来,觉得空空的,想要见你,才记得你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我可以再次见到你?多么希望明天的清晨醒来,能看见你躺在我的身 旁,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忘不了你的手指轻轻撩拨我乳尖的温柔,忘不了你 壮阔的掌印滑过我胸膛的瞬间,忘不了你爬在我身上发出的轻微的喘息声,忘不了 你拿眉笔在我腿上写下的诗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哼,那都是骗人的。秦观那登徒子弟根本 就没真正谈过恋爱!两情相悦,非朝朝暮暮不可…… 我读到这里,不由浅浅一笑:这傻丫头一定又哭鼻子了。 一天的疲劳为着小云的这一封信而荡然九霄云外。 我马上给小云写了一封回信。 小云:今天在北京路走着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北京,想起了王府井的 冰糖葫芦……这里也有冰糖葫芦,我特地买了一串,比北京那边要贵5 毛,但没北 京的好吃……过几天就要“出粮”(发工资)了。我想给你买一件“bossini ”, 就是上次你托人去香港弄没弄到的那种。这地方比起北京来,的确更易也更快接受 外来事物。所以我觉得当初自己选择这个地方并没有选错…… 小云的信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有一封,总有好几页纸。常常我上一封信的内容 她还没知道,就已经向我发出新的信息。每每让我张冠李戴,一头雾水,往往要费 好一番工夫才理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们乐于这种手忙脚乱措手不及的通信方式。 将它当成是一种享受。这种享受也就成了我日常生活一部分。 90年金秋,亚运会在北京举行。 这一天收到小云的第六十五封信: ……天凉了,记得加件毛衣(她显然忘了我这儿是南方,天气还暖和着呢。)…… 她说希望假期来南方探望我一趟。但她终于没来,而是跟几个登山队的同学去 了唐古拉雪山。我原本想回北京看亚运的,也没能看成。 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据说中国女跳水队的一位很有潜力的选手、被誉为明 日之星的什么兰在国内的选拔赛中占优,但因为“国际大赛经验不足”而被成绩差 于她的一名老国手取代了。这名老国手后来只在这项三米板上得了第六。 小云说在考研。不久顺利进入清华的行政管理专业。 我给小云回了一封信: 小云:你上 一封信在6 号已收到,一直到现在才有空给你回信…… 我现下挺好的,在一家电视台做记者。悠着呢。待遇也不错。等我赚够了钱, 掘到人生第一桶金,就回去接你来玩…… 刚接到个电话,要去采访一宗交通事故。就写到这儿。回头再跟你聊。 其实这时候我正在一家区广播电视站做编辑加记者,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 颇为辛苦。幸好酬劳还行。 93年的春节,我回了一趟北京。父亲从军委转到了市委,主管治安民防工作, 有点军转政的味道,也算弃戎从笔吧。据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晋升。母亲还在妇联 任着清闲之职。小妹进了外交学院。当年的伙伴同学如今大都从商或从政,有的甚 至已成绩沛然。相形之下自己就未免有点寒碜了。那几天小云一直陪着我。她依然 漂亮温柔。清纯本色似乎并未因这几年的苦读和外界的巨变而有所改变。这让我多 少感到欣慰。这正是多年来我对她念念不忘的原因。她倒是说我变了,变得有点懒 散。临走的时候她忽然问我:如果要在广州和北京之间作一个选择,我会选择哪里? 我沉吟半晌,说:“三年。三年之后我再回答你。”“为什么要等三年?”“到时 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要等三年?也许是想在三年中做出点什么。小云说如果由 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北京。“不为什么。就为我在这里长大。” 最初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还满怀希冀,盼望着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但是我失望了。这个城市显然比北京要现实得多。我选择这个城市的另一个重要原 因是它邻近港澳,我可以获得许多其他城市所难获取的资讯。或许这是这个城市带 给我的唯一好处。我原本有不少雄心壮志的,然而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这么些时日 后,我发觉它们已消磨得差不多了。生存的压力是会让人们对崇高理想的追求的昂 扬斗志渐渐消磨殆尽的。在不知不觉中我已融入了这个城市。我之所以没离开它, 是因为我喜爱它的兼容性和开放性,在这一点上,他甚至做得比北京还好。 小云的信越来越少了。她更多地转向用电话和我联络。而我自己反而很希望可 以读到她写的信。细腻真挚而情深款款,让我读着心里暖和热乎倍觉温馨。 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前夕,传出中国跳水队队员谢什么兰训练受伤的消 息。那个夏天我作为报社的特派记者在亚城见证了百年奥运的盛况。报纸杂志以及 电视广播媒体不时有那个女运动员的最新消息。不过我并没怎么留意。只知道她是 脊椎受伤,影响到下半身,可能终生瘫痪。想到如此花季少女突然凋萎于意外,自 然有点惋惜。 我回到广州,继续从事体育记者的工作。 就在这时候,小云进入了微软中国公司出任总裁助理。那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中她激动得不得了。 “健,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开心。谁说我不开心?” “哪干嘛不祝贺我?” “我们已心有灵犀,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开心与祝祷?” “什么时候有空你回一趟北京?” “你不能来广州么?” “那可能要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想会挺忙的……” 放下电话,我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那一年老百姓谈论得最多的是下岗。想不到我也下岗了。转而沦为(或许用升 格更贴切些)自由撰稿人。收入不稳定,但生活挺悠然自在。我开始了“广东之旅”, 并非什么精神旅行,只是想寻找点什么。 一天我不知疯了哪条神经,跑到越秀山去看甲A.是太阳神对阵北京国安。比赛 远未到开始的时候,我便四处乱逛,一不留神就进了广州美术馆。那里在举办一个 百年奥运摄影展。 不经意地我看到一张照片似乎有点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不是当年发表 在日报上的那张照片么?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旁是一个急急忙忙用手挡眼的学生装男 孩。那个高佻的女孩笑靥如花。典型的八十年代清纯少女形象。 我不由自主伸手去触摸镜框……往事如烟…… 当我回过神来,转身欲离开时,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孩。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我一愣。突然发觉她好熟悉。我猛回过头去,一瞥橱窗中照片,再回头看女孩。 不错,是她,她就是那个女孩。 “我记得你。你是个跳水运动员,跟伏明霞一道成名。可是……我实在已想不 起你的名字。我这人记性特差,尤其是记数字和人名。高考历史,我就将林则徐记 成了林黛玉。” “我叫谢遥兰。” “遥远的兰花?” “不。是逍遥的木兰花。” “姓谢的可挺历史悠久名人辈出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像文有谢眺、谢灵运, 武有谢安、谢石,近有谢晋、谢冕、谢林汉姆……你知道你这名字让我想起什么么? 唐传奇中的侠女谢瑶环。她……” “谢遥兰”这个名字曾经被鲜花和掌声包围,被誉为“跳水皇后”的接班人, 可是几年之后许多人已不知道。 “从今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熟悉的人都叫我兰子,你就叫我兰子吧。” “哦,兰子。我叫高健,你可以叫我高高或健健。” 女孩笑了:“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嗯。我在《中国诗刊》上见过你的照片和简介。” “那可是六年前的照片!” “你跟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头发长了点,胡子拉杂,还有换了一副窄边 眼镜。” “怎么会呢?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比几年前清秀多了。” “是清瘦多了。” “原来如此。你只是见过我的照片却能认出我,你的记辨力倒挺惊人的。” “跟你一样。” “客气客气。” “你的名字高健让我想起高仓健,还有踢足球的高健斌——我觉得他是中国足 球有史以来最有魅力的一位球星,特像金城武。” “你的意思是他长得特日本?” “不。特帅气。” “金城武可有一半日本血统。” “他还有另一半中国血统。” “那么你是说他像个汉奸了?” 与兰子的交谈是我离开北大后最愉快的一次与人会晤。我惊奇地发现这个女孩 子身上有许多独特的想法,有不少更是惊人地接近甚至与我的想法如出一辙。我很 自然地生出相逢恨晚之感。 兰子是艺术馆的义工。说她执意一个人来这里。家人虽放心不下,但还是由她 来了。路上有个好心的外国青年游客推了她一程。 我没有进体育场,虽然买了票,我陪着兰子在山顶上透过铁栅栏往下看。 绿茵场上球来人往。看台上呐喊连天。我也不住吆喝着:“加油!好球!彭伟 国,牛B !……” 偶然低头看一眼兰子。兰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她的运动热情似乎重燃了… … 越秀山之会后,我与兰子继续保持着交往。我不时打电话给她,甚至跑到二沙 岛省体委的所在地。兰子就在那里疗养。 曾几何时,我狂热地崇拜诗人,醉心诗歌。但在那个夏天,我的理想破灭了。 激情和热力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洗尽,才情和灵感攸忽不再。流转南方以后,我不 曾再写过一首诗。如今,一个不经意的邂逅,一个不一样的女孩,竟然重又激发了 我对诗歌的无限热情。原来我心目中一直未放弃过对诗歌的追求,就正如我未放弃 过对自己梦想的追求一样。只是在颠沛流离压制箝杀中暂时将它埋藏了起来而已。 海子是我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我们喜爱的一句诗。 有一次在夜月清风下,谈到兴浓处,我禁不住亲吻了兰子。 我要跪下去才能拥吻兰子。那感觉很奇妙。就像躺在麦田里读海子的诗。而在 那一刻,兰子就像海子的诗句一样化入了我的生命。 偶然间我会想到小云。她已经很久没给我写信了。连电话也是几个星期前在办 公室给我打的。她已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以前她曾经不止一次说在爱情与事业 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现在她的答案可是已经改变? 那晚我忍不住给小云挂了个长途。只谈了几句她就说太累,想早点睡觉,明天 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说改天有空再给我电话。我放下电话,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接着就想到了兰子,她约了我今晚在白鹅潭观赏珠江夜景。 有一次我教兰子跳舞。她坐在轮椅上,我站着,牵着她的双手。在音乐声中, 我轻轻数着:“一、二、三。三、二、一……”我的脚在节拍中进退,旋转,带着 轮椅和兰子进退旋转。一曲下来,我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兰子脸上洋溢着动人 的笑容,就像那张照片上的一样。 她问我:“你知道《女人香》么?” “从前知道的,现在忘了。” 事实上我和兰子正在恋爱。这种ACTION是说来就来的,全由不得我去控制。小 云的影子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这令我陷入一种两难的苦困中。但与兰子在一起时 的水乳交融又令我无限快乐,以至于忘掉了小云的存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没 跟兰子提及小云,当然小云也不知道我与兰子的事。 97年。20世纪最有影响的三位中国伟人的最后一位陨落。 在举国同悲的日子里,我接到了父亲病危的电报,母亲着我马上回京。 我要向兰子告别,省体委的人告诉我她去了美国作深切治疗,并留下一封信给 我。信说这几天她的病情转坏,恰好有家洛杉矶的骨髓医院邀请她过去进行免费治 疗,就和家人一起去了。她说打过好几次电话给我都找不到我。事实上那几天我正 接到任务去采访各地方上的领导、单位和老百姓悼念邓公的情况。根本无暇他顾。 兰子说去到美国再打电话给我。 母亲的第二封电报又来催。 我匆匆赶回北京。 原来父亲因涉嫌贪污受贿,正接受中央纪委的隔离审查。 就在我回到北京的那一刻,父亲“病逝”——吞枪自杀了。 追悼大会——其实只算追悼会——那天,殡仪馆门可罗雀。那些曾经与父亲出 生入死的战友几乎没有谁来,虽然他们好多还健在,甚至活得逍遥自在倍于父亲。 树倒猢狲散。无论多么荣华富贵,一朝失势,立马由天堂跌下地狱。小云也来参加 葬礼。她比几年前显然成熟了许多。我们见到面的时候,只是相互点了一下头,就 没再说什么。 父亲下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进得这地方的都曾是显赫一时的人物,或横刀立 马,或挥斥方遒,如今,在时代的路上,他们共同老去。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三条路:经商,入政府机关,出国。 母亲不希望我经商——近钱者必为钱所误,而入机关又非我所愿而且鉴于父亲 的事我不一定能顺利进入满意的单位,至于出国,则是我与母亲都不想见到的。如 果要出国,89年我已出了。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养我育我、有着深厚情感的国土而 到一个毫无感觉、遥远陌生的异邦去?不过无论如何,母亲还是要求我必须在这三 者中作一个选择。这样的选择总可以令她放心些。 我将何去何从? 那些天我一直在北京城曾留下我足迹、我熟悉的地方不停地转动。 有一天小云突然来找我,说她准备结婚。 “结婚?!”我呆了一呆,这么多年来的奔波劳碌,我从来没有坐下来认真考 虑过这个问题,“什么时候?” “年底。” “你让我考虑一下。” “不用了。” “不用?” 她突然扑到我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了?是不是想做新娘想疯了?好,我答应你。” “不……健,我对不起你……” 原来她要结婚的对象并不是我。她在两年前认识了一位同行,也是我的一位校 友,一位让人尊敬的大师兄,89年他是北大学生会的主席。新郎现在是国内一家知 名网站的年轻总裁。 “我的婚礼你来参加么?” 我没有回答。 两天后我回到了广州。 变化挺大。当年华南虎独大一方,少帅周穗安率领如日中天的太阳神(白云山) 足球队夺得首年中国职业足球联赛亚军,其后是陈亦明旋风。之后更加甲A 十二支 有四支是广东球队。而今呢?松日和深圳从来处来,还回来处去。西边的太阳快要 下山了。现在中国并不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广东的天下了。 没有兰子的确切消息。据说转到了美国另一家医院。院方为了病人专心治疗, 封锁了外界的消息——自从兰子意外受伤以后,她本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国 内的传媒一直在连续追踪报道她的情况,这在近一年时间内带给兰子和她的家人许 多不便。连省体委也不知道。 各种打听是徒劳的。那日从省体体委回来,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兆,预感从此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兰子。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只觉心上一痛。浅浅,浅浅。然后 是浓浓,浓浓浓浓。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失去了两位心爱的女子,一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恋十多 年的初恋情人,一位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的红颜知己。 那些天我浑浑噩噩。没有心思舞文弄墨。没有心情游山玩水。 兰子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心头脑际飘扬闪现,我发觉自己的思念正随着兰子 的消息更加难以把握捉摸而愈发强烈,这种思念有时候就像千万支钢针、千万把利 刀同时插进我的心肺之中一样,令我心胆俱裂,气血翻转。每当这时候我就一头钻 进电脑里,或者将自己麻木在唐朝与崔健的呐喊中。啤酒与香烟我都不感兴趣,女 人和豪赌也不能使我快乐。但我偏偏常常沉迷其中。在应召女郎面前,我每每兴微 索然,连最基本的“打波”也提不起精神,更毋庸说“打炮”了,我之所以找她们, 只不过希望自己有个人陪罢了。这段时日持续了大约三个月。恋爱专家说,男女失 恋的痛苦期是三到六个月,只要走过了这段期限,那就解脱了。看来他们说得不错, 我的心情渐渐平复。虽然仍是不时想起兰子,但感觉已不那么强烈震撼,似乎可以 坦然面对了。我不希望自己这样,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忘记兰子,失去对她的那种撕 心裂肺的感觉。然而一切由不得我主宰控制。 我还得继续正常过活。 仍是97年。戴安娜死于车祸。一个世纪的童话终结。生命是如此脆弱。平民与 帝王在死亡面前也是平等的。这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如风中之烛熄灭。幸运的是她 的身旁有一个有情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古老爱情誓言虽 未能与前夫查理斯王子验证,但却在阿法耶兹身上得以延续。 1997年7 月1 日,是一个普天同庆薄海同欢的日子。并不是因为这一天是某党 的生日,而是因为香港回归。而这一天我是在酒吧里一个人喝闷酒过的。因为这一 天是小云成婚的大喜之日。 在这一年的年底,我接受一家新网站“视窗”的邀请,加入了文字编辑的行列, 负责文化娱乐部分。互联网这时候在大陆还是属于方兴未艾时段。大约相当于春秋 时期,正在酝酿着诸子竞技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战国时代的到来。当时投身这一行 业不但富于冒险,而且容易赚钱,因此很受年轻一代的欢迎。 1998年。听说兰子已经回国,但还未完全康复。但我找不到她。 不久妹妹打电话给我,说她考入了康内尔大学,就是海峡那边那位李“总统” 读过的那间。问我回不回去送她。我说不了,怕离愁别绪,而我一向是个多情善感 的人。 这时我由于工作太辛苦吃不消,以及网站易帅人事大变动栏目大撤换,不得不 离开了网站,重新做起自由撰稿人。就在我离开不久,那间网站突然风生水起,星 火燎原,转眼成了国内十大网站之一。昔日的白衣书生(那间网站的创办人)一转 瞬已是身价百倍,晋身中国新贵的行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手下的兄弟姐妹 因此而暴发。而我只有淡然一笑,叹一声“时也命也”,哼一段“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继续安于天命。 这几年来我一直希望为自己生存,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虽然许多时候事与愿 违,但也有优哉悠哉、乐也融融、逍遥自得的时刻。例如做自由撰稿人,就是一项 比较适合我性情的工作。只有当我在干这项工作时,我才会有一种无怨无悔的感觉。 也就在这种良好的感觉中,我孜孜不倦,施施然不知时日之将过。 风也萧萧,雨也潇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铁达尼号》旋风席卷全球的时候,我这个心如止水的人也跃跃欲试,蠢蠢欲 动,在其正式上画的第一个星期天,我来到了北京路上的永汉电影院。当全戏院的 人为了JACK和ROSE的爱情而惋惜握腕时,我悄悄退了出来。 在影院门口,我突然呆住了。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兰子!她当时撑着 拐杖。也正准备离开。 我再一定神,确信自己不是在电影中。 “兰子!”我用尽平生的力气喊出一声。 撑着拐杖的女孩似乎全身一颤,缓缓转身。 看清楚了,不是兰子是谁? “我们真蛮有缘份的。也许是冥冥中早就注定了的。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总能 碰到一起。” 兰子早已泪眼涟涟。 我们一直站在那里,谈起这几年间的变化。兰子说自从当年去了美国,她转移 了三间医院,动了好几次手术,最后一次,当她可以用拐杖走路时,医生说她若坚 持留医,大约三年便有可能扔掉拐杖,但她执意选择了回国。因为她舍不得这边的 人和事。 “兰子,嫁给我,好吗?”我突然冲口而出。这并是一时冲动。其实早在一年 前当我再度离开北京时就已深思熟虑。 兰子呆住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太突然了。我回去想想。” “不。明天的事情谁也料不到。”这几年的沧桑变化已使我深深体会到人生聚 散的无常。能够把握的时候我绝不能再放弃。“你有什么要顾虑的?” 兰子咬着嘴唇。 “只要我们在一起开心不就行了?” “这样吧,你说我们有缘份,你去帮我买罐健力宝,我就在这街上。如果你回 来还可以遇到我,我就答应你。” “没其他选择了吗?” 兰子摇摇头。 我知道如果不去买汽水,我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但如果去了,也许就永远见不 到兰子。我终于还是转身:“等我回来。一定!”我大步向对街挤去。那里有一间 便利店。 走到半途,我回过头来,兰子还在,正向我凝望。 我站在“士多”前,一边往里喊:“一罐健力宝。”一边往对街望。人来人往, 灯火迷离。兰子依稀还在。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眨眼。但在掏钱时终于忍不住眨了 一下。就在这一刹那我发现兰子从视线中消息了。我心一沉,扔下一张一百,攥着 汽水就冲了出去。 当我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已不见了兰子! “兰子……” 我终于没能再次遇上兰子。 那些天我疯狂地找探兰子的消息。最终一无所获。兰子似乎已经销声匿迹,在 这个城市中消失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兰子的音信。 我终于死心。如果一个人要避开你,你纵然千方百计去追寻又有什么用?即使 你可以留住她的人,但你无法留住她的心。这也是千百年来人类的共同悲哀之一。 对爱情的绝望一度使我对异性失去了兴趣。我开始惯于独身生活。 有一天读报纸,无意中看到这么一段新闻,说有个中国女留学生在美国校园遭 人枪杀,初步推定为情杀。又有华人团体以为是种族歧视导致。当时没怎么留意, 只泛阅了一遍,记得那个女孩好像姓高。 几天后我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中老母亲泣不成声,说小妹日前不幸被人害了。 我当时便傻了。 第二天我飞回首都。 见到母亲的时候,我一下子差点认不出她来了。八年抗战、解放战争、反右、 文革……那么多大风大浪母亲都挺过来了。但这几年间的变化实在太大,她苍老多 了。白头人送黑头人。这是千百年来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最令人痛楚的悲哀之一。 料理完小妹的后事。我还是要走。 虽然我很舍不得老母亲,我也知道母亲更舍不得我。但我讨厌这座城市。几百 年的皇朝统治使这座城市积压笼罩着一股沉重的让人窒息的气氛。它实在太需要一 场浩浩荡荡的狂飙来席卷沉沉死气了。否则这城市只能走向湮没灭亡。 我把母亲托付给二舅,就恹恹回到了南国。 99年5 月7 日。大使馆事件。 全国各地的学子自发地掀起了一场反对北约暴行的抗议运动。 那天我经过二沙岛,正好有大批学生由公共汽车接载前来抗议,忍不住伫足观 看。 望着这些年青的脸孔,我不禁想起了那些飘远的岁月。他们正年轻……当年当 我正像他们一样年轻时,我也曾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行,义无返顾。 游行队伍中的学子在拍照、留影,他们戴着遮阳帽子,脸上挂着笑容……他们 还没有爱过。 恍恍忽忽中似乎有人唤我的名字:“健!” 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转头四看。没见到什么动静。 是我多心了。这段日子我总是心神恍惚。 “打倒北约”、“抗议暴行”、“中国人民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大学 生万岁”,各式标语夹杂着口号在珠江两岸飘扬回响。 老人家在江畔的小公园里悠闲地练着太极,卖报的“走鬼”(小贩)在树荫下 扇着纸扇,一个中年妇女从路旁的旧西洋建筑里探出头来,一边吐下花生壳。珠江 水波澜不惊,无语一任东流。 我在夕阳中悠悠归去。 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中预言1999年8 月20日,宇宙(太阳系)的 九大行星与太阳将排成一个大十字。恐怖大王随后从天而降。人类会遭受一场空前 的大劫难。是为世界末日。 十几年前当我还在念中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恐怖大预言。那时候觉得1999 年离自己太遥远,也就不曾杞人忧天。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眼前。 明天就是那个恐怖的日子。周围的人出奇地沉得住气。倒是我有点坐立不安。 这时候我竟异常强烈地盼望见到兰子。但兰子此际在哪里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许多人和事:1968年的冬天,我出生在兰州军区 后勤大院;1974年举家从甘肃迁到沈阳军区;1979年入京,同年大哥战死法卡山, 也就在这一年我见到了小云,她跟我家住在同一个大院……1987年学潮,父亲由于 “进谏”差点丢了乌纱帽,我的第一本油印诗集《理想年代》开始在北京各高校传 阅;1989年北京之夏,我毅然独自南下……1996年的深秋遭遇兰子……1998年失去 兰子……这几年我一直想干点什么,却终于在谋生的营役中虚度。相比于那些腰缠 万贯、名利双收的故旧,竟是一事无成。 8 月20日在平静中安然过去。世界还在,地球仍在转动,我依旧单身一人。 原来万试万应的大预言家也有不灵验的时候。我不由笑了:明天的事谁也没法 去把握的。 大地也许有一天会走到尽头,但绝对不是1999年8 月20日。 这其间我遇到许多不同类型的女孩子,有的娇小可人,有的热情奔放,有的善 良仁惠,有的冰冷凛冽。但是可惜,没一个能令我为在之怦然心动。只能一一擦肩 而过。爱情对我来是说似乎已经是一种奢侈。它离我越来越远了。人说三十而立。 我现在三十还不到,却已厌倦了谈婚论嫁,成家立室。 我常常对自己说假如能够再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一定不会再容许她 从我眼皮下跑掉。可是我还能遇到吗? 我不敢去猜测。对过去设想的屡次失败令我不敢再轻易为明天作出计划安排假 设打算。 过去我常常尖锐地批评那些没有理想创见、不思进取的人为“老顽固”“守旧 派”“落后分子”,现在我已摇身变成其中的一员。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据闻兰子已结婚,新郎是一个游泳教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实在有点愕 然。或者说惊愕。我失声追问那个传讯的人,一个省跳水队的领队。她说不能确切, 也是转展听回来的。我原本静如止水的心因为这个不经意的消息而死水微澜。禁不 住四出打探,结果无功而返。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花落去!又一次回复淡然。 不久省里的电视台搞了个雅鲁藏布江探险团,我报名入藏采访。自从彭加木遇 难罗布泊,青年社漂流长江,到余纯顺落难青藏,人们的冒险精神似乎被空前激发, 这两年的探险活动此起彼落。 接下来的十六日,是一段我毕生难忘的旅程。个中甘苦,唯有当事人知。我无 意去赘述。关于那些野外行旅的种种记录坊间早已恒河沙数。 我仅仅记得,有一天我们遇上山泥倾泻。结果有一位团友不幸被活埋。另有一 次遇上兽群,有个团友被豹子咬掉了右手。在行程结束前一晚,一个团友因蛇吻和 高热而撒手人寰。而我的左脸也不慎被岩石划伤,留下一道深而长的疤痕。 当我在路上时,母亲病故的噩耗传来。自从父亲过身后她迷上了“法轮功”, 听舅母说她常常出现幻觉,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如今终于仙去。曾经伴随我一起 的亲人相继离去:大哥死于越南战场、二哥死于一九八九、父亲死于自裁、四妹客 死异乡,如今母亲死于疾病。突然之间我只觉天地何其广大,却只剩下我孤零零一 人在这世上终老,那是何等的凄凉寂寞啊! 但无论如何,活着就是好。 生活总要继续的。日子依旧如从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波澜总是有的。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总会有。岁月就在此中流逝。 12月20日。澳门回归。与两年前的香港回归的热闹相比,未免就显得有点冷清。 我的心情也相当平静。这时候能激起我心底涟漪的事情已经不多。 南望芳踪又一年。 转眼间又将一年了。 似水流年。如花美眷。流年依旧,可是我的美眷呢? 千禧之夜。 广州。 天河北。 时代广场。 没有纽约时代广场的宏伟壮观。但此刻这里却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年青人。万千 人的目光凝聚在一个小小的壁钟上。熙熙攘攘。 我夹杂在人丛中。 据说新年的愿望特别灵验,尤其是千禧新年。我曾经是一个憧憬理想、渴望奇 迹的人。在经历多年的风霜洗礼之后,蓦然回首,发现年少时的梦仍然还在,因为 那朵心中的花还没有凋零。所以在这个千年一遇的晚上,我竟然“老夫聊发少年狂”, 来到这里凑热闹。已经没有周围那些年轻人的狂热与激情。置身其中,也许只想重 拾昔日的情怀,也许想见到点什么,例如一些人和事。 对街有个大屏幕,正在现场直播广场上迎接千禧的情景。不时还加插全市和全 国各地的欢迎画面。 等待千禧年来临的漫长时刻——虽然还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百无聊赖的我就去 留意大屏幕。 镜头不断转换:骑在父亲肩上的小孩儿,手执鲜花相偎相拥的情侣,戴着高高 帽子的中学生,远远地站在街一隅的百发老者,他的身前是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他 白发萧然的老伴,彼此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突然地我全身一震。镜头上出现一个身影。不知为何我乍一见这身影,就生出 一种强烈的奇妙的感觉。伴随这种感觉我升起一个念头:她是我相识的一个人。就 像多年前我站在照片橱窗前转身回头骤然惊见轮椅上的女孩时一样。 然后我看到了这个人的脸。只是匆匆的一闪,镜头随即转移到了别处。只有一 眼,就凭这一眼,我已经断定:她是兰子! 狂喜之下我脱口疾呼:“兰子!兰子!”蓦地发觉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已被淹没 在四周的嘈杂中。怎么办?! 四下里人山人海,我要移动半步都相当困难。而我根本不知道兰子在哪一个方 向。我游目四顾,只觉张张笑脸都是似曾相识。要在这人潮中找出一个人来,可真 比大海捞针还难。 兰子就在这里,我已找了她整整三年,难道还要让她擦肩而过么?可是…… 我的身旁不远是个候车亭。电光石火之间我心念一动。猛吸一口气,朝亭子挤 了过去。 “别挤!”“干什么?”“Fuck you!”“我操!”“谁挤?”“欠揍?” “……” 在四下的吆喝叫骂声中,我不知怎地就挤到了候车亭下。连我自己也有点不相 信。短短几步之遥,我却如同跑了一万几千米,难受得几乎作呕。 我长吁了口气,几下起落,转瞬跳上了候车亭。 “兰子!”我嘶声竭力的狂吼。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哗!”“是谁?”“疯了么?”“扔他!” 有人起哄。接着有人向我扔东西。苹果、香蕉皮、糖果、硬币、石子、帽子… …甚至还有皮鞋。 我用手护住头部,嘴里叫个不停:“兰子!兰子,你看到我了吗?兰子……” 突然我额角一痛,一件硬物重重掷中了我。我只觉眼前一黑,一阵晕眩,一头从候 车亭上载了下来。人群发出惊呼,有人在走避,但如何走得了?我砸在他们头身上。 又过了两三秒,我被拼命闪开的人无情地“摔”到到了地下。第一反应使我一下子 就站了起来。人群马上将我包围。我重又给挤压成夹心饼干,动弹不得。 千禧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人们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在那个小钟上。 我呆呆的在想:要是能在镜头前振臂一呼,来个寻人启事,哪有多好! 但此刻我无计可施。 明明知道心爱的人就在咫尺眼前,却无法会面,人世间最痛苦之事可有过于此 者? 我多希望能出现《阿甘正传》中那个弗勒斯和他的旧日恋人越过万千人群,奔 过万水千山紧紧相拥的场面啊!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束手无策,插翅难飞! 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当人潮散去,我呆立在大屏幕前,上面正直播着烟花表演。 我徐徐转身,突然呆了。 对街的霓虹灯下站着一个人,正定神望着我,嘴角微微含笑。 她比烟花寂寞。 远处深蓝的天空正有一架飞机飞过。广场大楼外的小壁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 1 点04分。有个警察站在一个交通亭下。他的旁边有一对老人,白发长髯的老者推 着轮椅上的白发老妇。 十年前与十年后的景色竟惊人地相似。 兰子! 原来她在人丛中看到了车亭上的我:“我只看了一眼,觉得像极了,又不敢相 信……” 就正如我不敢相信她会站在我面前一样。 兰子已经重新站起来了。 “你……真的是你么……高健……” “是的。高健还活着,他清楚你的哀愁与不幸,渴望轻抚你的双手,吻遍你的 樱唇。他会回来保护你。” 兰子定睛望着我。 “你看这轮廓是不是很熟悉?还有这身躯,这手,这脚……这对脚曾在这土地 与你同行,这双手曾拥抱过你的纤腰,这嘴唇曾封缄你的嘴儿,这……” “你的脸……” “没什么。一年前在西藏给岩石划破的。”比起那三位不幸的团友,我这点损 伤实在算是太幸运了。 兰子说一年前结的婚。半年后丈夫为救一个落水者不幸遇溺。善水者死于水。 “我定已变了很多。” “你仍艳丽如昔。” “你我一别三年……” “在我心中如同一日。”十年弹指一挥间。三年只不过三又三分之一弹指一挥 间而已。 “你周游世界,博览天下……” “大地万物虽然精彩,但个人天地更自由自在。一切尽在掌握。你就是我的天 地。” 我们乘坐“的士”归去的时候,听到收音机中传出SAM 许那首旧歌:铁塔凌云, 望不见欢欣人面;富士耸峙,听不见游人欢笑;自由神像,在远方迷雾,山长水远, 未入其怀抱;檀岛滩岸,点点鳞光,又岂能及渔灯在彼邦!俯首低问:何时何方何 模样?回音轻传:此时此处此模样。何须多见复多求。且唱一曲归途上。 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好。 “世界上真有承诺吗?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信了。” 98年那天晚上,当我在马路中间回眸,然后再转过头去时,兰子拦住了一辆警 车。当我挤到“士多”前回顾之际,她已经在警笛声中离去。当我挤回戏院门口, 她人已在中山四路。“警车?”是的,戏院门口一直停着辆警车,亮着警灯,是维 持治安用的。我倒忽略了它。“你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当时不离开,我们哪有 今日的相逢?”是的,我们离别只不过为了相逢。那一次离别是注定了的,正是有 了那一次的离别才会有今天的相逢。而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们再也 不会分离,直到永远。”我紧紧握着兰子的手。话虽如此,我仍然有点担心,因为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保证我可以长久地与兰子这样。所以在能 够捉紧的时候我一定要紧握不放。 我已一无所有,除了生命。 我宁愿在爱妻的怀里做一刻凡人,总比长生不死而活着好。 唯愿抱紧眼前人。这就是我的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