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米深蓝 作者:逃跑的兔子 我叫蓝。我喜欢深蓝色以及深蓝所带来的那种淡淡的忧郁。 罗叫我angel ,他是我的男友,一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 罗在叫我angel 的时候,我常常带着点羞愧,因为我知道天使和魔鬼的距离 只有一步之遥。 我是个既不十分漂亮又不十分聪明的女孩,罗却说他喜欢我的那种特有的孤 傲与淡淡的忧郁,他还说我穿深蓝色衣服的时候很美,像天使。 我说,天使只穿镶白色花边的白色连衣裙。 罗却说,天使可以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哪怕是黑色的也可以。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感到熟悉与陌生并存的男人。我不知道这样的 感觉好不好。 罗常在深夜的时候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angel ,睡着了吗? 他的工作,注定他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他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往往 会听到作为背景音乐的刘德华的歌声,那个老男人的声音让我极端恐惧与慌乱。 于是有一天我说,罗,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刘德华的歌声,好吗? 我终于在年底的时候失眠了,我用“终于”两个字是表示我其实是极度希望 让自己失眠的。黑夜,已经让我感到无奈和空虚。 我在凌晨的时候上网,我常常混迹于某个网站,写一些伤感的爱情小说,流 一些莫名的眼泪,所以,网络上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失恋的女孩,而且是对爱情已 经失望加绝望的那种。 我的网名是五十米深蓝。 一天凌晨,我照例上网。我看见在我的贴后有一个叫亚宁的人的回贴,他说, 你是眼中有迷雾的女孩。五十米深蓝,爱与被爱之间的距离真的有这么远吗?陆 续看了你许多的贴,感觉你非常忧伤,需要有人的疼爱与帮助,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他还在末尾写上了他的信箱地址。 我笑,顺手也写下了自己的信箱地址,我说我不介意多交几个朋友。 电视台的八点档正在放《橘子红了》。周迅演的秀禾对黄磊演的耀辉说,感 谢你让我拥有了一个少女应该有的梦。周迅的声音沙哑而感性,画面在灯光的衬 托下氤氲着朦胧与哀伤。 好久以后,我还在想着那个画面。周迅流泪的双眼,以及黄磊无奈的苦笑, 都溶解成我心中淡淡的苦涩,我常常在想着这些画面的时候,自然地落泪。秀禾 说,我只要求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我;秀禾还说,只要有梦,不管有没有实现, 都是美的。 秀禾是二十世纪初生长于苏州乡下的女子。 有些梦,注定只是梦,所以不会实现。 罗说他很爱我,他在喝醉酒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想我。 我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就说,如果不会喝酒就少喝一点。 静下心来,我开始怀疑,我和他之间是否有爱,我对他是不是一种简单的依 赖与一种时间上的习惯。 一天后,我收到了亚宁的E-mail,他说他很高兴能认识我。他说想象中的我 应该是那种年纪不是很大但又不是太小的女孩,长得不是太漂亮但应该很可爱, 有些伤感,常常还爱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然后他又说,自己三十六岁了,一个 人在这个城市干着一份不错的事业,然后,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希望我可以打 电话给他。 我笑。我说,每一个人都会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也包括你。我的信写得很短, 连称呼加再见只有三十六个字,我没有记下他的手机号,我把他的E-mail顺手给 删除了。 峰约我八点钟喝酒。 峰理着一头很短的头发,每一根都很随意地竖起。认识他两年了,还没有看 见他理过其它的发型。 峰开着一家很小的花店,两年来一直独自经营着。 我叫峰大哥。 他是我的出气筒。我在和罗吵架闹矛盾的时候无论多晚都会叫他出来。他是 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朋友们都说,峰对我有种异乎寻常的关心,我想也是,但还是装作糊涂。我 首先称他为大哥,然后让他称我为小妹,我觉得只有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清楚之 后,彼此才可以毫无顾虑地交往下去。 我们就这样淡淡地交往了两年。 我和峰都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是连普通朋友也做不了的。 回到家上网,又收到亚宁的信。他说,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听着罗拉。费 吉的歌曲阅读着你的信,有着愉快的心绪涌上心头。蓝,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很 孤独的人,虽然有很多的朋友,但交这些朋友好像都是有目的的。你不一样,你 很单纯,单纯得让人怜爱。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呢?你也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 我回信。我说,亚宁,生活在这样的世界,没有孤独,已是人间鲜少的极品。 有些朋友是永远不必见面的,就像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不同的是, 我渴望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其实,我也长时间地远离了单纯,也在渐渐变得 虚情与假意,虽然,我还是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我刚下线,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非常不满地说,怎么回事,打你手机关 机,打你家电话是忙音。 我说,罗你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哦。 angel ,早点睡,熬夜的女孩很容易苍老。罗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下班后,我去一家唱片店看唱片。这是家只有十几平米的音像店,里面的盗 版CD却多而全。 老板是一个左腿有点瘸的中年人,他常常用色眯眯的眼光打量进来的每一位 女孩。 我和我的朋友们背地里称他为“colorwolf ”。 今天,我在他的一大堆廉价处理CD里面,翻找到了一张周启生的精选辑。封 面是模糊不定的淡黄,有种暧昧的感觉。 我只是想听那首《天长地久》。 孤单的手紧抱着你的腰,像昨日正相爱的时候。你说今天以后,不必再见也 不必问候。 曾经拥有,不要泪流。 依依不舍地看着你走,木立着最失意的时候。一声今天最后,不讲再见也不 肯回头。 曾经拥有,不要泪流。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天长地久的,比如说,爱情。 我一直在重复听着这首歌。又有泪水流下。 我想起,我曾经对一个男人说,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我们曾经盲目地相爱。 爱情对于某些人仅仅是种奢求。 秀禾死了,在她生下耀辉孩子的那刻;耀辉和娴雅结婚了,在秀禾死的那刻。 生命原来是一场幻觉,有人欣喜而来,又有人无憾而去。 对于爱情,女人往往愿意付出更多。 罗又有电话来,他说,angel ,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感冒了,嗓子有点疼。 上回给你配的感冒药,放在你卧室的床头柜里。 哦,知道了,谢谢。 我上网,发了一张贴子,然后看信。 亚宁说,蓝,也许你说的对,有些朋友是永远不必见面的。谈一下我吧。我 在大学学的是室内设计,学生时代时我常常到外面去写生,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 兴致了,我经常被无法推卸的应酬弄得无可奈何,生命中已经没有了丰富多彩的 景致。空下来的时候,我喜欢听听歌曲。我喜欢听谭咏麟、张国荣、蔡琴,阿姆 斯壮……呵呵,是否你已经感觉我们并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呢?我猜想你一定喜欢 听颓废的歌曲。对了,上回看你的文章,你说你梦想在湖边建造一幢别墅,我正 好在湖边有一幢这样的别墅,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进去住…… 我说,亚宁,有些梦并不是实现了才算完满。建造在湖边的别墅,只是我的 一个梦,就是因为没法实现,所以才值得去珍藏。也许,现在人都有这样一个通 病,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对于音乐,我并不在乎是何种状态,我听地 下婴儿,听子曰,我也听谭咏麟,听蔡琴,有些歌曲并不仅仅适合一个时代的人 去倾听,而是适合好几个时代的人。 写完信,看了一下时间,一点三十五分。 感觉心情出奇的坏。 拨通峰的电话。峰对我的深夜打搅见惯不怪。 怎么了,蓝? 没什么,想跟你聊聊天。 好,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你,喜欢我吗? 喜欢。那边有很长时间的沉默。 为什么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原因。 爱一个人也同样不需要原因。 有时候,恨一个人也同样不需要原因。 我可以同时喜欢上几个人,但爱的只允许是一个。否则,那叫下流。 所以,那时的我没有原因地爱上了那个男人。 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礼品店,有络绎不绝的人出入。 那里卖一种装在精美玻璃鱼缸里不需要喂食就可以活三个月的宠物鱼。每缸 鱼都有着浪漫的名字。 有一只很特别,叫“再见吧浪漫”。 我笑,我想没有人会给心爱的人买这样一缸鱼,只有与爱情绝裂的人才有可 能买,当然,这个可能也是微忽其微。 罗打我电话,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因为在这一个月中我拒绝了他 的二十五次约会。 angel ,我要到上海学习一个月,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深夜不要 再上网了,记得吗? 哦,记得了。 我想,罗现在长什么样呢?胖了还是瘦了? 罗走后,我果真好长时间没有上网。 我下班后就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看着道路两旁的彩 色路灯,有着幻化的美丽。 我也不再主动去找峰,我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比较自由。 期间,峰打过几个电话约我去喝酒,我说我最近嗓子不行,不能喝酒。 那就改喝茶吧。峰说。 我喝什么都没有胃口。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 我在脱毛衣的时候,一根毛线勾住了我的耳钉。我拼命地拽,一直到把耳钉 整个拉下,有暗红的血流出。我想哭。 我在和他拥抱的时候,他那件咖啡色的毛衣右肩总会勾住我的左耳耳钉。 疼吗?他总是微笑着轻轻取下勾住耳钉的毛衣线头,然后着狡黠说,这就是 你爱美的结果。 我笑,我从来没有告诉他我的耳洞是为了他而穿。 一对镶着深蓝色钻石的耳钉。 而后岁月沉淀,提炼,凝结。所以现在,依然让我有想他的借口。 耀辉爱秀禾。 秀禾爱耀辉。 只是两个人都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爱情若脱离了现实,应该叫惟美, 而不叫凄美。 人们也往往因为悲剧,而记住了两颗脆弱的灵魂。 秀禾说,我只要求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我。 我想,我的他应该是会让我全心全意地去爱的人。我明白,罗不是。 几天后。 我走到街角的那家礼品店,我冲着一位女孩说,小姐,我要“再见吧浪漫” 的那缸鱼。 女孩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小姐,这里没有这个名 字的鱼,要不你看看别的? 没有?不可能吧?这个不是吗?我指着一缸鱼。 哦,这缸鱼叫“勿忘我”。女孩微笑着说。 哦?我也惊讶。 哦,她是新来的,我是这里的老板。这缸鱼原来是叫“再见吧浪漫”,但顾 客们都说这个名字不太吉利,所以就改成“勿忘我”了。一位化妆精致的中年妇 女朝我礼貌地解释着。 我若有所失地点头。 情人节的前夜,罗到我家来。他捧着一束红攻瑰拿着一盒Dove黑巧。他的样 子兴奋而快乐。 罗说明天他要加班,要上一天的班,所以想与我提前过情人节。 男人对女人好,都会有企图,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一些无谓的付出,爱情 也同样如此。 我说,罗,我们分手吧,对你我没有爱,更多的只有感激。 罗惊讶地看着我,我的表情坚定而漠然。 罗低下头,样子绝望而痛楚,我终于不敢再看他。 我很多次的经过,经过峰的小花店。我只是经过,而这一次我停留。 今天花店里人很多。因为今天是情人节。 峰正忙着,看见我来,朝我点头微笑。帮我忙,然后他说。 我点头,微笑,然后招呼每一位客人,我包扎着每一束玫瑰,我送着好多的 祝福,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自己的幸福也送掉。 然后终于空闲。 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大束包装精美的深蓝色勿忘我。 祝你节日快乐。 谢谢。 那天,你打电话给我时态度很暧昧,让我有点想入非非。 哦。 你要好好爱自己。幸福有时唾手可得;爱情有时也可以演绎成一段传奇。记 住不要轻易放弃,记得无论走多远,有多少坎坷,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 峰送我回家,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灯火辉煌的夜色, 热情相拥的情人,都是今晚最美丽的风景。 我微笑,我说,大哥,希望你明年此时可以给我找到一个美丽的大嫂。 回到家,我又开始上网。在情人节即将过去的23点59分。 信箱里已经盛满一大堆垃圾邮件。亚宁的信夹杂在其中,一长串。 我打开最新的一封,发送时间是2 月14日13:26分。蓝,为什么突然没有了 你的消息呢?今天是情人节,祝情人节快乐!如果可以,希望与你相约在18点38 分的广场。我会一直等,等到今天的结束。 我摇头,并不是因为错过了一些什么。 而后,我把垃圾邮件连同亚宁那些没有看过的E-mail统统删除。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和众多穿运动 装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五十米跑,现在开始。预备号令枪响。 我跑,我看到自己的裙角飞扬,然后终于惊醒。 我不知道我是否跑过了五十米的终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