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无畏 作者:虎皮猫 part 1 公元1976年10月的某一天清晨,沈永青醒了— 一个6 岁的小男孩从梦中醒来 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每天早晨他总是让别人从床上拽起来,不是 哥就是妈,起来之后还老大不乐意,迷迷糊的嘴里嘟囔着:“等一会儿”,实在不 行了才昏昏沉沉的坐起身。移到床边登上鞋....而且,今天是星期天呀! -- 永青完全清醒了。 他躺着,继续感受着被窝的温暖,扭头看了一眼妈妈,又扭头看了一眼哥,还 都睡着。 这是一张双人床,他睡在中间,妈靠外,哥在里头,然后就是墙,墙上挂着一 张画,画上的东西被水浸过,模糊的一片,隐约象是几座山峰。永青不太懂,也不 想仔细欣赏,只知道,墙和墙上的画什么时候都是灰蒙蒙的,前些天哥帮妈清理了 那片蜘蛛网,当时墙上干净了许多,可现在..... 还是灰蒙蒙的。 对面的墙上是一块镜子,足足有两块毛巾大,斜着挂在哪,以便站在地上正好 照的合适。北头卖苹果的柜台就是这样,以至于永青在柜台边常常出现错觉,老是 觉得苹果呀梨呀什么的特别多,仔细看才发现墙上有面顶大顶大的镜子,正是有了 镜子的本事把一个苹果变成两个,才会使人看着更舒服。但家里的镜子不好,上面 画着延安的宝塔山,宝塔山下面还有5 朵向日葵,照镜子时总要从这些装饰的缝隙 看进去,但那毕竟是宝塔山跟向日葵呀!永青说不出什么。 再往上,房顶下面整齐的排放着5 根方方正正的长条木头,仿佛铁路上的枕木 被安到了天上。这还是几个月前的地震给这个家带来的,为了防止屋顶掉下来把人 拍死,爸的单位发了木料,永青眼看着几个不认识的叔叔和爸一块七手八脚的搭出 了这个叫做防震棚的东西。其实在当时的北京,防震棚可以说是中很实用的时尚, 在屋内床的上方搭建屋中之屋,以防不测,至于材料,简直是五花八门,极富创造 性。永青就很羡慕前院的小四儿家,他家的防震棚是用自来水管子搭起来的,而且 特别密实,怎么看怎么象是个鸟笼子,哥哥永年说那是个笊篱,永青说不象,他更 喜欢鸟笼子。 头上方的小窗户被风摇晃了一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永青的视线落到家里唯一 的窗户上,这是白天里最让他感到欣喜的地方,相比较家里的一切,玻璃窗外的明 亮的. 自然的气息每每都能让这个家中的小主人精神一镇。每年春天,窗外的两棵 臭椿树准时的散发出那一阵阵的裹胁着微微臭气的怪味,召唤屋子里的小永青—— 夏天快要到了。 一只苍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嗡嗡的打永青眼前漂亮的来了个后空翻之后落在 床边的缝纫机上,缝纫机是爸半年前买的,记得爸用自行车把这台小桌子似的玩意 驮回来时,永青蹲在地上端详了这个小桌子好长时间,不时用手摸摸脚踏板,在听 到些响声后,很是高兴,既而冲家里人嚷到:“咱家有缝纫机了”。是呀,有了缝 纫机,妈就不用拿针线做活了,可以拿机器做。 苍蝇对缝纫机似乎没了兴趣,又嗡的声消失了。永青的目光极力跟踪着那个动 作飞快的精灵,不过还是让他失望了。在这个秋日的星期天的早上,早早醒来的这 个小孩不是很高兴,因为,没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情。 “还是起床吧”,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突然意识到什 么,他撩开哥哥永年的被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又尿床了,还好,哥身子下的塑料布 是干的。 永年比永青大五岁,明显比弟弟高出一节,在胡同里算是大孩子了,学习也好, 压根没叫爸妈操过心,街坊都夸他是个好孩子....但有一点总是叫他难为情——尿 床。以至于妈给他褥子上垫了块塑料布,省得经常换褥子,不过被子还是要三天两 头的拿出去晒晒。 聂手聂脚的站起身,每次他站在床上都觉得头上的枕木似的棚子朝自己压过来。 早起的好处开始显现了——可以第一个洗脸。每天因为自己的晚起,总是用别 人用过的水洗脸,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不过现在能用上干净的水了总是好的, 看着脸盆底部画着的那条大金鱼,永青笑了。 地球上有一个国家叫中国,它的首都叫北京,北京有个天安门,在天安门旁边 屹立着行雄伟的人民大会堂,离大会堂几百米的有个叫勤劳胡同的地方,永青的家 就在这儿。一片灰暗的. 散乱的平房乱糟糟的排列着,斑驳的墙皮流露出对岁月的 无奈,不时从墙缝里冒出的几根狗尾巴草,拼命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力,每逢下雨天, 保证会在谁家的屋顶上增加几块油毡或塑料布什么的。胡同里的公共厕所也不干寂 寞的参与进来,隔着很远便用其独特的味道指引着初次来到这里的人们“有事上这 儿”。 永青就生活在这里,和很多人一样的生活着,对于一个6 岁的小孩来说,这里 充满了快乐,充满了新奇与未知。街上的下水道堵了,看着大人门忙活着用长竹杆 子鼓捣,谁家倒尿盆把尿盆不小心扔进了茅坑,然后在厕所里边吵吵两句,或是两 家人因为谁拿了谁几块砖头打架....所有着些都能使我们的永青高兴上一阵子,在 他的印象里世界就是这样的,也应该是这样的,如果说生活是美好的,那么所有的 这一切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正因为有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所以周围的人. 房子 .厕所才是那么可爱。 洗完脸,看看仍在熟睡的妈和哥,却想不出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了,他坐在写字 台旁边的沙发椅上,这是他在家里最喜欢坐的地方,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软乎。椅 子扶手黑色的皮子经过多年的名摩擦变得油光锃亮,象是打了层鞋油,双手搭在椅 子的扶手上,脚微微离开水泥地,永青感到放松。这间16平米的屋子此时变得似乎 很大,这着实让永青意外,平时一家人在一起总觉得有点挤,现在却是那么空荡荡 的,他想不明白。写字台很大,红色的,无论怎么看都很结实,除了一个角用一块 小方木头垫起来以和另外三个角保持一致的高度,还有就是有两个抽屉拉不开,即 使拉开也很难推回去以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靠门口还有一张单人床,爸就睡这儿,但现在床是空的。在他印象里爸在家的 时间不多,妈说爸工作忙,老得加班,永青已经习惯了这张空床。 屋外刮起一阵风,几片树叶撞在门上的玻璃之后无力的垂落下去,透过玻璃, 不到3 米远距离是东子家的后墙,也有个同样的窗户,只是他们家的窗外没有臭椿 树。 这么早起来干吗呀?“妈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儿子。 不想睡了“儿子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门上。 妈不说话了,合上眼睛。 他有点后悔了,真是的,这么早起来干嘛呢?一股无聊在心中升起。 一阵奇怪的响动透过门传进来,由远而近,时弱时强,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 么,永青还是感到了某种兴奋,这是个绝好的理由,绝好的让他出去看看的理由, 屋里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 昨天晚上下了场雨,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的地方存着些积水。小心的跳过大大小 小的水坑,绕过厕所边的大垃圾堆,再往前就是胡同口,永青塌实了,很是得意自 己的技巧,因为那双球鞋上没有丝毫的泥点。响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永青的脑 海也越发的兴奋..... 终于到了,永青站在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part 2 平时显得很清净的马路此时已变成了一条人的河流,密密麻麻的兰色绿色灰色 的衣服涌动在道路上,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红旗,人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绝不 亚于迎接又一次解放,他们彼此谈论着. 嬉笑着 ,不时摆弄一下手中的各式各样 的小红旗..... 无数双脚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滑动,发出刷刷的响动,空气中布满 了难以言表的气息。 永青惊呆了,从记事起,他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壮观的场景,做梦都没有过,他 弄不懂世界上这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的红旗,如此多的....此刻他已不知该 想些什么了。 一辆三轮车出现在人群里,仿佛河流中飘着块石头。车上架着一面大鼓,鼓后 站着一个壮实的汉子,随着声吆喝,汉子挥舞双臂,两根茶杯粗的鼓锤砸下去,顿 时间,一种地动山摇般的声响迸发出去,扫荡着每个人的耳朵,也扫荡着街上的一 切。人群开始沸腾了,有人高喊了声:毛主席万岁!他的前后左右便出现了雷鸣般 的回映:毛主席万岁!“打倒四人帮!”这一声更是响亮,“打倒四人帮”又是雷 鸣般的回应..... 两旁树上的叶子好象也承受不了如此的激情,跟着舞动起来。 此时的永青完全傻了,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嘴张的大大的,眼睛木然的 望着一切,只是觉得头皮发麻,搞不懂也不可能搞懂这是为什么,就那么立着. 看 着,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马上瞟了一眼身边的电线杆子,看看是否被震出了地面。 他放心了,电线杆子仍像往常那样立在那。 河流继续势不可当的向前涌动着,朝着天安门的方向缓缓流去,此起彼伏的口 号在这座古城上空回荡,所有的人在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响彻云霄的真正含义。街 道两边灰色的房屋如果有生命的话,也肯定会向后退去,因为它们知道,这是一股 不可阻挡的力量。 不知这么时候,街坊邻居们已从那片灰蒙蒙的建筑里钻出来,瞪大双眼,多数 张着嘴巴,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注视眼前的一切—— 和上次遭遇地震时的神情完 全一致。小四妈一边跑一边提着鞋,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什么。在永青的记忆里,她 这样的姿势只有在商店里来了排骨,去晚了就买不着时才会出现。 永青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由刚才的惊噩中清醒过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振奋,一种身心的腾飞,那是一种比过年还要畅快,比放鞭炮更叫人欣喜的冲动..... 他要去做点什么,不然....不然就不是个好孩子。他等待着,等待着出现一声漂亮 的口号,那就能跟着喊上一嗓子了,管它是什么,只要能喊一嗓子。终于,他后面 两步远的一位叔叔把拳头挥向空中,手臂带动着肩膀,身子倾斜了一下,脖子上的 青筋欢喜的一蹦一蹦的然后—— 一声撕心裂肺的“毛主席万岁”从嘴里迸发出去, 周围的“山谷”激动的回音着......永青并没有跟着回荡,他皱了下眉,仔细端详 这位引导者,心里不太高兴,有些怀疑这位叔叔的嗓子里是不是掉进了根钉子 , “毛主席听见这么叫他是会不高兴的” 好孩子觉得自己有了一种使命感。“打倒四人帮”—— 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这次没有错过,回音中加进了好孩子稚嫩的响应。 对于毛主席,永青再熟悉不过了,自从记事起,写字台上的白色陶瓷的毛主席 像就告诉他,这是毛主席,世间最好最好的好人,比任何电影里的好人都要好,当 谁有麻烦的时候只要说声象毛主席保证,就肯定出不了事。至于四人帮,不用说, 肯定是世间最坏最坏的坏蛋,永青在脑海中尽量找寻着电影中坏人的形象。不知不 觉的,双脚随着沸腾的洪流向前移动。 他忽然感到有些美中不足,周围的人的手 里都有一面小旗,方的长方的三角的,上边还写些字,他只认得毛主席万岁,是呀, 上学第一天老师教的就是这几个字,为了能够把他默写下来还颇费了些功夫呢。河 流涌到了长安街上,所有的人立刻意识到他们汇入了人的海洋,旗帜的海洋欢呼的 海洋,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上架着各种各样的鼓,大大小小的画像反射着阳光, 各式各样的喇叭放出震天动地的音响,伴随着无数的人和无数张神采奕奕的脸....., 永青又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他站住脚深深吸了口气茫然的整理着头脑,才想起问 自己:“这是怎么了?” 谁也没有理由责怪这个6 岁的小男孩,谁也不能责怪他,在一个完全改变中国 发展进程的历史时刻,又有多少人能够意识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小朋友,厕所在哪?”耳畔的询问打断了正在思考的永青,眼前站这个和爸 爸岁数差不多的人,一身蓝布工作服,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眼神带着某种焦急。 小朋友立刻恢复过来,终于找到了加入其中的机会,抬起手比划着大声说到:“往 北,粮店边儿的胡同里”。不知是负担还是感谢,那个人把小红旗递到他手里“这 个给你吧”然后逆流而上似的穿过人流往北走去。永青兴奋到了极点,简直不感相 信手里真的有了一面小红旗,虽然纸做的旗子上划开了个口子,但这又有什么呢? 这要是让刚子. 小四. 冬子他们知道,非羡慕死他们不可。永青举着小红旗奔跑着 跳跃着,在人海中撒欢,只要地方够大就钻进去然后再钻出来,仿佛到了世界上最 大的游乐场,在这个游乐场里一切都在动都在响都在颤抖。 时间接近中午,长安街上的人流开始变的稀疏起来,口号也不如起先那么热烈, 两个人打着的横幅大概因为其中的一位累了,看着有点耷拉,歪纽着继续向前,虽 然口号声还是不断,但已没有了最初那般高亢。地上布满了被丢弃的小旗,太阳照 耀在着一片众生的头上,也似乎没有了早些的力量。很多人叼着烟四下寻找着厕所 或者能喝上口水的地方。 此时的沈永青已经感到这是有生以来最劳累的半天,浑身发酥两腿发软的朝家 的方向走着,人流口号小旗子不在有丝毫的吸引力,回家喝水吃饭然后躺着才是最 紧要的。经历了无数的打听厕所的问话,捡到了成捆的小旗子看到了无数的工人农 民打扮的人之后,他想回家了。到了南长街的门洞口,也就是早上河流汇入海洋的 地方,他愣住了,潜意识告诉他,家回不去了。 part 3 路口站着一排警察,白色的制服在一片灰暗的人群中显得非常扎眼,站再通往 北海方向的路口上。他们不时的喊着“直着走,不许拐弯,直着走..... ”一些人 不解的朝向他们,更有几个正要往北拐的上前搭讪,“您瞧,我们单位在景山,不 让从这过,我们从哪走呀?” 其中一个回答“往西,到西单在向北” “什么?”那几个的声音里透出股哭腔来,“这得绕到那门子去呀?” “上级指示,这个路口封闭了,往前走,都往前走....” 有几位似乎还不太甘心,继续和警察对付着。也是的,这么一绕,至少也得5.6 站地。永青现在觉得他们一样也不能从这走了,但要是和别人一样去走那5.6 站地 ... 太可怕了。这时人群开始向前拥,有两个年轻的穿过的防守撒腿跑去。警察急 忙作出弥补,手拉手地列成一行,身子紧绷,声音也抬得老高:“往前. 往前不能 从这走往前... ”人们还是带着对抄近路得期待,一会看一眼要去得方向,一会瞅 一眼人民公安,嘴里还不住的说着自己的苦衷。 永青想起《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在米铺外挂起今日有米的时候,老百姓蜂拥 而致的情景,不管怎样他已经下定决心,非过不可,因为不远处就是他的家,于是 慢慢的朝着警察移动,好在没人注意这个瘦小的孩子。挪到跟前,一闭眼从挽起来 的手臂中间飞野似的穿过,与此同时某种快感冉冉生起,脑子里浮现处最后潘冬子 穿上红军制服后笑嘻嘻的脸...... 人越聚越多,警察根本无心去盯个小孩,只能将彼此间的手挽的更紧些跑出有 个20来步,永青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小名“小青小青,快过来”扭头一看,刚子的 爸爸在前排几乎和面对得警察靠在一起,双手托着个用报纸裹着的纸包 .看着孩子 朝他走回来塌实了许多,“过来,把这个给我们家捎去”然后转脸对着阻拦的警察 略带歉意的解释着“一点带鱼,刚打东单那边买回来,您放心我不打这过,就是叫 着孩子捎回去”看到对方没什么异议,脸又转向永青手里的纸包越过面前横着的手, “接着,拿好了,回去告诉你阿姨说这戒严了,我得绕道,让她先把鱼收拾出来” 接过带鱼,不轻,一阵新鲜的腥气钻进鼻孔,手上立刻湿乎乎的,两层报纸早就被 阴透了。东单离这有3 站地,“大人就是行,拿着带鱼还能走怎么远的路”。不过 对在这么壮观的游行场面里,一个人举着一包带鱼走上3 站地道是没觉得有什么异 样。 刚子爸交代完,无奈的望着身边已放弃争辩逐渐向前走的人,冲着永青喊了一 句:“拿好了”,之后就去绕远路了。 抱着一包湿乎乎的带鱼,永青感到不太舒服,6 岁的孩子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 的运动后,托着疲惫的小身子再加上这一堆几乎是不带包装的带鱼,他真想放在路 边的地沟里,但毕竟是刚子爸爸托付的事情,能给大人帮忙也算是学雷锋做好事呀, 而且更重要的是刚子家有电视,一台9 寸的电视,每次他抄起板凳往刚子家跑的时 候,总叫妈拦着“干吗?又去人家看电视去? 你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没那玩艺活不了?家待着“。之后便放下板凳,很是 委屈的开始摆弄写字台上的毛主席便上的收音机,收音机的电池单独装在一个盒子 里,用一根电线联着,听的时候就盼着别不出声,因为它总是坏。 “今天可以让我看电视了,因为我给人家送带鱼了”。一想起电视,永青轻松 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了早上的轰轰烈烈,各家都忙着做饭,不时传出的炒菜声 拌着煤球煤炉子发出的味道弥漫在街道上空。快到胡同口,永青一眼看到刚子抱着 一大摞小旗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俩同岁,而且是都上1 年级得同伴同学。刚子也 发现了永青,隔着老远便张开嘴“小青,小青你瞧我今儿捡到什么了?”然后坚持 不住似的把怀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你瞧这么多的小旗,看这个,还有一绸子的!” 看着刚子手里的绸子做的小红旗,永青心里动了一下,哥的红领巾是布的,戴了好 几年,角上磨秃了,还撕了一道口子,支棱着挂在脖子上。要是能有条绸子的红领 巾该多好看那。但他心里清楚。绸子的贵,得1 块钱呢! “这是你爸叫我给你们家捎的带鱼” 永青晃了晃手上得东西。 刚子抬眼望着湿乎乎的. 露出两条细长鱼尾巴的纸包,又瞅了眼地上的那堆旗 子,有些为难。 从小胡同里的人就沈夸永青聪明机灵,此时他完全领会了刚子的心思。 “这么着,我给你送家去,你拿这旗子” “好 好”刚子满心欢喜的答应着抱起东西,在他心目中,一把被扯的七零八 落的纸旗远胜过打东单买回来的几条带鱼。 一进院门,哥哥永年拿着水桶正在全院唯一的水龙头前打水,看见永清回来急 忙说“一上午你去哪了?妈让我出去找了你3 趟,你小心点吧!”说着关上水拎起 铁捅. 把带鱼送到刚子家,永清急不可耐地跑到水龙头上咕咚咕咚来了一阵,水流 顺着腮帮子流到裤子上,啊!舒服多了. 对于妈的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但碰到 那么壮观的那么好玩的场面,谁能不进去折腾一把?谁能保证哪天还能再来这么一 次呢?哥俩抬着水桶进了家,妈劈头就是一句“大礼拜天出去一上午跑哪去了?外 头乱七八糟的,还以为你找不找家了呢. ”看见儿子平安归来,心里堵着的东西一 下子消失了,严厉的语气中更透出怜惜. “就挨南边来着,口上戒严拦着不让过”他为自己找到了辙. “下次不许这样了,不然我告诉你爸”妈对这个没事就出去狂跑的儿子已经习 惯了. 这时永清才注意到爸还没回来,幸亏没回来,不然说不定得挨顿揍,是的,他 怕爸爸. “你身上怎么有股腥味呀?”妈疑惑得注释着儿子. 永清望着自己的手,脑子却顿时飞快的旋转起来. 说实话吧,圆不上刚才的辙, 是呀,戒严了你怎么回来的?没戒严?没戒严不回家?不说吧妈又问了,妈是最烦 人说瞎话,要是知道自己拿话糊弄她,然后再告诉爸... 永清不敢想下去. “进门的时候刚子拿带鱼掉地上了,我帮着捡. ”说着把手放进里脸盆里. 看 妈没什么反映,又干赶紧加上一句,“妈,外头打倒四人帮了” 永年插进来:“我刚才也看见了,四个人,好象是王. 张. 江. 姚,华主席是 伟大领袖了” 听哥这么一说,永清蒙了,他一直觉得这四人帮是一个人,现在一琢磨,也是 的. 听说过哪个人姓‘四’呀? 至于华主席,喊口号的时候道是有,只是没往心里去,更没敢想那个画像上圆 脸的人已经是伟大领袖了,伟大领袖是毛主席呀!虽说去世了,可还是伟大领袖呀! 永清心里转开了磨. 哥就是哥,大5 岁就是懂得多. 妈似乎对打倒谁和谁当伟大领袖不感兴趣,埋头查看自家的面缸. “小年,没面了,拿点粮票出去买点切面”妈冲着永年. 听见妈招呼,永年走到写字台前,双手举起上边的毛主席像,毛主席脚下与底 座间存着一家子的粮票. “还有,带8 分钱浆来”妈补充着从身上摸索出钱来。粮票可以放在外边,但 钱总是搁在身上的。 看来自己独自跑出去的事完全过去了,永清塌实了,一头倒在床上. 中午也不知是怎样把面条吃下去的,醒来时已经下午3 点多,回忆起那场有生 以来最热闹的场面,他脑子里仍然有些乱,手上的鱼腥味似乎没有完全洗掉,屋子 里每到这个时刻就显得昏暗,窗外的风摇曳着臭椿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爸不知什 么时候回来的,躺在小床上,嘴里轻轻的打着呼噜,哥在写作业。街上还有些游行 的人,喧闹的口号锣鼓声不时飞进院子,不过永清已毫不在意,在这个可爱的礼拜 天就要结束的下午,最让他挂念的是晚上去刚子家看电视。 晚饭时又赶上停电,永清泄了气,守着那台不怎么爱出声的收音机,焦急的等 待着。来电已经是9 点多了,去刚子家看电视就又泡了汤。 part 4 星期一早晨,永清刚一进校门,就感觉气氛与往常不同,许多的老师色情严肃 地走进校长办公室。平日早自习班主任王老师总是站在黑板前,收齐作业本之后, 盯着全班的孩子不是练习生字就是朗读拼音,而今天王老师没有来,大概也是去开 会了。班里四十几个孩子开始还安静的翻翻书,到后来便交头接耳的吵吵起昨天的 所见所闻。刚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得到的绸子小红旗,周围的同学有的流露出羡慕 的神情,但催红军的收获简直让大家目瞪口呆,他捡到一副镲,黄铜做的。于是所 有人都嚷嚷着“交给老师. 交给老师”催红军争辩着:“我,是我捡的,又不是拿 人家的”“那也不成”几乎全班同时发出了一片谴责声....永清也随声附和着,道 不是为了做个好孩子,只是看见那么好的东西自己没捞着而是被催红军捡着了,心 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班长吴远虽然个子最小,但嗓门确是最高,“催红军,你没唱过‘我在马路边 捡到一分钱’那首歌吗?捡到东西要交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毛主席说的,你敢 不听毛主席的话?”于是大家接着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催红军显然被孤立了, 脸红红的,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什么,他很是后悔,后悔为了炫耀自己的好运气而 遭到如此的对待,捡东西交公他当然知道,不过那么好的一对镲也并不是很容易就 能得到的,又一想,毛主席都让他把镲交出来,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 我 ..”支吾了半天“谁说不交了,下午我就拿来。”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群众眼前 的目标消失了,一时道不知该做点什么了。为了挽回刚才失去的面子,红军随口补 充了一句“我还把那个擦干净了呢。” 王老师推门近来,受里抱着一大卷纸。吴远象是怕把什么事情忘了似的,还没 等老师走到前头,就举起手“报告老师,催红军昨天捡到两个镲,今天没带来交公。” 脸上一副郑重的表情。四十多岁,头上已经显出些许白发的女教师被着突如其来的 报告振了一下,缓缓地走到黑板前,面对全班。 “怎么回事?”眼光盯着班长。 班长把事情又交代了一番,没等说完,催红军连忙站起身,脸又通红:“我没 有不交,我下午..下午带来”。 王老师弄明白了,不过,她脑子里正被更重要地事情缠绕着,粉碎四人帮了, 大快人心了,形势一片大好了,华主席将领导我们继续前进....早晨的会就是传达 这个消息,外加一堆让人激动的说辞。 但以后会怎么样她说不好,这么些年的风 风雨雨,已经使人丧失了清楚判断未来的能力,经验告诉她,每当出现巨大的惊喜, 之后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动荡和混乱。当然,这种念头是绝不能够表达出来的,连 想都不应该想。 “你就明天拿来吧,交给我,喔,你捡着什么来着?”王老师瞟了眼红军。 “镲,就是唱戏用的那个....”小班长连说带比划。 永青不禁对拿副镲要交公有些惋惜,“也是的,要是让我捡着,我肯定不会说” 大概对唱戏用的那个不很上心,王老师开始言归正传:“同学们,可能不少人 已经知道了,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篡党夺权的阴谋,在危机时刻挽救了国家, 挽救了人民..... ”本想把会上的内容传达一遍,但看着眼前这一大堆才从幼儿园 走出来的小孩子,忽然觉得挺可笑的,跟她们讲国家大事和对牛弹琴又有什么区别 呢。班里很安静,所有的同学手背在背后,腰拔的条直,眼睛注视这她们的老师。 老师的话她们听的很清楚,并且都很自信的觉得听懂了,可琢磨了一阵之后还是不 明白老师在说什么,要是换成组织场电影什么的就好理解了。老师打算直接切入最 重要的部分“区里下了通知。 所有学校都得组织游行,咱们学校给安排在下午。之前呢,每个同学都要有一 面旗子。“她展开那一大卷纸,有几张红的几张黄的,还有蓝的... ”我教你们做, 大家跟我学“沈永青和刚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纸好找,但拿什么做小旗的杆呢?经过一阵讨论,校长决定,把夏天用的门帘 子找出来,卸下竹条之后分到各班当旗杆。整个学校一下全改上了手工课,教室里 传出一片裁纸的声音。永青学的很快,剪子糨糊一顿招呼,三下两下一面小旗就诞 生了,瞧着其他小伙伴苯手苯脚的样子他乐了。一挂帘子快用完的时候,问题出现 了,竹条太软,稍一用力就折 .校长上火似的穿梭于各班之间,提醒孩子们轻拿轻 放,不过旗子很是不给面子,该折还折。 校长站在院子兼操场的中央环顾四周直嘬牙花子,横是不能让学生举着片纸出 去吧!不知那位高人出了个主意,从车铺抱回一堆自行车车条——新车条,银光闪 闪。校长脸上顿时拨云见日,问题终于解决了。 5 年级1 班里,哥哥永年此时正在把一张刚裁好的旗子往车条上精心的缠绕, 神态专注,仿佛在做一道难度很大的数学题。教导主任走进来对着永年:“沈永年, 到我这里来。” 永年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和主任走进办公室。 主任坐在办公桌旁,拿起一张纸片,抬头看着永年。“你是咱们学校多年的三 好生,又是红小兵干部,校里决定下午游行呢由你举校旗,还有这是要喊的口号, 你先预习预习,到时由你带着喊。” 接过那张纸,上面不过是些耳熟能详的句子。永年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怕举旗 子,那也就是在队伍前头安静的走。至于喊口号,他害怕,他从不大声说话,更别 说扯着嗓子说话 ,在中山公园玩那个大滑梯,虽然吓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但就是 一声没吭。以前他很是在意别人注意他的红小兵干部的名称,那是荣誉是光荣,是 妈妈常当着街坊的面提起的事情,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因为要当着全体老师和同 学亮出自己最不擅长的一面。 主任并没注意永年发愣的神情,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为了下午的游行。 走出办公室,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永年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他不能叫人看见 自己是如何练习的,去哪里呢?教室是不能去的,除此以外还能去哪呢?对,去厕 所,没到课间休息同学们是不会来厕所的。 推开厕所的们,一股浓烈的来苏水的味道几乎让永年咳嗽出来,房顶上的一个 蜘蛛正专心的编织着它的网,强烈的阳光透过墙上的破纱窗之后一下子变的暗淡了, 光影里灰尘样的星星点点散发出另人琢磨不透的五彩光芒。 站在两排小便池间的空挡,永年鼓起勇气,抬起右手攥紧拳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