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璃子本是不信我的,但是第二天,古灵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她考虑了一下,已 经说服了她的父母,决定搬过来,云云。 只是璃子虽然厚道,也还不至于被人指点于股掌间,所以她一口就回绝了,理 由真的很烂,说是她姑姑决定不出租房子了。但是古灵毕竟是聪明人,撒如此人尽 不信的谎表明了璃子的决心,反正是不租给她了。 璃子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古灵当时不知所措的遗憾语气时,我只是忍不住轻轻地 叹了口气——我们也才走出社会而已,却已经体会到一些艰辛,做人难,做聪明人 难,做圆滑的聪明人更难。但是感慨的同时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几乎与我同时在说话,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天上的女人简直是难上加难……”我回头,看到璃子拿 着一本杂志半掩面,头侧仰起,摆出飘飘欲升天的造型,但表情偏偏是视死如归的 悲壮,让人忍俊不禁。明明是现代版嫦娥的苦恼,却被她折腾成这副模样。 一转眼,又到周末,不知道璃子的老板是不是小学没毕业,一个办公室总共7 个职员,按两人一班次轮休,也就是每周末得有五个人值班,两人单休周日,上周 璃子才轮休过,可这周又排到她休息!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这都什么人啊?要么 就叫人天天上班,连个假头都没看到过,要么不接二连三地排假。我问璃子他们值 班表怎么排的,她告诉我,值班表只有老板一个人看过而已,完全非公开。 我并不是不服气她休假,毕竟我每周都是雷打不动的双休,虽然实习工资比她 要少些,但有失有得,总还惬意。只是她这人就是啥都能受,就是受不了受宠,受 宠若惊嘛。头天晚上就兴奋得折腾到零晨四点多。说真的,我很累,一周转瞬即逝, 我的电脑还没买回来,她倒好,随便挑了一台联想的台式机,半夜三更地开着音响 跳舞,也罢了,还非得拉着我一起跳双人的;也罢了,还非要跳劲舞(带健美操的 那种);也罢了,边跳还边嚎!那个劲儿,真是足得让我怀疑这是不是我认识的那 个在学校期间铃声当催眠曲,所有课都当午休,一天到晚除了吃饭上网就没几个小 时清醒过的璃子! 三点整,我实在是乏得厉害,偏偏我这个人又是出了名地“义气”,也不能丢 着她一个人制造噪音,免得周围深受毒害的某邻咒骂的时候只骂到她——你看,我 真的很讲义气,挨骂也要一起!别问我为什么不阻止她,虽然我也很想,但是,… …算了,解释也白解释,我只能说,遇人不淑。我晕着头,摇摇晃晃地去泡了杯速 溶咖啡,两袋合一杯,特浓。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想这会儿该清醒些了吧。可是,回到房间,瞌睡又排山倒 海地袭来,我真想效仿古人悬梁刺股,或者学今人拿牙签把眼皮撑起来!可是,说 真的,除了被璃子拉着扭来摆去的两双手,我的大脑已经呈完全休眠状态了,现在 想想,真怀念在学校那会儿,夜夜通宵达旦上网聊天看电影玩游戏的美好生活,那 会儿,每天一杯雀巢速溶,清醒到天明。可是很久很久,我已经不喝雀巢或者麦斯 威尔,不知道是太习惯那种味道还是厌倦了那种没有效果的咖啡因,我开始尝试着 喝铭,在某种意义上讲,或者只是价格吧,感觉自己的生活品味是提高了的。 突然地,我被人丢进软绵绵的沙发,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我挣扎着眯起眼适应 强光,勉强看见对面梳妆镜里映出来的时间——8 :35。不知道,原来八点多了, 再突然地,光线也没有了,在黑暗中,周公的招唤愈加富有磁性。 刚刚还在参加一场声势场面都异常壮观地婚礼,却莫名其妙地醒过来,月光的 光辉洒进屋子,隐约可以看见屋里的情形,满狼藉的,床上地上,报纸和衣服,也 隐约记得似乎我们是拿了报纸之类地弄了些另类的舞蹈服饰,只可惜少了饮料和零 食,幸亏最近我们俩都在积极地减肥,要不真要吃东西,这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 摸索着向梳妆台走去,尽量不要把东西弄得到处响,找到了手机,开机,4 : 27。奇怪啊,明明记得睡着时看到的是八点半啊,我又抬头看向墙上,才发现原来 看到的是镜子里的虚像,那会应该是三点半吧。头脑越发的清醒起来,估计是咖啡 的作用这会儿才上来,我拧开台灯,先去把窗关上,然后打开空调,这才退出璃子 的房间——先得洗个澡吧,真是要命!大热天的折腾了半宿,还没开空调。 洗完澡,整个儿都清醒了,又不好再回璃子房间去上网,索性跑到楼下看电视, 可是换来换去,大多频道都是满眼飘雪,正当想去拿影碟来放时,听见手机振动发 出的“嗡嗡”声。 陌生的号码。 “你好!哪位?”我习惯的电话问候语。 “是我。” 是我?大清早的,拜托老兄不要玩猜猜猜的游戏,好像全天下都认识你似的。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要真是朋友之类的倒也罢了,要不是,就伤人自尊 了。 “呃,请问你是哪位?”我尽量让语气不要那么的不屑。 “林儿,我……” “哦,是你哦,好久不见。”这下我知道了,天底下叫我林儿的,除了我老爸 老妈还有我老哥,就只有一个人,洛云扬,夏夏的青梅竹马,我的曾经的未来的男 朋友——是不是有点绕口?其实很简单,曾经我想过要他做我男朋友,但是,因为 很多原因,我还是拒绝了,而夏夏是其中最中心最根本最主要最重要的原因。因为, 夏夏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也只是曾经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夏夏还 好吗?” 我想知道我的成全,是否会让她快乐,因为那是她一直想要的。 从前从前,夏夏跟我说,简林,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会用一切来换你的 幸福和快乐。我也跟她说,夏夏,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也会用一切来换你 的幸福和快乐。那时,我们在省重点高中,云扬在国家重点,那时,我知道夏夏的 青梅竹马,但是,因为高中夏夏一家迁到我所在的城市,我一直没有看到过她的青 梅竹马。直到,九月的某天,我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班上看到一张我所熟悉的 脸——夏夏钱包里的照片是那同样的笑靥。我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夏夏跟我约定了 一起上这所大学,其实是她与另一个人的约定,也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落榜的她宁 愿调配到本校的专科而放弃更好的选择,因为即使是专升本,她也要离他更近一些。 “呃……她很好。”虽然我知道他难免尴尬,但是,仍然觉得他这样迟疑的反 应让我有些气恼。 “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事吗?”我压抑自己的些许不快,问道。我的电话是 雷打不动地自动开关机,23:00—6 :30。他运气好,碰到我今天这么早开机。 “哦,没事,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出来宿夜游,现在在海边。我记得你一直很喜 欢大海,所以打电话看看,你要不要听听大海的声音……现在在涨潮了。”他笨拙 地解释,声音不知所措地像个小孩。 “呃……”我真的不知道他竟会为了这样一个理由给我打电话,耳边涌进了海 水涨潮地声音,隐约低徊,却能感觉到那种波澜壮阔。雾气渐渐地浮上眼眶,眼睛 潮得慌。 为了抑制这种不想要的感动,我又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盘腿窝在沙发里,咖 啡杯搁在膝上,一只手扣着杯耳,手指轻轻地摩挲质感很好的杯壁,却始终没有喝 一口。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林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没有回答,无意识地点点头,没去想他根本看不到。向来,云扬都有讲不完 的故事。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以第一人称叙述。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在西藏当兵,因为爷爷奶奶都已过逝,所以,可以说, 妈妈还是住在娘家,与姥姥姥爷一起生活。 “五岁多的时候,有个叔叔开始频繁地出入我家,那时我们还住在小居民区, 烧煤球,生活环境很糟糕,所以叔叔每次来都会带些很先进新鲜的东西来,所以我 们是小区最早看上彩电,用上冰箱的一户。 “六岁的时候,我被送到另一个城市,妈妈把我领进一个装饰豪华的家里,指 着一个男人说,那就是我爸爸。然后妈妈丢下我离开了,从此,我在那里住了下来, 同住的还有另一个女人,但我一直不愿意叫她“妈”。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要和孩子一起生活,而我们, 却一定要分开。六岁以前,我是没有见过父亲的,或许见过但不记得。妈妈一直告 诉我,爸爸要工作,要挣钱养我们……直到长大了才明白,父亲退伍以后就下海经 商,在后妈的帮助下一步步发达,所以,他也顾不得我们的家。我一直没有勇气再 跟妈妈联系过,但听说她嫁给了那个经常来家里的叔叔。” 他的声音很迷离,让我分不清,这个故事,是谁的? “我在附近最好的幼稚园读书,我家很有钱,所以幼儿园的老师也很照顾我, 不管我做错什么,他们都可以在我爸那儿得到最好的经济赔偿,而我爸从来不会怪 责我。 “但是,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时日久了,我便被孤立起来,或者说, 是我把自己孤立起来。我想念我家乡的小伙伴——那些虽然不够富裕但憨憨的笑容, 和朴实善良的大人。不像这儿,像个笼子,很多事,我可以肆意去做,但别的孩子 不行。因为金钱。所以我做得越来越过火,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天上课,我发脾气把同桌的作业本给撕得粉碎,那个小男孩气愤地瞪我, 但一直没有哼声,老师随便安抚了我们两人一下就继续上课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我气恼为什么这样子他也能忍受,索性把饭菜都泼了他一身,他终于还是生气了, 站起来就跟我扭打在一起……老师把我们分开了,那孩子瞪了我一眼,吼,‘我爸 说不跟没有教养的有钱人争!你太讨厌了!’这时候旁边一个吓哭小姑娘跌跌撞撞 地冲过去抱住我,边把眼泪鼻涕往我身上蹭边说,哥哥别打了……”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现实,因为关于美女为英雄解围的那段,夏夏已经不厌其 烦地讲到我也耳熟能详了。 “但是从始至终,我都只能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当初妈妈把我丢给爸爸, 是因为后妈没有生育,而爸爸答应给她一笔可观的离婚费用。我像在一个围城里, 孤立无援,而夏夏,就是围城里唯一的阳光。但终于,我还是一点一点地长大了, 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就释然了。听过陈奕迅的《兄妹》,才发现原来像我们之间感 情的人并是绝无仅有的。真的可以有一个同龄的异性,可以给你一切关怀爱护,但 只除了爱情。正如我对夏夏。 “为什么你一定要执著着自己荒诞的想法,拿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去换别人幸福? 难道聪明如你真的不知道,这样对我们任何一个都是不公平的伤害?”说到这儿,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残忍,我只想到这个词。是我很残忍。 我一直都知道的,夏夏只是孩子,任性,固执,而我就是太过纵容了她,所以 她没能成长得更懂事,为了爱情,她放弃了我。哪怕这仅仅是误会——她只是误解 了云扬对她的感情,抑或,误解了我对友情的忠诚。 “夏夏,她现在好吗?”我轻轻地问,生怕一丝丝地颤抖扯痛了宁静的清晨。 “她已经辞了实习的工作,回校了。” “你有她电话没?”我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让她静一静吧,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为了不属于她的爱情,失去你这 个朋友,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损失。林儿,你不能再那么纵容她了,总有一天,她会 长大的。” 我没有说话。是的,我知道,她会长大的,而我害怕她长成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不是我所熟悉的骄纵和任性。我知道关于她和云扬的一切,但是云扬,你是否知道 我们的故事呢? 在高中开学的前一天,一个女孩站在八楼的楼顶,对着天空哭,哭在车祸中离 开她的妈妈,另一个上楼的女孩,拿着一只鸢,妄想放上九月骄阳招摇的天,但是, 任性的小孩却把放不飞风筝迁怒于站在中央的伤心的小孩,她把她推倒在地上,抢 走了她漂亮但锋利的军刀。 那时起,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我要活得比骄纵的夏夏更坚强,所以我们成了 好朋友,而夏夏,永远是美丽的少根筋的天使,是最后一个抓住我下坠灵魂的人。 所以我要加倍对她好。哪怕,她曾对我那么颐指气使,但终于,我们还是成了最好 的朋友。哪怕,她曾为了爱跟我决裂,但从来,我还是愿意对她好。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