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作者:叶峻乾 上篇 雨后的傍晚,闽南某小城的一家后院里,蝉禁声了许久,突然又一齐喊了起来: 知了——知了——知了! 这家院子跟小城其他院子没什么两样,围墙里栽着几棵小树,搭着一间砖头叠 成的杂货间,里边乌七八糟地丢放着旧自行车、钢盔、木箱子等等。院子地上铺着 的红砖有些年头了,新长出来的苔藓是鬼机灵似的绿,陈年的苔藓则是墨绿或暗黑 色的,疑心它死了的人,偶尔又会在上面看到一点鲜绿。 此时,一地砖都是水渍渍的,却有一个人又往下冲着水。“哗”,溅起的水, 跳过了他绿色的夹拖,“啪啪”沾在他赤裸的小腿上。水珠刚要汇成一条条地往下 淌,上面又冲下大股水,将它带在一起,往下冲,再从地上往上飞溅。 不远处的一幢两层小楼里,茹立影站在二楼的窗前,刚往下看却又心惊肉跳地 背过身去。她坐回桌前,面对着一桌胡乱堆放着的课本,不自觉地吸了口气,依然 无法静下心来复习。要高考了,茹立影心中颇有压力,家人却都很安心——她书读 得不错,一贯又相当自觉,没意外的话,上得一所大学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又是他!茹立影想得禁不住地脸红了起来。屋子里大白天点着灯,静谧间, 只有灯丝在电流的烘烤中“兹兹”作响。每天的这个时候,茹立影几乎都能瞟见不 远处院子里的那个人。他总是在冲凉,远远地亮出一个背影,不是太高,却比一般 人宽阔些,他有着很白的肤色,他教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历史课本上一张西域精雕弓 弩的彩图。茹立影想,她大概是爱上了他,可是她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自己原来这 么害羞,以至于连写日记时她都不敢去坦白。她正是因为这分心,担心着学业。茹 立影一直是个优等生,有时侯,她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过于单调,就象一首绵长的邓 丽君,规律、平板然而充满温情、直到永远。可是,她依赖这种感觉。平添的那一 份无谓的烦恼,超出了她理解的“正常生活”的范畴,使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失去了 自控力,这使她感到恐惧。一个夜里,她突然醒来,在黑暗中,她真诚地将自己哭 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早上,她将眼睛一抹,依然恢复了日间的常态。 此刻,茹立影的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她的母亲。 阿母。她叫道。 阿母慈爱地摸了摸茹立影的头,说,不通创啊这干累(别这么累),归日踮块 厝内(整天呆在房里),出去行行一下(走走)啊?茹立影“嗯”地应承了一声。 阿母又交待了几句,转身出去了。女儿是她的骄傲,她也要回报女儿以自己的通情 达理。茹立影心下想阿母的话确实是理,整装了一番,便出门了。出门前,她又往 窗下望了一望,自然是已不见了人,心里到底有些怅然。 她沿着门前狭窄的小巷慢慢走着,傍晚的天,飞霞烧红了一般和着闷热的气温, 让人禁不住地烦躁。幽长的巷子里有些暗,暗风夹着地上水沟的阴潮气息,在人腿 上盘旋,凉嗖嗖地撩拨着人。还没走出巷子,宽敞的街道上,嘈杂的人车声便扑面 而来,茹立影心想,关了自己太久,原来都是自己的错,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心 情也有了点好转。她快步向街上走着,快出巷子时,一个人从街上走进巷里,两个 人步子都有些快,“呼”地错身拉开了距离。 街上人很多,道路两边挤满了买卖蔬菜、鱼肉的人们;雨后的石头街面上铺了 一层稀薄的泥浆,来往的人们,一遍遍地为污黑镂空出鞋或车轮的印纹来——是他! 茹立影一个激灵,猛然回身。刚与她在巷里擦身而过的,的确是他,他虽已走远, 然而背影远远还依稀可见。他穿着一身白,身子很是宽阔,至于脸,她并未将他看 得分明,但她确定他拥有一张纯白色的、有棱有角的脸,是英俊的——自己不是一 直这么想的吗?茹立影的心一阵乱跳,脸也红了,可这教她突然有些怨恨他。 她不记得自己早些年是否见过他,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这东海边的 城市,自古人们便已有着私有财产观念,历经几次政治事件也未曾改变,人与人间 并非那么热络,所以尽管住处离得不是太远,但她的确不认识他。只是,即便各家 都只自扫门前雪,但人们终非那么绝对,不至于完全不顾他人瓦上霜。所以,在这 个小城,怎样的风言风语,一天之内便可以尽传人耳。 第二天,八十年代平静的小城稀罕地风传着城郊发生一起强奸案的新闻。据说 事件的女主角是回到家里后才撒手人寰的——先前,她竟被作案者抛入了水潭,亏 得年轻貌美的她生命力顽强,还能挣扎着爬到家中。 城里的空气有些紧张,大妈大婶一边骂着“夭寿”,一遍嘱咐年轻姑娘们小心。 民警则借着广播放出风声,叫人民们放心,一定尽快破案。而书虫茹立影,父母不 愿打扰她温书,总是背着她流传绯短流长,一开始时,她确实是对事情一无所知。 茹立影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她虽然因此而挂心,但总算努力静下了心,读了几日的书。时间过得很快,过 四五天,便是上考场的日子了。 晚上,茹立影在自己房里,突然听得邻居在楼下与她父母大声地谈笑,想是过 来拉家常,原本茹立影倒不甚在意,突然间他们一起将声音降了几个调,反倒引起 了她的好奇,她将门开了一条缝,竖起耳朵去听。 顶几日(前几天)那件案件查出来喽!邻居甲的声音。 阿母追问道:景阿(怎样)啊? 你知影(知道)是谁?是阮厝边头(我们邻居)啊!是邻居乙。 邻居甲又说,你也相拜(认识)的——是许先的大仔(许医生大儿子)! 是伊?!阿母阿爸几乎一齐惊叫了起来。 许先抓干(这么)好的人,厝边头有人破病(生病),搁么也(都是很)热心, 呐(怎么会)有按呢(这样)的仔!阿母说。 阿爸接着说,想袜到(想不到)啊,痛治差某仔(玩弄女孩子),搁(还) 害死人,真是亵败许家啊! 邻居乙说:其实也无什么“想不到”,许先自己是先生(医生),第二、第三 仔搁么是迪了读册(都是在读书),总(只有)这个大仔,也早(很久以前) 就唔去(不去)读册,归日(整天)创(做)什么拳击——邻居顺便耍了一句 国语——舞枪弄棒的——便又转回了他最爱的母语——早变成歹仔、路麻(流氓) 喽! 茹立影字字听的真切,莫名地觉得事情跟自己有些关系,便一路听了下去。 是阿母在说,许先的大仔见到阮的面,唔是啊相借问(不是也打招呼),有礼 有貌的嘛? 阿爸说:这就未作按呢讲喽(不能这样说),人哪会看面(怎么能看脸)? 伊嘛是有头有面,人生啊嘛阿搁子弟(人长得英俊),搁(又)——白! 白! ——他! ——难怪多日不见了他! 茹立影的心顿时像被轰炸过似的,“嗡嗡”地响个不停,一双抓着门的手,底 下波涛起伏一般,几乎教她站不稳了。 这几日,她心底潜在地对他真的有许多担忧,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竟 然创造了那么一件无法启齿的案件,她惊恐于那样一件关乎着、扑腾着肉体的事儿 ——是他创造的!可是,父母邻居描述的罪犯怎么跟他那么像?是他吗?不会的! 就算是,他也是有理由的吧?然而茹立影无力说服自己,她需要证据、证词,她需 要证明不是他! 接下来的流言,茹立影无法再集中精神去听,当晚,她自然是念不下书了,一 夜间,她甚至连觉也没睡好。第二天,阿母照例又进房叫茹立影起床,却见她双眼 微肿,脸色不好,心下想女儿是勤奋了半夜,所以女儿多年未有、例外地叫她帮自 己梳个头时,也便惯着她了。 窗前案边,阿母梳着女儿的一头秀发,对着那一头乌黑,她心下禁不住有些感 慨,微微出神时,却听得女儿问道,阿母,那是谁的厝? 茹立影一手指着的,正是许先生的家,阿母心头有些异样,倒也如实答了,是 许先的厝,涌拜(以前)你破病的时阵(时候),来厝内(家里)甲(给)你看病 的许先的厝。 阿母的话,是一字一句地刺进了茹立影的心里,一夜的构想,才教她想出这个 法儿,能够不太突兀地询问母亲,为他辩护。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梦终于是要破 灭,他之所以没再出现,就是要去逃案,这,连她茹立影也能想得到啊! 阿母出去后,茹立影毫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了许久。桌上,在她左右的都是一叠 叠死压着她的课本,只有面前的一本笔记本,翻敞着白色内页,单纯而嬴弱。 茹立影心头一阵阵地翻滚呼啸着无声的喘息,叫喊声已经被她杀死在了胎里, 一波波地沉到了冰凉的脚底,她只觉得自己少女的爱情终于裂作了一片又一片。泪 水已在她眼里打转,她闭上眼,用手去摩挲那开启着的笔记本,她能感觉到——平 面的纸此刻似乎也有起伏,那纸是白的、有质感的、甚至有温度、滚烫地,像—— 他的白色的皮肤……茹立影像被烫到了似的将手“嗖”地缩回,她的眼睛惊恐地张 开,积成了一汪的泪水滚了出来,一粒粒滚烫地滑过她的脸颊,掉在了她的手上, 炙着了她的心。她惊恐于自己不可知的心灵,她的惊恐是对那一瞬间从深处奔跑出 的罪恶的抗拒,她怕了自己,也伤透了自己的心。 也不知在被窝中哭了多久,阿母在门外唤她吃饭,茹立影急急忙忙地对着镜子 整理了自己一番,下去了。这一天,茹立影恍如经历了一番人世变动,死里逃生了 一般,对诸多细节尤其能产生些顿悟,饭桌前,她猛然看见阿母、阿爸新添了白发, 止不住地心酸,吃了一半便忍不住找了个借口,逃到洗手间哭了片刻,她不住地告 诫自己:自己能够犯错,却不能对不起父母,无论如何,一定得考上大学! 剩下的日子,她不再到那窗前去张望,当然,她知道是再也无法望见什么了。 她考得果然不错,接到北方那所著名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时,她同时也听说,他 因为并非主犯,只被判了十来年的消息。她什么也不曾再去想,只陪着家人及不断 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为自己的成绩,一而再、再而三地高兴。 下篇 一转眼,五年十几年都过去了。 那城市是北方的一个大城市。她已逐渐熟悉了也接纳了那城市的一切。 留在这个城市,完全是为了他。在大学里,他是她学生会学习部的部长,工作 之余,他们走到了一起。他是许多人公认的不错的男生,现实中,很少有初恋成为 婚姻的例子,但他们做到了。他父亲在那城市中做着“重要的工作”,于是,毕业 后她留在了那城市,有了工作、婚姻和孩子。而这几年,他的事业也是一路顺风。 无论是婚礼上还是现在,老同学中,总有许多女生忍不住艳羡地看着她,她心中有 数的。 只是,她总有点惴惴不安,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不知道的。 第一次和他——他们很正规,是在结婚那天晚上才有的。在那样昏黄的台灯光 下,他俯视着她,眼睛里写着激动,像夹着泪水一般,那里面也映着她的眼睛,她 羞涩地闭上了眼。她的手摸到他的背,滚烫的、质感的肌肉,她吃力地微微睁开眼 去看他。她看不分明,却在那暗得几乎要转瞬而逝的光线下,某一瞬间,觉得他浑 身焕出耀眼的白色——太阳似的、强烈的白!像——他!她惊惧地“啊” 了一声…… 几年了,茹立影几乎已淡忘了那人,谁知道他竟像梦魇似地出现在这一刻。 日后在那种时候,她总还是常常将自己的丈夫那么一瞬间地看作了那个人。好 在他并未在意,无形中也算是原谅了她。 自从跟了他,茹立影这十几年来,只在结婚时回过一次家。他总是忙,没空同 行,她到底有些依赖他,也懒得孑然一身、千里迢迢地回家去,怕邻里胡乱生出些 闲言闲语。 这些年,日子琐琐碎碎却也有着真实的生趣,比如说:孩子在一天天的成长, 从当初自己丈量的两个巴掌长,长成了在12岁同龄孩子中拔尖的高个子——她看着 也觉得幸福。然而,她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当然,仅仅是很少的时候—— 她到底试着分析过了这种情绪,她认为是自己始终无法改变的口音与周边不尽相同 的原因,造成了她那些孤独感。但是,她从来不愿意当一个神经质的人,所以,她 并不喜欢多想——总之,她经不住这些生活细节的触动,隔三岔五地要想一阵家。 尽管有哥哥嫂嫂在照顾父母,她还是内疚于自己未能亲尽孝心,加上多年未回 到那闽南的小城,她想念父母也怀念故乡。这种时候,她偶尔也会认真地去思考一 番那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甚讨厌他,在心底,甚至依然还在为他辩护着——可 笑的当年那种微妙而多磨难的情感啊。 阿母这几年老得很快,安知天命似地常常念叨着要大去,说自己已经许久未见 女儿“阿影”,怕是难再见上最后一面。哥哥晓得世事无常的理儿,几次三番挂电 话催茹立影回家。一日,茹立影打电话回家,听筒那头阿爸苍老许多的声音突然让 她哭出了声,她连声说:阿爸,过几日我就倒去(回去)、就倒去……茹立影原本 跟丈夫商量着一同回家,见他不敢确定回去的日子,想是他永远没空,心下有些生 气,想发火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拖着放暑假的儿子,母子俩背地里 买了回家的礼物、打点好了行李,才找了一日得空平平静静地跟丈夫惜别了一番, 随后便相伴上路了。 已是十几年了。小城的旧城改造正在进行,城市面貌变了许多,林立起的高楼 已有了几分茹立影居住城市的气派。茹立影到了车站,也没要哥哥去接,一路凭着 记忆,打听着找到了家门前。 夏天正午的热风中,家门前的树上,茹立影突然听得知了高声在叫。她的心头 一阵惊喜,十多年前的许多细节突然翻上心头,她在门前停住脚步,恍恍惚惚地疑 心着自己是否真的到了家门口,她去敲门——嘭,轻轻的一声——嘭!嘭! 嘭!她信了——到家了! 门应声而开,阿母愣在茹立影面前。茹立影颤声叫道:阿母,两人便抱在了一 起。茹立影的儿子根据妈妈对她阿母的称呼,推测了自己与阿母的血缘关系,便怯 生生地叫道:姥姥。 一家人便这样聚在了一起,回来了多年不归的女儿和妹妹,还多了个小外孙和 小外甥,让一家人不自觉地觉得人丁兴旺,大家都很高兴。小外孙很快便和姥姥、 姥爷熟了起来。 最初的热闹之后,日子不知不觉便过了十几天,这段时间,茹立影携着儿子, 在小城四处走动,拜访亲戚、熟悉过去,倒也充实得很。然而,她始终忘不了当年 在那扇窗前看到的一切。一日,她和阿母站在窗前时,她问道:阿母,那间院子是 谁的? 是许先的厝,涌拜(以前)甲(给)你看得(过)病的,你未记(忘记)了? 阿母笑着说。 茹立影如何能忘记呢。此时,她仿佛将那小院看得更清楚了——满是青苔的红 色地砖、小砖房、几棵比从前高了许多的树,空气中传来了蝉鸣声,虚虚实实,分 不清过去还是现在,一切都还在,只是,当年那一个人……都过去了。茹立影叹了 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很真实,象一幅清晰的彩照,而过去,似真似假的象一帧黑 白底片,两张相片相蒙,尽管吻合,但总让她觉得不同和遗憾——是的,那人不在 了。 阿影,耶记了(会记得)许先的大仔么?阿母不记得当年大家是否告诉过茹立 影案件的详情,与她聊了起来。 茹立影略一迟疑,答道,耶记了。 伊放出来喽,旧年(去年)就放出来喽,搁有(又有)也最(很多)人了偷惊 (在暗自担心)。 哦……他放出来了?自己几乎没看清过他呢,可是见了又能怎样呢?茹立影嘲 笑了自己,刚才竟然生出了见他的想法。 过了几天,茹立影不知不觉竟开始想念起丈夫,她和家人商量后,订下了几天 后的回程机票。隔天中午,一家人吃饭时不见了茹立影的儿子。她料他不熟这地方, 应该不会在太远的地方玩,就劝住了家人,独自一人出门寻人。 茹立影找了一会儿,走到了当年的小巷,正午的太阳热辣辣地从小巷上狭长的 天空里劈下许多阳光,茹立影浑身的毛孔被晒得大张着口,身上像有无数的针密密 麻麻在扎,她似乎远远瞥见了儿子,张口叫了他一声。 哎,妈妈!儿子应道,我在和叔叔聊天。茹立影走近他。儿子身后站着一个人, 正是儿子口中唤的那位“叔叔”。 你好。他说。他的身子还是那么宽阔,颀长的身子,穿这一身白,看起来似乎 比先前高了一些。 比“先前”?——是他,真的是他! 在阳光下,茹立影有些站不稳,她一把扶住巷子的一面墙。十几年了,她没想 到,她终于还能见到他。 你儿子很可爱。他说。 嗯……她喃喃答道,缓缓抬起头来仔细去看他,从前她没有看清他的——她怀 疑自己是很早以前就这样清晰地看清出过的,她怀疑自己是看过他无数次的——那 些棱角的脸、鼻子、眼睛、嘴唇、耳朵、头发……白得灿烂得如同阳光,像高高的 神祗! 她缓缓抬起被那些阳光们威压下了的头,心里满是莫名的幸福感,这是一个低 头女子的抬头,对于她,这不是抗争,也不是所谓的扬眉吐气,她只是终于握住了 原本就该有的幸福,而这一切,此刻竟是如此的实在! 哦,他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变了!——一转念间,她的恨意顿时熊熊 升腾了起来! 从前,她爱过他,却无端端地受伤,她断定自己被他巧妙地愚弄了——她竟然 被他诓骗了;她结婚了,有了自己的男人、孩子,却又想着、向着他,不道德地! ——她为他吃了多少苦!——就是这张脸、这个人害的!她并没有欠他,却自找着 罪受,是他欠了她的,他却还装作没事地——你好!十几年了,自己一点点老下去, 除了生活,难道没有他的原因、他的责任吗!他夺了自己的青春,他却还一样年轻 英俊,甚至没有一点儿老!他是很轻松地——你儿子很可爱!他还要来夺自己的儿 子! 她突然冲上前,一把抱起儿子。他吃了一惊,手一抬,掠过了她的手——这手! 这——强——奸——犯——的手!自己为什么不觉得他是,还替他辩护! 他是脏的! 茹立影抱着儿子,转身用力跑出了巷子。 推开家门,她微笑着对家人说,未要紧,我差点儿走不对路(走错路)。 数天后,茹立影回了家。临别时,家人要她再来,她应允很快就会。 她不知道的,那人受了多年苦,却还在倔强地上诉,据说当年是冤判。 他们还会相见的。 叶峻乾 初稿:九八年二月 二稿:同年三月 三稿:零零年十二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