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欢宴 把晚上的安排定好,看看时间,居然还不到中午,我却一刻也不愿在公司呆着, 撂下电话就回家。 许丽娜依然没有回来,我来回在房间里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拨了她的手机, 里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她大声地喂喂。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满脑子空白,拿 着话筒不知道说些什么。许丽娜嚷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嘟囔了一句“这破手机” 就挂了。单调急促的忙音让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我愣了愣神,又按下重拨键。 “是我。”我咳嗽了一下,“你在哪儿呢?”“逛街。”她回答得很干脆。 我很想问她昨晚去哪儿了,和谁一起过的,但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只是清了 清喉咙说,“晚上和常卫几个约好了吃饭,顺德蛇城,七点。你回来……还是直接 过去?”“我回来。”她想了一会儿,说。 “那好。”我挂上电话。 从卧室望出去,中午的太阳将整个客厅照得明亮无比,木地板反射出柔和干净 的光线。我重重倒在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了昨天和张莉的相见,还有 她端起酒杯,抿着嘴唇那种毅然决然的神情,手腕上仿佛又感觉到被她细细而冰凉 的手指紧紧攥住。“这个丫头。”我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我似乎睡了很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是黄昏光景了,许丽娜头埋在枕头里 躺在我旁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胸口。胖乎乎的手指头很自然地伸展着,底端就显出 一个个的小坑。她睡得很香,象小猫一样轻轻打着呼噜。我不禁微笑起来,小心将 她的手从胸前挪开,打算悄悄坐起来。 她似乎被我惊动了,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又把手伸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头也 贴近过来,散乱的头发拂过我的皮肤,痒得我不由自主一缩。薄薄的毯子自她的身 上滑下去,露出赤裸的肩头。饱满的乳房被她压在身下,从阴影里勾勒出一道漂亮 的弧线,我情不自禁把手伸过去。许丽娜显然是醒了,趁势翻上我的身体,一条腿 抄过来,和我的双腿纠缠在一起,她的肌肤光滑凉爽,在我的身上滑过,感觉好像 一条蛇蜿蜒而上。我咽了一口唾沫,抱紧了她的身体。 我们走进顺德蛇城那间叫“香江”的包房,常卫他们已经支开了一桌麻将,看 见我和许丽娜进来,大家都笑,个子瘦小的储万军把手里的牌一推,叼着烟就冲我 笑着一摆头,一口浓郁的广东普通话: “哎,冬瓜,来接我的位吧,我介里……”他把抽屉里的扑克牌拿出来数了数, 笑着说,“…… 二席三张,仲赢三张呢。里替我,我去和杨玉莹合唱一曲。“拿着麦克风正兴 致勃勃唱《伤痕》的杨雨影听见他的话,歌也不唱了,尖着声笑骂着说”你滚开, 死万贼!想也不要想!“她的声音是如此尖利我都觉得耳膜受不了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三张老人头给储万军,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哎~~一会儿 再讲啦……”我把钱塞到他手里,笑着说,“操,跟我讲什么客气。钱到赌场,人 到法场。”他笑着没再推辞,把烟掐灭了,然后径直朝杨雨影走过去。我立刻听见 整个包房里回荡着如警笛一般的尖叫声。 我坐下,接过常卫甩过来的一颗烟,然后稀里哗啦洗牌。这时储万军的公鸭嗓 子已经在身后响起来了:“曾经里对我说介是个无言的结局,就让剌回忆淡淡地随 轰去……”立刻,所有的人都嚷嚷开了:“万贼,你给我闭嘴!”储万军好像没听 见,摇头晃脑,声音更大了,和杨雨影高高低低地唱个没完。 砌好牌开打,我一边点烟,一边顺手吃下上家的三条,然后看着牌,琢磨着打 哪张,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黑子会不会来?……七万。”说完,我才抬起头来。 下家的常卫没看我,伸手摸了张牌,专心致志整理着,一边回答我:“会。我 和他说了,他说他有事,晚点来。但肯定会到。”然后,在面前东摆西换,捣鼓了 半天,我们三个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要发火了,他忽然一推牌说:“糊了。自摸。” 接着,抬起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妈呀……糊牌跟他妈生孩子似的……”我们三个一起凑过去,仔细确认他 不是诈糊,才一边不请愿地甩给他扑克,一边骂骂咧咧。常卫也不恼也不还嘴,笑 呵呵地收筹码。 打了几圈,手气不好不坏,常卫倒是旺得邪门,一个劲糊牌。这个时候,黑子 推门进来了。我一见他,就说:“黑子,你过来替我几圈,换换手,今天常卫斜逼 得紧,老他妈自摸。”黑子嘿嘿笑,却不过来,指着常卫说:“你们怎么还有兴趣 和他打牌?丫慢得跟娘们似的,腻味。不打。”常卫正赢在头上,也不生气:“丢, 嫌我慢?你来呀,我把位子让给你。”我们三个不干了:“滚你丫的,赢了钱还想 走啊……扒了裤子先。”我们几个嘻嘻哈哈,黑子则静悄悄坐一边听剩下的人唱卡 拉哦开去了。我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漫不经心打牌,另一只手搭在椅子背上,似乎 打得很起劲,偶尔,我会从烟雾后面用眼角的余光瞟侧边的沙发。许丽娜坐在沙发 一隅,拿着点歌器,似乎在找自己喜欢的歌。 黑子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专注地看着大屏幕电视,手里打着拍子,好像在欣赏 储万军和杨雨影的恶心男女对唱。一会儿,听见杨雨影大叫:“娜娜,是你的歌了!” 许丽娜赶紧走上去接过她手上的麦克风。我注意到杨雨影的歌一完,黑子的眼光就 开始跟随着许丽娜。他们目光相碰,隐秘地彼此笑了笑。 在我记忆中,黑子从来没有笑得这么柔和过。 我连忙转过头,伸手去摸牌,常卫马上阻止我:“你急什么,没到你呢!”我 如梦方醒,突然觉得烟有些熏眼睛,立刻掐灭在烟灰缸里。 一直打到九点,唱歌的都饿得没力气了,直嚷嚷着开饭,我们才收工。结完帐, 果然是常卫一卷三。我忍不住叹息了一句:“妈的,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常 卫听见了,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菜单是常卫早就点好了的,他问我们想喝什么酒,大家七嘴八舌,说啤酒,葡 萄酒的什么都有。 我跟他说还是来两瓶金鹏城吧,出差三个月,想念本地的白酒了。常卫点头说 好,黑子却连忙声明说他回去要开车,不能喝,那俩麻将输了钱的本来就没什么机 会发作,这会儿劈头盖脸地骂黑子,内容不外是说他不仗义,看不起哥们儿,麻将 不打,酒又不喝,我也搀杂在里面煽风点火,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也不说给我 接风洗尘,分明不给我面子。黑子不敢再有异议,只好闷头猛吃面前的冷盘。 我得意地坐下,眼角瞥见许丽娜端着个茶杯假装喝水,悄悄看着黑子,双眼里 都是关切。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酒上来以后,我从服务员 手里抢过瓶子,不由分说一人先倒了一杯,然后举着自己的杯子站起来说:“兄弟 我这趟出差,在北方吃了不少苦,还差点跟人打起来,把命丢了,现在感觉大伙儿 能聚在一起,分外不容易,干了吧。”说完,我自己一仰脖儿喝了个干净。 哥几个听我这么一说,都觉得蹊跷,纷纷问我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指着杯子 :“先都他妈干了再说。”大概大家都看出我脾气特别大,没敢多问,纷纷干了。 常卫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见我喝完这杯开始闷头吃菜,于是笑了笑,又给我 们俩的杯子满上,说:“来,东子,我们喝一杯。”我抬起头,端起面前的酒杯, 也不多说话,和他一碰,“干了。” 这时,其他几位反应过来,轮流过来和我碰杯,我是来者不拒。许丽娜在一边 看着,眼里有些担心,但好像知道我今天不大对劲,没敢出声劝我。 等杨雨影也和我喝过,我嚼下一块椒盐蛇碌,端起杯子,望着对面的黑子似笑 非笑:“黑子,你他妈不够意思啊,在座这么多哥们儿,算我们俩的交情最深了。 哪次我出门,不是你迎来送往的?” 我偏偏头,示意旁边的许丽娜,接着说,“小娜也多亏你照顾。怎么着,也不 和我喝两杯?”黑子看着我呵呵笑,“行啊,东子你今天牛啊,成,喝。”说完就 要干。“等等等等……”我连忙劝住,“和我喝,一杯哪儿行啊。三杯。”许丽娜 偷偷在桌下扯我的衣服,我转过头,低低喝了一句:“别扯!”她立刻坐在那里不 说话了。黑子望着这边的目光闪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成。”我们干了一杯, 服务员过来要续,我一把夺过瓶子,“我自己来。”那个小女孩脸都白了,立刻躲 得远远的。 我和黑子连喝了三杯,这时,常卫冲储万军悄悄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会意,一 边鼓掌一边站起来:“冬瓜,里今天够威啊,来,我们喝两杯。”其他几个人也七 嘴八舌拥上来,常卫连忙说:“我来倒酒吧,你喝你的就行了。”顺势把酒瓶子从 我手上截过来,还给服务员。 我和他们几个又打了一圈,一边喝着一边讲我在包头的见闻,把那天要么差点 被灌死要么差点被打死的经历也说了,哥儿几个嘻嘻哈哈,屋子里闹得沸反盈天。 常卫示意服务员给我不停加酒,他们几个轮流上来敬,我也大方,一点不推辞,一 会儿工夫两瓶金鹏城已经喝完。 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站立不稳胡说八道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特别 清醒。我转头对常卫笑:“操,你丫点的不够啊。”他显然也特别意外,没见过我 这么能喝的时候,赶紧吩咐服务员再拿两瓶,又多加了几个菜。 新酒上来,我第一个对常卫说:“老常,我知道你丫蔫坏儿蔫坏儿的,鼓动哥 几个跟我打车轮战是不是?今天我就一打五,牛逼一把。来,我轮流敬,从你开始, 打通关。”这么一杯杯喝完,到了黑子这儿,我笑着说:“黑子,一开始我们喝了 三杯,后来都是一杯一杯喝,你也没回敬我啊。你看刚才又是我敬你。太不够意思 了吧。”黑子已经喝得脸红彤彤的了,听我这么一说,深深吸了口气,“行,你丫 牛逼,”然后转脸对常卫说,“散了以后车归你开。”这才端起酒杯,“来,我敬 你,三杯。下面要是再喝,就都三杯三杯地喝。怎么样,够意思了吧。”和黑子喝 了两三个来回,我已经觉得头疼如裂,但是神志依然非常清醒。黑子已经不行了, 洗手间去了好几次,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我还要再来,常卫轻轻碰了碰我,小声说 :“行了你,点到为止吧,你看看娜娜。”我转头一看,发觉许丽娜坐在我旁边, 也不怎么动筷子,两个眼睛里全是泪水,她憋得脸红红的,始终不让眼泪掉下来。 发觉我在看着她,她连忙站起来,费劲地说:“我……出去一下。”说完,头 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 我心里忽然迷茫一片,不知不觉放下了杯子。 这顿酒喝到凌晨一点多才结束,大厅和所有其他的房间都打烊了。除了我,许 丽娜和常卫,其他的人都倒了。结帐的时候我抢着要买单,但常卫神秘地笑笑说不 用。我正狐疑间,突然走进一个矮矮胖胖,厨子打扮的人。他很亲热地冲我们点头, 问今天的菜式怎么样,味道如何。我这才想到是常卫的表弟,赶紧一个劲说口味特 别好。他笑呵呵听我夸完,非常高兴的样子,然后说这顿是免费送我们的,因为他 过两天要去美国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国内掌勺,给我们露一手。 我特别遗憾地埋怨他怎么不一起过来吃,至少喝两杯酒啊。他摆摆手说自己从 不喝酒,也不爱上席,再说还要做菜,忙不过来。看我们这桌没剩几个清醒的,似 乎有些尴尬,很快就告辞走了。 在送他们回家的路上,我和常卫闲聊起这事。他一边熟练开着黑子的切诺基, 一边神秘地说他认识一个蔡老板,很有本事,给他表弟弄了张去美国做访问学者的 公派签证,当然花了很多钱。他表弟在纽约联系好了一个餐馆,准备黑下去,打几 年工,挣点钱。我开玩笑地说什么蔡老板这么手眼通天,赶明儿也把我办出去得了, 常卫专心致志盯着前方,一边不屑地笑道: “出去可是吃苦,就你这样还想在外面混?再说你在深圳混得不错了,还有许 丽娜呢,你走了她怎么办。”许丽娜坐在后座,我听了常卫的话,下意识往后看了 一眼。她用手托着腮帮子,直勾勾看外面深南大道的夜景,好像没听到我们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