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藏身 作者:树下落叶 一片绿得毫无暇疵的梧桐树叶,一只蓝色的美丽蝴蝶,白色的边缘,白色的小 尾,蓝色一片的身体,眼睛室息的清晰,色彩扼腕的清醒,桑看到一幅蝴蝶的图片, 看到一种阳光下孤单而清醒的存在,眼睛明亮得无处躲藏。 蝴蝶在绿叶中能找到什么?或者蝴蝶无所找寻,只是稍作停留,偶被一双多情 的眼放入画片,蝴蝶冷冷而继续它的旅程,寻一片花蜜的世界,蓝,却撞进另一个 毫无抵御的灵魂。 深秋的傍晚,桑骑着单车准备到超市买些东西,路过一个路口时被东西而来的 几辆车拦住了去路,下车,让那些车过去,一辆黑色的小车窗口一张微笑的脸突然 映在桑深棕色的眼眸里,一晃过去了,桑怔了一下,继续骑上单车。秋风冷硬地吹 在桑毫无遮挡的脸上,路旁一排排的店面亮起了灯,惨惨的白。桑没有在意秋风的 寒冷,没有注意灯光的孤单,眼和心都停在了那张脸上,那个微笑里。 踏着黑暗的楼梯,提着几个方便袋,桑默默打开了家门,黑暗里桑放好东西, 静静坐在窗前的一张摇椅里。屋里没有风,没有灯光,没有饭菜的味道,淡淡的烟 草味轻轻浮在空气里。夜蓝得很清晰,透明的,可以看到风的颜色,楼群的身影, 花草枯萎的残姿。 夜,总来的适时,可以放一些伤痛的人在阴影里,不被任何一双眼睛窥见阴影 中的人那又重新迸裂的流出新鲜的血液的伤口,等时间收拾起阴影里的淤血,然后 放血腥在夜的沦落里,被风中的灵异体味些身体曾经有过的诱惑。 蓝愈深得浓厚,夜愈兴奋得残忍,要把那流血的伤口撕扯得模糊一片,露出伤 口下身体的本来面目,惨惨的白,渗出无色的黏液。 虚弱的桑,血都留在了夜中,嗅不出些活泼泼的跳跃,一切都缓缓地愈合着, 加上一层新新的茧。 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微笑,已经可以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却不知道, 当微笑再一次出现在桑的眼睛里,心依然会裂开,流出依然存在的血。更不知道夜 还是那么兴奋,会执意察看伤口,看着那里流出那么多那么多红色的体液。桑找不 到一片可以遮住伤口的饰物,甚至都不能阻止它流血,清醒地失血,直到意识昏厥。 夜晚的街道,如织的人流,匆匆远去,楼群上盏盏霓虹独自盛开。桑混在归巢 的人里,没有方向,没有期待,只是顺着原有的轨迹一路走去,然后消失在一幢楼 的一个门里。夜总是同时上演着宁静与喧闹。喧闹的夜晚桑不喜欢也不能适应,总 是回避着躲着。桑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的寂寞,喜欢独处时的冷漠。就像桑总是 坐在公车的最后面,走在路的边角上,坐在餐厅最僻静的角落里,坐在窗后暗处独 品一杯清茶。 如果平淡也是种奢求,注定会有什么打破它,桑宁愿自己就是种平淡,起码不 用担心会失去自己。但桑明白自己也会变,变得面目全非,只剩岁月的痕迹。 深秋的风,打着旋地吹落迟迟没有落下的树叶,叶终于离开相守了三季的枝干 落在树的脚边,与泥土安眠一冬,等着来年。叶不知道当自己重新嫩绿娇艳时,树 还是不是今年春天睁开眼时就爱上的唯一的爱人。叶怕一阵狂风吹来,自己永远成 了树的记忆,叶用自己唯一的手臂想紧紧抓住树的泥土,环卫工的大扫帚狠狠一抹, 叶心酸的发现自己已注定失去这棵树,叶迅速枯竭,黑赫了容颜。 桑看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看着叶一片片掉落在寒冷的夜风中,看着它们远远 离开了树,看着辛勤的环卫工拿着大扫帚抹过叶所有存身的地面,留下路灯里惨惨 的白的街面。 桑上学很早,幼稚园就上了三年,小班中班大班挨着上,七十年代后期的孩子 没多少人是真正上了三年幼稚园的,大多就只上大班然后升小学,桑那时就觉得自 己很执着,把一个人一生理该上的学统统上了,没有偷懒,只是后来,桑离开最后 呆了四年的学校,桑就再也不愿踏进校门了,哪怕这个社会再残酷,桑坚定地认为 自己的学校生活到头了,就像一件事,做了十九年,怎么也是个结束了。 林忆和桑了认识了十九年,他们之间也结束了。桑曾经以为,林忆就是和自己 一起慢慢变老的人,那个看着自己青丝染白霜的人,那个和自己手牵手走在夕阳里 的人,那个自己寻找着有三生石上印记的人。 深秋的傍晚,林忆离开一年半后的傍晚,桑又看到了那张曾经熟悉了十九年的 脸。 桑知道林忆一定看到自己了,而眼睛终不敢再次直接面对桑。晚风里的桑,那 么孤单,那么轻薄,怎抵得过那曾经的年年月月。 遇到一个人就这样陷进去,遇上一场爱情的演出,遇到一个没有办法回头的结 果,遇到掌心里那条蜿蜒绵长的线,十九年完成陷井里的爱情,等待掌心的线走出 结果。 相遇需要时机,结果需要天份,爱情需要心与心的依靠。 认识林忆十二年后的夏天,桑走进另一个陌生城市的一所学校,等待四年后的 某一天,林忆为自己戴上圈住彼此一生的记号。这一年,林忆已经走入社会,他不 喜欢被束服着,他总说等桑毕业后给桑一个又美又大的家,一个他能为桑做到最好 的家。 桑是他心里最珍惜的宝,有桑,再多难再多苦也要向明天问好。 四年里,林忆为生活奔波着,为事业坚忍着,对桑依然温情依然珍爱,执着自 己的承诺。从林忆第一次牵住桑的手,桑在心里就认定了他是自己可以爱上的唯一 的一个人,十几年里,对林忆的爱早已深入桑的骨髓,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是 自己的,桑的认定好像是与身俱来,没有理由,没有分崎,沿着掌心里的线步步走 开,只是怎么也不会知道线这么短,这样尖,一下扎穿桑意识里所有的坚固。 小学时林忆和桑同班,第一年的秋天,当校园里紫色泡桐花开满一树时,林忆 在那个秋天的下午,没理由的站在了桑的身边,用他那时还很稚嫩的手牵住了桑。 林忆说,桑,我们今天一起走吧。桑任他牵着自己,记忆里都是金色夕阳里小城的 街边暖暖的阳光和空气里甜甜的味道。 长长的十九年,林忆的手是桑最熟悉的部分,他手的形状,手心里的皮茧,指 甲的长短,手缝处的空隙,掌纹的分散,手纹的皱摺,一切一切,就是失忆桑也忘 不了这双手,逃也逃不开的诱惑。 春天的桃红柳绿,夏天的月季葡萄,秋天的银杏枯草,冬天的水仙寒月,全都 盛满林忆和桑的岁月。林忆笑时眯眯的眼,恼时拧着的眉结,动情时的拥抱,落拓 时的侧影,桑只要一沉默,记忆就主动打开,一帧帧回放。 一路行来,两个人的世界总有人试图进入,只是他们的爱太深,情太浓,眼里 放不下另一种身影,只有彼此让对方在心里挂念。 有一首歌唱着,只怪你和我相爱得太早,对于幸福又了解得太少,于是自私让 爱变成煎熬,付出了所有却让彼此想逃跑。上天让我们相遇得太早,对于缘份却又 给得太少,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 与林忆相遇得是否真的太早,而彼此对幸福的了解却又太少,自私的爱,变成 心里唯一可以逃跑的借口,既然相遇,却又没有给予缘份的结果,这是一种什么样 的陷井,让爱着的人画一个心里没有结束的句号。 当一个人面对着社会,就会生出许多欲望,而对于一个有着野心的人来说,事 业成功时的契机就会不顾一切地抓牢。林忆遇上了这样的契机,只是桑像他人生中 的一片树叶,终是掉落在了秋的深处。 桑没有力量拉住一个背判爱情的人,即使抓住了,怕总不过是个哀怨的背景。 如果注定结束,收拾起心里曾有过的美好,比失去所有要强。十九年的爱情,逃不 过命注的结尾。 桑没有放纵伤口的溃烂,用她如苇草般的韧,走过心的冬天。 触碰到地面,才知道地面是如此坚硬;触碰到泥土,才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停 留;触碰到结果,才知道不过是个画不完的圆;触碰到岁月,才知道失去就是继续。 从前桑是怎么了,过去桑又是怎么了?从前林忆是怎么了,过去林忆又是怎么 了? 桑不过是认定一个人,林忆不过是实现一种命运。 桑付出所有,用心细细圈住一束阳光;林忆付出所有,终敌不过心外的一片自 在。 如果天有情,她不会让桑再次遇见林忆;如果天有意,她不该让林忆保存了曾 经的微笑;如果时间可以忘掉,桑愿意忘掉。 一片绿叶留不住美丽的蝴蝶,绿叶只是蝴蝶的背景。当蝴蝶满足时绿叶存在得 很适合,当蝴蝶需要花蜜时,绿叶终逃不过被蝴蝶遗落。绿叶依然苍翠,仍然纯粹 得无依无靠。没人知道叶片上曾经美丽的停留,那片阳光下的蝴蝶身影已经成了叶 绿色中的成份,多了些暗,多了些沉,多了些无法接触的冰冷。那片蓝已经欠进叶 的灵魂,叶无处藏身,只能孤单着美丽,等着时间让自己老去,不留一丝痕迹。 寂静的秋夜,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桑的耳边,桑不知道为什么耳朵还是紧紧靠 在电话上。林忆还是只爱桑,桑看到他的微笑时,已经清楚明了,只是这次爱又是 种什么样的面目? 桑曾是林忆这棵树上掉落下的一片叶,身不由已被命运放逐,任风吹伤,任雨 打湿,任阳光厌弃,在茫茫尘土里翻滚,已看不出有过的经历,只是无处藏身。而 当命运又一次把桑吹落在林忆的身边,桑还能在林忆的身边重新找回枝头的绿吗? 桑是林忆的一片叶,回来了,融在林忆的土里,期望着来年自己重新绽绿在林忆身 边?桑只是一叶,无处藏身,因为桑爱着这棵认定的树。 泪静静地流下,打湿桑的手心,泪沿着桑手心里那条长长的线缓缓地流,流到 尽头,稍作停留,洇湿一些空白,又流在了另一条长长的线里。 无处藏身,这是种什么样的诱惑?无处藏身,这是种什么样的命运?无处藏身, 这是种什么样的爱情? 桑对着夜说:我,无处藏身。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