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记 作者:无边框眼镜 由于料理母亲的丧事,我提前下乡去处理一些事情。 故乡的村庄一如既往的泥泞难行,三堂哥带着他的儿子“爆豹眼”来接的我, 细伢子才四岁,拎了东西居然比我走的还稳些,一颠一奔的在前引路。 由于母亲去世已有一年多,一家人已经不是太悲伤,但是酒席依旧是要做的, 因为乡亲送了礼。备的是总共四巡七十席的酒。照规矩是不能有家里人掌勺的, 请的是姑表亲的一位表哥来做饭,帮忙的都是些疏堂的本家,大伙儿热火朝天的 忙着。 见到大堂嫂我便问伊儿子“大头”,却不知在哪里忙,想是拖烧火用的劈柴 去了。 “大头”是侄子辈里的老大,小时我是很疼的,常抱了在膝上讲故事。他人 很聪明,犹记得记忆力非凡,带了他走亲戚家回来总是要给他奶奶汇报见了哪些 人,讲了些什么话,竟没有错的。那时大伯开了一间小杂货店,赶集的时候忙, 大妈帮着卖货,总是“大头”帮伊算帐,因为大妈不识数,“大头”算帐从不带 错的,而且极快。 后来念书了,却总成绩不好,从一数到十总是要跳过七,仿佛赠这数字。读 了七八年还是三年纪,他二叔拿他玩笑,说学堂里的老师喜欢他,总不让他毕业, 十多岁的孩子也是要强的,便生气了,不再去学校,在家帮着干农活。 “大头”回来了,果然拖了一车柴,翻在院里,挑些细的送到灶下先用着, 拿把柴刀走我跟前怯怯的叫了声“叔”,便自顾自忙去把那些粗柴细细劈开。间 或力气用大了些,闪了手关节,大堂嫂便骂,多得几声,“大头”红了脸,梗起 脖子回嘴:“关你X 事?娘卖X !”我听了瞠目结舌。 吃罢晚饭,洗罢碗筷,把客人都送走了,家里人泡了茶聊天。大堂哥不说话, 只大堂嫂絮絮的埋怨儿子:“现在长大了,欺负我打不动,总是反口。”越说越 委屈:“现在他是我爹了!”转头又骂儿子:“吃去死,一点不动脑子,就知道 蛮干,娘卖X !”我又是瞠目结舌。 聊到浓了,我便劝堂嫂:“你总对他说‘娘卖X ’的,你骂他娘是谁吃亏?” 这回是伊瞠目结舌。 转而和堂哥们聊旧来的话题,为什么不让孩子好好念书,大堂哥摇摇头说是 读不进书,不是那块材料。二堂哥和三堂哥在一边冷笑,用这笑来告诉我他们的 孩子是要念的。 喝罢茶,预备明日的酒席,男人们去烧鸡汤,卤牛肉,女人是要早起的,就 都睡了。独我无事,便抱了“爆豹眼”在膝上,才挨了他父亲两个耳光,原是困 了,但他父亲要他给叔婆守夜不让睡,便咿呀呀的哭,打了耳光依旧是哭。我抱 起他来也哭的累了,只在我怀里出神的听故事。 讲到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抬头看天,满天繁星灿烂,天竟晴了。这么好的星空 在城里是看不到的。对门的小孩读自然,拿书对了天看,只能看到猎户座,大犬 便暗了,小犬已极难辨认。这乡村的夜,我最爱的就是星星,不曾想冬天里的星 星也这么美,使我醉倒。 “爆豹眼”拉了我的衣角问:“叔叔你在看什么呢?”我教他认星座,讲星 座里的故事。偶有一处讲不下去了,有接嘴继续讲的,那是“大头”,小时候听 我讲过的,难为他现在还记得。 我让“大头”搬了椅子在我旁边坐下,给他讲了些为人子女的道理,便想起 自己的母亲,有些难过,就让他带着弟弟去睡觉,有我守夜也就够了。 到明日出殡,“大头”跟着我悲戚,“爆豹眼”不知在干什么事,穿了孝嘻 嘻哈哈的前后乱跑。中午敬过谢酒,“大头”和我坐在一席吃饭,我问他以后打 算怎么办,是不是还想念书,他低了头只是扒饭,后来说:“乡下人,读书没什 么用。”后又说:“我儿子是要念的。” 晚上的酒席我可以不在的,于是和父亲妹妹坐了车回城,一家人来送,“爆 豹眼”扯了我的衣服只是舍不得,“大头”拽了弟弟的手:“叔叔要回去赚钱的, 有钱就可以买肉吃。”小的只是不肯,说不要吃肉,要听故事。 我狠狠心上了车,不住回头望。车毕竟是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