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顾艳玲烧菜的样子让他吃了一惊,她动作娴熟得很像个贤惠的家庭主妇,这是他怎 么也没有想到的。她每烧一道菜都要夹一点让他尝尝,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装作认真品 尝的样子说不错不错,和天外天的没什么两样。夸得顾艳玲小嘴都合不拢。剩下最后一 道菜顾艳玲要他烧。顾艳玲说别看你的文章写得好,烧菜不见得比我强。他就挽起衣袖 接过勺子认真地做起来,结果不是忘了这样就是少了那样,弄得顾艳玲和保姆在一旁捧 腹大笑。 吃饭的时候保姆却不见了,他要去喊。顾艳玲说你别去,喊她也不会来的。他看见 顾艳玲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酒,惊讶地站了起来,说:你拿这么好的酒干什么,还真 的把我当客人啊?顾艳玲说:来什么客拿什么酒,这是中国人的习俗,你忘了?他听着 这话有些感激,又有些不舒服。 顾艳玲又充当了一回服务员。她对那些菜好像一点不感兴趣,她的任务好像不是陪 他吃饭而是为他夹菜为他倒酒。她说:你刚才不是说你饿馋了吗,那就多吃点。她说我 就喜欢看你那天在天外天吃饭的样子,再吃给我看看。他被她的话逗乐了,笑道:难道 你烧这么多菜就是为了看我狼吞虎咽吃的样子吗?那好吧,我就再吃一次给你欣赏欣赏。 他真的那么做了,但他却始终找不到那天的感觉,结果菜吃得很少,酒倒是喝多了。 回到楼上客厅,他觉得客厅里的东西有些摇晃,顾艳玲的面孔有些模糊,他知道他 有些醉了。他是第一次喝这种酒,他不知道这种进口平和浓香四溢的酒后劲会这么大。 他想难怪人们把美酒比作美女,他想这个比喻太妙了。 顾艳玲问:你行吗?要不去我房间睡一会。 他说没事,只是头有点晕,坐一会就好了。 顾艳玲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说:苹果能解酒,吃一个就好了。 他吃了苹果真的觉得好多了,客厅里的东西不晃了。顾艳玲的面孔也清晰了,黑长 裤上一件乳白色薄羊毛衫裹着她两只浑圆丰满的乳房十分性感好看。他发现醉酒时看顾 艳玲比平时要好看得多。顾艳玲一直在忙碌着,又拿点心又泡茶。茶还没喝她又给他冲 了一杯咖啡。她说:你尝尝,味道特别好,是进口的。那时他还没喝过咖啡,就尝了一 小口,结果他很失望,他一点也没有找到电影里喝咖啡时的惬意感觉。他斜靠在沙发上 望着顾艳玲做着这些,他从来没有这么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女人干活,那感觉特好。他 发现男人在醉酒或疲劳的时候躺着看女人干活也是一种享受。可惜他平时没有这种机会。 他说:你真幸福。 顾艳玲说:你是指我的家庭? 他点点头:是的。他说,这样的家庭对于很多人来说,一辈子恐怕都只能幻想。 顾艳玲给他的茶杯续满水,坐到他身边。他闻到了一丝淡雅的香味,那香味他很熟 悉,只是他一时说不出那香味的名字。顾艳玲说:这样的家庭对别人来说也许只能是幻 想,但对你来说却不是,凭你的才能你一定会拥有的。 他本想喝茶却端起了咖啡,一股焦糊味直冲肚里,苦得他皱了一下眉头。他笑笑说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我的家庭你不是不知道。 顾艳玲没有笑,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稳重潇洒又 有才华的男人为什么要过早地找个农村女人做老婆? 他心里顿了一下,说:有些事情没法告诉你,只能说这是命运。 顾艳玲说: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半年我认真地注意过,你的一言一行早已经告诉 我了。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过去,我也只见过小凤一次面,但我可以肯定你们的婚姻是 痛苦的,它没有带给你半点幸福。 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她说:不,我今天请你来就想谈这件事。我每天看着你写在脸上的忧郁,我很难受。 难道你就打算这样窝窝囊囊地生活一辈子吗? 他的嘴唇凝在了咖啡杯上,他惊讶地看着她,他的脑子突然醒来了。她原来请他并 不是简单地要显露一下她的烧菜手艺,而是另有目的。他错看她了,她并不是他脑子里 那种无忧无虑的女孩,她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人。看来她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真了。 可他不想同她的关系发展得太深,他只想把这种关系保持在目前的层次上。 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这咖啡味道真好。他放下杯子,说:时间不早了,我 们该去上班了。 顾艳玲有些沮丧:你生气了,是吗? 他笑笑:说什么呀,今天我挺高兴。你的菜烧得真好。 顾艳玲说:下次还来吗? 他说:当然,只要你请我。 78 1981 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半个多月,气象报告称这是近五十年来最 寒冷的一个冬天。瑶城在毫无准备之下迎接了这场雪,人们显得很不适应。 这场雪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下雪的时候他不在瑶城,他和顾艳玲正在金瓦湖水利工地采访,因此那天瑶城发生 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对这次采访他一点也没有兴趣,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写稿,本打算搞篇动 态消息就回来,但部长不同意。部长说: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水利 兴修,各地都非常重视。瑶县的农业承包责任制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因此这 次兴修也不能落后其他地方。他说县委十分重视这次报道,顾书记要求稿子一定要上省 报和《中国水利报》。所以你们要多住几天,多跑几个地方,一定要搞一篇有份量的深 度报道。部长最后又对他说了一番鼓励和鞭策的话,可他的心里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他 发现部长每次给他下达重要任务时都这么说,他觉得这有点像画饼哄孩子的味道。开始 的时候他有些激动,时间长了他就激动不起来了,他认为部长的这种方法实在不怎么样。 来到工地他才知道这次采访的地点正是英子的家乡,指挥部离英子的家只有十几里 路。他很想利用这次机会去英子家看看,他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去看看。这个想法 他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可这次机会最终还是流了产,因为顾艳玲就像他的影 子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他,他找不到欺骗她的办法。 他在金瓦湖住了一个星期,雪后的第二天采访结束,他和顾艳玲开始往回赶。他没 想到这个雪后晴朗的日子,在瑶城正发生着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一天小凤正好休息。上午小凤做好家务闲在家里没事干,就到巷口一家理发店把 头发烫了。小凤的头发并不是为自己烫的,而是为他烫的。单位里其他女人早都烫过了, 只有她一个人至今仍留着两只土里土气的扫把。大伙见了就跟她开玩笑,说你再不解放 一点,去掉这身土腥气,小心他被别的女人勾引去。大伙说的是玩笑话,她听着却有些 不安。小凤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土扫把一会就变成了大波浪,脸面也变了,连她自己差点 都认不出自己了。她有些激动又有几分羞涩,她想城里女人怪不得个个都那么精神漂亮, 乡下女人个个都那么没精神没看头,原来奥秘就在这头发上。出了理发店小凤一口气跑 回家,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看,她确实变了,变漂亮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这么好看。 小凤的眼睛湿润了,她不知道她的变化能不能得到他的一丝欢心?儿子在一旁说: 爸爸回来一定认不出你了。小凤兴奋地轻轻打了一下儿子:你瞎说。儿子高兴得蹦蹦跳 跳地到门外玩雪去了。 小强一个人在门口玩雪球,两只小手冻得通红。正玩得起劲,一个阿姨走到他面前 停下来。阿姨摘下脸上的口罩问他:你是叫小强对吗?他看看阿姨,阿姨长得好漂亮。 他对她点点头:是的。阿姨又问他:你妈妈是叫小凤,对吗?他点点头:是的。小 凤在屋里听见儿子跟别人说话,问儿子谁来了?儿子跑进去告诉她:是一个阿姨。小凤 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方草,她的心就像摔到了地上一样。 两个女人都愣了片刻。小凤笑笑说:进屋坐吧。方草抚摸着小强的头,说:不进去 了,我上街正好路过这里。小凤问:你什么时候来瑶城的?方草说:有几个月了,我分 配在瑶中工作。方草望着小凤,发现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她像是自 言自语地说:他去金瓦湖采访去了,今天可能要回来。方草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他 走的时候告诉过我。小凤问:你们……见过面了?方草笑笑:我们天天都见面,他没有 告诉过你吗?小凤的目光有些呆滞,身子有些打晃,就靠在了门框上茫然地望着方草。 方草拍拍小强的头,说:我走了,有时间带孩子过去玩。小凤竟忘了和她打招呼。 方草走出很远回过头发现小凤仍靠在门框上。 小凤觉得天地突然间塌到了一起,把她压碎了,她再没心思欣赏自己的头发了,她 抓了把饼干给儿子,自己就躺下了。小凤觉得她有一肚子泪水流也流不完。儿子以为她 病了,站在床前不肯离开。他把饼干往她嘴里塞:妈妈你吃。她泪眼汪汪地望着儿子, 更觉得伤心。她说:妈妈不吃,你出去玩吧。儿子就又到了门外玩起了雪。他心里始终 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见了那个漂亮阿姨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