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 作者:舞男 我还活着。正做着活人该做的事情,做着做为一个地球上的一个生物应该做 的事情。 序言 1 要听我讲这个故事,希望您能够遵循以下几个原则:2 不喝酒者勿听,喝 酒爱喝醉的勿听;3 喜欢在自己家放肆者勿听,喜欢三五成群者勿听;4 没有音 响者勿听,有音响没有《挪威的森林》这首歌的勿听;5 没有台灯的勿听,有台 灯不爱扭暗的勿听;希望做君子的勿听,希望做伪君子的也勿听。 以上五点如果您能克守,那么在某个秋天下雨的黄昏,为自己斟一杯琥珀色 的啤酒或者是翠绿色的薄荷酒。把台灯扭暗,把音响打开,让《挪威的森林》低 低的放出…… 第一章 总有人认为我写的小说有些模仿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不能说什么, 在这个充满理性和幻想,新旧两种思想激烈争执的时代。每个人的故事都是那么 充满性感,都是那么的感人肺腑。而我的,也许让你们不屑一顾,或者那些晦涩 难懂的词句让你们不厌其烦。但不要紧,只要你能看完它,那么在这个用铁栅栏 封闭自己的年月里,你至少拥有了我,拥有了我这个真实的听众。一个连自己都 无法说清自己的男人──我今年三十岁,我喜欢世界上所有的色彩,但只是不能 看见红色,哪怕是一点红色。因为看见这种色彩我总会想起“燃烧”一词。 燃烧什么呢?我不知道。大概是手指缝间夹着的香烟,细长而柔软并且还有 那种如同雅诗手指的不可思议的弹性,或者是阿岚齐耳的短发,轻盈的纤直。 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想这些已成为过去的故事。 可是我总能看见红色,就象新年时的色彩,永远只能是红色,不可泯灭的在眼前 晃来晃去。 到北京的这趟火车是第四次提速后的T8型高速列车,平稳的无声无息。窗外 所有的景物也是一闪而过,如同中央台新闻过后的广告,那两秒的速度好象只是 为了让你看见,而不是让你边看边想。 “想吃点什么吗?”一位秀气的梳着短发的列车员微笑着走到我的铺位前。 “谢谢。不用了。”我躺在卧车下铺,看着她按在银白色货车上纤细的手指。 “是不是不舒服呀?”她依然微笑着问道。 “不要紧的。谢谢。”我努力的克制自己脑子里的那种眩晕,努力的向她做 出微笑。 “哦。”她对我莞尔一笑,然后推着银白色细长的货车向前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头更加 晕痛起来。我抬起头,看见几个旅客正穿过车厢走到站台上。 大概是封闭车厢里的空气过于浑浊,我这样想着于是坐起身穿好皮鞋避开过 道上那些匆忙着找自己铺位的旅客们,摇晃着走下车。 站台上的空气清冽微寒,秋风吹着细细的灰尘从指缝间穿过。我抬起头看着 有些阴郁的天空,看着苍白的没了温度的太阳又开始想起过去。想起自己在过去 的时光中曾寻觅到的而现在已失落到不知何处的东西──每一段激情燃烧后那依 然温热的灰烬已飘满在记忆中的各个角落。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灰烬中我总先想到的依然是那个晚上──连日春雨绵绵, 窗外柏油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洗的清亮,路灯在树叶的簇拥中发出一圈毛茸茸 的昏黄色。凝眸远望,只觉忧伤一丝丝的穿过双眼钻进心里,让心脏有了一种针 刺般的酸痛。 她那时再听什么呢?是树梢上树叶簌簌的低语还是秋雨敲击窗棂时的叮咚声? 还是由窗缝中丝丝嵌入的喇叭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好象要把什么不情愿的 东西牵引到另一个世界里。 遥远的记忆总是相互缠绕着,把曾在身旁想伴的女人们胶合在一起,优雅的 漂亮的超离尘世──我和她穿越肉体与灵魂在天堂的阴暗处窃窃私语,赤裸的身 躯放出温暖圣洁的光芒。 可是她们总会分开,除了大声的呻吟和激情过后有些丑恶的松软的肉体,我 和她们还有些什么呢?我有时真的不能明白为什么肉体和思想都不能持久的融合 在一起,让人类真正的享受到自身的和谐之美呢? 那个年龄,那个被所有中国人称为“而立之年”的年龄,无论看到什么或者 感受到什么我都能理智的控制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情感。哪怕是不小心的越过了 雷池,我也可以认为我和她作为一个成年人都可以不为某些事情承担责任。 “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不巧在一个寂寞的夜晚同桌吃了一顿午夜饭。”那时我 一直这样告戒自己。 当然现在我已没什么好做的,我可以用许多时间来整理这些文明的碎片,细 心的把它们挑选出来,然后重新整理归纳,再重新安置在脑海中的磁场里一段段 的放出。 而每一次首先放出的依然是她的片段,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只带有薄荷香味的 香烟,一闪一灭的烟头在幽暗宽大的客厅里不时映出她生动的脸庞。柔软的耳垂 上那只小小的银色蝴蝶微微颤动,一小小点的银光柔和而美丽。那微微浅笑着的 嘴唇和右边的一个浅浅的酒窝总让我觉得她总是淡淡的想着什么笑着什么。 她确实不会大笑,在我试过无数次后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这种女 人────所有的笑话只让她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和嘴角的微微上巧。而 这时的眼睛里还总会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雾气。 “那后面是什么呢?”我曾这样问过她。 而她只是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 对她的回忆我一想到这儿时就会被一大片红色掩盖,随之便是九七年的自我, 一个边读博边在一家公司打工的西装笔挺的成熟男性。 九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北京火车站除了节假日外最为忙碌的一天。到处 都是穿着各色衣服提着各种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们。 人群汹涌,人声嘈杂,平时宽大的候车室里,出站口外都成为惊涛拍岸的人 的海洋。 我就站在那里,出站口外。手里半举不举的举着学校的欢迎牌。 从上午八点到现在的十一点我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新生,他们超着不同的口 音,穿着不同的衣服,象电视里的鼓惑崽们一样,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与众不 同的有自己鲜明个性的“猩猩”人类。 现在在我身边的是最后一班新生,他们大部分来自于东三省,他们不是衣着 朴实,就是花绿衣服上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幼稚。他们不时的东张西望,看着面前 的人流,看着手举欢迎牌西装革履的我。而随行而来的家长们也不时时机的问我 是大几的,读什么系的那里人等等废话。 当听说我在读博时,他们的嘴里便“啧啧”发出感叹,告戒自己的孩子要好 好读书多和他这种人来往云云。然后开始往我的衣服兜里装瓜果梨桃,而且嘴里 还要不停的劝道:“吃吧。吃吧。没什么的,都是老家的一些土特产。” 我真不明白诺大的中国除了瓜果梨桃真的再没有别的什么吃的了吗?不过认 真的来说如果当初时装大师们把衣兜设计的和面袋差不多,我很有可能会装几袋 哈密瓜回来。 “你真的是学哲学的?”一个圆脸的女孩怯怯的站在人群外问道。 “是啊。”我微笑着看着她。 “好学不好学?”圆脸女孩勇敢的接着问道,但当大人们的眼睛都望向她时, 她的脸终于红了起来。 “还可以吧。”我依然笑着,嘈杂的人群里有这么一个不知趣的傻女,对我 来说也不失是一种乐趣。 “你父母呢?”我接着问道。 “我自己来的。”女孩的口气这时明显的带了一份儿骄傲,她的声音清清脆 脆的让旁边的新生们一下全闭上的嘴。 “哦。”我把欢迎牌塞到旁边一个家长的手里,向她走了几步命令道:“把 你的行李给我。” “…………这……这……。这不好吧?”她惶恐起来,一只手绞在靠腿的又 大又黑的皮箱手把上,一只手来回上下抚摩着红色肩包的背带。 “拿过来。”我又一次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她不再出声。她的脸更加红润起来,如同秋天初摘的苹果,湿润润的红。 在我眼中每个大学的建筑物都是一样,矩形的建筑物,矩形的教室、矩形的 舞厅、矩形的宿舍、矩形的水槽、矩形的一切一切。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校名、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知名度,不同的学生们。 “我们的大学离西郊不远,那里应有尽有。包括白发的先生、好看的女生和 我们这些读研读博的‘老青蛙’们。”在接新生的大客上我向新生们介绍道: “北京市有许多知名的大学,但我们不是。可我们学校每年要推出3000名学士, 1000多名硕士,500 多名博士、20个博士后。”说完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睛 里那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对梦想的憧憬在眼底慢慢升起。 “我说的是2001年。”随着这句解释众人哄的大笑起来,我看见那个圆脸女 孩捂着嘴双肩不停的抖动着,好象特别的开心。 我就这样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学校的栋梁,担 负起家庭社会的责任和我们一起把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车厢里的笑声噶然而止,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我看见女孩眼里那种纯清的 崇拜。 我一直觉得写自己的感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越是想把事情表达清楚,文 章越是冗长繁琐;而要简练一些,文章却又有了一种意境不到的的感觉。我很想 把和每个人的见面写的详细清楚些,可一旦写到这里那些与众不同的细节却都突 然忘的一干二尽,剩下的好象是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的事情。 对圆脸女孩的一切也是这样,我一直想不起她确切的摸样。只能想起她圆润 的脸和一双圆圆的有神的眼睛,以及那双柔软短小的双手。 为什么我一直对女人的手掌记忆颇清,我也不太清楚,有时我想是由于小时 侯母亲溺爱的缘故吧。 那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母亲一头秀发和那双明亮乌黑的双眼,她的双手轻 柔缓慢,湿润的嘴唇不时的贴到我的手心中,那舒舒痒痒的感觉总让我咯咯的笑 个不停。 阿岚也是这样。她很喜欢咬我的手掌,细碎的牙齿咬着我的掌边,然后慢慢 叨起来悬在空中用那双大眼使劲的瞅我,好象再问:“痛不痛?痛不痛?” 阿岚就是那个圆脸的女孩,就是那个在火车站与我说话的女孩。 “好好照顾自己。”每一次假期我到车站送阿岚,阿岚总会满眼噙了泪说这 句话。 而说这句话的同时那辆陈旧的蒸汽火车也总是“呜”的一声长鸣,然后用乳 白色的烟雾把月台弄的弥弥漫漫。 在那个环境里,她看上去真的好美。 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奇怪九七年的北京火车站里怎么还会有蒸汽火车,会有 古老的悠远的长鸣和诗一般的烟雾。那烟雾也总让我想起丹乃《艺术哲学》里对 南方风景的描写──湿漉漉的空气里,远山呈现出一个不清楚的轮廓,近处的村 庄掩映在轻纱样的薄雾中,几头奶牛在绿油油的野地里悠闲的啃食青草。偶尔一 两声“哞哞”的轻叫惹的远方“布谷──布谷──”的脆鸣…… “你真的能让我依靠吗?”阿岚总在我久久的热吻中喘息的问这句话。 而我,被狂乱与痴迷惹的有些失去理智的男人这时也总会使劲的搂着她,告 诉她:“不是我让你依靠,是我们注定无处可逃。”“真的吗?” “真的。” “怎么能知道呀?” “我是个男人。” “是心里话吗?” “当然。” 这些对话是那样的散乱幼稚。当我在记忆的真空里抓住它们重新组合它们时, 它们便象火焰那样燃烧起来。我知道,燃烧只是一种颜色,一种红色,一种能让 内心干裂的颜色。 我们约会的地方是校园池塘边的凤尾竹林里。那里不论春夏秋冬,竹叶都是 黄绿夹杂着,枝条也是年复一年的清瘦修长。那扑满地面厚厚的落叶在我们每一 次踏上去时,总是通过鞋底传来松松软软的还有一些弹性的“呜呜”声。 夜深了起来,雪白明亮的月光照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我们一前一后,影子 忽而重叠忽而分开的走着。远处宿舍的灯光把绞在一起的歌声慢慢送到我们的身 边,悠扬的不知道唱些什么。 阿岚走在我的前面,在我请她和女友出去消费N 次后的秋天的晚上。她现在 冷静的走着,脚步轻盈而稳定,如同誓死如归的战士,而身后不时晃动的影子却 告诉我她的慌乱和激动。 “哎呀呀。快,帮我解开它。”刚一进竹林阿岚的短发就被细长的竹枝拽住。 那细小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如夜鸟的“唧唧”声,脆脆的带着一丝妩媚。 “快点呀。”阿岚的身子开始微微倾斜,头也斜斜的依在细弱的竹枝上,一 只手不由自主的揪着被拽住的那缕头发,另一只手使劲的向我示意着。 我轻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根一根的把她那缕头发结开放下。阿岚静了下 来,她的双手软软的垂下插进灰色修闲服的衣兜里,然后一动也不再动。 我微微的探过头看她的双眼,发现她的双眼正迷离的注视着脚下。 “想什么呢?”结开头发后我下意思的抚了一下她的短发,几根调皮的短发 随我手掌的轻动也微微一颤,然后又静止下来。 “你会烦吗?”阿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椭圆形的红色塑料梳子轻轻的梳起自 己的头发。 “不会的。”我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骗人吧?”她转过头脸红润的如秋天的苹果,“转过身去。”她命令道。 我背过身,倾低着头看她的脚轻轻的踮起。俄而,一只温柔的手一把充满弹 性的梳子同时轻轻的插进我的头发里,插进我的心里。 “不会的。”我的心被她梳的烦乱起来,那一道一道划过的浅痕让身体的水 分迅速的蒸发掉,又迅速的把整个竹林染的迷离起来。 “我知道的”她的手停了下来,声音软软的答道:“我知道的……。因为你 爱我……这个我可以感受到……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觉得……。恩 ……”我感到她转过身去用背依着我,“那感觉温暖而快意,”她接着说道“你 知道的……女人是饶舌的……可我不是………。你知道的……。和你在一起,我 什么都想对你说……。哪怕是乡下里老母鸡孵了小鸡,哪怕是我们女生底下的私 话……。我都想对你说……。可你不能笑话我的……。也不能骗我的……。”她 的声音渐渐减弱,直到没了声音。 “我知道的。”我转过身双手穿过她的臂弯把她搂进怀里:“我不知道自己 我是不是骗子。但我从未想过去骗人,那是假话。你知道的,真实的生活不光是 善良存在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说?”阿岚用异常干涩的声音打断我的话问道。 听她这样问,我才发觉我的失态,我忘了她只是一个才上大一的女孩子。 “为什么?”阿岚转过身两只手摸着我的领带悄声问道:“为什么要骗人? 难道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和财富戚戚相关吗?”问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用眼睛 扫了一下脚地的落叶然后又问道:“会骗我吗?” 我默然无语。 阿岚见我这样忽然“扑哧”的笑了起来,她抬起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笑着说 道:“是不是害怕骗了我?”她笑着双眼弯如月牙。 “大概是吧。”我心里开始混乱不堪,黑漆漆乱糟糟的没了头绪。 我们沉寂起来,只看见竹叶摇曳着班驳的月光在我们身上轻柔的晃动。 “……。我……。我害怕对不起你。真的。”我有些心虚,在这个世界上我 们谁也不是自己和他人的主宰。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世界肤浅的表面,我 们甚至连最脆弱的蚂蚁在下想什么都搞不清楚。何况是人性,而且是两个人的人 性。 “或许我还很幼稚吧。”阿岚答道:“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女孩,理解一个 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时间是我的朋友,我总会完完全全理解你的,比任何一 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话清脆又有力量。那朝气蓬勃的语气让我充满理 性的大脑“哄”的热烫起来。 “喏,不许伤害我的。”她把我的一只手捧在自己手心里轻轻的揉捏起来, 眼睛里春水荡漾。 “那么,你要全心全意保护我。”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道。说完后又忽然低 下头张开嘴咬住我那只手唔唔的道:“只要你不伤害我,让我一辈子能记住你的 好就行了。” 她说完松开嘴仰起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永远。”我低下头如同翻倒的玫瑰蜜罐,香甜的气味浓郁芬芳。 尽管我能如此的描写这些久远的情景,但那些支离破碎的残片也依然开始融 化起来,我失去的东西委实太多了。 在追忆往事的时间里,我不时感到心灵记忆力的泛弱。我以为那些刻骨铭心 的记忆片段会一直保留下来,永不褪色。可当真的用文字去扑捉它们时,我才发 现它们是悬浮在记忆的空气中。哪怕是手指的轻触也会让它们惊吓般的飘走。 当我静下心来,它们又会回到原处让我看见,让我觉得每一个片段都已嵌在 心底深处。不会被岁月尘封起来,不会被后面的激情覆盖起来而腐烂掉。 可不管怎么样,它们的表面形状我依然能掌握。于是我极力抓住这些开始飘 远的小球们,把它们融合在一起然后抽丝般把里面的本质一丝丝抽出。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时我到底怎么了。 第二章 在读以大字开头的年级里,无知和冲动时常陪伴着我。好在我不停的用博大 的坚固不摧的哲学灵魂来武装自己,来征服自己心中的野性和丑恶。 我之所以会考上大学,无外乎小时侯的宣传以及“让我们荡起双桨”诸如此 类的歌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同学们这儿说的是哪里?它 可能是我们这里狭小的水沟或是公园里转圈的人工水道吗?”这句话至今我都不 能忘怀。说这句话时我是高三尖子班里的渣滓,而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们那时的校 长。她年近五十,满头银发,五短身材,瘦削的脸上最明显的除了那些威严的皱 纹就是那副黑大的眼镜。“那说的是北京。”一到高考她总是比高三的学生还要 激动,“是北京的北海公园。谁不知道北京是什么地方?昂,那是中国的首都, 祖国母亲的心脏,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和神至以往的地方。那里有中国最大的 历史博物馆,那里有世界最大的广场……想当初………。” 每个人说话好象都是这样,一旦说到激动处都会不由自主的提到“我”字, 提到“想当初”三个字上面。而“想当初”三个字又能让人勾起对自己某个时候 的遐想和回忆。 在想当初之后,我们这位校长又会让我们随她高声欢呼:“尖子班!” “尖子班!” “保持斗志!” 就是在这些强有力的让我热血沸腾的口号中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心脏左侧 的一所大学。 九十年代初的大学还没有什么公立私立之分。所以我们考上大学首先要感谢 自己的家人,然后是老师、亲戚、朋友…………如果再延伸下去就与政治有关联 了。 可我从未想要真正的谢谢他们,在我偷看的四书五经以及其他宗教书籍里, 我感到每个人的成功都与自己的命运戚戚相关,至于那些所谓的环境所谓的人际 关系,不过是神的障眼法。 因为这个缘故我拿到大学时、录取书时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可喜可贺的,倒觉 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生。可是我那世俗的父母却百般劝导,不得已我只好强 装笑颜每年给老师和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们寄贺年卡送年礼。 “难道我不曾帮他们?”这句话我是不敢问的。我知道答案只有两个那就是 我的自私自利和“人和人之间需要互相帮助”这句话。可细细去想难道没有了他 们的帮助我就只能活活饿死吗? 我时常就这样胡思乱想,哪怕时现在。 大学离西郊很近,占地也很大,学校四周还用厚厚的红砖砌了一圈高大的围 墙。 站在学校大门口,透过用拇指粗的钢筋焊成的铁门,即可看见中国大学的统 一标示──一位先烈或者一位思想家的高大汉白玉雕塑。我们学校的主体雕塑是 一位身穿风衣带着八角帽,总是微笑的胖脸和那特有的痦子的“老人家”。 他站在那里脚下踏着梯形的汉白玉石墩,一只手向人们挥手致意着,一只手 被在身后藏在袖筒里露出三个手指。那石墩上面还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 的大字。 沿着种有两排齐刷刷笔直扬树的大路走到雕像下,就可以看见用五色石子铺 成的小径环绕着雕像。小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开有小路口,每个小路口又插 着一个圆墩墩矮小的英式路灯。如果是晚上,特别是下雨的夜晚,路灯幽暗静谧 的放着昏黄的光线,你走到这里真的很容易想看见那些头顶高帽,身穿风衣,一 只手还拄着一只雨伞的绅士们。随小径绕过雕像,就可以看见一座迎面扑来的高 大教学楼。 教学楼有六层,每层有十二个教室,每个教室又至少可以容纳一百二十名学 生。如在刚上课时,你便可以听见头顶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如雷声般砰砰而来。 那些朗朗的有些杂乱的读书声穿过过宽大的玻璃窗或者虚掩的教室门常让迟到的 我慢下脚步轻轻而过。 教学楼一楼的楼梯下面有一道暗门,推开它就可以看见我们的食堂和澡堂。 食堂和澡堂并列着,犹如两个侏儒兄弟,一左一右的站教学楼的阴影里。在食堂 的左侧是用铁栅栏隔开的一大三小的体育场,一大是足球场。三小是篮球场和羽 毛球场以及一个永远有女生运动的排球场。 男生院在排球场的右侧,前面是图书馆和娱乐厅,右侧是神秘的女生院和一 个被我们系称为万人坑的“游泳池。” 学校宿舍都是一室一厅的房间,在这里面要容纳八条懒汉和他们什么味都有 的空气。我也曾试着清理过房间教育过自己与大家,但后来还是回归了“自然” ──两张书桌上刻满了我们的警句和顺口溜,他们乌光闪闪,显示出同学们生活 的富裕和浪漫,床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自己的小物件,那些床单被褥五花八门, 它们在满是灰尘烟头酒瓶的地面的掩映下,总让人想起推翻帝制厚“格格”们沉 寂多年的闺房。 房间里最受人们欢迎的就是厕所,永远都是人满为涣,永远都是一股怪怪的 香味,永远都有女生们买给它的各种香味喷雾剂。 正式上大学的第一天应该说是由开学典礼开始的。我还记得大会上我上铺的 那位同乡。他长着一张女孩一样清秀的面孔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不停的从 兜里掏出零食塞进嘴里,好象是机器猫的口袋式的,看上去那么小,但那里面的 东西永远都掏不完。 那天台上校长的长片宏论我已记不清楚,但我仍可以用“欢迎新同学来到本 校,欢迎!”(欢迎二字高亢嘹亮,充满力度。)然后是哗哗的掌声以及结尾的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这两句话概括完成。以下的官员们更不用说, 他们都以“请XX讲几句”和一阵掌声拿过话筒,然后轻拍两下话筒再轻咳两声用 慈祥的眼光巡视会场一圈才道:“刚才XXX 已说了几点我就不再说了。我要说的 是以下几点。第一点是……………”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再后来几天就是军训。学校美其名约:“锻炼同学们的意志。” “为什么不蒙了我们的双眼,捆住我们的双手。然后对天开枪呢?”再被烈 日烤的和“非洲鸡”一样后我对来看望大家的辅导员问道。 刚住进宿舍时,每个人都保持着陌生的矜持与干净。而时间长了,确切的来 说在被烤成“非洲鸡”后的第三天开始,每个人都开始不在装的和绅士一样,那 些袜子和嘴巴都有了味,而且是让女生们嗤之以鼻的臭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有娇好面容的兄弟,每天他都要用那把破吉他弹上几 段名曲。如“浅海姑娘”和“致爱丽丝”等等。他弹的真的很好听,那修长的手 指把和弦拨弄的和风雨声一样。可惜他要每天灭灯了以后弹,特别是月明细雨 (雪)风花雪月的日子里。 “纤指十三弦,细将忧恨传。”在一天夜里我又被他的琴声唤醒时问道: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是初中学的古诗吗?”他好奇的问道。 “不是。” “哦,是不是说琴弹的好听的意思?” “对,形容你不过份吧。” “我弹的真好听吗?”我听见琴音嘎然而止。 “好听,不过是形容妓女的。” “哈哈──”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可以想象到上铺的这位兄弟脸变成了什么颜色。 “意思是你是男人,大白天弹,别和倩女幽魂一样半夜鬼叫。” 当我把这些故事说给阿岚听时,她总会“咯咯”的笑个不停,末了还要加上 “你可够坏的”五个字。 “你们有同乡社吗?”当恋爱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把恋爱的阵地转移到了我 新租的小屋里。收拾妥当的我俩刚坐在新铺的床单上时阿岚笑嘻嘻的问道。 “有啊,但叫同乡会。”我边说边把身子靠在枪上,然后伸过手把阿岚搂进 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搂她身上都会不停的冒汗,那汗水也总把衬衣沁的 潮热粘湿。 “热就把外衣脱了吧。”她说这句话时,有时满脸通红有时神情自若,有时 眼光也会斜向某处,更有甚者她会死死的盯着我,盯的我眼光不知该放向何处。 “不好的。”我刚要答话她却突然替我答了一句。然后对我吐了一下舌头又 笑道:“我替你说的没错吧?柳下惠同志。”“真的不好。”我的喘息让自己都 感到浑浊骚乱。 “打架吗?”阿岚忽然一转话题问道。 “就打过几次。”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吁出,两只搂她的手随后又悄悄的 往上移了移。 “受过伤吗?”她仰着脸双手按住我的手笑着问道。 “有的。”我开始故意使了使劲。 “坏蛋。”她忽然抬起头吻了我一下。然后双手一松,我那双暗暗使劲的手 先是觉得一空然后又突然被两团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 那充满弹性与充实的感觉通过我的手传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想让你爱我。”她喃喃的说道。 “我爱你呀。”我说着话,心里却腾腾的冒火。 “不是这么爱的。”她翻过身压在我的身上眼睛里充满了诱惑。 “怎样才算爱?”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我忙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脖颈里,我 真的害怕看到那双眼睛。 “象正常人一样。”阿岚在我的耳根下低低的说道。嘴唇烫烫的热气让我的 耳朵眼里舒舒发痒。 “我不正常吗?”我微笑着拼命压制住身体里随时会迸发的欲望。 “是。”阿岚忽然从我的怀里直起身,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伏下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把红色的塑料梳子然后再一次坐 起身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起头发来。 我的身体没了她的依靠,所有的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心脏跳动的还有 些不规则。 “你们去歌舞厅吗?”她终于问到了男女之间谁也不圆桶破的那层纸。 “去的。”我老实的答道。 “和她们睡吗?”她重新俯进我的怀里,用细碎的牙齿轻咬我的脖颈道: “比如说那种特有魅力的” “你要什么答案?”我把双手搁在脑后转过头反问道。 “真实的。” “不睡。” “瞎说。”阿岚说道这儿微微抬起头看看我的脸,然后把一条腿搁到我的腿 上道:“这世界上有不粘腥的猫吗?” “我是男人不是猫。” 阿岚一听这话“咯咯”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拍了我几下 又接着问道:“那他们睡你却不睡,你不是成圣人了吗?更何况如果公司让你陪 的是重要客人,你也这样?”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男人。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道德尺度来处理事情。” 我有些生气起来,这到底算什么呢?难道是国民党女特务来诱供吗? “什么样的呀?”阿岚没有再看我,她用一只手支起头,一只手在我的胸口 上划着十字。 “钱照给,事不做。”我说完这句话看了看新买的窗帘,那上面的小树熊们 正形态可掬地摆着各种造型。 阿岚听到我的话后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若有所思的斜视了一会儿天花板。 半响才小声的问道:“出过错吗?” “没有呀。”我大叫起来,我这才明白到什么叫“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叫什么呀?”阿岚微笑着把我蹦起的身子重新按在床上道:“我就再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真的很崇拜我们的祖先发明了双关语这个名词。在任何情况下出题的人都 是胜出者,而再聪明的答题者都会卷入两难境界──答案有两个,可只能回答其 中一个。 好在我不是聪明人,我只是诚实的回答她:“你要知道,你又可能成为我的 妻子,也又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在这儿之前我不能超越雷池半步,也就是不能 超越我心中认为的恋爱关系的尺度。” “老土。”阿岚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脸红红的把头埋进我的胸口。 阿岚谈过两次恋爱,一次初中,一次高中。其实她不跟我说我也能明白,八 十年代出生的小孩们什么没有见过,什么不明白。可他们除了性爱又真的懂得什 么叫爱情吗? “接着说呀。”雅诗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坐在我的对面,手里的烟头一闪一 闪的发出红色亮点。 “又是一个夜晚。”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那些故事清晰的让我实在感到 有些不真实。 “是的。”雅诗把嘴角的烟拿开答道,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怜悯。 “我很象一个老妈子。”我瞟了一眼雅诗,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悲哀。 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痕在她香烟的亮点中慢慢被撕开,而撕开时的剧痛又让我 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和自身不由自主的战栗。 “才多大。”雅诗微微一笑拿起那杯翠绿色的薄荷酒细细的嘬了一口道: “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吗?” “大概是吧。”看见她的微笑我刚才的难受嚯的减轻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 和雅诗在一起时总会有一种紧张过后的轻松感。那感觉犹如在与一个没有魔法的 神灵说话──不必担心由于自己不加掩饰的词语而让对方羞恼,或者是害怕她把 自己的丑恶抛之于众,渲染成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其实我也有冲动,我也很想那样做。可 不知为什么,我在她的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克制自己。”我接着说道。 “是尊重她吗?”雅诗低着头把抽完的烟蒂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然后 把它放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 当她做这个动作时,上半身向前弯曲,空着的一只手的手肘按在膝盖上,手 掌轻托着半张脸。由于拿烟蒂的手伸的稍微长了一些,胭脂色的羊绒衫的袖口处 裸露出一小段圆润细白的胳膊,那手指的指甲也被即将拧灭的烟蒂映出少许光泽。 我痴痴的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坐到她的身旁。而她只是斜过头 露出贝壳般雪白百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把头依在我的肩上。两只手也很随 意的抓过我的一只手放在皮短裙上幽幽的说道:“好快呀。”她的手指抚摩着我 的指尖,让我有了一种酥酥的感觉。 “是啊。过的好快呀。”我抽出手开始细细触摸她耳垂下那只银白色的蝴蝶 耳坠。 “接着讲好吗?”她重新扑捉到我的那只手。她把它放到唇边先是轻轻一吻 然后张开嘴咬住手掌边缘问道:“是这样吗?” 那痒痒酥酥的感觉猛的窜进心里,我心中一热道:“不是。她的动作让我总 感觉到天真浪漫,使我有一种责任感。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压抑。而你,你 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温柔还是轻松,我说不好,姑且叫它心灵的归属 感吧?!”说完我把她斜放进我的臂弯里,静静的看着她妩媚的眼睛。 “想娶我吗?”她闭上眼把身体翻向内侧,她的长发从我的臂弯里倾斜而下。 “不知道。”我的心往下一沉答道。 “为什么?”她的声音嗡翁的嘴里的热气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暖暖的一小 片。 “……我……我害怕。”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骤然静了下来,我又问到那寂寞的薄荷香味。 呆了少许,雅诗忽然颤声道:“我也是。我也好怕和以前一样。 “什么样的?”我使劲搂住她,好让她感到我的存在与力量。 “那是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她答道:“我刚从大学里出来,在国外的哥 哥就帮我办理了一切。那时我从未谈过恋爱,你知道的,我虽然只比你大五岁, 可那个时代,一切才刚刚苏醒过来。我幻想着自由爱情的滋味,无拘无束的那种。” 雅诗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眼睛大睁着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 我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你想象一下在纯蓝的天空下,在温暖的空气里,我俩自由的翱翔。穿过细 密的树丛,在被太阳照的发亮的小溪旁清脆的鸣叫………。哦,就象那首歌一样。” 她说到这里便低低的哼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 她的声音低低的发着颤,我爱怜的用手轻触着她的脸庞,那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 落。 正当我准备劝慰她时,那火红色又开始在我脑子里蔓延开来。渐渐的我的眼 睛只能看见红色,而那红色里却有人娓娓歌唱。 歌声中含有中年人特有的感伤味道,犹如美国的蓝调音乐,在红色中布上一 缕缕空空的单调。 第三章 北京秋天的雨细密而悠长,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骑着单车转街走巷。去看街 上稀疏的人流,去观赏被洗刷干净的梧桐叶,去听从小铺里断断续续飘进雨丝里 的情歌。 大学路左侧的那条细长的胡同不知如今还在不在。在那些有雨的黄昏,我都 会站在路口向里观望一会儿──路灯昏黄的在细雨里发出忧伤的光芒,小路无边 无际的向黑暗延伸着。这一切总让我觉得应该有一个梳着长发的女人撑了伞站在 那里,满眼温柔的望着我、等着我。 一九九八年的深秋,在日益膨胀的网络狂潮中,我也开始上网搜寻资料,准 备写大学里的最后一片论文。论文的题目我已经拟订好叫《论理学在政策分析和 规划中的地位》。 每天一下班回来我就坐在电脑前为那些枯涩干燥的各种理论找寻论据和泛列。 而阿岚在和我恋爱一年后也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偶尔央求我带她去看场电 影转街逛逛商店或者撒撒娇外。其余的时间和每一对结束热恋后的恋人一样只是 机械的去做一些事情去完成一些事情。 随着时光的流淌,那些在公司打工时与外界接触而产生的欲望暂时被紧张的 学习压制在心底。它们蛰伏着为将来的涌出默默的准备着,它们也时常让我感到 心灵中某一部分正在消失。是什么呢? 为了找寻这个答案,我开始上BBS 和聊天室。那里真可谓中国所有思想观念 大杂烩的前沿阵地。特别是那些以往只能在私底下自己与自己沟通的思想观念, 汹涌如潮的铺在里面。 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署名沙漠海的写手写的那篇《自我》,我看了许多 遍也未弄懂她的全部涵义───────“我把自己剖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我忠 于我理想中的爱人以及人之谓‘道义’的一切,另一部分我活于社会的阴暗处, 那些在几十年或者上百年都不会更改的‘丑恶’。” “但要说明一点。”她接着写道:“我所说的‘丑恶’决不是邪恶,并且是 所有凡夫俗子在阳光下从不提及的,而在黑暗中所想所做的一切圣人所耻笑的丑 恶部分。列如‘性’,我不承认‘性解放’有如何快乐的地方,但也不承认用理 智完全控制它对人性对社会有多大的升华作用。 我认为在中国,当男女肉体结合的那一瞬间,心灵的一部分也会随之融合 (当然我们要排除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它们弥补了我们在某一段时间心灵的孤 寂与空白,让我们感觉到‘我依然还活着’。这点在树上春树的小说里阐述的淋 漓尽致。 我们从生到死,从根本来说不是为了哪个群体,哪个宗教体系,哪种社会体 系而活着。我们只是活着,为自己为某个人活着。所以我们无时无刻不去幻想他 (她)确切的摸样,而上帝的指引却又是如此的糟糕──我们不时陷入爱的迷茫 中,而这种爱又是如此的短暂。 谁是我们真正的爱人呢?谁能与我们永恒存在呢?我们无法不去思考这个问 这些,物理学上的许多定律都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物质。因此我们必 须学会守侯与被骗(这种欺骗不是恶意的,主观思想的臆断性与客观世界的偶然 性,往往让本不该在一起的人在某一时间和空间结合。而这种结合只能维持一段 时间,因为客观世界的必然性还会让两个人分开。)守侯为我们而生而活的另一 半,去陷入那短暂的真爱享受被骗后的坚强与懦弱。这一切都在某一方面锻炼着 我们对真爱的最终理解,可惜对每个人来说这个‘最终’永不会有答案。 但我们不可气馁,依然要活着。不管是坚强的、懦弱的,还是高尚的、卑贱 的,我们都要活下去。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再通过某一件事情告诉那遥远的‘真 爱’我还活着,我依然为你守侯着。 我们依然要相信那冥冥中的主宰,那全能的上帝,终有一天他会导引我们脱 离苦难与真爱结合,让我们为自己的真爱奉献出纯洁的‘内心的灵魂’(在这个 时代,肉体与灵魂已然不再纯洁,而只有‘内心的灵魂’才可安详的避开一切厄 难──他们掳去的只是我的肉体与灵魂,我依然保存我内心的灵魂。“ “内心的灵魂?”她的言论让我瞠目结舌,什么意思?难道是灵魂中的灵魂? 我苦苦的思索着,开始为这个词寻找答案。没有。什么书上都没有,所有的 哲学书籍上都表明“内心”是“灵魂”的另一种形态,“灵魂”是相对于“肉体” 而言的最终分解体。 “什么叫‘内心的灵魂’?”坐在饭桌前,我苦恼的问阿岚。 “‘内心的灵魂’?”阿岚把桌上的肉菜放到我的面前,自己夹了口青绿油 亮的茼蒿答道:“好象是闻一多《七子之歌》里的一句,但我不太明白。好象是 说肉体被抛弃,而灵魂犹在吧。” “那内心又当什么呢?” “哎呀,我又不是学哲学的,哪知道这么多呀?” 在送走阿岚的夜里,在孤寂的睡眠中我终于有了一个梦想的女人。她可以是 任何摸样,任何年龄,甚至是任何一种职业。 为了搞清沙漠海的真实底细,我不止一次通过QQ向她发出邀请,而每次她都 很暖昧的回答:“对不起,我很忙。实在抱歉。” 看到我这个样子单纯的阿岚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有意无意的找借口告诉 我今天来不了,或者晚上要和女友们出去等等。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将近一个月。可当我准备最后一次给沙漠海留言时。 阿岚终于再也沉不住气,她在一个傍晚把我重新拉进那片许久不进的凤尾竹林。 已经是深秋的竹林萧瑟落寞。秋风每一吹过,便有枯黄的竹叶缓缓坠地。 阿岚的圆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消瘦,而两只眼睛却已然又大又圆。她穿着一 件紫红的夹克背对着我忧郁的问道:“还记得这儿吗?” 而我的脑子里依然是神秘的沙漠海,却没有留意到阿岚的消瘦和问这句话时 的语气。 “说话呀。”见我没有反应,阿岚有些愠怒。 “我……”我脑子一时回转不过来,只得低下头看自己的脚下。 “一个月了。”阿岚转回身见我还是神离魂游的样子,更为忧伤的问道: “去年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的诺言就是这样吗?” 听她这样说,我有些烦躁起来。那莫名其妙不可化解的闷气从我嘴里喷涌而 出:“我没忘呀。”阿岚和凤尾竹们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我看见一行泪水扑簌 簌的从阿岚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阿岚。”我的口气忙婉转起来,“我从未有拦过你和任何一个人交往过, 反而我希望你能多一些朋友。虽然爱是自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整个 生活就是单一色彩,只有两个人。我们有时是需要那些所谓酒肉朋友的。”说到 这里我瞟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连平原君都要养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何况我辈 乎。” 阿岚听见这句话憋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边抹眼泪边娇娇的说道:“你们学哲 学的竟是一些骗子。” “怎么会是骗子?我们的准则是教诲他人如同养猪一样要哼哼教诲。” “你才是猪。”阿岚“噗嗤”笑出了声。 “阿岚你要相信我。”我的声音更加温柔起来,“我不是那种阴奉阳为的男 人。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对的起你的。” “对得起我干吗?”阿岚的泪水又开始落了下来,“你不离人家,人家以为 ……” “傻丫头,这不是非常时期吗?你要知道你是我……”我愣了一下,后面几 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 阿岚不再做声,她一转身扭头走出了凤尾竹林。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出了竹林跟在她的身后,看着月光透过树枝把她的 身影拽长。 刚走到池塘边,阿岚突然顿了脚回头温柔的问道:“如果我和你妈掉进水里, 你会救谁?” “能不能是你妈呀?”我笑着问道。 “不行,只能是你妈。”阿岚一拉脸答道。 “哦。好吧,我妈就我妈。”我边答边瞅了一眼池塘。忽然觉得今晚冬眠的 青蛙们都醒了过来。它们躲在早已发黄发枯的荷叶下不停的鼓噪着,把一汪池水 搅的只起水皮。 “该死的青蛙。”阿岚笑了起来。她用春水般的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然后蹲 下身乘着月光抓起一粒石子扔进水塘里骂道:“打死你这只臭蛤蟆。” 阿岚后面的三个字婉转的如同被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我周围慢慢荡开。 “又不生气了?”我微笑着走过去想去抓她,而她却轻灵的一闪便跑到了前 面。 “你干吗去?”我大叫道。 “回家。” 我住的地方是学校胡同里面的一个很背的大杂院里。这也是我和阿岚热恋时 她帮我租的屋子。房间只有一室一厅。客厅被我做了厨房,凌乱的摆满了杂物。 卧室更是不堪一提,到处都扔着书和光盘。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是塞的满满登登的, 已经几天洗的衣服和臭袜子搅在一起散发出阵阵臭味。 一打开门,阿岚便“嗖”的窜进卧室打开电脑。又找到MP3 播放器,把声音 扭到中间。然后才捏了鼻子叫道:“说你是猪吧。这么臭。这么臭。熏死了。” 说完话一只手又在鼻子前使劲煽了煽。 有时我真认为女人时有魔法的。特别是在家务事上。再脏的地方只要有她们 存在,那么一会儿便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阿岚也是的,在她麻利的动作中和指点江山下小屋又回到了以往的干净。 “我给你写首诗吧。”阿岚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前后凌空踢着。 “好啊。”我半在电脑椅上看着她。 “别后悔。”阿岚话音一落。整个人就“腾”的蹦到我的面前诡秘的一笑, 然后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一只我练字用的毛笔。 阿岚拿了毛笔先是把笔套摘下看了看前笔尖,然后又弯腰从桌子上拿了墨盒 边润着笔尖边扫视着整个房间。 “就这吧。”阿岚指着靠墙的床头上方说道。 “不会吧。”我吃惊的看着阿岚,心里忽然想起那个上铺上的兄弟──他在 被我羞辱了一年后的某一个夜晚里把我痛殴一顿,并且告诉我:“我虽然胆怯, 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当时我没被气死。而这句话也成为我们系的一句名言: “我虽温顺,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 阿岚见到我吃惊的摸样,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跪到枕头上在墙上认 认真真的写了起来── 小屋 当一盏盏灯光开始熄灭 当一扇扇大门开始关闭 我不会忧伤因为我知道 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有一盏灯为我而亮着 有一扇门为我守侯着 那里有温暖的昏黄 那里有 一头小猪滚烫的心 写完后阿岚又在又下方画了一头小猪。小猪的嘴高高翘起,尾巴还打着一个 圈。而最让我苦笑不得的是她竟用我的名字画了条领带系在小猪的脖子上。 阿岚看着苦笑不得的我,得意洋洋的下了床走到窗前把笔墨放到窗台上。然 后又接着笑嘻嘻的看着我。 “你干吗?”我被她看的有些发毛起来。 阿岚只是笑,并且不住的摇头。过了一会儿她乘我把目光移向别处时一下坐 到我的腿上,并且双手楼住我的脖子问道:“你是不是小猪?你是不是小猪?” “不是。”我斩钉截铁的答道。 阿岚忽然止了笑,用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小猪,我亲你一下,你就 说自己是小猪好吗?” “好吗?”阿岚不等我回答就用手把我的脸扭过来亲了一下说道:“小猪, 我要伺候你一辈子,你要好好爱我一辈子。” 她头发上的玫瑰香气浓郁芬芳。我在她不停的亲吻中终于眩晕起来,象电影 中那样觉得整个人都转了起来。 阿岚粗粗的呼吸让我的心混乱不堪。象是被丢在帝国大厦上的蚂蚁已经不知 进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当我慌乱的时候,阿岚忽然用力的咬了一下我的脖颈。然后“嚯”的站起 身,她的眼睛如魔女般发出摄魂的光芒。我木木的随她站起身心里什么都没了踪 迹,除了她的眼神,除了她摄魂夺目的目光。 阿岚就这样望着我,把一件件衣服悄然褪去。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终于展现在 我的面前,玫瑰般青春的气息从那里幽幽飘来……… 我的双眼被刺的热痛,灵魂深处忽然有一个声音猛的大叫道:“爱吧!爱吧! 让我们融化在一起!让一切融化在一起!” 香甜的,迷乱的,狂放的,粗野的,那些被称为本能的兽性从内心的战壕里 一跃而出。他们挥舞着手臂在小屋里大声嚎叫:“乌拉!胜利!” 傻立在那的我在它们的鼓舞下猛的把阿岚推倒在床上。我扑在她的身上,那 嘴、那目光、那手指这时就象从地狱释放出来的恶魔们一样,无情的肆掠着她每 一寸的肌肤。 当我正要冲破神的最后一道符咒,阿岚忽然死死的楼住我。 她的双眼散乱却神采熠熠。 她就这样死死的抱着我,让我动弹不得。过了几分钟她才松开手并在我的耳 边喃喃的说道:“别伤害我。” 灼热的空气仫的冷却下来,如同谁兜头浇了我一盆凉水。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没有魔鬼,没有神的符咒。 “你怎么了?”她奇怪的看我一眼,然后把上身伏在我的胸膛上,又用一只 手摸着我的下巴低低的说道:“是我不好。我们重来好吗?” “不是,是我不好。”我楼住她,理智的我吻着她满是玫瑰香气的头发劝慰 道:“是我没有尊重你。”“可我喜欢。”阿岚说完这句话,用嘴开始在我的脸 上亲吻起来,好象再寻找一些燃烧过的温度。 “别这样。”我把她的脸抬起来理智的告诉她:“我要等到结婚那天。” “那今天就结婚。”阿岚气臌臌的说道。 “不可以的,我要规规矩矩的娶你。” “不。”阿岚使劲的把头往下摁,声音里多了一些哭腔。 “我是男人。”我又劝慰道:“我是一个有理智的男人。” 阿岚一下呆住了,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翻过身把被子盖在头上“嘤 嘤”的哭泣起来。 而我又能解释什么呢?书上不是说尊重别人也就是尊重自己吗?难道她连这 都不明白吗?“ 这天晚上是阿岚第一次在小屋里过夜,这也是她的唯一一次。 “你知道九八年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吗?”我打断雅诗的歌声轻轻的问 道。 “记不太清了。”雅诗停了歌声,眼睛里雾气弥漫的躺在我的膝盖上。 “是十二月十三号下的,而且是半夜下的。无声无息的就把北京城淹没在宁 静与洁白之中。”我这样说是希望能带动回忆。让自己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可 惜什么都没有,除了风景壁炉那片燃烧的红色火焰。 “我也很喜欢雪的宁静。”雅诗重新坐起身叼上一支烟,然后又把茶几上的 薄荷酒倒入空空的高脚杯递给我说道:“是不是那天你们分手了?” 我点点头,“那时我想双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双方的关系,如何能回到以前, 回到那种单纯的毫无作假的二人生活”我说。 雅诗低下头看看眼前的烟灰缸,又好象想起了什么把烟含在嘴里双手把头发 拢了拢说道:“失去才觉得可惜是吗?” “不是。起先是有点这种感觉。可过了几天,也许是该交博士论文的缘故, 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好象这件事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我真的不知如何解释。 但我真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什么。 雅诗没有说话,她重新把烟夹在手指间然后靠到我的怀里。 “……。可……可没想到遇到了你。”我接着说道。“我的整个思想一下子 转了过来。” “什么样的转变。”雅诗妩媚的笑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下巴 说道:“你该刮刮胡子了。” 雅诗住的是一套别墅,房间又多又宽敞,我们同居以来,我一直奇怪为什么 她这里没有多少朋友来。每天都是我们两个,除了上班就是我在那里讲故事,她 坐在那里静静的倾听。 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未仔细想过。但“家”的感觉我却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 浴室里干净清爽,整个房间基本上都用马赛克帖了一遍。 雅诗打开洗脸池上方镶镜子的柜子,从里边依次拿出一把银灰色的剃须刀和 一瓶剃须膏。她先是把剃须刀放到我手里,然后晃晃剃须膏瓶把乳色的泡沫挤在 自己空手的掌心里。 “我给你剃吧”。她忽然象小女孩那样,一手捧泡沫,一手拿着瓶子。下颌 微微抬起,嘴上的一排牙齿咬住下嘴唇下眼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我点点头把嘴抿住。雅诗见我点头忙把瓶子放在洗脸池的大理石台上,然后 用空手的手指沾上泡沫细心而均匀的摸到我的脸颊和下巴上。 泡沫特有的清爽感觉让我舒畅的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雅诗开始小心翼翼的用剃刀刮我的胡子,剃刀一下一下的滑过我 的肌肤,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雅诗边笑边轻盈的上下移动着剃刀。 “我不会伤害你的。”这句话好熟悉呀,我好象似曾在哪里听到过。在哪里 听到过呢?我苦苦的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想起许久不见的阿岚。阿岚? 想到这儿,我的心猛的“突突”地激烈跳动起来。 “停手。”我大叫道。锐利的刀锋在我大呵声中哆嗦了一下离开了脸颊。 我睁开眼看见面前雅诗脸色苍白的盯着我,在她的眼睛里有一张脸,那脸上 有一道正在流出鲜血的伤口。 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第四章 在九八年最后一个月里,好事坏事接踵而来,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福兮 祸兮”吧。 十二月十三日当我听小道消息说我的论文被推荐到美国一家有名的经济周刊 上时,兴奋的一夜未眠。 就在那一夜我突然想起许久没见的阿岚,突然想起她种种的好处。于是我决 定第二天打电话给她。 这也算是我们重新开始的一个开端吧,我想。 当我第二天早上一推开门,便看见银装素裹的雪的世界,枝头屋顶都被雪染 成白色,那慵散的雪花门披着晶莹剔透的银白套装从天空的各个角落缓缓落下。 街上的白雪上已经布满了各种印记,我踩着前面不知谁的脚印拐出街口,走 进门口摆满自行车的地铁站。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因为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会荡漾 着一抹难得的微笑。 “快过年了。”不光是我,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是这样想着。忙碌了一年的心 情与肉体终于可以轻松下来,可以不再为那些细碎的人生装腔做事苦苦挣扎。 “小伙子,不是北京的吧?”一位坐在我身旁的臃肿的穿的如春天蝴蝶般的 老妇女和蔼可亲的问道。 “是啊。”我报之以微笑,心里想着明年百花齐放的日子。 “春节回家吗?” “可能不回了。” “唉。”老妇人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我们北京是好,可是春节也该回家 看看呀。唉,你们这些外地人……。” “你们北京?”一听这话,我春天一样的心情又突然被严冬抹杀掉。我把笑 收了回来然后严肃的批评道:“北京是哪个国家的呀?中国。大姐是中国人,而 我也是中国人。所以北京是你的、也是我的、他的。”我指指周围的人又接着说 道:“北京是大家的,不是哪个人的。不是你们的、他们的或者是我们的。” 老妇女惊讶的看着我一时语塞,她肯定没有想到自己高傲的种族并没有能在 我的面前得到炫耀。 老妇人想了一会儿乎的提高了嗓门对我叫道:“你们这些土老冒,见过什么? 你真以为你也是北京人吗?不是的,对不对。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因为我们 这儿是北京是首都。你们这些外地人永远都是外地人,别以为会讲了几句普通话, 不用拿了地图找厕所就是我们北京人了。甭想!”老妇人最后一个词震的车厢里 嗡嗡作响,所用的人都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我俩。 我看着老妇人激动的摸样忙伸出手笑道:“我们要干吗呀?新年快乐,我的 北京老大姐。” 老妇人看见我伸过去的手又是一阵糊涂,她迟疑的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握住我 的手笑道:“新年快乐!” 我和老妇人在王府井的人行道上分了手,在握过手后我们俨然成了好朋友, 她告诉我她每天在北海公园晨练,并邀请我春节去她家过年。 而我也告诉她我的身份和一些故事,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拍着膝盖大笑。 目送她走后,我钻进王府井熙熙攘攘的百货大楼,在一个柜台里我为阿岚挑 了一张贺卡。又趴在柜台上写了祝词,然后找到一个僻静的电话厅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被一个女孩子接住,可我听出那不是阿岚。而当我问起 阿岚时,她先是问我是谁,然后才告诉我阿岚前几天回家后就没再回来,并告诉 我阿岚心情一直都很糟糕,劝我好好珍惜她云云。 我一边尴尬的听着,一边说着“好,那好。”,可心里却急不可待的希望她 放下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终于挂了电话,我也忙向阿岚家挂了个长途。 “电话号码已改为XXXXXXX.”电话通了以后,一个女声机械的声音提示道: “现在开始接通,请用户下次拨打XXXXXXX.” 在一长一停的连通中,我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我忽然有点想挂掉电话。 “请问找谁?”一个听不清楚多大年龄的女声问道。 “哦,请问阿岚在家吗?” 问完这句话电话那头忽然奇怪的没了声音,我忙小心的问道:“──喂──? ──喂──?” “您是哪位?”那个女声又突然响起,但声音却是低低的。 “我是她的同学。” “哦。她……。她……。她不在家………不是。”女声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让 我更为糊涂起来。 “你电话是多少?我给你打过去。”她不容我思考急促的问道。 “010XXXXXXX. ”我看了一下电话号码稀里糊涂的答道。 “哦。” 随着那声“哦。”对方也“呱嗒”一声把电话挂掉,剩下稀里糊涂的我堕入 云雾中,半天不知道挂掉电话。 电话终于再一次响起,我急忙抓起电话急促的问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她的脸被烧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着,如北京冬天瑟瑟发 抖的树叶。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眩晕起来,她下面的话让我脑海里勾勒出 一副残缺不全的图画。 ……阿岚神情恍惚的回家…………一个傍晚她在自家厨房里熬着稀饭……… ……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知多久,炉子被溢出的稀饭浇灭………… 又不知多久,回过神的阿岚重新点火…………“哄”的一声……整个厨房燃烧起 来……。 “……唉……她的脸……那个男人……你能告诉她的男朋友吗?…………。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来这里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行?”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否告诉她我就是阿岚的男朋友。 我只能痛苦的微笑着,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看着周围。四周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那燃烧着的大火,红红的把一切吞噬的干干净净。 我真的很痛苦,我可以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扭曲,脑 子里也晕晕的旋痛。 我扶着话机久久不能直起身,不能抬起头。 这时候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扶我一把,哪怕是随随便便的问我一句“怎么了。” 可是没有人看见我,虽然无数的人从我的四周穿梭而过。 他们为什么不肯帮我一下呢?难道北京的冬天已阴暗的看不清一切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更加疼痛起来,接着双腿打颤,心里有要呕吐的感觉。 我试着离开话机,但结果我软软的做到雪地上,我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躯体。 我低下头双腿叉开,双手按在腿间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口的呕吐让我浑身冒着虚汗,我试着抬起手去搽汗。可我突然发现那张贺 卡已截然不见。 我慌乱起来,忙四处张望,看见那只贺卡静静的躺在人行道中间被无数的皮 鞋踩来踩去。 那踩满脚印的贺卡上我画了一只小猪。小猪说:“哼哼,我要娶你。” 在此之后的时间里成为我脑海里的一段混乱。特别是那个小镇和阿岚在我记 忆伸处是一个如魅影般的迷团。因为我到现在也不能真切的证实在阿岚脸被烧后 我曾去过那里,去探望过阿岚。 一切都如梦般突如其来,一切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的延伸下去。可我仍然想 知道我在九八年十二月十四号后我所作的一切事情。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我更本拿不出有力的回忆来证明我那天后的行动─ ─为了搜索记忆,我不得不委曲求全向全能的神献上各种美酒,希望以此获得一 点启事。可惜世界上并没有神,即使有神恐怕他也不认识我。而我也曾试着去那 个小镇,但那个记满电话的本子却已不知丢到了何处。 当一切努力宣告失败后,我决定去看看医生。这个时候已是九九年元月份了, 也是所有中国人为了轻松愉快却要忙碌消费的时间了。 而这一天的晚上我也终于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自己。脸上的胡子密密扎扎如野 草丛生,头发恶心的粘连成一撮一撮的。眼睛鼓掌着里面充满了血丝,身上的衣 服如水洗尿布一样满是皱折和油斑。 看到镜中的我,我伸手哈了一口气到手心,然后闻了闻,那气味直想让我吐。 “今年三十岁了,已是而立之年了。”母亲电话里的唠叨我又想了起来。我 决定洗个澡,从上到下好好的洗刷一遍。 第五章 冬天早晨里的景山是空冷寂寞的。远远望去,没有色彩的山峰象披了灰色长 衫的老僧,定定的坐在那里。没有木鱼声,没有平缓的梵音。他注视着前方暗淡 灰色的天空和那苍白的泛着毛边的太阳落落寡欢。 在车上我极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甚至告诉自己从未给阿岚打过电话。从没 有做过让自己内疚的事情。可每每想到这鼻子就会一酸,那过去的一幕幕又开始 随波颠簸起来。 当车到了景山公园门口停了下来,我的眼前早都是一大片红色,头也开始狠 狠的晕痛起来。 我强忍着走下车,然后蹲在地上大声的干呕。依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可我到 底要吐什么呢? 休息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瓶薄荷酒,忙拿出来仰头喝下。 这是我那时送给神美酒时发现的,只要眼前出现红色,喝一口薄荷酒就可以完全 浇灭。 我又稍等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开始沿朋友给我画的医院草图上的箭头爬公园 右侧的一条小路。 山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大片还未化尽的积雪上满是黑褐色的泥点和人们 的脚印。 我就这样走了一会,脚上的泥是越来越厚,而这时两边的杂树林也越来越密, 那里残留的积雪也随之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并且镶嵌在树林里的大树石头的周 围。 我很想走进树林去看看,可惜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始终把我的双脚控制在小 径上。而我也只得放弃这种想法,改用第三只眼看留在洁白浮雕上的画──那些 鸟的鸣叫,小小的爪印,一片孤寂的落叶,一根伏倒的枯树。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前面是一个向下的迂回转折的下坡路。 沿着这条路向下盘绕回旋一会儿,那大片的杂树林便没了踪迹,只有冷的彻 骨的山风“呼呼”的喘着粗气,还有的就是被人工剥落的山地上那几片矮矮的酸 枣丛不知方向的随风乱晃。 走到坡地,就是一条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沟壑,这里竟是希奇古怪的石 头,它们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好象不曾动过一分一毫。 我从它们身上和头上走过,厚厚的鞋底被它们坚硬的硌出凹形。我低头瞅去。 这才发现它们都是圆润的灰色,为什么它们没有一点棱角呢?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地图上标明的那个村庄出现在远 处的半山腰上。 为了确定自己的路并没有走错,我又拿出草图看了看。当确认无误后,我便 加快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在那个村庄后面就是我要到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就是 可以揭开我困惑的地方。 绕过村庄再穿过一片深林,我终于看见了那所医院。 医院不大,四周群峰环绕。医院里的道路积雪已被打扫干净,露出了藏青色 的柏油路面。三栋平房和两栋楼房静静的插在诺大的操场上,我忽然想起看美国 电影里的那些精神病院,到处是砸门怒吼的病人和恐惧的大叫着的医生。 而真正的当我走下山坡穿过挂有“景山精神病院”木牌的大门走进医院时, 那里却静如无人之境。 我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二楼值班室看见了一位值班医生。 她年近四十,微胖的面带红润的笑脸,鼻子上加着一幅超薄眼镜。她见我进 来,诧异的看了我半天后惊奇的问道:“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我笑了起来,把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她才好象恍然大误的微笑道:“哦, 不过你这时候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意呀?” “不是的,您听我说…………”我开始讲我的故事,犹如见了一个老朋友。 “是这样呀。”医生听完我的故事眉头紧锁的叹了口气说道:“都说读书有 益处,怎么这么多病人呢?”随后瞟了我一眼边拿起一支笔边聊天式的说道: “以后别在吸烟喝酒了,也别在看书了。让脑子静一静,那么多的哲学思想谁都 会受不了的。哦,你的病不是健忘症,是心理障碍。说穿了是轻微的精神抑郁症。” 我一边点头一边看她龙飞凤舞的在处方单上写着药方然后悄声问道:“医生, 我能不能在这里住几天?” “不会把吧?”医生吃惊的望着我问道:“你的病不需要的。” “可我想安静一阵子。” “为什么?” “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回到城里。” 医生不再说话,她沉吟了片刻后才答道:“好吧,就算在这里和我做个伴。” 说完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刚想说谢谢,殊料她又突然说道:“只能住五天啊,算是住院观察。” “好的。”我万分感谢的站起身答道:“真的感谢你。” “每天早上六点半集合跑步。”送我的值班护士用特有的京片子甩了我一句 道:“不过现在免了,就你们几个病人了。” “这是你的房间。右边是厕所和电视房。锘,”她打开房门边向我介绍医院 边走到窗前,用一只手指着楼下的一排平房接着说道:“下面第二栋平房是娱乐 室。这是你的衣服。”她的话虽然又快又冷淡,但我依然觉得温暖,特别是一想 到这几天会有人关心我,我就止不住的想笑。 “来这儿还笑?”护士白了我一眼把一叠特有的蓝条横幅的衣服扔在床上后 扬长而去。 我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新居。 这间房子很象我以前的小屋,整洁的被褥,一个陈旧的书桌,一把打开的放 在桌前的不锈钢折叠倚,一个压力暖瓶,一套绿色塑料茶杯。 我巡视着四周伸手去拉眼前的椅子,而椅子却纹丝未动。我忙定睛去看,这 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四个塑料杯子和被褥,其余的一切都被固定在地上。 我看到这些觉得好玩极了,可正当我准备小息一会儿时却又发现在床头的墙 壁上有四个开关。 四个开关的下面都被人用朱红的毛笔写了用处,那小楷文细腻悠长,落笔工 整适中。 难道这里曾住过一位知识也很渊博的女病人吗?想到这里我真的很想四处逛 逛。 这个夜晚我什么都没有梦见,哪怕是一点点红色。 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走那天我找到已和我混的烂熟的女医生请求她 给我做一次吹眠治疗。 “不行。”她不等我把话说完便严肃的答道。 “为什么?”我疑惑的问道。 “你是学哲学的吧?”她冷清着脸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会忘掉一 些事情,而且是不由自主的对吗?”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那是因为自身精神免疫系统再起作用。给你开的药是治疗忧郁症的,并不 是要唤醒你的记忆的。” “可我,可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 忍不住想哭。 “唉,你知道吗?”女医生看见我痛苦的样子脸色缓和了许多答道:“你在 催眠中复苏的大部分事情是应该忘记的,重新唤起它又可能更加加重你的病情的。” “我不怕的。”我低着头软软的答道。 “可你现在已经怕了。”女医生可怜的看着噙着泪水的眼静接着说道:“你 要记住你没有失意症。这是自身免疫系统在消除一些对你人格起不好作用的东西。 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私下里帮助你。”她说完站起身拍了我一下肩说道: “男子汉,搽干眼泪迎接挑战吧。” “一、二、三、四、五……”我斜躺在休息椅上,眼睛散漫的盯着女医生手 中不停晃动的线坠慢慢的滑落下去,滑落进那段消失已久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静静流淌,我忽然发觉自己背了行李,站在月台上,白色的烟雾 围绕着四周,一个秀气短发的列车员向我招手示意。 又是那熟悉的一声长鸣,又是那熟悉的“哐哐”声。 安详舒缓的远野,到处是白雪一片。近处电线杆上两只刚刚觅完食的麻雀 “啾啾”的对我鸣叫,那浓浓的爱意从窗外温暖的传递到车厢里。 “阿岚在家等我呢。”我自言自语道。 “到了吗?”天空一个慈祥的声音问道。 “到了。”我迷茫的答道。 在白雪莽莽的八达岭下,长城青色如龙般盘蜒腾空。一个古朴的小镇在烟雾 散去的同时向我轻盈的走来。 走在小镇上那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让我全身觉得暖洋洋的快意。老 屋下意位和蔼的老人拄了拐坐在马扎上向我这个陌生的路人舒展着皱纹。 “回来呀。”一栋小楼的长廊下,一个圆脸圆眼梳着短发的女孩微笑着向我 招手。她的目光满是喜悦和久久的渴望。 我疾步走过去,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饶过草地上白色 的休闲椅向她张开双臂。 可她只是轻盈的一笑然后推开门走进屋里。 “哦,我的阿岚。” 她留着着长发站在门里向我张开怀抱,她依然是那样美丽那样充满青春的朝 气。 在宽大的客厅里我们围着围着壁炉红色的火焰娓娓而谈,在满是人群的酒吧 里我们旁若无人。在山林,在小溪我们放生大笑。 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夜深了,我们相拥在一起。她大声喘息着,那被激情燃烧的眼神,那灼热颤 抖的躯体,那湿润如雨后泥土的灵魂,让我干渴已久的灵魂终于得到滋润和彻底 的解放。 我猛烈的呐喊着。如同撞开了一个久久不能冲破的屏障,一个盖有上帝神谕 的自我不可启封的封印。 一切又平静了下来,那空中慈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她把我的灵魂重 新招回到肉体之中。 “看清了吗?”那个声音温和的问道。 我睁开眼看见女医生奇怪的望着我,忙费劲的点点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与不安,我不等她说什么,忙微笑着问道:“还好吗?” “还好。”女医生也微笑起来,“没什么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放心了。”我坐起身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站到地上,一时不知如何该感谢 她。“真的。我觉得好多了。”我接着说道,我现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没有电话,没有阿岚连烧的事情。 “以后别在胡思乱想了。”女医生看着我又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走到窗 户前拉开窗帘。冬天午后特有的温暖被太阳照进屋里,照进我的心田里。 “你这是第几个女朋友?”女医生拉完窗帘回过头突然奇怪的问道。 “就这一个呀。怎么了?”我也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以后要注意多和人接触,不要老是憋在屋里读闷书。” “我知道的。”我如儿童般叫道。 我知道自己又可以回到以前──一个充满理性循规蹈矩的好男人。 第六章 九九年的春天,崭新的我又重新回到北京开始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刚回来时我曾多次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可宿舍的女生们只说她不再上学了, 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到底怎么样了呢?”这个问题很快被烦乱的社交与工作蒸发的无影无踪。 人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与做法,一切顺于自然。我自己给自己解释道。 二律背反定律不也解释过动物园吗?把动物关进去,动物会失去野性;可不关它 们我们上百亿人民总不能都跑进原始森林里看它们。所以,我没有对不起阿岚, 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再神圣的人出门照样踩死蚂蚁。”我把这句话贴在了小猪的领带下面。 当博士论文得以通过,我便从那间小屋里搬到了公司为我订购的公寓里。 搬家那天,我请了公司里的几个朋友去喝酒,而朋友们却竭力要求我到三里 屯酒吧一条街上喝酒。 三里屯的酒吧我早都听说过,可我从没有去过,一来我并不喜好喝文雅的酒, 二来那种小资情调我实在享受不起。 “就这儿吧。”陪他们绕了快半条街终于在一家名叫《挪威森林》的酒吧看 看同事们。 “好吧。”我不耐烦的推开酒吧的小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酒吧里面幽暗清静,除了吧台的灯光可以照清东西以外,其余的地方只能看 见一点点烛光闪烁。 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然后向四周望去。四周墙壁都以蓝色为主色并且挂 着雅致的水粉画。每副水粉画下面就是有一圈高背椅的座位,而座位与座位之间 又用刻画的毛玻璃矮矮的隔开,人走进去坐下身便看不见对面桌的情形,只能看 见模模糊糊的变了形的人影晃动。 “哈喽。先生要喝点什么呀?”一位长的象直子她妈的女人姿粉艳丽的不知 从哪里一下冒了出来。 “稍等一下。”我邹了邹眉头然后对鱼贯就桌的同事们说道:“你们先坐, 我去吧台看看。” “咦?怎么是你?”当我刚潇洒的把屁股放到吧台的高椅上,一个女声在我 旁边响了起来:“你今天不是又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我寻声而望,看见右边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正端着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冲 着我微笑。 “我吗?”我奇怪的问道。 “不是你难道吧台还有别人?”女人嗔怪的问道。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发现吧台除了酒保确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重新把视线调到女人的位子,开始仔细的打量她。她上身穿着一件高领的 薄羊毛绒衣,下身套着一条黑色的真皮短裙。 难道是以前在歌舞厅的小姐?当我看见她漆黑的长发喝那双似乎哪里见过的 眼睛心里这样想了一下。 “闻见了吗?”女人喝了口酒依然微笑着问道。 “什么?” “薄荷味呀?你最喜欢的。”女人说完向酒保示意了一下然后问道:“那天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心里开始稀里糊涂起来。 “去年元旦。你还记得吗?”女人有些生气起来,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然 后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 “那天你一直撵着我的屁股给我讲什么阿岚的故事。”她边说边抽出一只香 烟叼在嘴角处点燃接着说道:“喝的烂醉。” “阿岚?”我更为糊涂起来。我喝阿岚的事情只有学校里的人知道,而面前 的这位女人一看就不是学生呀。 “该听我讲故事了吧?”女人不再离我,她自顾自的又喝起酒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该回答她。只得小心翼翼的答道:“好吧。” “哦,怪不得一去不回头呢?”我的肩膀被猛的拍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见一位同事正笑吟吟的站在我的身后。 “我…………”我刚要解释,同事便笑着打断我的话说道:“别解释了。你 玩你的吧,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说完让酒保掂了几瓶墨西哥啤酒扭头走开, 扔下我脸红红的坐在吧台前。 “你要有事你就过去吧。”女人头也不抬的闷了一口烟说道。 “不用的。”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今天就来听你的故事。” “那好。”女人说完立即把烟扔进烟灰缸里卡灭,然后往吧台的台面上放了 一百圆钱接着说道:“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发表了吗?”她看见我迟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走吧,带你拣回失去 的记忆。” “我们真的认识?”憋了很长时间我终于忍受不住向正开车的女人问道。 “认识的。”女人把车打了个方向笑道:“你要再说不认识你就跳车。” “哦。”我看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住了嘴。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女人突然问道:“阿岚怎么样了?” “阿岚?”突然我的思维被一个什么东西牵扯住似的,不在转动。而那许久 不见的燃烧的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渐渐的我又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只觉得我和女人向前方的一片红色冲了 过去。 “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停了车。她一只手摇着 我的肩,一只手抚开我的头发摸摸我的额头。 “我没什么。”我睁开眼,那片红色早已不见踪影,好象从来都不曾在眼前 出现过。 女人没有说话,她把摸我额头的手又放在了自己的额前然后自言自语道: “不烧呀。可怎么你出那么多汗呀?”她说着便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可能是刚才走神了吧。”我苦苦一笑忙又问道:“到哪了?” “家呀。”女人推开车门说道:“今天不许象那天一样,一声不吭的就没了 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和你。”我的头呼的开始眩晕起来。我想起那位女医生在我临走时问我 的话。 “不会的。”我在心里叫道。 “又来了。”女人生气起来,她用力把车门关上然后气臌臌的说道:“下车 吧,我的哲学博士。”说完话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心虚的走下车,当我抬起头时,我大吃一惊。 在我面前是一栋白色别墅。它有一个长廊,一个开满小花的小径,一个小小 的草坪,草坪上是一圈乳白色的休闲椅。 看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生,难道天下仅有如此一样的建筑。 我呆呆的看着它,恍如又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小镇。 “记起来了?”天空中有个声音问道。 “记起来了。”我努力的向上望,好避开那陷我于迷幻的小楼。 房屋后面是如火似的晚霞,根本没有什么八达岭没有什么蜿蜒盘绕的长城。 “进屋呀。”女人站在屋子中微笑着向我招手,那清风把她耳边的头发吹起。 我看见在她的右耳上有一只银色蝴蝶坠,蝴蝶微微晃动着象是欢迎着我的到来, 又好象在嘲笑我什么。 我木木的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绕过搁在草地上的休闲 椅。然后跨上长廊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和迷幻中的一模一样──靠墙而立的风景壁炉,谈 黄色真皮沙发环绕着的玻璃茶几,那帖满便笺条的电冰箱,墙角处有浅绿色灯光 的酒柜………。 “我想喝口酒。”我斜靠在沙发上,双手的大拇子使劲的摁着太阳穴。 可没有一点用处,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旋转起来。我闭上眼那红色也开始悄 然无息的燃烧起来。 “你再想什么?”女人在我对面抚着披短裙款款坐下,然后指了指我眼前茶 几。 “没什么的。”我抬起头看见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已经放到了眼前。 “别想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女人若有所思的劝导道。 我没有说话,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把那杯薄荷酒端起来倒进嘴里 一饮而进。那清凉微辣的液体从干烈的喉咙一流进身体,那片红色便悄然而息, 屋里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好点了吗?”女人边从茶几的底下拿出一盒烟和一个烟灰缸边关心的问道。 “上面写的什么字。”我看见烟灰缸上用不知名的语言写了一行字。 “哦。写的是”救一人等于救上帝。“她把烟灰缸拿起来递给我说道:”是 希伯莱文。“ 我接过烟灰缸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忙伸出手不好意思 的说道:“哦,对不起,我叫刘笑寒。” 正点烟的女人见状先是一呆,旋既放下打火机也伸出一只手和我那只手一握 道:“我叫赵雅诗。” 她握我的那只手的大拇指轻扣在我的手背上,另外四个指头轻放在我的掌心 里。而夹烟的的手的手肘却支在茶几上,手掌托了下巴,把身子微微向我倾斜。 那双柔媚的眼睛这时也妩媚的瞧着我。 “就你自己住这里吗?”我没有松手,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清凉凉的让我觉得 舒服。 “是。”她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说道:“傻瓜,这样 好累的。”说完她低下头轻轻的吹了一下掉在茶几上的烟灰。 “好美。”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了一种荡漾的感觉。 “松手嘛。”她脸一红,身子开始向后倾斜试图把手从我的掌心中抽出去。 我松开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不禁赞叹道:“真的好美。” 过了一会儿,雅诗终于抬起头看我。可当她看见我依然盯着她时。她又慌忙 把头低下去道:“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好吗?”说完就用一只手的指头去扣烟灰 缸凸凹不平的边缘。 听了这句话我笑了起来,原来大大方方的女人也有害羞的时候。笑了一会儿 我忙问道:“可以听点音乐吗?” 雅诗没有动,她只是抬起头用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听《挪威的森林》好吗?”过了一会儿雅诗声音细细的问道。 “好的。”我脸上微笑着,心里却纳闷自己怎么会这样的如此反常。 大概是撕破神的神谕后,一切就变的自然顺畅了吧。我想。 雅诗一把音乐打开,那郁闷不堪的贝斯便从客厅某处飘了起来然后充满了整 个房间。当前奏刚刚一过,低沉沙哑的歌声和节奏鲜明的各种西洋乐器一起轰然 响起。它们在屋里盘旋而绕,好象再找一个出口。可门窗紧闭,它们终于无可奈 何的重新回到音响里不再做声。当我正把旋着的心放下时,它们却又一鼓作气的 冲了出来。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让我的全部身心热血沸腾,却又无处可流。 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我再也忍不住的说道:“雅诗,你这里有什么《阳春白 雪》之类的古典名曲没有?” 站在音响旁正看歌词的雅诗听见我的问话诧异的看着我问道:“这不是你最 喜欢的歌曲吗?” “啊?不会吧。”我也惊奇的反问道。 “不会?!那天晚上你还说这首歌是你最喜欢听的呢。” 雅诗边说边把音响关掉。 “算了,不和你打迷魂阵了。”雅诗把一张碟子放进音响里接着问道:“你 怎么会喜欢古典音乐?” “现在流行音乐让我感到烦躁不安,让我觉得痛苦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真谛, 而快乐只不过是为了更痛苦而做的幌子。”我解释道:“真正的人生应该是平和 的,当然这种平和是宏观的。而不是微观上的心灰意冷。” “那古典音乐呢?”雅诗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 香气。 我并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对她拍了拍沙发然后才解释道:“古典音乐正好 相反,它强调中正平和。就拿现在听到的《阳春白雪》来说吧。单从曲名就可以 勾勒出一幅画,初春的某一天,太阳温暖的照在山谷里,山谷两边野花点点开放, 森林里幽静神秘,清风拂来,啾啾鸟鸣夹着时远时近的呦呦鹿鸣,在绿叶微微颤 动下把静谧的山谷更显得幽静安详。山谷的一边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小溪潺潺流淌, 那破碎的坚冰泛着银光;而另一边在森林的深出,那还未来的及融化的积雪依然 印着动物们小小的爪迹;一棵倒下的老树上一只灰色大尾巴的松鼠正四处张望, 而它还不知道它脚下的积雪正在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融化,一点一点从树叉上、岩 石上一点一点的滴落……”我看着正听的入神的雅诗轻轻的问道:“美吗?” “如果你白天说这句话,我会觉得肉麻的。可这一会儿真的觉得你说的很美。” 雅诗微微一笑,红色的嘴唇里露出贝壳般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忽然发现她的右唇 边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接着说呀。”雅诗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然后很自然的把头靠在我的肩 膀上。 “而这种情景只能意会。”我正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如果真让你去 那里,恐怕冷峭的山风早把你吹的没了人形,而小溪还有那些积雪早已是动物们 的粪便或者尸体了。所以古人称这种意境叫”空灵“的美,也就是说只有自己的 灵魂才能看见完美的东西,才能与这种意境溶合在一起。因为肉体再怎么浮躁, 灵魂依然是安静的。正如我们从安静的世界来到这生动活泼的世界后再转入安静 一样,什么都是不可说。” “你可真讨厌。”雅诗嗔怪的瞟了我一眼道:“不过你说的也满对的。我一 听《挪威的森林》心里酒郁闷不堪,好象空空的丢了什么似的。你知道吗?只有 离完婚生完孩子的女人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空虚。”雅诗说到这里脸上收了笑淡淡 的接着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了。为了你们男人,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我们什么 什么苦都敢吃,什么幸福都可以不讲。而你们呢?每天轻松自如的去喝酒,去玩 女人,去讲什么什么大道理。然后一回家倒头就睡。问烦了就说是为了这个家迫 不得已的去喝酒去玩女人。再烦了就把我们这些女人一脚蹬开,有钱的给点钱说 是可怜我们一直这么长时间陪着自己,没钱的就想方设法的用各种手段达到自己 的目的。说什么感情呀,白头到老呀,统统是骗人的鬼话。”雅诗说到这里眼圈 开始慢慢红了起来。她扭过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谈这个了,怪伤心得。谈 谈你的阿岚吧。哪天你还说她是你的最爱呢。你和她……………” “没什么,这和我父母有关。”顺口答着突然想起那个池塘里跳上荷叶的青 蛙。 “和你父母有关?”雅诗奇怪的问道。 “是啊。我父母是领完结婚证然后进的洞房。” “……可……可你不是你父母呀?” “可我是他俩生的。” “狡辩。”雅诗亲昵的用手敲了我一下肩膀。 “我说过我爱你吗?”我突然冲动的使劲把她搂进怀里问道。 “为什么要说?”阿岚脸红红的如燃烧的晚霞。 “那晚是我的第一次。” “我知道的。苯拙拙的。”说到这里雅诗把眼睛悄然的闭上。 “我是不是很粗野?” 雅诗不再说话,她只是害羞的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肉体与肉体结合时的快感和灵魂之间痛苦 的碰撞以及当一切从新还原为自我后的松弛,让我感觉的自己象一个男人,象一 个女人的另一半。 而那个女人是谁?我不愿再想。正如沙漠海说的那样我正用一种“媒介”向 我的真爱传递着一个消息── 第七章 我被雅诗半拖半抱着拖到客厅,那一大片红色现在已不能褪去。哪怕是雅诗 把整瓶的薄荷酒倒入我的嘴里。 雅诗的手和身上被鲜血、薄荷酒染成冒着淡淡香气的淡红色。她始终不停的 哭着,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我。泪水把我的伤口刺的有些疼痛,可我却什么也说不 出来。 我听见雅诗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什么。那些话我现在已经不能照实搬出,只 记得她不愿打电话给医生。她很希望我死在她的怀中,哪怕是我现在正想着别的 女人。 雅诗终于走了,在我醒来的第二天早晨。 她给我留了一封长信,我清楚的可以想象到她昨夜写信的情景──我躺在她 的脚边已沉沉睡去。风景壁炉的画面上燃烧着火红的火焰。她靠墙而坐,窗外春 雨迷蒙。 她吸着烟,喝着翠绿色的薄荷酒。清凉微辣的味道让她泪流不止。 信就放在我的脸旁,当我打开她我已经意识到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这是我 意料中的事情──俩个孤独的中年人不巧同居在一起。 “痛苦与爱并存着。我最亲爱的男人。”她开头就这样写道,犹如一篇散文 的开头,幽雅而让人感到虚虚的痛。 “我终于觉得离开你。哪怕现在我的心和你的心已经不可能再分开,哪怕你 每天依然在醉酒后给我讲阿岚的故事,在半夜大喊着阿岚的名字让我感到孤独… …。这一切也不可能分割我对你的爱。 有很多次我都劝戒自己放弃你。告诉自己是成年人,不必象少女时代那样为 你早已忘却的某句话或某个人而痴情苦恼。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你又让我 回到了那个时代──无知的少女和糟糟懂事的情怀。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你曾问我,当你的肉体与灵魂同时 爱上两个女人时该怎么办吗?我想你已经忘却了。我说,每个人的爱都不是天生 给某个人的。她只是经过了许多磨难固定到某个人的身上。而俩个人是否互相真 爱依然是个未知数,我们要受到家庭、社会、国情、时间等等因素的影响。而且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都不停的被各种人爱着,也不停的爱着别人……。 说了这么多,我好象应该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不行,我不是圣女,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我只希望你能爱我一个人,只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讲 讲我的故事。可是你从未有,你只是沉浸在你的幻想之中,自享其乐,自享其苦。 为什么你不能听听呢?那些故事在我心里隐藏了很多年,他们见到你便蠢蠢 欲动。想要你看见他们,想让你了解他们。可你呢?从未对我说,雅诗我想听听 你的故事。 知道吗?我也会哈哈大笑。我每天都希望你能看见我大笑的摸样,哪怕那时 我的样子丑极了。但这一切都会让我感觉到温暖和作为一个女人的得意。 可你只活在你的虚幻中。当第一次在酒吧遇见你。你酒不停的给我讲阿岚的 故事。告诉我她的脸被烧了,你跑到小镇去看她。可你不敢敲门,只是从门缝里 塞进去五千圆钱。 你还说那是你所有的积蓄,是你再赎罪,为自己的灵魂赎罪。 但笑寒,那五千圆恐怕也是你最后的责任感吧? 后来你又告诉我,你被一段空间缠绕没办法去了景山精神病院治疗。可你知 道吗?景山只是一个公园,没有一家精神病院。 这一切怎么了?后来我才明白你得了自闭症。还记得那薄荷酒吗?那是我为 你配得药水。 我以为我可以用爱和药剂改变你,可一切依然徒劳无功。我真地累了,我好 想静静心,好好找个地方哭一场。 我能怎么办呢?我深爱的笑寒。我只是一个女人呀,一个普普通通离过婚的 女人呀。我需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一个成天讲故事的说书艺人。 我想我该走了。如果有一天我回到这里,如果那一天你对我说‘我爱你’, 我什么都满足了。 真的,哪怕是那时我只有一天的寿命,哪怕那时你只能爱我一分钟。 雅诗九九年三月七日看完信我的眼泪多眶而出,我奋力的站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片灿烂的春天。 刘笑寒的手里的信字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一直很奇怪这个他每天都要求一张信纸,并且让我们在上面撒上薄荷香。 然后乖乖的坐在床沿上盯着信纸无言的读着什么。 而今天他又要求给他一只笔,然后就不停的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写的什么呢?我拣起信纸仔细看去,而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行红色的印刷 体字──“北京市景山精神病院” 我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我扭过去看他。却碰上他笑吟吟的双眼。 然后他说:“我还活着。我正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 故事讲完了,你也看完了。当你知道我还活着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你也得 到了我这个忠实的听众──JINGHAILIU@371.NET 我还活着。正做着活人该做的事情,做着做为一个地球上的一个生物应该做 的事情。 序言 1 要听我讲这个故事,希望您能够遵循以下几个原则:2 不喝酒者勿听,喝 酒爱喝醉的勿听;3 喜欢在自己家放肆者勿听,喜欢三五成群者勿听;4 没有音 响者勿听,有音响没有《挪威的森林》这首歌的勿听;5 没有台灯的勿听,有台 灯不爱扭暗的勿听;希望做君子的勿听,希望做伪君子的也勿听。 以上五点如果您能克守,那么在某个秋天下雨的黄昏,为自己斟一杯琥珀色 的啤酒或者是翠绿色的薄荷酒。把台灯扭暗,把音响打开,让《挪威的森林》低 低的放出…… 第一章 总有人认为我写的小说有些模仿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不能说什么, 在这个充满理性和幻想,新旧两种思想激烈争执的时代。每个人的故事都是那么 充满性感,都是那么的感人肺腑。而我的,也许让你们不屑一顾,或者那些晦涩 难懂的词句让你们不厌其烦。但不要紧,只要你能看完它,那么在这个用铁栅栏 封闭自己的年月里,你至少拥有了我,拥有了我这个真实的听众。一个连自己都 无法说清自己的男人──我今年三十岁,我喜欢世界上所有的色彩,但只是不能 看见红色,哪怕是一点红色。因为看见这种色彩我总会想起“燃烧”一词。 燃烧什么呢?我不知道。大概是手指缝间夹着的香烟,细长而柔软并且还有 那种如同雅诗手指的不可思议的弹性,或者是阿岚齐耳的短发,轻盈的纤直。 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想这些已成为过去的故事。 可是我总能看见红色,就象新年时的色彩,永远只能是红色,不可泯灭的在眼前 晃来晃去。 到北京的这趟火车是第四次提速后的T8型高速列车,平稳的无声无息。窗外 所有的景物也是一闪而过,如同中央台新闻过后的广告,那两秒的速度好象只是 为了让你看见,而不是让你边看边想。 “想吃点什么吗?”一位秀气的梳着短发的列车员微笑着走到我的铺位前。 “谢谢。不用了。”我躺在卧车下铺,看着她按在银白色货车上纤细的手指。 “是不是不舒服呀?”她依然微笑着问道。 “不要紧的。谢谢。”我努力的克制自己脑子里的那种眩晕,努力的向她做 出微笑。 “哦。”她对我莞尔一笑,然后推着银白色细长的货车向前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头更加 晕痛起来。我抬起头,看见几个旅客正穿过车厢走到站台上。 大概是封闭车厢里的空气过于浑浊,我这样想着于是坐起身穿好皮鞋避开过 道上那些匆忙着找自己铺位的旅客们,摇晃着走下车。 站台上的空气清冽微寒,秋风吹着细细的灰尘从指缝间穿过。我抬起头看着 有些阴郁的天空,看着苍白的没了温度的太阳又开始想起过去。想起自己在过去 的时光中曾寻觅到的而现在已失落到不知何处的东西──每一段激情燃烧后那依 然温热的灰烬已飘满在记忆中的各个角落。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灰烬中我总先想到的依然是那个晚上──连日春雨绵绵, 窗外柏油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洗的清亮,路灯在树叶的簇拥中发出一圈毛茸茸 的昏黄色。凝眸远望,只觉忧伤一丝丝的穿过双眼钻进心里,让心脏有了一种针 刺般的酸痛。 她那时再听什么呢?是树梢上树叶簌簌的低语还是秋雨敲击窗棂时的叮咚声? 还是由窗缝中丝丝嵌入的喇叭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好象要把什么不情愿的 东西牵引到另一个世界里。 遥远的记忆总是相互缠绕着,把曾在身旁想伴的女人们胶合在一起,优雅的 漂亮的超离尘世──我和她穿越肉体与灵魂在天堂的阴暗处窃窃私语,赤裸的身 躯放出温暖圣洁的光芒。 可是她们总会分开,除了大声的呻吟和激情过后有些丑恶的松软的肉体,我 和她们还有些什么呢?我有时真的不能明白为什么肉体和思想都不能持久的融合 在一起,让人类真正的享受到自身的和谐之美呢? 那个年龄,那个被所有中国人称为“而立之年”的年龄,无论看到什么或者 感受到什么我都能理智的控制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情感。哪怕是不小心的越过了 雷池,我也可以认为我和她作为一个成年人都可以不为某些事情承担责任。 “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不巧在一个寂寞的夜晚同桌吃了一顿午夜饭。”那时我 一直这样告戒自己。 当然现在我已没什么好做的,我可以用许多时间来整理这些文明的碎片,细 心的把它们挑选出来,然后重新整理归纳,再重新安置在脑海中的磁场里一段段 的放出。 而每一次首先放出的依然是她的片段,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只带有薄荷香味的 香烟,一闪一灭的烟头在幽暗宽大的客厅里不时映出她生动的脸庞。柔软的耳垂 上那只小小的银色蝴蝶微微颤动,一小小点的银光柔和而美丽。那微微浅笑着的 嘴唇和右边的一个浅浅的酒窝总让我觉得她总是淡淡的想着什么笑着什么。 她确实不会大笑,在我试过无数次后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这种女 人────所有的笑话只让她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和嘴角的微微上巧。而 这时的眼睛里还总会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雾气。 “那后面是什么呢?”我曾这样问过她。 而她只是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 对她的回忆我一想到这儿时就会被一大片红色掩盖,随之便是九七年的自我, 一个边读博边在一家公司打工的西装笔挺的成熟男性。 九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北京火车站除了节假日外最为忙碌的一天。到处 都是穿着各色衣服提着各种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们。 人群汹涌,人声嘈杂,平时宽大的候车室里,出站口外都成为惊涛拍岸的人 的海洋。 我就站在那里,出站口外。手里半举不举的举着学校的欢迎牌。 从上午八点到现在的十一点我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新生,他们超着不同的口 音,穿着不同的衣服,象电视里的鼓惑崽们一样,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与众不 同的有自己鲜明个性的“猩猩”人类。 现在在我身边的是最后一班新生,他们大部分来自于东三省,他们不是衣着 朴实,就是花绿衣服上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幼稚。他们不时的东张西望,看着面前 的人流,看着手举欢迎牌西装革履的我。而随行而来的家长们也不时时机的问我 是大几的,读什么系的那里人等等废话。 当听说我在读博时,他们的嘴里便“啧啧”发出感叹,告戒自己的孩子要好 好读书多和他这种人来往云云。然后开始往我的衣服兜里装瓜果梨桃,而且嘴里 还要不停的劝道:“吃吧。吃吧。没什么的,都是老家的一些土特产。” 我真不明白诺大的中国除了瓜果梨桃真的再没有别的什么吃的了吗?不过认 真的来说如果当初时装大师们把衣兜设计的和面袋差不多,我很有可能会装几袋 哈密瓜回来。 “你真的是学哲学的?”一个圆脸的女孩怯怯的站在人群外问道。 “是啊。”我微笑着看着她。 “好学不好学?”圆脸女孩勇敢的接着问道,但当大人们的眼睛都望向她时, 她的脸终于红了起来。 “还可以吧。”我依然笑着,嘈杂的人群里有这么一个不知趣的傻女,对我 来说也不失是一种乐趣。 “你父母呢?”我接着问道。 “我自己来的。”女孩的口气这时明显的带了一份儿骄傲,她的声音清清脆 脆的让旁边的新生们一下全闭上的嘴。 “哦。”我把欢迎牌塞到旁边一个家长的手里,向她走了几步命令道:“把 你的行李给我。” “…………这……这……。这不好吧?”她惶恐起来,一只手绞在靠腿的又 大又黑的皮箱手把上,一只手来回上下抚摩着红色肩包的背带。 “拿过来。”我又一次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她不再出声。她的脸更加红润起来,如同秋天初摘的苹果,湿润润的红。 在我眼中每个大学的建筑物都是一样,矩形的建筑物,矩形的教室、矩形的 舞厅、矩形的宿舍、矩形的水槽、矩形的一切一切。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校名、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知名度,不同的学生们。 “我们的大学离西郊不远,那里应有尽有。包括白发的先生、好看的女生和 我们这些读研读博的‘老青蛙’们。”在接新生的大客上我向新生们介绍道: “北京市有许多知名的大学,但我们不是。可我们学校每年要推出3000名学士, 1000多名硕士,500 多名博士、20个博士后。”说完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睛 里那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对梦想的憧憬在眼底慢慢升起。 “我说的是2001年。”随着这句解释众人哄的大笑起来,我看见那个圆脸女 孩捂着嘴双肩不停的抖动着,好象特别的开心。 我就这样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学校的栋梁,担 负起家庭社会的责任和我们一起把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车厢里的笑声噶然而止,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我看见女孩眼里那种纯清的 崇拜。 我一直觉得写自己的感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越是想把事情表达清楚,文 章越是冗长繁琐;而要简练一些,文章却又有了一种意境不到的的感觉。我很想 把和每个人的见面写的详细清楚些,可一旦写到这里那些与众不同的细节却都突 然忘的一干二尽,剩下的好象是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的事情。 对圆脸女孩的一切也是这样,我一直想不起她确切的摸样。只能想起她圆润 的脸和一双圆圆的有神的眼睛,以及那双柔软短小的双手。 为什么我一直对女人的手掌记忆颇清,我也不太清楚,有时我想是由于小时 侯母亲溺爱的缘故吧。 那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母亲一头秀发和那双明亮乌黑的双眼,她的双手轻 柔缓慢,湿润的嘴唇不时的贴到我的手心中,那舒舒痒痒的感觉总让我咯咯的笑 个不停。 阿岚也是这样。她很喜欢咬我的手掌,细碎的牙齿咬着我的掌边,然后慢慢 叨起来悬在空中用那双大眼使劲的瞅我,好象再问:“痛不痛?痛不痛?” 阿岚就是那个圆脸的女孩,就是那个在火车站与我说话的女孩。 “好好照顾自己。”每一次假期我到车站送阿岚,阿岚总会满眼噙了泪说这 句话。 而说这句话的同时那辆陈旧的蒸汽火车也总是“呜”的一声长鸣,然后用乳 白色的烟雾把月台弄的弥弥漫漫。 在那个环境里,她看上去真的好美。 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奇怪九七年的北京火车站里怎么还会有蒸汽火车,会有 古老的悠远的长鸣和诗一般的烟雾。那烟雾也总让我想起丹乃《艺术哲学》里对 南方风景的描写──湿漉漉的空气里,远山呈现出一个不清楚的轮廓,近处的村 庄掩映在轻纱样的薄雾中,几头奶牛在绿油油的野地里悠闲的啃食青草。偶尔一 两声“哞哞”的轻叫惹的远方“布谷──布谷──”的脆鸣…… “你真的能让我依靠吗?”阿岚总在我久久的热吻中喘息的问这句话。 而我,被狂乱与痴迷惹的有些失去理智的男人这时也总会使劲的搂着她,告 诉她:“不是我让你依靠,是我们注定无处可逃。”“真的吗?” “真的。” “怎么能知道呀?” “我是个男人。” “是心里话吗?” “当然。” 这些对话是那样的散乱幼稚。当我在记忆的真空里抓住它们重新组合它们时, 它们便象火焰那样燃烧起来。我知道,燃烧只是一种颜色,一种红色,一种能让 内心干裂的颜色。 我们约会的地方是校园池塘边的凤尾竹林里。那里不论春夏秋冬,竹叶都是 黄绿夹杂着,枝条也是年复一年的清瘦修长。那扑满地面厚厚的落叶在我们每一 次踏上去时,总是通过鞋底传来松松软软的还有一些弹性的“呜呜”声。 夜深了起来,雪白明亮的月光照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我们一前一后,影子 忽而重叠忽而分开的走着。远处宿舍的灯光把绞在一起的歌声慢慢送到我们的身 边,悠扬的不知道唱些什么。 阿岚走在我的前面,在我请她和女友出去消费N 次后的秋天的晚上。她现在 冷静的走着,脚步轻盈而稳定,如同誓死如归的战士,而身后不时晃动的影子却 告诉我她的慌乱和激动。 “哎呀呀。快,帮我解开它。”刚一进竹林阿岚的短发就被细长的竹枝拽住。 那细小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如夜鸟的“唧唧”声,脆脆的带着一丝妩媚。 “快点呀。”阿岚的身子开始微微倾斜,头也斜斜的依在细弱的竹枝上,一 只手不由自主的揪着被拽住的那缕头发,另一只手使劲的向我示意着。 我轻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根一根的把她那缕头发结开放下。阿岚静了下 来,她的双手软软的垂下插进灰色修闲服的衣兜里,然后一动也不再动。 我微微的探过头看她的双眼,发现她的双眼正迷离的注视着脚下。 “想什么呢?”结开头发后我下意思的抚了一下她的短发,几根调皮的短发 随我手掌的轻动也微微一颤,然后又静止下来。 “你会烦吗?”阿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椭圆形的红色塑料梳子轻轻的梳起自 己的头发。 “不会的。”我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骗人吧?”她转过头脸红润的如秋天的苹果,“转过身去。”她命令道。 我背过身,倾低着头看她的脚轻轻的踮起。俄而,一只温柔的手一把充满弹 性的梳子同时轻轻的插进我的头发里,插进我的心里。 “不会的。”我的心被她梳的烦乱起来,那一道一道划过的浅痕让身体的水 分迅速的蒸发掉,又迅速的把整个竹林染的迷离起来。 “我知道的”她的手停了下来,声音软软的答道:“我知道的……。因为你 爱我……这个我可以感受到……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觉得……。恩 ……”我感到她转过身去用背依着我,“那感觉温暖而快意,”她接着说道“你 知道的……女人是饶舌的……可我不是………。你知道的……。和你在一起,我 什么都想对你说……。哪怕是乡下里老母鸡孵了小鸡,哪怕是我们女生底下的私 话……。我都想对你说……。可你不能笑话我的……。也不能骗我的……。”她 的声音渐渐减弱,直到没了声音。 “我知道的。”我转过身双手穿过她的臂弯把她搂进怀里:“我不知道自己 我是不是骗子。但我从未想过去骗人,那是假话。你知道的,真实的生活不光是 善良存在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说?”阿岚用异常干涩的声音打断我的话问道。 听她这样问,我才发觉我的失态,我忘了她只是一个才上大一的女孩子。 “为什么?”阿岚转过身两只手摸着我的领带悄声问道:“为什么要骗人? 难道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和财富戚戚相关吗?”问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用眼睛 扫了一下脚地的落叶然后又问道:“会骗我吗?” 我默然无语。 阿岚见我这样忽然“扑哧”的笑了起来,她抬起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笑着说 道:“是不是害怕骗了我?”她笑着双眼弯如月牙。 “大概是吧。”我心里开始混乱不堪,黑漆漆乱糟糟的没了头绪。 我们沉寂起来,只看见竹叶摇曳着班驳的月光在我们身上轻柔的晃动。 “……。我……。我害怕对不起你。真的。”我有些心虚,在这个世界上我 们谁也不是自己和他人的主宰。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世界肤浅的表面,我 们甚至连最脆弱的蚂蚁在下想什么都搞不清楚。何况是人性,而且是两个人的人 性。 “或许我还很幼稚吧。”阿岚答道:“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女孩,理解一个 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时间是我的朋友,我总会完完全全理解你的,比任何一 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话清脆又有力量。那朝气蓬勃的语气让我充满理 性的大脑“哄”的热烫起来。 “喏,不许伤害我的。”她把我的一只手捧在自己手心里轻轻的揉捏起来, 眼睛里春水荡漾。 “那么,你要全心全意保护我。”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道。说完后又忽然低 下头张开嘴咬住我那只手唔唔的道:“只要你不伤害我,让我一辈子能记住你的 好就行了。” 她说完松开嘴仰起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永远。”我低下头如同翻倒的玫瑰蜜罐,香甜的气味浓郁芬芳。 尽管我能如此的描写这些久远的情景,但那些支离破碎的残片也依然开始融 化起来,我失去的东西委实太多了。 在追忆往事的时间里,我不时感到心灵记忆力的泛弱。我以为那些刻骨铭心 的记忆片段会一直保留下来,永不褪色。可当真的用文字去扑捉它们时,我才发 现它们是悬浮在记忆的空气中。哪怕是手指的轻触也会让它们惊吓般的飘走。 当我静下心来,它们又会回到原处让我看见,让我觉得每一个片段都已嵌在 心底深处。不会被岁月尘封起来,不会被后面的激情覆盖起来而腐烂掉。 可不管怎么样,它们的表面形状我依然能掌握。于是我极力抓住这些开始飘 远的小球们,把它们融合在一起然后抽丝般把里面的本质一丝丝抽出。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时我到底怎么了。 第二章 在读以大字开头的年级里,无知和冲动时常陪伴着我。好在我不停的用博大 的坚固不摧的哲学灵魂来武装自己,来征服自己心中的野性和丑恶。 我之所以会考上大学,无外乎小时侯的宣传以及“让我们荡起双桨”诸如此 类的歌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同学们这儿说的是哪里?它 可能是我们这里狭小的水沟或是公园里转圈的人工水道吗?”这句话至今我都不 能忘怀。说这句话时我是高三尖子班里的渣滓,而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们那时的校 长。她年近五十,满头银发,五短身材,瘦削的脸上最明显的除了那些威严的皱 纹就是那副黑大的眼镜。“那说的是北京。”一到高考她总是比高三的学生还要 激动,“是北京的北海公园。谁不知道北京是什么地方?昂,那是中国的首都, 祖国母亲的心脏,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和神至以往的地方。那里有中国最大的 历史博物馆,那里有世界最大的广场……想当初………。” 每个人说话好象都是这样,一旦说到激动处都会不由自主的提到“我”字, 提到“想当初”三个字上面。而“想当初”三个字又能让人勾起对自己某个时候 的遐想和回忆。 在想当初之后,我们这位校长又会让我们随她高声欢呼:“尖子班!” “尖子班!” “保持斗志!” 就是在这些强有力的让我热血沸腾的口号中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心脏左侧 的一所大学。 九十年代初的大学还没有什么公立私立之分。所以我们考上大学首先要感谢 自己的家人,然后是老师、亲戚、朋友…………如果再延伸下去就与政治有关联 了。 可我从未想要真正的谢谢他们,在我偷看的四书五经以及其他宗教书籍里, 我感到每个人的成功都与自己的命运戚戚相关,至于那些所谓的环境所谓的人际 关系,不过是神的障眼法。 因为这个缘故我拿到大学时、录取书时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可喜可贺的,倒觉 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生。可是我那世俗的父母却百般劝导,不得已我只好强 装笑颜每年给老师和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们寄贺年卡送年礼。 “难道我不曾帮他们?”这句话我是不敢问的。我知道答案只有两个那就是 我的自私自利和“人和人之间需要互相帮助”这句话。可细细去想难道没有了他 们的帮助我就只能活活饿死吗? 我时常就这样胡思乱想,哪怕时现在。 大学离西郊很近,占地也很大,学校四周还用厚厚的红砖砌了一圈高大的围 墙。 站在学校大门口,透过用拇指粗的钢筋焊成的铁门,即可看见中国大学的统 一标示──一位先烈或者一位思想家的高大汉白玉雕塑。我们学校的主体雕塑是 一位身穿风衣带着八角帽,总是微笑的胖脸和那特有的痦子的“老人家”。 他站在那里脚下踏着梯形的汉白玉石墩,一只手向人们挥手致意着,一只手 被在身后藏在袖筒里露出三个手指。那石墩上面还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 的大字。 沿着种有两排齐刷刷笔直扬树的大路走到雕像下,就可以看见用五色石子铺 成的小径环绕着雕像。小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开有小路口,每个小路口又插 着一个圆墩墩矮小的英式路灯。如果是晚上,特别是下雨的夜晚,路灯幽暗静谧 的放着昏黄的光线,你走到这里真的很容易想看见那些头顶高帽,身穿风衣,一 只手还拄着一只雨伞的绅士们。随小径绕过雕像,就可以看见一座迎面扑来的高 大教学楼。 教学楼有六层,每层有十二个教室,每个教室又至少可以容纳一百二十名学 生。如在刚上课时,你便可以听见头顶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如雷声般砰砰而来。 那些朗朗的有些杂乱的读书声穿过过宽大的玻璃窗或者虚掩的教室门常让迟到的 我慢下脚步轻轻而过。 教学楼一楼的楼梯下面有一道暗门,推开它就可以看见我们的食堂和澡堂。 食堂和澡堂并列着,犹如两个侏儒兄弟,一左一右的站教学楼的阴影里。在食堂 的左侧是用铁栅栏隔开的一大三小的体育场,一大是足球场。三小是篮球场和羽 毛球场以及一个永远有女生运动的排球场。 男生院在排球场的右侧,前面是图书馆和娱乐厅,右侧是神秘的女生院和一 个被我们系称为万人坑的“游泳池。” 学校宿舍都是一室一厅的房间,在这里面要容纳八条懒汉和他们什么味都有 的空气。我也曾试着清理过房间教育过自己与大家,但后来还是回归了“自然” ──两张书桌上刻满了我们的警句和顺口溜,他们乌光闪闪,显示出同学们生活 的富裕和浪漫,床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自己的小物件,那些床单被褥五花八门, 它们在满是灰尘烟头酒瓶的地面的掩映下,总让人想起推翻帝制厚“格格”们沉 寂多年的闺房。 房间里最受人们欢迎的就是厕所,永远都是人满为涣,永远都是一股怪怪的 香味,永远都有女生们买给它的各种香味喷雾剂。 正式上大学的第一天应该说是由开学典礼开始的。我还记得大会上我上铺的 那位同乡。他长着一张女孩一样清秀的面孔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不停的从 兜里掏出零食塞进嘴里,好象是机器猫的口袋式的,看上去那么小,但那里面的 东西永远都掏不完。 那天台上校长的长片宏论我已记不清楚,但我仍可以用“欢迎新同学来到本 校,欢迎!”(欢迎二字高亢嘹亮,充满力度。)然后是哗哗的掌声以及结尾的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这两句话概括完成。以下的官员们更不用说, 他们都以“请XX讲几句”和一阵掌声拿过话筒,然后轻拍两下话筒再轻咳两声用 慈祥的眼光巡视会场一圈才道:“刚才XXX 已说了几点我就不再说了。我要说的 是以下几点。第一点是……………”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再后来几天就是军训。学校美其名约:“锻炼同学们的意志。” “为什么不蒙了我们的双眼,捆住我们的双手。然后对天开枪呢?”再被烈 日烤的和“非洲鸡”一样后我对来看望大家的辅导员问道。 刚住进宿舍时,每个人都保持着陌生的矜持与干净。而时间长了,确切的来 说在被烤成“非洲鸡”后的第三天开始,每个人都开始不在装的和绅士一样,那 些袜子和嘴巴都有了味,而且是让女生们嗤之以鼻的臭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有娇好面容的兄弟,每天他都要用那把破吉他弹上几 段名曲。如“浅海姑娘”和“致爱丽丝”等等。他弹的真的很好听,那修长的手 指把和弦拨弄的和风雨声一样。可惜他要每天灭灯了以后弹,特别是月明细雨 (雪)风花雪月的日子里。 “纤指十三弦,细将忧恨传。”在一天夜里我又被他的琴声唤醒时问道: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是初中学的古诗吗?”他好奇的问道。 “不是。” “哦,是不是说琴弹的好听的意思?” “对,形容你不过份吧。” “我弹的真好听吗?”我听见琴音嘎然而止。 “好听,不过是形容妓女的。” “哈哈──”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可以想象到上铺的这位兄弟脸变成了什么颜色。 “意思是你是男人,大白天弹,别和倩女幽魂一样半夜鬼叫。” 当我把这些故事说给阿岚听时,她总会“咯咯”的笑个不停,末了还要加上 “你可够坏的”五个字。 “你们有同乡社吗?”当恋爱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把恋爱的阵地转移到了我 新租的小屋里。收拾妥当的我俩刚坐在新铺的床单上时阿岚笑嘻嘻的问道。 “有啊,但叫同乡会。”我边说边把身子靠在枪上,然后伸过手把阿岚搂进 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搂她身上都会不停的冒汗,那汗水也总把衬衣沁的 潮热粘湿。 “热就把外衣脱了吧。”她说这句话时,有时满脸通红有时神情自若,有时 眼光也会斜向某处,更有甚者她会死死的盯着我,盯的我眼光不知该放向何处。 “不好的。”我刚要答话她却突然替我答了一句。然后对我吐了一下舌头又 笑道:“我替你说的没错吧?柳下惠同志。”“真的不好。”我的喘息让自己都 感到浑浊骚乱。 “打架吗?”阿岚忽然一转话题问道。 “就打过几次。”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吁出,两只搂她的手随后又悄悄的 往上移了移。 “受过伤吗?”她仰着脸双手按住我的手笑着问道。 “有的。”我开始故意使了使劲。 “坏蛋。”她忽然抬起头吻了我一下。然后双手一松,我那双暗暗使劲的手 先是觉得一空然后又突然被两团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 那充满弹性与充实的感觉通过我的手传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想让你爱我。”她喃喃的说道。 “我爱你呀。”我说着话,心里却腾腾的冒火。 “不是这么爱的。”她翻过身压在我的身上眼睛里充满了诱惑。 “怎样才算爱?”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我忙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脖颈里,我 真的害怕看到那双眼睛。 “象正常人一样。”阿岚在我的耳根下低低的说道。嘴唇烫烫的热气让我的 耳朵眼里舒舒发痒。 “我不正常吗?”我微笑着拼命压制住身体里随时会迸发的欲望。 “是。”阿岚忽然从我的怀里直起身,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伏下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把红色的塑料梳子然后再一次坐 起身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起头发来。 我的身体没了她的依靠,所有的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心脏跳动的还有 些不规则。 “你们去歌舞厅吗?”她终于问到了男女之间谁也不圆桶破的那层纸。 “去的。”我老实的答道。 “和她们睡吗?”她重新俯进我的怀里,用细碎的牙齿轻咬我的脖颈道: “比如说那种特有魅力的” “你要什么答案?”我把双手搁在脑后转过头反问道。 “真实的。” “不睡。” “瞎说。”阿岚说道这儿微微抬起头看看我的脸,然后把一条腿搁到我的腿 上道:“这世界上有不粘腥的猫吗?” “我是男人不是猫。” 阿岚一听这话“咯咯”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拍了我几下 又接着问道:“那他们睡你却不睡,你不是成圣人了吗?更何况如果公司让你陪 的是重要客人,你也这样?”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男人。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道德尺度来处理事情。” 我有些生气起来,这到底算什么呢?难道是国民党女特务来诱供吗? “什么样的呀?”阿岚没有再看我,她用一只手支起头,一只手在我的胸口 上划着十字。 “钱照给,事不做。”我说完这句话看了看新买的窗帘,那上面的小树熊们 正形态可掬地摆着各种造型。 阿岚听到我的话后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若有所思的斜视了一会儿天花板。 半响才小声的问道:“出过错吗?” “没有呀。”我大叫起来,我这才明白到什么叫“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叫什么呀?”阿岚微笑着把我蹦起的身子重新按在床上道:“我就再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真的很崇拜我们的祖先发明了双关语这个名词。在任何情况下出题的人都 是胜出者,而再聪明的答题者都会卷入两难境界──答案有两个,可只能回答其 中一个。 好在我不是聪明人,我只是诚实的回答她:“你要知道,你又可能成为我的 妻子,也又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在这儿之前我不能超越雷池半步,也就是不能 超越我心中认为的恋爱关系的尺度。” “老土。”阿岚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脸红红的把头埋进我的胸口。 阿岚谈过两次恋爱,一次初中,一次高中。其实她不跟我说我也能明白,八 十年代出生的小孩们什么没有见过,什么不明白。可他们除了性爱又真的懂得什 么叫爱情吗? “接着说呀。”雅诗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坐在我的对面,手里的烟头一闪一 闪的发出红色亮点。 “又是一个夜晚。”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那些故事清晰的让我实在感到 有些不真实。 “是的。”雅诗把嘴角的烟拿开答道,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怜悯。 “我很象一个老妈子。”我瞟了一眼雅诗,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悲哀。 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痕在她香烟的亮点中慢慢被撕开,而撕开时的剧痛又让我 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和自身不由自主的战栗。 “才多大。”雅诗微微一笑拿起那杯翠绿色的薄荷酒细细的嘬了一口道: “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吗?” “大概是吧。”看见她的微笑我刚才的难受嚯的减轻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 和雅诗在一起时总会有一种紧张过后的轻松感。那感觉犹如在与一个没有魔法的 神灵说话──不必担心由于自己不加掩饰的词语而让对方羞恼,或者是害怕她把 自己的丑恶抛之于众,渲染成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其实我也有冲动,我也很想那样做。可 不知为什么,我在她的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克制自己。”我接着说道。 “是尊重她吗?”雅诗低着头把抽完的烟蒂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然后 把它放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 当她做这个动作时,上半身向前弯曲,空着的一只手的手肘按在膝盖上,手 掌轻托着半张脸。由于拿烟蒂的手伸的稍微长了一些,胭脂色的羊绒衫的袖口处 裸露出一小段圆润细白的胳膊,那手指的指甲也被即将拧灭的烟蒂映出少许光泽。 我痴痴的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坐到她的身旁。而她只是斜过头 露出贝壳般雪白百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把头依在我的肩上。两只手也很随 意的抓过我的一只手放在皮短裙上幽幽的说道:“好快呀。”她的手指抚摩着我 的指尖,让我有了一种酥酥的感觉。 “是啊。过的好快呀。”我抽出手开始细细触摸她耳垂下那只银白色的蝴蝶 耳坠。 “接着讲好吗?”她重新扑捉到我的那只手。她把它放到唇边先是轻轻一吻 然后张开嘴咬住手掌边缘问道:“是这样吗?” 那痒痒酥酥的感觉猛的窜进心里,我心中一热道:“不是。她的动作让我总 感觉到天真浪漫,使我有一种责任感。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压抑。而你,你 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温柔还是轻松,我说不好,姑且叫它心灵的归属 感吧?!”说完我把她斜放进我的臂弯里,静静的看着她妩媚的眼睛。 “想娶我吗?”她闭上眼把身体翻向内侧,她的长发从我的臂弯里倾斜而下。 “不知道。”我的心往下一沉答道。 “为什么?”她的声音嗡翁的嘴里的热气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暖暖的一小 片。 “……我……我害怕。”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骤然静了下来,我又问到那寂寞的薄荷香味。 呆了少许,雅诗忽然颤声道:“我也是。我也好怕和以前一样。 “什么样的?”我使劲搂住她,好让她感到我的存在与力量。 “那是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她答道:“我刚从大学里出来,在国外的哥 哥就帮我办理了一切。那时我从未谈过恋爱,你知道的,我虽然只比你大五岁, 可那个时代,一切才刚刚苏醒过来。我幻想着自由爱情的滋味,无拘无束的那种。” 雅诗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眼睛大睁着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 我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你想象一下在纯蓝的天空下,在温暖的空气里,我俩自由的翱翔。穿过细 密的树丛,在被太阳照的发亮的小溪旁清脆的鸣叫………。哦,就象那首歌一样。” 她说到这里便低低的哼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 她的声音低低的发着颤,我爱怜的用手轻触着她的脸庞,那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 落。 正当我准备劝慰她时,那火红色又开始在我脑子里蔓延开来。渐渐的我的眼 睛只能看见红色,而那红色里却有人娓娓歌唱。 歌声中含有中年人特有的感伤味道,犹如美国的蓝调音乐,在红色中布上一 缕缕空空的单调。 第三章 北京秋天的雨细密而悠长,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骑着单车转街走巷。去看街 上稀疏的人流,去观赏被洗刷干净的梧桐叶,去听从小铺里断断续续飘进雨丝里 的情歌。 大学路左侧的那条细长的胡同不知如今还在不在。在那些有雨的黄昏,我都 会站在路口向里观望一会儿──路灯昏黄的在细雨里发出忧伤的光芒,小路无边 无际的向黑暗延伸着。这一切总让我觉得应该有一个梳着长发的女人撑了伞站在 那里,满眼温柔的望着我、等着我。 一九九八年的深秋,在日益膨胀的网络狂潮中,我也开始上网搜寻资料,准 备写大学里的最后一片论文。论文的题目我已经拟订好叫《论理学在政策分析和 规划中的地位》。 每天一下班回来我就坐在电脑前为那些枯涩干燥的各种理论找寻论据和泛列。 而阿岚在和我恋爱一年后也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偶尔央求我带她去看场电 影转街逛逛商店或者撒撒娇外。其余的时间和每一对结束热恋后的恋人一样只是 机械的去做一些事情去完成一些事情。 随着时光的流淌,那些在公司打工时与外界接触而产生的欲望暂时被紧张的 学习压制在心底。它们蛰伏着为将来的涌出默默的准备着,它们也时常让我感到 心灵中某一部分正在消失。是什么呢? 为了找寻这个答案,我开始上BBS 和聊天室。那里真可谓中国所有思想观念 大杂烩的前沿阵地。特别是那些以往只能在私底下自己与自己沟通的思想观念, 汹涌如潮的铺在里面。 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署名沙漠海的写手写的那篇《自我》,我看了许多 遍也未弄懂她的全部涵义───────“我把自己剖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我忠 于我理想中的爱人以及人之谓‘道义’的一切,另一部分我活于社会的阴暗处, 那些在几十年或者上百年都不会更改的‘丑恶’。” “但要说明一点。”她接着写道:“我所说的‘丑恶’决不是邪恶,并且是 所有凡夫俗子在阳光下从不提及的,而在黑暗中所想所做的一切圣人所耻笑的丑 恶部分。列如‘性’,我不承认‘性解放’有如何快乐的地方,但也不承认用理 智完全控制它对人性对社会有多大的升华作用。 我认为在中国,当男女肉体结合的那一瞬间,心灵的一部分也会随之融合 (当然我们要排除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它们弥补了我们在某一段时间心灵的孤 寂与空白,让我们感觉到‘我依然还活着’。这点在树上春树的小说里阐述的淋 漓尽致。 我们从生到死,从根本来说不是为了哪个群体,哪个宗教体系,哪种社会体 系而活着。我们只是活着,为自己为某个人活着。所以我们无时无刻不去幻想他 (她)确切的摸样,而上帝的指引却又是如此的糟糕──我们不时陷入爱的迷茫 中,而这种爱又是如此的短暂。 谁是我们真正的爱人呢?谁能与我们永恒存在呢?我们无法不去思考这个问 这些,物理学上的许多定律都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物质。因此我们必 须学会守侯与被骗(这种欺骗不是恶意的,主观思想的臆断性与客观世界的偶然 性,往往让本不该在一起的人在某一时间和空间结合。而这种结合只能维持一段 时间,因为客观世界的必然性还会让两个人分开。)守侯为我们而生而活的另一 半,去陷入那短暂的真爱享受被骗后的坚强与懦弱。这一切都在某一方面锻炼着 我们对真爱的最终理解,可惜对每个人来说这个‘最终’永不会有答案。 但我们不可气馁,依然要活着。不管是坚强的、懦弱的,还是高尚的、卑贱 的,我们都要活下去。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再通过某一件事情告诉那遥远的‘真 爱’我还活着,我依然为你守侯着。 我们依然要相信那冥冥中的主宰,那全能的上帝,终有一天他会导引我们脱 离苦难与真爱结合,让我们为自己的真爱奉献出纯洁的‘内心的灵魂’(在这个 时代,肉体与灵魂已然不再纯洁,而只有‘内心的灵魂’才可安详的避开一切厄 难──他们掳去的只是我的肉体与灵魂,我依然保存我内心的灵魂。“ “内心的灵魂?”她的言论让我瞠目结舌,什么意思?难道是灵魂中的灵魂? 我苦苦的思索着,开始为这个词寻找答案。没有。什么书上都没有,所有的 哲学书籍上都表明“内心”是“灵魂”的另一种形态,“灵魂”是相对于“肉体” 而言的最终分解体。 “什么叫‘内心的灵魂’?”坐在饭桌前,我苦恼的问阿岚。 “‘内心的灵魂’?”阿岚把桌上的肉菜放到我的面前,自己夹了口青绿油 亮的茼蒿答道:“好象是闻一多《七子之歌》里的一句,但我不太明白。好象是 说肉体被抛弃,而灵魂犹在吧。” “那内心又当什么呢?” “哎呀,我又不是学哲学的,哪知道这么多呀?” 在送走阿岚的夜里,在孤寂的睡眠中我终于有了一个梦想的女人。她可以是 任何摸样,任何年龄,甚至是任何一种职业。 为了搞清沙漠海的真实底细,我不止一次通过QQ向她发出邀请,而每次她都 很暖昧的回答:“对不起,我很忙。实在抱歉。” 看到我这个样子单纯的阿岚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有意无意的找借口告诉 我今天来不了,或者晚上要和女友们出去等等。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将近一个月。可当我准备最后一次给沙漠海留言时。 阿岚终于再也沉不住气,她在一个傍晚把我重新拉进那片许久不进的凤尾竹林。 已经是深秋的竹林萧瑟落寞。秋风每一吹过,便有枯黄的竹叶缓缓坠地。 阿岚的圆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消瘦,而两只眼睛却已然又大又圆。她穿着一 件紫红的夹克背对着我忧郁的问道:“还记得这儿吗?” 而我的脑子里依然是神秘的沙漠海,却没有留意到阿岚的消瘦和问这句话时 的语气。 “说话呀。”见我没有反应,阿岚有些愠怒。 “我……”我脑子一时回转不过来,只得低下头看自己的脚下。 “一个月了。”阿岚转回身见我还是神离魂游的样子,更为忧伤的问道: “去年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的诺言就是这样吗?” 听她这样说,我有些烦躁起来。那莫名其妙不可化解的闷气从我嘴里喷涌而 出:“我没忘呀。”阿岚和凤尾竹们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我看见一行泪水扑簌 簌的从阿岚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阿岚。”我的口气忙婉转起来,“我从未有拦过你和任何一个人交往过, 反而我希望你能多一些朋友。虽然爱是自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整个 生活就是单一色彩,只有两个人。我们有时是需要那些所谓酒肉朋友的。”说到 这里我瞟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连平原君都要养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何况我辈 乎。” 阿岚听见这句话憋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边抹眼泪边娇娇的说道:“你们学哲 学的竟是一些骗子。” “怎么会是骗子?我们的准则是教诲他人如同养猪一样要哼哼教诲。” “你才是猪。”阿岚“噗嗤”笑出了声。 “阿岚你要相信我。”我的声音更加温柔起来,“我不是那种阴奉阳为的男 人。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对的起你的。” “对得起我干吗?”阿岚的泪水又开始落了下来,“你不离人家,人家以为 ……” “傻丫头,这不是非常时期吗?你要知道你是我……”我愣了一下,后面几 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 阿岚不再做声,她一转身扭头走出了凤尾竹林。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出了竹林跟在她的身后,看着月光透过树枝把她的 身影拽长。 刚走到池塘边,阿岚突然顿了脚回头温柔的问道:“如果我和你妈掉进水里, 你会救谁?” “能不能是你妈呀?”我笑着问道。 “不行,只能是你妈。”阿岚一拉脸答道。 “哦。好吧,我妈就我妈。”我边答边瞅了一眼池塘。忽然觉得今晚冬眠的 青蛙们都醒了过来。它们躲在早已发黄发枯的荷叶下不停的鼓噪着,把一汪池水 搅的只起水皮。 “该死的青蛙。”阿岚笑了起来。她用春水般的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然后蹲 下身乘着月光抓起一粒石子扔进水塘里骂道:“打死你这只臭蛤蟆。” 阿岚后面的三个字婉转的如同被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我周围慢慢荡开。 “又不生气了?”我微笑着走过去想去抓她,而她却轻灵的一闪便跑到了前 面。 “你干吗去?”我大叫道。 “回家。” 我住的地方是学校胡同里面的一个很背的大杂院里。这也是我和阿岚热恋时 她帮我租的屋子。房间只有一室一厅。客厅被我做了厨房,凌乱的摆满了杂物。 卧室更是不堪一提,到处都扔着书和光盘。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是塞的满满登登的, 已经几天洗的衣服和臭袜子搅在一起散发出阵阵臭味。 一打开门,阿岚便“嗖”的窜进卧室打开电脑。又找到MP3 播放器,把声音 扭到中间。然后才捏了鼻子叫道:“说你是猪吧。这么臭。这么臭。熏死了。” 说完话一只手又在鼻子前使劲煽了煽。 有时我真认为女人时有魔法的。特别是在家务事上。再脏的地方只要有她们 存在,那么一会儿便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阿岚也是的,在她麻利的动作中和指点江山下小屋又回到了以往的干净。 “我给你写首诗吧。”阿岚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前后凌空踢着。 “好啊。”我半在电脑椅上看着她。 “别后悔。”阿岚话音一落。整个人就“腾”的蹦到我的面前诡秘的一笑, 然后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一只我练字用的毛笔。 阿岚拿了毛笔先是把笔套摘下看了看前笔尖,然后又弯腰从桌子上拿了墨盒 边润着笔尖边扫视着整个房间。 “就这吧。”阿岚指着靠墙的床头上方说道。 “不会吧。”我吃惊的看着阿岚,心里忽然想起那个上铺上的兄弟──他在 被我羞辱了一年后的某一个夜晚里把我痛殴一顿,并且告诉我:“我虽然胆怯, 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当时我没被气死。而这句话也成为我们系的一句名言: “我虽温顺,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 阿岚见到我吃惊的摸样,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跪到枕头上在墙上认 认真真的写了起来── 小屋 当一盏盏灯光开始熄灭 当一扇扇大门开始关闭 我不会忧伤因为我知道 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有一盏灯为我而亮着 有一扇门为我守侯着 那里有温暖的昏黄 那里有 一头小猪滚烫的心 写完后阿岚又在又下方画了一头小猪。小猪的嘴高高翘起,尾巴还打着一个 圈。而最让我苦笑不得的是她竟用我的名字画了条领带系在小猪的脖子上。 阿岚看着苦笑不得的我,得意洋洋的下了床走到窗前把笔墨放到窗台上。然 后又接着笑嘻嘻的看着我。 “你干吗?”我被她看的有些发毛起来。 阿岚只是笑,并且不住的摇头。过了一会儿她乘我把目光移向别处时一下坐 到我的腿上,并且双手楼住我的脖子问道:“你是不是小猪?你是不是小猪?” “不是。”我斩钉截铁的答道。 阿岚忽然止了笑,用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小猪,我亲你一下,你就 说自己是小猪好吗?” “好吗?”阿岚不等我回答就用手把我的脸扭过来亲了一下说道:“小猪, 我要伺候你一辈子,你要好好爱我一辈子。” 她头发上的玫瑰香气浓郁芬芳。我在她不停的亲吻中终于眩晕起来,象电影 中那样觉得整个人都转了起来。 阿岚粗粗的呼吸让我的心混乱不堪。象是被丢在帝国大厦上的蚂蚁已经不知 进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当我慌乱的时候,阿岚忽然用力的咬了一下我的脖颈。然后“嚯”的站起 身,她的眼睛如魔女般发出摄魂的光芒。我木木的随她站起身心里什么都没了踪 迹,除了她的眼神,除了她摄魂夺目的目光。 阿岚就这样望着我,把一件件衣服悄然褪去。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终于展现在 我的面前,玫瑰般青春的气息从那里幽幽飘来……… 我的双眼被刺的热痛,灵魂深处忽然有一个声音猛的大叫道:“爱吧!爱吧! 让我们融化在一起!让一切融化在一起!” 香甜的,迷乱的,狂放的,粗野的,那些被称为本能的兽性从内心的战壕里 一跃而出。他们挥舞着手臂在小屋里大声嚎叫:“乌拉!胜利!” 傻立在那的我在它们的鼓舞下猛的把阿岚推倒在床上。我扑在她的身上,那 嘴、那目光、那手指这时就象从地狱释放出来的恶魔们一样,无情的肆掠着她每 一寸的肌肤。 当我正要冲破神的最后一道符咒,阿岚忽然死死的楼住我。 她的双眼散乱却神采熠熠。 她就这样死死的抱着我,让我动弹不得。过了几分钟她才松开手并在我的耳 边喃喃的说道:“别伤害我。” 灼热的空气仫的冷却下来,如同谁兜头浇了我一盆凉水。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没有魔鬼,没有神的符咒。 “你怎么了?”她奇怪的看我一眼,然后把上身伏在我的胸膛上,又用一只 手摸着我的下巴低低的说道:“是我不好。我们重来好吗?” “不是,是我不好。”我楼住她,理智的我吻着她满是玫瑰香气的头发劝慰 道:“是我没有尊重你。”“可我喜欢。”阿岚说完这句话,用嘴开始在我的脸 上亲吻起来,好象再寻找一些燃烧过的温度。 “别这样。”我把她的脸抬起来理智的告诉她:“我要等到结婚那天。” “那今天就结婚。”阿岚气臌臌的说道。 “不可以的,我要规规矩矩的娶你。” “不。”阿岚使劲的把头往下摁,声音里多了一些哭腔。 “我是男人。”我又劝慰道:“我是一个有理智的男人。” 阿岚一下呆住了,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翻过身把被子盖在头上“嘤 嘤”的哭泣起来。 而我又能解释什么呢?书上不是说尊重别人也就是尊重自己吗?难道她连这 都不明白吗?“ 这天晚上是阿岚第一次在小屋里过夜,这也是她的唯一一次。 “你知道九八年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吗?”我打断雅诗的歌声轻轻的问 道。 “记不太清了。”雅诗停了歌声,眼睛里雾气弥漫的躺在我的膝盖上。 “是十二月十三号下的,而且是半夜下的。无声无息的就把北京城淹没在宁 静与洁白之中。”我这样说是希望能带动回忆。让自己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可 惜什么都没有,除了风景壁炉那片燃烧的红色火焰。 “我也很喜欢雪的宁静。”雅诗重新坐起身叼上一支烟,然后又把茶几上的 薄荷酒倒入空空的高脚杯递给我说道:“是不是那天你们分手了?” 我点点头,“那时我想双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双方的关系,如何能回到以前, 回到那种单纯的毫无作假的二人生活”我说。 雅诗低下头看看眼前的烟灰缸,又好象想起了什么把烟含在嘴里双手把头发 拢了拢说道:“失去才觉得可惜是吗?” “不是。起先是有点这种感觉。可过了几天,也许是该交博士论文的缘故, 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好象这件事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我真的不知如何解释。 但我真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什么。 雅诗没有说话,她重新把烟夹在手指间然后靠到我的怀里。 “……。可……可没想到遇到了你。”我接着说道。“我的整个思想一下子 转了过来。” “什么样的转变。”雅诗妩媚的笑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下巴 说道:“你该刮刮胡子了。” 雅诗住的是一套别墅,房间又多又宽敞,我们同居以来,我一直奇怪为什么 她这里没有多少朋友来。每天都是我们两个,除了上班就是我在那里讲故事,她 坐在那里静静的倾听。 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未仔细想过。但“家”的感觉我却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 浴室里干净清爽,整个房间基本上都用马赛克帖了一遍。 雅诗打开洗脸池上方镶镜子的柜子,从里边依次拿出一把银灰色的剃须刀和 一瓶剃须膏。她先是把剃须刀放到我手里,然后晃晃剃须膏瓶把乳色的泡沫挤在 自己空手的掌心里。 “我给你剃吧”。她忽然象小女孩那样,一手捧泡沫,一手拿着瓶子。下颌 微微抬起,嘴上的一排牙齿咬住下嘴唇下眼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我点点头把嘴抿住。雅诗见我点头忙把瓶子放在洗脸池的大理石台上,然后 用空手的手指沾上泡沫细心而均匀的摸到我的脸颊和下巴上。 泡沫特有的清爽感觉让我舒畅的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雅诗开始小心翼翼的用剃刀刮我的胡子,剃刀一下一下的滑过我 的肌肤,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雅诗边笑边轻盈的上下移动着剃刀。 “我不会伤害你的。”这句话好熟悉呀,我好象似曾在哪里听到过。在哪里 听到过呢?我苦苦的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想起许久不见的阿岚。阿岚? 想到这儿,我的心猛的“突突”地激烈跳动起来。 “停手。”我大叫道。锐利的刀锋在我大呵声中哆嗦了一下离开了脸颊。 我睁开眼看见面前雅诗脸色苍白的盯着我,在她的眼睛里有一张脸,那脸上 有一道正在流出鲜血的伤口。 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第四章 在九八年最后一个月里,好事坏事接踵而来,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福兮 祸兮”吧。 十二月十三日当我听小道消息说我的论文被推荐到美国一家有名的经济周刊 上时,兴奋的一夜未眠。 就在那一夜我突然想起许久没见的阿岚,突然想起她种种的好处。于是我决 定第二天打电话给她。 这也算是我们重新开始的一个开端吧,我想。 当我第二天早上一推开门,便看见银装素裹的雪的世界,枝头屋顶都被雪染 成白色,那慵散的雪花门披着晶莹剔透的银白套装从天空的各个角落缓缓落下。 街上的白雪上已经布满了各种印记,我踩着前面不知谁的脚印拐出街口,走 进门口摆满自行车的地铁站。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因为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会荡漾 着一抹难得的微笑。 “快过年了。”不光是我,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是这样想着。忙碌了一年的心 情与肉体终于可以轻松下来,可以不再为那些细碎的人生装腔做事苦苦挣扎。 “小伙子,不是北京的吧?”一位坐在我身旁的臃肿的穿的如春天蝴蝶般的 老妇女和蔼可亲的问道。 “是啊。”我报之以微笑,心里想着明年百花齐放的日子。 “春节回家吗?” “可能不回了。” “唉。”老妇人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我们北京是好,可是春节也该回家 看看呀。唉,你们这些外地人……。” “你们北京?”一听这话,我春天一样的心情又突然被严冬抹杀掉。我把笑 收了回来然后严肃的批评道:“北京是哪个国家的呀?中国。大姐是中国人,而 我也是中国人。所以北京是你的、也是我的、他的。”我指指周围的人又接着说 道:“北京是大家的,不是哪个人的。不是你们的、他们的或者是我们的。” 老妇女惊讶的看着我一时语塞,她肯定没有想到自己高傲的种族并没有能在 我的面前得到炫耀。 老妇人想了一会儿乎的提高了嗓门对我叫道:“你们这些土老冒,见过什么? 你真以为你也是北京人吗?不是的,对不对。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因为我们 这儿是北京是首都。你们这些外地人永远都是外地人,别以为会讲了几句普通话, 不用拿了地图找厕所就是我们北京人了。甭想!”老妇人最后一个词震的车厢里 嗡嗡作响,所用的人都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我俩。 我看着老妇人激动的摸样忙伸出手笑道:“我们要干吗呀?新年快乐,我的 北京老大姐。” 老妇人看见我伸过去的手又是一阵糊涂,她迟疑的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握住我 的手笑道:“新年快乐!” 我和老妇人在王府井的人行道上分了手,在握过手后我们俨然成了好朋友, 她告诉我她每天在北海公园晨练,并邀请我春节去她家过年。 而我也告诉她我的身份和一些故事,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拍着膝盖大笑。 目送她走后,我钻进王府井熙熙攘攘的百货大楼,在一个柜台里我为阿岚挑 了一张贺卡。又趴在柜台上写了祝词,然后找到一个僻静的电话厅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被一个女孩子接住,可我听出那不是阿岚。而当我问起 阿岚时,她先是问我是谁,然后才告诉我阿岚前几天回家后就没再回来,并告诉 我阿岚心情一直都很糟糕,劝我好好珍惜她云云。 我一边尴尬的听着,一边说着“好,那好。”,可心里却急不可待的希望她 放下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终于挂了电话,我也忙向阿岚家挂了个长途。 “电话号码已改为XXXXXXX.”电话通了以后,一个女声机械的声音提示道: “现在开始接通,请用户下次拨打XXXXXXX.” 在一长一停的连通中,我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我忽然有点想挂掉电话。 “请问找谁?”一个听不清楚多大年龄的女声问道。 “哦,请问阿岚在家吗?” 问完这句话电话那头忽然奇怪的没了声音,我忙小心的问道:“──喂──? ──喂──?” “您是哪位?”那个女声又突然响起,但声音却是低低的。 “我是她的同学。” “哦。她……。她……。她不在家………不是。”女声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让 我更为糊涂起来。 “你电话是多少?我给你打过去。”她不容我思考急促的问道。 “010XXXXXXX. ”我看了一下电话号码稀里糊涂的答道。 “哦。” 随着那声“哦。”对方也“呱嗒”一声把电话挂掉,剩下稀里糊涂的我堕入 云雾中,半天不知道挂掉电话。 电话终于再一次响起,我急忙抓起电话急促的问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她的脸被烧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着,如北京冬天瑟瑟发 抖的树叶。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眩晕起来,她下面的话让我脑海里勾勒出 一副残缺不全的图画。 ……阿岚神情恍惚的回家…………一个傍晚她在自家厨房里熬着稀饭……… ……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知多久,炉子被溢出的稀饭浇灭………… 又不知多久,回过神的阿岚重新点火…………“哄”的一声……整个厨房燃烧起 来……。 “……唉……她的脸……那个男人……你能告诉她的男朋友吗?…………。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来这里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行?”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否告诉她我就是阿岚的男朋友。 我只能痛苦的微笑着,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看着周围。四周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那燃烧着的大火,红红的把一切吞噬的干干净净。 我真的很痛苦,我可以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扭曲,脑 子里也晕晕的旋痛。 我扶着话机久久不能直起身,不能抬起头。 这时候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扶我一把,哪怕是随随便便的问我一句“怎么了。” 可是没有人看见我,虽然无数的人从我的四周穿梭而过。 他们为什么不肯帮我一下呢?难道北京的冬天已阴暗的看不清一切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更加疼痛起来,接着双腿打颤,心里有要呕吐的感觉。 我试着离开话机,但结果我软软的做到雪地上,我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躯体。 我低下头双腿叉开,双手按在腿间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口的呕吐让我浑身冒着虚汗,我试着抬起手去搽汗。可我突然发现那张贺 卡已截然不见。 我慌乱起来,忙四处张望,看见那只贺卡静静的躺在人行道中间被无数的皮 鞋踩来踩去。 那踩满脚印的贺卡上我画了一只小猪。小猪说:“哼哼,我要娶你。” 在此之后的时间里成为我脑海里的一段混乱。特别是那个小镇和阿岚在我记 忆伸处是一个如魅影般的迷团。因为我到现在也不能真切的证实在阿岚脸被烧后 我曾去过那里,去探望过阿岚。 一切都如梦般突如其来,一切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的延伸下去。可我仍然想 知道我在九八年十二月十四号后我所作的一切事情。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我更本拿不出有力的回忆来证明我那天后的行动─ ─为了搜索记忆,我不得不委曲求全向全能的神献上各种美酒,希望以此获得一 点启事。可惜世界上并没有神,即使有神恐怕他也不认识我。而我也曾试着去那 个小镇,但那个记满电话的本子却已不知丢到了何处。 当一切努力宣告失败后,我决定去看看医生。这个时候已是九九年元月份了, 也是所有中国人为了轻松愉快却要忙碌消费的时间了。 而这一天的晚上我也终于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自己。脸上的胡子密密扎扎如野 草丛生,头发恶心的粘连成一撮一撮的。眼睛鼓掌着里面充满了血丝,身上的衣 服如水洗尿布一样满是皱折和油斑。 看到镜中的我,我伸手哈了一口气到手心,然后闻了闻,那气味直想让我吐。 “今年三十岁了,已是而立之年了。”母亲电话里的唠叨我又想了起来。我 决定洗个澡,从上到下好好的洗刷一遍。 第五章 冬天早晨里的景山是空冷寂寞的。远远望去,没有色彩的山峰象披了灰色长 衫的老僧,定定的坐在那里。没有木鱼声,没有平缓的梵音。他注视着前方暗淡 灰色的天空和那苍白的泛着毛边的太阳落落寡欢。 在车上我极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甚至告诉自己从未给阿岚打过电话。从没 有做过让自己内疚的事情。可每每想到这鼻子就会一酸,那过去的一幕幕又开始 随波颠簸起来。 当车到了景山公园门口停了下来,我的眼前早都是一大片红色,头也开始狠 狠的晕痛起来。 我强忍着走下车,然后蹲在地上大声的干呕。依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可我到 底要吐什么呢? 休息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瓶薄荷酒,忙拿出来仰头喝下。 这是我那时送给神美酒时发现的,只要眼前出现红色,喝一口薄荷酒就可以完全 浇灭。 我又稍等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开始沿朋友给我画的医院草图上的箭头爬公园 右侧的一条小路。 山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大片还未化尽的积雪上满是黑褐色的泥点和人们 的脚印。 我就这样走了一会,脚上的泥是越来越厚,而这时两边的杂树林也越来越密, 那里残留的积雪也随之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并且镶嵌在树林里的大树石头的周 围。 我很想走进树林去看看,可惜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始终把我的双脚控制在小 径上。而我也只得放弃这种想法,改用第三只眼看留在洁白浮雕上的画──那些 鸟的鸣叫,小小的爪印,一片孤寂的落叶,一根伏倒的枯树。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前面是一个向下的迂回转折的下坡路。 沿着这条路向下盘绕回旋一会儿,那大片的杂树林便没了踪迹,只有冷的彻 骨的山风“呼呼”的喘着粗气,还有的就是被人工剥落的山地上那几片矮矮的酸 枣丛不知方向的随风乱晃。 走到坡地,就是一条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沟壑,这里竟是希奇古怪的石 头,它们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好象不曾动过一分一毫。 我从它们身上和头上走过,厚厚的鞋底被它们坚硬的硌出凹形。我低头瞅去。 这才发现它们都是圆润的灰色,为什么它们没有一点棱角呢?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地图上标明的那个村庄出现在远 处的半山腰上。 为了确定自己的路并没有走错,我又拿出草图看了看。当确认无误后,我便 加快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在那个村庄后面就是我要到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就是 可以揭开我困惑的地方。 绕过村庄再穿过一片深林,我终于看见了那所医院。 医院不大,四周群峰环绕。医院里的道路积雪已被打扫干净,露出了藏青色 的柏油路面。三栋平房和两栋楼房静静的插在诺大的操场上,我忽然想起看美国 电影里的那些精神病院,到处是砸门怒吼的病人和恐惧的大叫着的医生。 而真正的当我走下山坡穿过挂有“景山精神病院”木牌的大门走进医院时, 那里却静如无人之境。 我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二楼值班室看见了一位值班医生。 她年近四十,微胖的面带红润的笑脸,鼻子上加着一幅超薄眼镜。她见我进 来,诧异的看了我半天后惊奇的问道:“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我笑了起来,把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她才好象恍然大误的微笑道:“哦, 不过你这时候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意呀?” “不是的,您听我说…………”我开始讲我的故事,犹如见了一个老朋友。 “是这样呀。”医生听完我的故事眉头紧锁的叹了口气说道:“都说读书有 益处,怎么这么多病人呢?”随后瞟了我一眼边拿起一支笔边聊天式的说道: “以后别在吸烟喝酒了,也别在看书了。让脑子静一静,那么多的哲学思想谁都 会受不了的。哦,你的病不是健忘症,是心理障碍。说穿了是轻微的精神抑郁症。” 我一边点头一边看她龙飞凤舞的在处方单上写着药方然后悄声问道:“医生, 我能不能在这里住几天?” “不会把吧?”医生吃惊的望着我问道:“你的病不需要的。” “可我想安静一阵子。” “为什么?” “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回到城里。” 医生不再说话,她沉吟了片刻后才答道:“好吧,就算在这里和我做个伴。” 说完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刚想说谢谢,殊料她又突然说道:“只能住五天啊,算是住院观察。” “好的。”我万分感谢的站起身答道:“真的感谢你。” “每天早上六点半集合跑步。”送我的值班护士用特有的京片子甩了我一句 道:“不过现在免了,就你们几个病人了。” “这是你的房间。右边是厕所和电视房。锘,”她打开房门边向我介绍医院 边走到窗前,用一只手指着楼下的一排平房接着说道:“下面第二栋平房是娱乐 室。这是你的衣服。”她的话虽然又快又冷淡,但我依然觉得温暖,特别是一想 到这几天会有人关心我,我就止不住的想笑。 “来这儿还笑?”护士白了我一眼把一叠特有的蓝条横幅的衣服扔在床上后 扬长而去。 我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新居。 这间房子很象我以前的小屋,整洁的被褥,一个陈旧的书桌,一把打开的放 在桌前的不锈钢折叠倚,一个压力暖瓶,一套绿色塑料茶杯。 我巡视着四周伸手去拉眼前的椅子,而椅子却纹丝未动。我忙定睛去看,这 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四个塑料杯子和被褥,其余的一切都被固定在地上。 我看到这些觉得好玩极了,可正当我准备小息一会儿时却又发现在床头的墙 壁上有四个开关。 四个开关的下面都被人用朱红的毛笔写了用处,那小楷文细腻悠长,落笔工 整适中。 难道这里曾住过一位知识也很渊博的女病人吗?想到这里我真的很想四处逛 逛。 这个夜晚我什么都没有梦见,哪怕是一点点红色。 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走那天我找到已和我混的烂熟的女医生请求她 给我做一次吹眠治疗。 “不行。”她不等我把话说完便严肃的答道。 “为什么?”我疑惑的问道。 “你是学哲学的吧?”她冷清着脸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会忘掉一 些事情,而且是不由自主的对吗?”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那是因为自身精神免疫系统再起作用。给你开的药是治疗忧郁症的,并不 是要唤醒你的记忆的。” “可我,可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 忍不住想哭。 “唉,你知道吗?”女医生看见我痛苦的样子脸色缓和了许多答道:“你在 催眠中复苏的大部分事情是应该忘记的,重新唤起它又可能更加加重你的病情的。” “我不怕的。”我低着头软软的答道。 “可你现在已经怕了。”女医生可怜的看着噙着泪水的眼静接着说道:“你 要记住你没有失意症。这是自身免疫系统在消除一些对你人格起不好作用的东西。 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私下里帮助你。”她说完站起身拍了我一下肩说道: “男子汉,搽干眼泪迎接挑战吧。” “一、二、三、四、五……”我斜躺在休息椅上,眼睛散漫的盯着女医生手 中不停晃动的线坠慢慢的滑落下去,滑落进那段消失已久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静静流淌,我忽然发觉自己背了行李,站在月台上,白色的烟雾 围绕着四周,一个秀气短发的列车员向我招手示意。 又是那熟悉的一声长鸣,又是那熟悉的“哐哐”声。 安详舒缓的远野,到处是白雪一片。近处电线杆上两只刚刚觅完食的麻雀 “啾啾”的对我鸣叫,那浓浓的爱意从窗外温暖的传递到车厢里。 “阿岚在家等我呢。”我自言自语道。 “到了吗?”天空一个慈祥的声音问道。 “到了。”我迷茫的答道。 在白雪莽莽的八达岭下,长城青色如龙般盘蜒腾空。一个古朴的小镇在烟雾 散去的同时向我轻盈的走来。 走在小镇上那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让我全身觉得暖洋洋的快意。老 屋下意位和蔼的老人拄了拐坐在马扎上向我这个陌生的路人舒展着皱纹。 “回来呀。”一栋小楼的长廊下,一个圆脸圆眼梳着短发的女孩微笑着向我 招手。她的目光满是喜悦和久久的渴望。 我疾步走过去,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饶过草地上白色 的休闲椅向她张开双臂。 可她只是轻盈的一笑然后推开门走进屋里。 “哦,我的阿岚。” 她留着着长发站在门里向我张开怀抱,她依然是那样美丽那样充满青春的朝 气。 在宽大的客厅里我们围着围着壁炉红色的火焰娓娓而谈,在满是人群的酒吧 里我们旁若无人。在山林,在小溪我们放生大笑。 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夜深了,我们相拥在一起。她大声喘息着,那被激情燃烧的眼神,那灼热颤 抖的躯体,那湿润如雨后泥土的灵魂,让我干渴已久的灵魂终于得到滋润和彻底 的解放。 我猛烈的呐喊着。如同撞开了一个久久不能冲破的屏障,一个盖有上帝神谕 的自我不可启封的封印。 一切又平静了下来,那空中慈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她把我的灵魂重 新招回到肉体之中。 “看清了吗?”那个声音温和的问道。 我睁开眼看见女医生奇怪的望着我,忙费劲的点点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与不安,我不等她说什么,忙微笑着问道:“还好吗?” “还好。”女医生也微笑起来,“没什么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放心了。”我坐起身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站到地上,一时不知如何该感谢 她。“真的。我觉得好多了。”我接着说道,我现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没有电话,没有阿岚连烧的事情。 “以后别在胡思乱想了。”女医生看着我又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走到窗 户前拉开窗帘。冬天午后特有的温暖被太阳照进屋里,照进我的心田里。 “你这是第几个女朋友?”女医生拉完窗帘回过头突然奇怪的问道。 “就这一个呀。怎么了?”我也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以后要注意多和人接触,不要老是憋在屋里读闷书。” “我知道的。”我如儿童般叫道。 我知道自己又可以回到以前──一个充满理性循规蹈矩的好男人。 第六章 九九年的春天,崭新的我又重新回到北京开始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刚回来时我曾多次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可宿舍的女生们只说她不再上学了, 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到底怎么样了呢?”这个问题很快被烦乱的社交与工作蒸发的无影无踪。 人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与做法,一切顺于自然。我自己给自己解释道。 二律背反定律不也解释过动物园吗?把动物关进去,动物会失去野性;可不关它 们我们上百亿人民总不能都跑进原始森林里看它们。所以,我没有对不起阿岚, 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再神圣的人出门照样踩死蚂蚁。”我把这句话贴在了小猪的领带下面。 当博士论文得以通过,我便从那间小屋里搬到了公司为我订购的公寓里。 搬家那天,我请了公司里的几个朋友去喝酒,而朋友们却竭力要求我到三里 屯酒吧一条街上喝酒。 三里屯的酒吧我早都听说过,可我从没有去过,一来我并不喜好喝文雅的酒, 二来那种小资情调我实在享受不起。 “就这儿吧。”陪他们绕了快半条街终于在一家名叫《挪威森林》的酒吧看 看同事们。 “好吧。”我不耐烦的推开酒吧的小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酒吧里面幽暗清静,除了吧台的灯光可以照清东西以外,其余的地方只能看 见一点点烛光闪烁。 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然后向四周望去。四周墙壁都以蓝色为主色并且挂 着雅致的水粉画。每副水粉画下面就是有一圈高背椅的座位,而座位与座位之间 又用刻画的毛玻璃矮矮的隔开,人走进去坐下身便看不见对面桌的情形,只能看 见模模糊糊的变了形的人影晃动。 “哈喽。先生要喝点什么呀?”一位长的象直子她妈的女人姿粉艳丽的不知 从哪里一下冒了出来。 “稍等一下。”我邹了邹眉头然后对鱼贯就桌的同事们说道:“你们先坐, 我去吧台看看。” “咦?怎么是你?”当我刚潇洒的把屁股放到吧台的高椅上,一个女声在我 旁边响了起来:“你今天不是又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我寻声而望,看见右边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正端着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冲 着我微笑。 “我吗?”我奇怪的问道。 “不是你难道吧台还有别人?”女人嗔怪的问道。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发现吧台除了酒保确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重新把视线调到女人的位子,开始仔细的打量她。她上身穿着一件高领的 薄羊毛绒衣,下身套着一条黑色的真皮短裙。 难道是以前在歌舞厅的小姐?当我看见她漆黑的长发喝那双似乎哪里见过的 眼睛心里这样想了一下。 “闻见了吗?”女人喝了口酒依然微笑着问道。 “什么?” “薄荷味呀?你最喜欢的。”女人说完向酒保示意了一下然后问道:“那天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心里开始稀里糊涂起来。 “去年元旦。你还记得吗?”女人有些生气起来,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然 后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 “那天你一直撵着我的屁股给我讲什么阿岚的故事。”她边说边抽出一只香 烟叼在嘴角处点燃接着说道:“喝的烂醉。” “阿岚?”我更为糊涂起来。我喝阿岚的事情只有学校里的人知道,而面前 的这位女人一看就不是学生呀。 “该听我讲故事了吧?”女人不再离我,她自顾自的又喝起酒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该回答她。只得小心翼翼的答道:“好吧。” “哦,怪不得一去不回头呢?”我的肩膀被猛的拍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见一位同事正笑吟吟的站在我的身后。 “我…………”我刚要解释,同事便笑着打断我的话说道:“别解释了。你 玩你的吧,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说完让酒保掂了几瓶墨西哥啤酒扭头走开, 扔下我脸红红的坐在吧台前。 “你要有事你就过去吧。”女人头也不抬的闷了一口烟说道。 “不用的。”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今天就来听你的故事。” “那好。”女人说完立即把烟扔进烟灰缸里卡灭,然后往吧台的台面上放了 一百圆钱接着说道:“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发表了吗?”她看见我迟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走吧,带你拣回失去 的记忆。” “我们真的认识?”憋了很长时间我终于忍受不住向正开车的女人问道。 “认识的。”女人把车打了个方向笑道:“你要再说不认识你就跳车。” “哦。”我看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住了嘴。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女人突然问道:“阿岚怎么样了?” “阿岚?”突然我的思维被一个什么东西牵扯住似的,不在转动。而那许久 不见的燃烧的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渐渐的我又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只觉得我和女人向前方的一片红色冲了 过去。 “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停了车。她一只手摇着 我的肩,一只手抚开我的头发摸摸我的额头。 “我没什么。”我睁开眼,那片红色早已不见踪影,好象从来都不曾在眼前 出现过。 女人没有说话,她把摸我额头的手又放在了自己的额前然后自言自语道: “不烧呀。可怎么你出那么多汗呀?”她说着便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可能是刚才走神了吧。”我苦苦一笑忙又问道:“到哪了?” “家呀。”女人推开车门说道:“今天不许象那天一样,一声不吭的就没了 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和你。”我的头呼的开始眩晕起来。我想起那位女医生在我临走时问我 的话。 “不会的。”我在心里叫道。 “又来了。”女人生气起来,她用力把车门关上然后气臌臌的说道:“下车 吧,我的哲学博士。”说完话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心虚的走下车,当我抬起头时,我大吃一惊。 在我面前是一栋白色别墅。它有一个长廊,一个开满小花的小径,一个小小 的草坪,草坪上是一圈乳白色的休闲椅。 看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生,难道天下仅有如此一样的建筑。 我呆呆的看着它,恍如又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小镇。 “记起来了?”天空中有个声音问道。 “记起来了。”我努力的向上望,好避开那陷我于迷幻的小楼。 房屋后面是如火似的晚霞,根本没有什么八达岭没有什么蜿蜒盘绕的长城。 “进屋呀。”女人站在屋子中微笑着向我招手,那清风把她耳边的头发吹起。 我看见在她的右耳上有一只银色蝴蝶坠,蝴蝶微微晃动着象是欢迎着我的到来, 又好象在嘲笑我什么。 我木木的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绕过搁在草地上的休闲 椅。然后跨上长廊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和迷幻中的一模一样──靠墙而立的风景壁炉,谈 黄色真皮沙发环绕着的玻璃茶几,那帖满便笺条的电冰箱,墙角处有浅绿色灯光 的酒柜………。 “我想喝口酒。”我斜靠在沙发上,双手的大拇子使劲的摁着太阳穴。 可没有一点用处,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旋转起来。我闭上眼那红色也开始悄 然无息的燃烧起来。 “你再想什么?”女人在我对面抚着披短裙款款坐下,然后指了指我眼前茶 几。 “没什么的。”我抬起头看见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已经放到了眼前。 “别想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女人若有所思的劝导道。 我没有说话,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把那杯薄荷酒端起来倒进嘴里 一饮而进。那清凉微辣的液体从干烈的喉咙一流进身体,那片红色便悄然而息, 屋里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好点了吗?”女人边从茶几的底下拿出一盒烟和一个烟灰缸边关心的问道。 “上面写的什么字。”我看见烟灰缸上用不知名的语言写了一行字。 “哦。写的是”救一人等于救上帝。“她把烟灰缸拿起来递给我说道:”是 希伯莱文。“ 我接过烟灰缸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忙伸出手不好意思 的说道:“哦,对不起,我叫刘笑寒。” 正点烟的女人见状先是一呆,旋既放下打火机也伸出一只手和我那只手一握 道:“我叫赵雅诗。” 她握我的那只手的大拇指轻扣在我的手背上,另外四个指头轻放在我的掌心 里。而夹烟的的手的手肘却支在茶几上,手掌托了下巴,把身子微微向我倾斜。 那双柔媚的眼睛这时也妩媚的瞧着我。 “就你自己住这里吗?”我没有松手,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清凉凉的让我觉得 舒服。 “是。”她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说道:“傻瓜,这样 好累的。”说完她低下头轻轻的吹了一下掉在茶几上的烟灰。 “好美。”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了一种荡漾的感觉。 “松手嘛。”她脸一红,身子开始向后倾斜试图把手从我的掌心中抽出去。 我松开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不禁赞叹道:“真的好美。” 过了一会儿,雅诗终于抬起头看我。可当她看见我依然盯着她时。她又慌忙 把头低下去道:“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好吗?”说完就用一只手的指头去扣烟灰 缸凸凹不平的边缘。 听了这句话我笑了起来,原来大大方方的女人也有害羞的时候。笑了一会儿 我忙问道:“可以听点音乐吗?” 雅诗没有动,她只是抬起头用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听《挪威的森林》好吗?”过了一会儿雅诗声音细细的问道。 “好的。”我脸上微笑着,心里却纳闷自己怎么会这样的如此反常。 大概是撕破神的神谕后,一切就变的自然顺畅了吧。我想。 雅诗一把音乐打开,那郁闷不堪的贝斯便从客厅某处飘了起来然后充满了整 个房间。当前奏刚刚一过,低沉沙哑的歌声和节奏鲜明的各种西洋乐器一起轰然 响起。它们在屋里盘旋而绕,好象再找一个出口。可门窗紧闭,它们终于无可奈 何的重新回到音响里不再做声。当我正把旋着的心放下时,它们却又一鼓作气的 冲了出来。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让我的全部身心热血沸腾,却又无处可流。 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我再也忍不住的说道:“雅诗,你这里有什么《阳春白 雪》之类的古典名曲没有?” 站在音响旁正看歌词的雅诗听见我的问话诧异的看着我问道:“这不是你最 喜欢的歌曲吗?” “啊?不会吧。”我也惊奇的反问道。 “不会?!那天晚上你还说这首歌是你最喜欢听的呢。” 雅诗边说边把音响关掉。 “算了,不和你打迷魂阵了。”雅诗把一张碟子放进音响里接着问道:“你 怎么会喜欢古典音乐?” “现在流行音乐让我感到烦躁不安,让我觉得痛苦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真谛, 而快乐只不过是为了更痛苦而做的幌子。”我解释道:“真正的人生应该是平和 的,当然这种平和是宏观的。而不是微观上的心灰意冷。” “那古典音乐呢?”雅诗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 香气。 我并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对她拍了拍沙发然后才解释道:“古典音乐正好 相反,它强调中正平和。就拿现在听到的《阳春白雪》来说吧。单从曲名就可以 勾勒出一幅画,初春的某一天,太阳温暖的照在山谷里,山谷两边野花点点开放, 森林里幽静神秘,清风拂来,啾啾鸟鸣夹着时远时近的呦呦鹿鸣,在绿叶微微颤 动下把静谧的山谷更显得幽静安详。山谷的一边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小溪潺潺流淌, 那破碎的坚冰泛着银光;而另一边在森林的深出,那还未来的及融化的积雪依然 印着动物们小小的爪迹;一棵倒下的老树上一只灰色大尾巴的松鼠正四处张望, 而它还不知道它脚下的积雪正在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融化,一点一点从树叉上、岩 石上一点一点的滴落……”我看着正听的入神的雅诗轻轻的问道:“美吗?” “如果你白天说这句话,我会觉得肉麻的。可这一会儿真的觉得你说的很美。” 雅诗微微一笑,红色的嘴唇里露出贝壳般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忽然发现她的右唇 边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接着说呀。”雅诗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然后很自然的把头靠在我的肩 膀上。 “而这种情景只能意会。”我正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如果真让你去 那里,恐怕冷峭的山风早把你吹的没了人形,而小溪还有那些积雪早已是动物们 的粪便或者尸体了。所以古人称这种意境叫”空灵“的美,也就是说只有自己的 灵魂才能看见完美的东西,才能与这种意境溶合在一起。因为肉体再怎么浮躁, 灵魂依然是安静的。正如我们从安静的世界来到这生动活泼的世界后再转入安静 一样,什么都是不可说。” “你可真讨厌。”雅诗嗔怪的瞟了我一眼道:“不过你说的也满对的。我一 听《挪威的森林》心里酒郁闷不堪,好象空空的丢了什么似的。你知道吗?只有 离完婚生完孩子的女人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空虚。”雅诗说到这里脸上收了笑淡淡 的接着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了。为了你们男人,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我们什么 什么苦都敢吃,什么幸福都可以不讲。而你们呢?每天轻松自如的去喝酒,去玩 女人,去讲什么什么大道理。然后一回家倒头就睡。问烦了就说是为了这个家迫 不得已的去喝酒去玩女人。再烦了就把我们这些女人一脚蹬开,有钱的给点钱说 是可怜我们一直这么长时间陪着自己,没钱的就想方设法的用各种手段达到自己 的目的。说什么感情呀,白头到老呀,统统是骗人的鬼话。”雅诗说到这里眼圈 开始慢慢红了起来。她扭过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谈这个了,怪伤心得。谈 谈你的阿岚吧。哪天你还说她是你的最爱呢。你和她……………” “没什么,这和我父母有关。”顺口答着突然想起那个池塘里跳上荷叶的青 蛙。 “和你父母有关?”雅诗奇怪的问道。 “是啊。我父母是领完结婚证然后进的洞房。” “……可……可你不是你父母呀?” “可我是他俩生的。” “狡辩。”雅诗亲昵的用手敲了我一下肩膀。 “我说过我爱你吗?”我突然冲动的使劲把她搂进怀里问道。 “为什么要说?”阿岚脸红红的如燃烧的晚霞。 “那晚是我的第一次。” “我知道的。苯拙拙的。”说到这里雅诗把眼睛悄然的闭上。 “我是不是很粗野?” 雅诗不再说话,她只是害羞的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肉体与肉体结合时的快感和灵魂之间痛苦 的碰撞以及当一切从新还原为自我后的松弛,让我感觉的自己象一个男人,象一 个女人的另一半。 而那个女人是谁?我不愿再想。正如沙漠海说的那样我正用一种“媒介”向 我的真爱传递着一个消息── 第七章 我被雅诗半拖半抱着拖到客厅,那一大片红色现在已不能褪去。哪怕是雅诗 把整瓶的薄荷酒倒入我的嘴里。 雅诗的手和身上被鲜血、薄荷酒染成冒着淡淡香气的淡红色。她始终不停的 哭着,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我。泪水把我的伤口刺的有些疼痛,可我却什么也说不 出来。 我听见雅诗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什么。那些话我现在已经不能照实搬出,只 记得她不愿打电话给医生。她很希望我死在她的怀中,哪怕是我现在正想着别的 女人。 雅诗终于走了,在我醒来的第二天早晨。 她给我留了一封长信,我清楚的可以想象到她昨夜写信的情景──我躺在她 的脚边已沉沉睡去。风景壁炉的画面上燃烧着火红的火焰。她靠墙而坐,窗外春 雨迷蒙。 她吸着烟,喝着翠绿色的薄荷酒。清凉微辣的味道让她泪流不止。 信就放在我的脸旁,当我打开她我已经意识到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这是我 意料中的事情──俩个孤独的中年人不巧同居在一起。 “痛苦与爱并存着。我最亲爱的男人。”她开头就这样写道,犹如一篇散文 的开头,幽雅而让人感到虚虚的痛。 “我终于觉得离开你。哪怕现在我的心和你的心已经不可能再分开,哪怕你 每天依然在醉酒后给我讲阿岚的故事,在半夜大喊着阿岚的名字让我感到孤独… …。这一切也不可能分割我对你的爱。 有很多次我都劝戒自己放弃你。告诉自己是成年人,不必象少女时代那样为 你早已忘却的某句话或某个人而痴情苦恼。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你又让我 回到了那个时代──无知的少女和糟糟懂事的情怀。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你曾问我,当你的肉体与灵魂同时 爱上两个女人时该怎么办吗?我想你已经忘却了。我说,每个人的爱都不是天生 给某个人的。她只是经过了许多磨难固定到某个人的身上。而俩个人是否互相真 爱依然是个未知数,我们要受到家庭、社会、国情、时间等等因素的影响。而且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都不停的被各种人爱着,也不停的爱着别人……。 说了这么多,我好象应该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不行,我不是圣女,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我只希望你能爱我一个人,只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讲 讲我的故事。可是你从未有,你只是沉浸在你的幻想之中,自享其乐,自享其苦。 为什么你不能听听呢?那些故事在我心里隐藏了很多年,他们见到你便蠢蠢 欲动。想要你看见他们,想让你了解他们。可你呢?从未对我说,雅诗我想听听 你的故事。 知道吗?我也会哈哈大笑。我每天都希望你能看见我大笑的摸样,哪怕那时 我的样子丑极了。但这一切都会让我感觉到温暖和作为一个女人的得意。 可你只活在你的虚幻中。当第一次在酒吧遇见你。你酒不停的给我讲阿岚的 故事。告诉我她的脸被烧了,你跑到小镇去看她。可你不敢敲门,只是从门缝里 塞进去五千圆钱。 你还说那是你所有的积蓄,是你再赎罪,为自己的灵魂赎罪。 但笑寒,那五千圆恐怕也是你最后的责任感吧? 后来你又告诉我,你被一段空间缠绕没办法去了景山精神病院治疗。可你知 道吗?景山只是一个公园,没有一家精神病院。 这一切怎么了?后来我才明白你得了自闭症。还记得那薄荷酒吗?那是我为 你配得药水。 我以为我可以用爱和药剂改变你,可一切依然徒劳无功。我真地累了,我好 想静静心,好好找个地方哭一场。 我能怎么办呢?我深爱的笑寒。我只是一个女人呀,一个普普通通离过婚的 女人呀。我需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一个成天讲故事的说书艺人。 我想我该走了。如果有一天我回到这里,如果那一天你对我说‘我爱你’, 我什么都满足了。 真的,哪怕是那时我只有一天的寿命,哪怕那时你只能爱我一分钟。 雅诗九九年三月七日看完信我的眼泪多眶而出,我奋力的站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片灿烂的春天。 刘笑寒的手里的信字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一直很奇怪这个他每天都要求一张信纸,并且让我们在上面撒上薄荷香。 然后乖乖的坐在床沿上盯着信纸无言的读着什么。 而今天他又要求给他一只笔,然后就不停的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写的什么呢?我拣起信纸仔细看去,而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行红色的印刷 体字──“北京市景山精神病院” 我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我扭过去看他。却碰上他笑吟吟的双眼。 然后他说:“我还活着。我正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 故事讲完了,你也看完了。当你知道我还活着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你也得 到了我这个忠实的听众──JINGHAILIU@371.NET 我还活着。正做着活人该做的事情,做着做为一个地球上的一个生物应该做 的事情。 序言 1 要听我讲这个故事,希望您能够遵循以下几个原则:2 不喝酒者勿听,喝 酒爱喝醉的勿听;3 喜欢在自己家放肆者勿听,喜欢三五成群者勿听;4 没有音 响者勿听,有音响没有《挪威的森林》这首歌的勿听;5 没有台灯的勿听,有台 灯不爱扭暗的勿听;希望做君子的勿听,希望做伪君子的也勿听。 以上五点如果您能克守,那么在某个秋天下雨的黄昏,为自己斟一杯琥珀色 的啤酒或者是翠绿色的薄荷酒。把台灯扭暗,把音响打开,让《挪威的森林》低 低的放出…… 第一章 总有人认为我写的小说有些模仿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不能说什么, 在这个充满理性和幻想,新旧两种思想激烈争执的时代。每个人的故事都是那么 充满性感,都是那么的感人肺腑。而我的,也许让你们不屑一顾,或者那些晦涩 难懂的词句让你们不厌其烦。但不要紧,只要你能看完它,那么在这个用铁栅栏 封闭自己的年月里,你至少拥有了我,拥有了我这个真实的听众。一个连自己都 无法说清自己的男人──我今年三十岁,我喜欢世界上所有的色彩,但只是不能 看见红色,哪怕是一点红色。因为看见这种色彩我总会想起“燃烧”一词。 燃烧什么呢?我不知道。大概是手指缝间夹着的香烟,细长而柔软并且还有 那种如同雅诗手指的不可思议的弹性,或者是阿岚齐耳的短发,轻盈的纤直。 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想这些已成为过去的故事。 可是我总能看见红色,就象新年时的色彩,永远只能是红色,不可泯灭的在眼前 晃来晃去。 到北京的这趟火车是第四次提速后的T8型高速列车,平稳的无声无息。窗外 所有的景物也是一闪而过,如同中央台新闻过后的广告,那两秒的速度好象只是 为了让你看见,而不是让你边看边想。 “想吃点什么吗?”一位秀气的梳着短发的列车员微笑着走到我的铺位前。 “谢谢。不用了。”我躺在卧车下铺,看着她按在银白色货车上纤细的手指。 “是不是不舒服呀?”她依然微笑着问道。 “不要紧的。谢谢。”我努力的克制自己脑子里的那种眩晕,努力的向她做 出微笑。 “哦。”她对我莞尔一笑,然后推着银白色细长的货车向前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头更加 晕痛起来。我抬起头,看见几个旅客正穿过车厢走到站台上。 大概是封闭车厢里的空气过于浑浊,我这样想着于是坐起身穿好皮鞋避开过 道上那些匆忙着找自己铺位的旅客们,摇晃着走下车。 站台上的空气清冽微寒,秋风吹着细细的灰尘从指缝间穿过。我抬起头看着 有些阴郁的天空,看着苍白的没了温度的太阳又开始想起过去。想起自己在过去 的时光中曾寻觅到的而现在已失落到不知何处的东西──每一段激情燃烧后那依 然温热的灰烬已飘满在记忆中的各个角落。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灰烬中我总先想到的依然是那个晚上──连日春雨绵绵, 窗外柏油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洗的清亮,路灯在树叶的簇拥中发出一圈毛茸茸 的昏黄色。凝眸远望,只觉忧伤一丝丝的穿过双眼钻进心里,让心脏有了一种针 刺般的酸痛。 她那时再听什么呢?是树梢上树叶簌簌的低语还是秋雨敲击窗棂时的叮咚声? 还是由窗缝中丝丝嵌入的喇叭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好象要把什么不情愿的 东西牵引到另一个世界里。 遥远的记忆总是相互缠绕着,把曾在身旁想伴的女人们胶合在一起,优雅的 漂亮的超离尘世──我和她穿越肉体与灵魂在天堂的阴暗处窃窃私语,赤裸的身 躯放出温暖圣洁的光芒。 可是她们总会分开,除了大声的呻吟和激情过后有些丑恶的松软的肉体,我 和她们还有些什么呢?我有时真的不能明白为什么肉体和思想都不能持久的融合 在一起,让人类真正的享受到自身的和谐之美呢? 那个年龄,那个被所有中国人称为“而立之年”的年龄,无论看到什么或者 感受到什么我都能理智的控制那些想要喷涌而出的情感。哪怕是不小心的越过了 雷池,我也可以认为我和她作为一个成年人都可以不为某些事情承担责任。 “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不巧在一个寂寞的夜晚同桌吃了一顿午夜饭。”那时我 一直这样告戒自己。 当然现在我已没什么好做的,我可以用许多时间来整理这些文明的碎片,细 心的把它们挑选出来,然后重新整理归纳,再重新安置在脑海中的磁场里一段段 的放出。 而每一次首先放出的依然是她的片段,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只带有薄荷香味的 香烟,一闪一灭的烟头在幽暗宽大的客厅里不时映出她生动的脸庞。柔软的耳垂 上那只小小的银色蝴蝶微微颤动,一小小点的银光柔和而美丽。那微微浅笑着的 嘴唇和右边的一个浅浅的酒窝总让我觉得她总是淡淡的想着什么笑着什么。 她确实不会大笑,在我试过无数次后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这种女 人────所有的笑话只让她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和嘴角的微微上巧。而 这时的眼睛里还总会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雾气。 “那后面是什么呢?”我曾这样问过她。 而她只是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贝壳般牙齿的一点亮色。 对她的回忆我一想到这儿时就会被一大片红色掩盖,随之便是九七年的自我, 一个边读博边在一家公司打工的西装笔挺的成熟男性。 九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北京火车站除了节假日外最为忙碌的一天。到处 都是穿着各色衣服提着各种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们。 人群汹涌,人声嘈杂,平时宽大的候车室里,出站口外都成为惊涛拍岸的人 的海洋。 我就站在那里,出站口外。手里半举不举的举着学校的欢迎牌。 从上午八点到现在的十一点我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新生,他们超着不同的口 音,穿着不同的衣服,象电视里的鼓惑崽们一样,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与众不 同的有自己鲜明个性的“猩猩”人类。 现在在我身边的是最后一班新生,他们大部分来自于东三省,他们不是衣着 朴实,就是花绿衣服上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幼稚。他们不时的东张西望,看着面前 的人流,看着手举欢迎牌西装革履的我。而随行而来的家长们也不时时机的问我 是大几的,读什么系的那里人等等废话。 当听说我在读博时,他们的嘴里便“啧啧”发出感叹,告戒自己的孩子要好 好读书多和他这种人来往云云。然后开始往我的衣服兜里装瓜果梨桃,而且嘴里 还要不停的劝道:“吃吧。吃吧。没什么的,都是老家的一些土特产。” 我真不明白诺大的中国除了瓜果梨桃真的再没有别的什么吃的了吗?不过认 真的来说如果当初时装大师们把衣兜设计的和面袋差不多,我很有可能会装几袋 哈密瓜回来。 “你真的是学哲学的?”一个圆脸的女孩怯怯的站在人群外问道。 “是啊。”我微笑着看着她。 “好学不好学?”圆脸女孩勇敢的接着问道,但当大人们的眼睛都望向她时, 她的脸终于红了起来。 “还可以吧。”我依然笑着,嘈杂的人群里有这么一个不知趣的傻女,对我 来说也不失是一种乐趣。 “你父母呢?”我接着问道。 “我自己来的。”女孩的口气这时明显的带了一份儿骄傲,她的声音清清脆 脆的让旁边的新生们一下全闭上的嘴。 “哦。”我把欢迎牌塞到旁边一个家长的手里,向她走了几步命令道:“把 你的行李给我。” “…………这……这……。这不好吧?”她惶恐起来,一只手绞在靠腿的又 大又黑的皮箱手把上,一只手来回上下抚摩着红色肩包的背带。 “拿过来。”我又一次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她不再出声。她的脸更加红润起来,如同秋天初摘的苹果,湿润润的红。 在我眼中每个大学的建筑物都是一样,矩形的建筑物,矩形的教室、矩形的 舞厅、矩形的宿舍、矩形的水槽、矩形的一切一切。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校名、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知名度,不同的学生们。 “我们的大学离西郊不远,那里应有尽有。包括白发的先生、好看的女生和 我们这些读研读博的‘老青蛙’们。”在接新生的大客上我向新生们介绍道: “北京市有许多知名的大学,但我们不是。可我们学校每年要推出3000名学士, 1000多名硕士,500 多名博士、20个博士后。”说完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睛 里那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对梦想的憧憬在眼底慢慢升起。 “我说的是2001年。”随着这句解释众人哄的大笑起来,我看见那个圆脸女 孩捂着嘴双肩不停的抖动着,好象特别的开心。 我就这样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学校的栋梁,担 负起家庭社会的责任和我们一起把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车厢里的笑声噶然而止,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我看见女孩眼里那种纯清的 崇拜。 我一直觉得写自己的感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越是想把事情表达清楚,文 章越是冗长繁琐;而要简练一些,文章却又有了一种意境不到的的感觉。我很想 把和每个人的见面写的详细清楚些,可一旦写到这里那些与众不同的细节却都突 然忘的一干二尽,剩下的好象是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的事情。 对圆脸女孩的一切也是这样,我一直想不起她确切的摸样。只能想起她圆润 的脸和一双圆圆的有神的眼睛,以及那双柔软短小的双手。 为什么我一直对女人的手掌记忆颇清,我也不太清楚,有时我想是由于小时 侯母亲溺爱的缘故吧。 那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母亲一头秀发和那双明亮乌黑的双眼,她的双手轻 柔缓慢,湿润的嘴唇不时的贴到我的手心中,那舒舒痒痒的感觉总让我咯咯的笑 个不停。 阿岚也是这样。她很喜欢咬我的手掌,细碎的牙齿咬着我的掌边,然后慢慢 叨起来悬在空中用那双大眼使劲的瞅我,好象再问:“痛不痛?痛不痛?” 阿岚就是那个圆脸的女孩,就是那个在火车站与我说话的女孩。 “好好照顾自己。”每一次假期我到车站送阿岚,阿岚总会满眼噙了泪说这 句话。 而说这句话的同时那辆陈旧的蒸汽火车也总是“呜”的一声长鸣,然后用乳 白色的烟雾把月台弄的弥弥漫漫。 在那个环境里,她看上去真的好美。 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奇怪九七年的北京火车站里怎么还会有蒸汽火车,会有 古老的悠远的长鸣和诗一般的烟雾。那烟雾也总让我想起丹乃《艺术哲学》里对 南方风景的描写──湿漉漉的空气里,远山呈现出一个不清楚的轮廓,近处的村 庄掩映在轻纱样的薄雾中,几头奶牛在绿油油的野地里悠闲的啃食青草。偶尔一 两声“哞哞”的轻叫惹的远方“布谷──布谷──”的脆鸣…… “你真的能让我依靠吗?”阿岚总在我久久的热吻中喘息的问这句话。 而我,被狂乱与痴迷惹的有些失去理智的男人这时也总会使劲的搂着她,告 诉她:“不是我让你依靠,是我们注定无处可逃。”“真的吗?” “真的。” “怎么能知道呀?” “我是个男人。” “是心里话吗?” “当然。” 这些对话是那样的散乱幼稚。当我在记忆的真空里抓住它们重新组合它们时, 它们便象火焰那样燃烧起来。我知道,燃烧只是一种颜色,一种红色,一种能让 内心干裂的颜色。 我们约会的地方是校园池塘边的凤尾竹林里。那里不论春夏秋冬,竹叶都是 黄绿夹杂着,枝条也是年复一年的清瘦修长。那扑满地面厚厚的落叶在我们每一 次踏上去时,总是通过鞋底传来松松软软的还有一些弹性的“呜呜”声。 夜深了起来,雪白明亮的月光照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我们一前一后,影子 忽而重叠忽而分开的走着。远处宿舍的灯光把绞在一起的歌声慢慢送到我们的身 边,悠扬的不知道唱些什么。 阿岚走在我的前面,在我请她和女友出去消费N 次后的秋天的晚上。她现在 冷静的走着,脚步轻盈而稳定,如同誓死如归的战士,而身后不时晃动的影子却 告诉我她的慌乱和激动。 “哎呀呀。快,帮我解开它。”刚一进竹林阿岚的短发就被细长的竹枝拽住。 那细小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如夜鸟的“唧唧”声,脆脆的带着一丝妩媚。 “快点呀。”阿岚的身子开始微微倾斜,头也斜斜的依在细弱的竹枝上,一 只手不由自主的揪着被拽住的那缕头发,另一只手使劲的向我示意着。 我轻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根一根的把她那缕头发结开放下。阿岚静了下 来,她的双手软软的垂下插进灰色修闲服的衣兜里,然后一动也不再动。 我微微的探过头看她的双眼,发现她的双眼正迷离的注视着脚下。 “想什么呢?”结开头发后我下意思的抚了一下她的短发,几根调皮的短发 随我手掌的轻动也微微一颤,然后又静止下来。 “你会烦吗?”阿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椭圆形的红色塑料梳子轻轻的梳起自 己的头发。 “不会的。”我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骗人吧?”她转过头脸红润的如秋天的苹果,“转过身去。”她命令道。 我背过身,倾低着头看她的脚轻轻的踮起。俄而,一只温柔的手一把充满弹 性的梳子同时轻轻的插进我的头发里,插进我的心里。 “不会的。”我的心被她梳的烦乱起来,那一道一道划过的浅痕让身体的水 分迅速的蒸发掉,又迅速的把整个竹林染的迷离起来。 “我知道的”她的手停了下来,声音软软的答道:“我知道的……。因为你 爱我……这个我可以感受到……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觉得……。恩 ……”我感到她转过身去用背依着我,“那感觉温暖而快意,”她接着说道“你 知道的……女人是饶舌的……可我不是………。你知道的……。和你在一起,我 什么都想对你说……。哪怕是乡下里老母鸡孵了小鸡,哪怕是我们女生底下的私 话……。我都想对你说……。可你不能笑话我的……。也不能骗我的……。”她 的声音渐渐减弱,直到没了声音。 “我知道的。”我转过身双手穿过她的臂弯把她搂进怀里:“我不知道自己 我是不是骗子。但我从未想过去骗人,那是假话。你知道的,真实的生活不光是 善良存在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说?”阿岚用异常干涩的声音打断我的话问道。 听她这样问,我才发觉我的失态,我忘了她只是一个才上大一的女孩子。 “为什么?”阿岚转过身两只手摸着我的领带悄声问道:“为什么要骗人? 难道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和财富戚戚相关吗?”问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用眼睛 扫了一下脚地的落叶然后又问道:“会骗我吗?” 我默然无语。 阿岚见我这样忽然“扑哧”的笑了起来,她抬起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笑着说 道:“是不是害怕骗了我?”她笑着双眼弯如月牙。 “大概是吧。”我心里开始混乱不堪,黑漆漆乱糟糟的没了头绪。 我们沉寂起来,只看见竹叶摇曳着班驳的月光在我们身上轻柔的晃动。 “……。我……。我害怕对不起你。真的。”我有些心虚,在这个世界上我 们谁也不是自己和他人的主宰。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世界肤浅的表面,我 们甚至连最脆弱的蚂蚁在下想什么都搞不清楚。何况是人性,而且是两个人的人 性。 “或许我还很幼稚吧。”阿岚答道:“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女孩,理解一个 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时间是我的朋友,我总会完完全全理解你的,比任何一 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话清脆又有力量。那朝气蓬勃的语气让我充满理 性的大脑“哄”的热烫起来。 “喏,不许伤害我的。”她把我的一只手捧在自己手心里轻轻的揉捏起来, 眼睛里春水荡漾。 “那么,你要全心全意保护我。”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道。说完后又忽然低 下头张开嘴咬住我那只手唔唔的道:“只要你不伤害我,让我一辈子能记住你的 好就行了。” 她说完松开嘴仰起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永远。”我低下头如同翻倒的玫瑰蜜罐,香甜的气味浓郁芬芳。 尽管我能如此的描写这些久远的情景,但那些支离破碎的残片也依然开始融 化起来,我失去的东西委实太多了。 在追忆往事的时间里,我不时感到心灵记忆力的泛弱。我以为那些刻骨铭心 的记忆片段会一直保留下来,永不褪色。可当真的用文字去扑捉它们时,我才发 现它们是悬浮在记忆的空气中。哪怕是手指的轻触也会让它们惊吓般的飘走。 当我静下心来,它们又会回到原处让我看见,让我觉得每一个片段都已嵌在 心底深处。不会被岁月尘封起来,不会被后面的激情覆盖起来而腐烂掉。 可不管怎么样,它们的表面形状我依然能掌握。于是我极力抓住这些开始飘 远的小球们,把它们融合在一起然后抽丝般把里面的本质一丝丝抽出。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时我到底怎么了。 第二章 在读以大字开头的年级里,无知和冲动时常陪伴着我。好在我不停的用博大 的坚固不摧的哲学灵魂来武装自己,来征服自己心中的野性和丑恶。 我之所以会考上大学,无外乎小时侯的宣传以及“让我们荡起双桨”诸如此 类的歌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同学们这儿说的是哪里?它 可能是我们这里狭小的水沟或是公园里转圈的人工水道吗?”这句话至今我都不 能忘怀。说这句话时我是高三尖子班里的渣滓,而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们那时的校 长。她年近五十,满头银发,五短身材,瘦削的脸上最明显的除了那些威严的皱 纹就是那副黑大的眼镜。“那说的是北京。”一到高考她总是比高三的学生还要 激动,“是北京的北海公园。谁不知道北京是什么地方?昂,那是中国的首都, 祖国母亲的心脏,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和神至以往的地方。那里有中国最大的 历史博物馆,那里有世界最大的广场……想当初………。” 每个人说话好象都是这样,一旦说到激动处都会不由自主的提到“我”字, 提到“想当初”三个字上面。而“想当初”三个字又能让人勾起对自己某个时候 的遐想和回忆。 在想当初之后,我们这位校长又会让我们随她高声欢呼:“尖子班!” “尖子班!” “保持斗志!” 就是在这些强有力的让我热血沸腾的口号中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心脏左侧 的一所大学。 九十年代初的大学还没有什么公立私立之分。所以我们考上大学首先要感谢 自己的家人,然后是老师、亲戚、朋友…………如果再延伸下去就与政治有关联 了。 可我从未想要真正的谢谢他们,在我偷看的四书五经以及其他宗教书籍里, 我感到每个人的成功都与自己的命运戚戚相关,至于那些所谓的环境所谓的人际 关系,不过是神的障眼法。 因为这个缘故我拿到大学时、录取书时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可喜可贺的,倒觉 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生。可是我那世俗的父母却百般劝导,不得已我只好强 装笑颜每年给老师和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们寄贺年卡送年礼。 “难道我不曾帮他们?”这句话我是不敢问的。我知道答案只有两个那就是 我的自私自利和“人和人之间需要互相帮助”这句话。可细细去想难道没有了他 们的帮助我就只能活活饿死吗? 我时常就这样胡思乱想,哪怕时现在。 大学离西郊很近,占地也很大,学校四周还用厚厚的红砖砌了一圈高大的围 墙。 站在学校大门口,透过用拇指粗的钢筋焊成的铁门,即可看见中国大学的统 一标示──一位先烈或者一位思想家的高大汉白玉雕塑。我们学校的主体雕塑是 一位身穿风衣带着八角帽,总是微笑的胖脸和那特有的痦子的“老人家”。 他站在那里脚下踏着梯形的汉白玉石墩,一只手向人们挥手致意着,一只手 被在身后藏在袖筒里露出三个手指。那石墩上面还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 的大字。 沿着种有两排齐刷刷笔直扬树的大路走到雕像下,就可以看见用五色石子铺 成的小径环绕着雕像。小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开有小路口,每个小路口又插 着一个圆墩墩矮小的英式路灯。如果是晚上,特别是下雨的夜晚,路灯幽暗静谧 的放着昏黄的光线,你走到这里真的很容易想看见那些头顶高帽,身穿风衣,一 只手还拄着一只雨伞的绅士们。随小径绕过雕像,就可以看见一座迎面扑来的高 大教学楼。 教学楼有六层,每层有十二个教室,每个教室又至少可以容纳一百二十名学 生。如在刚上课时,你便可以听见头顶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如雷声般砰砰而来。 那些朗朗的有些杂乱的读书声穿过过宽大的玻璃窗或者虚掩的教室门常让迟到的 我慢下脚步轻轻而过。 教学楼一楼的楼梯下面有一道暗门,推开它就可以看见我们的食堂和澡堂。 食堂和澡堂并列着,犹如两个侏儒兄弟,一左一右的站教学楼的阴影里。在食堂 的左侧是用铁栅栏隔开的一大三小的体育场,一大是足球场。三小是篮球场和羽 毛球场以及一个永远有女生运动的排球场。 男生院在排球场的右侧,前面是图书馆和娱乐厅,右侧是神秘的女生院和一 个被我们系称为万人坑的“游泳池。” 学校宿舍都是一室一厅的房间,在这里面要容纳八条懒汉和他们什么味都有 的空气。我也曾试着清理过房间教育过自己与大家,但后来还是回归了“自然” ──两张书桌上刻满了我们的警句和顺口溜,他们乌光闪闪,显示出同学们生活 的富裕和浪漫,床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自己的小物件,那些床单被褥五花八门, 它们在满是灰尘烟头酒瓶的地面的掩映下,总让人想起推翻帝制厚“格格”们沉 寂多年的闺房。 房间里最受人们欢迎的就是厕所,永远都是人满为涣,永远都是一股怪怪的 香味,永远都有女生们买给它的各种香味喷雾剂。 正式上大学的第一天应该说是由开学典礼开始的。我还记得大会上我上铺的 那位同乡。他长着一张女孩一样清秀的面孔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不停的从 兜里掏出零食塞进嘴里,好象是机器猫的口袋式的,看上去那么小,但那里面的 东西永远都掏不完。 那天台上校长的长片宏论我已记不清楚,但我仍可以用“欢迎新同学来到本 校,欢迎!”(欢迎二字高亢嘹亮,充满力度。)然后是哗哗的掌声以及结尾的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这两句话概括完成。以下的官员们更不用说, 他们都以“请XX讲几句”和一阵掌声拿过话筒,然后轻拍两下话筒再轻咳两声用 慈祥的眼光巡视会场一圈才道:“刚才XXX 已说了几点我就不再说了。我要说的 是以下几点。第一点是……………”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再后来几天就是军训。学校美其名约:“锻炼同学们的意志。” “为什么不蒙了我们的双眼,捆住我们的双手。然后对天开枪呢?”再被烈 日烤的和“非洲鸡”一样后我对来看望大家的辅导员问道。 刚住进宿舍时,每个人都保持着陌生的矜持与干净。而时间长了,确切的来 说在被烤成“非洲鸡”后的第三天开始,每个人都开始不在装的和绅士一样,那 些袜子和嘴巴都有了味,而且是让女生们嗤之以鼻的臭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有娇好面容的兄弟,每天他都要用那把破吉他弹上几 段名曲。如“浅海姑娘”和“致爱丽丝”等等。他弹的真的很好听,那修长的手 指把和弦拨弄的和风雨声一样。可惜他要每天灭灯了以后弹,特别是月明细雨 (雪)风花雪月的日子里。 “纤指十三弦,细将忧恨传。”在一天夜里我又被他的琴声唤醒时问道: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是初中学的古诗吗?”他好奇的问道。 “不是。” “哦,是不是说琴弹的好听的意思?” “对,形容你不过份吧。” “我弹的真好听吗?”我听见琴音嘎然而止。 “好听,不过是形容妓女的。” “哈哈──”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可以想象到上铺的这位兄弟脸变成了什么颜色。 “意思是你是男人,大白天弹,别和倩女幽魂一样半夜鬼叫。” 当我把这些故事说给阿岚听时,她总会“咯咯”的笑个不停,末了还要加上 “你可够坏的”五个字。 “你们有同乡社吗?”当恋爱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把恋爱的阵地转移到了我 新租的小屋里。收拾妥当的我俩刚坐在新铺的床单上时阿岚笑嘻嘻的问道。 “有啊,但叫同乡会。”我边说边把身子靠在枪上,然后伸过手把阿岚搂进 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搂她身上都会不停的冒汗,那汗水也总把衬衣沁的 潮热粘湿。 “热就把外衣脱了吧。”她说这句话时,有时满脸通红有时神情自若,有时 眼光也会斜向某处,更有甚者她会死死的盯着我,盯的我眼光不知该放向何处。 “不好的。”我刚要答话她却突然替我答了一句。然后对我吐了一下舌头又 笑道:“我替你说的没错吧?柳下惠同志。”“真的不好。”我的喘息让自己都 感到浑浊骚乱。 “打架吗?”阿岚忽然一转话题问道。 “就打过几次。”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吁出,两只搂她的手随后又悄悄的 往上移了移。 “受过伤吗?”她仰着脸双手按住我的手笑着问道。 “有的。”我开始故意使了使劲。 “坏蛋。”她忽然抬起头吻了我一下。然后双手一松,我那双暗暗使劲的手 先是觉得一空然后又突然被两团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 那充满弹性与充实的感觉通过我的手传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想让你爱我。”她喃喃的说道。 “我爱你呀。”我说着话,心里却腾腾的冒火。 “不是这么爱的。”她翻过身压在我的身上眼睛里充满了诱惑。 “怎样才算爱?”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我忙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脖颈里,我 真的害怕看到那双眼睛。 “象正常人一样。”阿岚在我的耳根下低低的说道。嘴唇烫烫的热气让我的 耳朵眼里舒舒发痒。 “我不正常吗?”我微笑着拼命压制住身体里随时会迸发的欲望。 “是。”阿岚忽然从我的怀里直起身,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伏下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把红色的塑料梳子然后再一次坐 起身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起头发来。 我的身体没了她的依靠,所有的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心脏跳动的还有 些不规则。 “你们去歌舞厅吗?”她终于问到了男女之间谁也不圆桶破的那层纸。 “去的。”我老实的答道。 “和她们睡吗?”她重新俯进我的怀里,用细碎的牙齿轻咬我的脖颈道: “比如说那种特有魅力的” “你要什么答案?”我把双手搁在脑后转过头反问道。 “真实的。” “不睡。” “瞎说。”阿岚说道这儿微微抬起头看看我的脸,然后把一条腿搁到我的腿 上道:“这世界上有不粘腥的猫吗?” “我是男人不是猫。” 阿岚一听这话“咯咯”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拍了我几下 又接着问道:“那他们睡你却不睡,你不是成圣人了吗?更何况如果公司让你陪 的是重要客人,你也这样?”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男人。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道德尺度来处理事情。” 我有些生气起来,这到底算什么呢?难道是国民党女特务来诱供吗? “什么样的呀?”阿岚没有再看我,她用一只手支起头,一只手在我的胸口 上划着十字。 “钱照给,事不做。”我说完这句话看了看新买的窗帘,那上面的小树熊们 正形态可掬地摆着各种造型。 阿岚听到我的话后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若有所思的斜视了一会儿天花板。 半响才小声的问道:“出过错吗?” “没有呀。”我大叫起来,我这才明白到什么叫“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叫什么呀?”阿岚微笑着把我蹦起的身子重新按在床上道:“我就再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真的很崇拜我们的祖先发明了双关语这个名词。在任何情况下出题的人都 是胜出者,而再聪明的答题者都会卷入两难境界──答案有两个,可只能回答其 中一个。 好在我不是聪明人,我只是诚实的回答她:“你要知道,你又可能成为我的 妻子,也又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在这儿之前我不能超越雷池半步,也就是不能 超越我心中认为的恋爱关系的尺度。” “老土。”阿岚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脸红红的把头埋进我的胸口。 阿岚谈过两次恋爱,一次初中,一次高中。其实她不跟我说我也能明白,八 十年代出生的小孩们什么没有见过,什么不明白。可他们除了性爱又真的懂得什 么叫爱情吗? “接着说呀。”雅诗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坐在我的对面,手里的烟头一闪一 闪的发出红色亮点。 “又是一个夜晚。”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那些故事清晰的让我实在感到 有些不真实。 “是的。”雅诗把嘴角的烟拿开答道,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怜悯。 “我很象一个老妈子。”我瞟了一眼雅诗,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悲哀。 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痕在她香烟的亮点中慢慢被撕开,而撕开时的剧痛又让我 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和自身不由自主的战栗。 “才多大。”雅诗微微一笑拿起那杯翠绿色的薄荷酒细细的嘬了一口道: “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吗?” “大概是吧。”看见她的微笑我刚才的难受嚯的减轻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 和雅诗在一起时总会有一种紧张过后的轻松感。那感觉犹如在与一个没有魔法的 神灵说话──不必担心由于自己不加掩饰的词语而让对方羞恼,或者是害怕她把 自己的丑恶抛之于众,渲染成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其实我也有冲动,我也很想那样做。可 不知为什么,我在她的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克制自己。”我接着说道。 “是尊重她吗?”雅诗低着头把抽完的烟蒂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然后 把它放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 当她做这个动作时,上半身向前弯曲,空着的一只手的手肘按在膝盖上,手 掌轻托着半张脸。由于拿烟蒂的手伸的稍微长了一些,胭脂色的羊绒衫的袖口处 裸露出一小段圆润细白的胳膊,那手指的指甲也被即将拧灭的烟蒂映出少许光泽。 我痴痴的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坐到她的身旁。而她只是斜过头 露出贝壳般雪白百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把头依在我的肩上。两只手也很随 意的抓过我的一只手放在皮短裙上幽幽的说道:“好快呀。”她的手指抚摩着我 的指尖,让我有了一种酥酥的感觉。 “是啊。过的好快呀。”我抽出手开始细细触摸她耳垂下那只银白色的蝴蝶 耳坠。 “接着讲好吗?”她重新扑捉到我的那只手。她把它放到唇边先是轻轻一吻 然后张开嘴咬住手掌边缘问道:“是这样吗?” 那痒痒酥酥的感觉猛的窜进心里,我心中一热道:“不是。她的动作让我总 感觉到天真浪漫,使我有一种责任感。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压抑。而你,你 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温柔还是轻松,我说不好,姑且叫它心灵的归属 感吧?!”说完我把她斜放进我的臂弯里,静静的看着她妩媚的眼睛。 “想娶我吗?”她闭上眼把身体翻向内侧,她的长发从我的臂弯里倾斜而下。 “不知道。”我的心往下一沉答道。 “为什么?”她的声音嗡翁的嘴里的热气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暖暖的一小 片。 “……我……我害怕。”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骤然静了下来,我又问到那寂寞的薄荷香味。 呆了少许,雅诗忽然颤声道:“我也是。我也好怕和以前一样。 “什么样的?”我使劲搂住她,好让她感到我的存在与力量。 “那是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她答道:“我刚从大学里出来,在国外的哥 哥就帮我办理了一切。那时我从未谈过恋爱,你知道的,我虽然只比你大五岁, 可那个时代,一切才刚刚苏醒过来。我幻想着自由爱情的滋味,无拘无束的那种。” 雅诗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眼睛大睁着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 我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你想象一下在纯蓝的天空下,在温暖的空气里,我俩自由的翱翔。穿过细 密的树丛,在被太阳照的发亮的小溪旁清脆的鸣叫………。哦,就象那首歌一样。” 她说到这里便低低的哼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 她的声音低低的发着颤,我爱怜的用手轻触着她的脸庞,那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 落。 正当我准备劝慰她时,那火红色又开始在我脑子里蔓延开来。渐渐的我的眼 睛只能看见红色,而那红色里却有人娓娓歌唱。 歌声中含有中年人特有的感伤味道,犹如美国的蓝调音乐,在红色中布上一 缕缕空空的单调。 第三章 北京秋天的雨细密而悠长,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骑着单车转街走巷。去看街 上稀疏的人流,去观赏被洗刷干净的梧桐叶,去听从小铺里断断续续飘进雨丝里 的情歌。 大学路左侧的那条细长的胡同不知如今还在不在。在那些有雨的黄昏,我都 会站在路口向里观望一会儿──路灯昏黄的在细雨里发出忧伤的光芒,小路无边 无际的向黑暗延伸着。这一切总让我觉得应该有一个梳着长发的女人撑了伞站在 那里,满眼温柔的望着我、等着我。 一九九八年的深秋,在日益膨胀的网络狂潮中,我也开始上网搜寻资料,准 备写大学里的最后一片论文。论文的题目我已经拟订好叫《论理学在政策分析和 规划中的地位》。 每天一下班回来我就坐在电脑前为那些枯涩干燥的各种理论找寻论据和泛列。 而阿岚在和我恋爱一年后也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偶尔央求我带她去看场电 影转街逛逛商店或者撒撒娇外。其余的时间和每一对结束热恋后的恋人一样只是 机械的去做一些事情去完成一些事情。 随着时光的流淌,那些在公司打工时与外界接触而产生的欲望暂时被紧张的 学习压制在心底。它们蛰伏着为将来的涌出默默的准备着,它们也时常让我感到 心灵中某一部分正在消失。是什么呢? 为了找寻这个答案,我开始上BBS 和聊天室。那里真可谓中国所有思想观念 大杂烩的前沿阵地。特别是那些以往只能在私底下自己与自己沟通的思想观念, 汹涌如潮的铺在里面。 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署名沙漠海的写手写的那篇《自我》,我看了许多 遍也未弄懂她的全部涵义───────“我把自己剖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我忠 于我理想中的爱人以及人之谓‘道义’的一切,另一部分我活于社会的阴暗处, 那些在几十年或者上百年都不会更改的‘丑恶’。” “但要说明一点。”她接着写道:“我所说的‘丑恶’决不是邪恶,并且是 所有凡夫俗子在阳光下从不提及的,而在黑暗中所想所做的一切圣人所耻笑的丑 恶部分。列如‘性’,我不承认‘性解放’有如何快乐的地方,但也不承认用理 智完全控制它对人性对社会有多大的升华作用。 我认为在中国,当男女肉体结合的那一瞬间,心灵的一部分也会随之融合 (当然我们要排除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它们弥补了我们在某一段时间心灵的孤 寂与空白,让我们感觉到‘我依然还活着’。这点在树上春树的小说里阐述的淋 漓尽致。 我们从生到死,从根本来说不是为了哪个群体,哪个宗教体系,哪种社会体 系而活着。我们只是活着,为自己为某个人活着。所以我们无时无刻不去幻想他 (她)确切的摸样,而上帝的指引却又是如此的糟糕──我们不时陷入爱的迷茫 中,而这种爱又是如此的短暂。 谁是我们真正的爱人呢?谁能与我们永恒存在呢?我们无法不去思考这个问 这些,物理学上的许多定律都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物质。因此我们必 须学会守侯与被骗(这种欺骗不是恶意的,主观思想的臆断性与客观世界的偶然 性,往往让本不该在一起的人在某一时间和空间结合。而这种结合只能维持一段 时间,因为客观世界的必然性还会让两个人分开。)守侯为我们而生而活的另一 半,去陷入那短暂的真爱享受被骗后的坚强与懦弱。这一切都在某一方面锻炼着 我们对真爱的最终理解,可惜对每个人来说这个‘最终’永不会有答案。 但我们不可气馁,依然要活着。不管是坚强的、懦弱的,还是高尚的、卑贱 的,我们都要活下去。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再通过某一件事情告诉那遥远的‘真 爱’我还活着,我依然为你守侯着。 我们依然要相信那冥冥中的主宰,那全能的上帝,终有一天他会导引我们脱 离苦难与真爱结合,让我们为自己的真爱奉献出纯洁的‘内心的灵魂’(在这个 时代,肉体与灵魂已然不再纯洁,而只有‘内心的灵魂’才可安详的避开一切厄 难──他们掳去的只是我的肉体与灵魂,我依然保存我内心的灵魂。“ “内心的灵魂?”她的言论让我瞠目结舌,什么意思?难道是灵魂中的灵魂? 我苦苦的思索着,开始为这个词寻找答案。没有。什么书上都没有,所有的 哲学书籍上都表明“内心”是“灵魂”的另一种形态,“灵魂”是相对于“肉体” 而言的最终分解体。 “什么叫‘内心的灵魂’?”坐在饭桌前,我苦恼的问阿岚。 “‘内心的灵魂’?”阿岚把桌上的肉菜放到我的面前,自己夹了口青绿油 亮的茼蒿答道:“好象是闻一多《七子之歌》里的一句,但我不太明白。好象是 说肉体被抛弃,而灵魂犹在吧。” “那内心又当什么呢?” “哎呀,我又不是学哲学的,哪知道这么多呀?” 在送走阿岚的夜里,在孤寂的睡眠中我终于有了一个梦想的女人。她可以是 任何摸样,任何年龄,甚至是任何一种职业。 为了搞清沙漠海的真实底细,我不止一次通过QQ向她发出邀请,而每次她都 很暖昧的回答:“对不起,我很忙。实在抱歉。” 看到我这个样子单纯的阿岚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有意无意的找借口告诉 我今天来不了,或者晚上要和女友们出去等等。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将近一个月。可当我准备最后一次给沙漠海留言时。 阿岚终于再也沉不住气,她在一个傍晚把我重新拉进那片许久不进的凤尾竹林。 已经是深秋的竹林萧瑟落寞。秋风每一吹过,便有枯黄的竹叶缓缓坠地。 阿岚的圆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消瘦,而两只眼睛却已然又大又圆。她穿着一 件紫红的夹克背对着我忧郁的问道:“还记得这儿吗?” 而我的脑子里依然是神秘的沙漠海,却没有留意到阿岚的消瘦和问这句话时 的语气。 “说话呀。”见我没有反应,阿岚有些愠怒。 “我……”我脑子一时回转不过来,只得低下头看自己的脚下。 “一个月了。”阿岚转回身见我还是神离魂游的样子,更为忧伤的问道: “去年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的诺言就是这样吗?” 听她这样说,我有些烦躁起来。那莫名其妙不可化解的闷气从我嘴里喷涌而 出:“我没忘呀。”阿岚和凤尾竹们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我看见一行泪水扑簌 簌的从阿岚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阿岚。”我的口气忙婉转起来,“我从未有拦过你和任何一个人交往过, 反而我希望你能多一些朋友。虽然爱是自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整个 生活就是单一色彩,只有两个人。我们有时是需要那些所谓酒肉朋友的。”说到 这里我瞟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连平原君都要养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何况我辈 乎。” 阿岚听见这句话憋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边抹眼泪边娇娇的说道:“你们学哲 学的竟是一些骗子。” “怎么会是骗子?我们的准则是教诲他人如同养猪一样要哼哼教诲。” “你才是猪。”阿岚“噗嗤”笑出了声。 “阿岚你要相信我。”我的声音更加温柔起来,“我不是那种阴奉阳为的男 人。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对的起你的。” “对得起我干吗?”阿岚的泪水又开始落了下来,“你不离人家,人家以为 ……” “傻丫头,这不是非常时期吗?你要知道你是我……”我愣了一下,后面几 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 阿岚不再做声,她一转身扭头走出了凤尾竹林。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出了竹林跟在她的身后,看着月光透过树枝把她的 身影拽长。 刚走到池塘边,阿岚突然顿了脚回头温柔的问道:“如果我和你妈掉进水里, 你会救谁?” “能不能是你妈呀?”我笑着问道。 “不行,只能是你妈。”阿岚一拉脸答道。 “哦。好吧,我妈就我妈。”我边答边瞅了一眼池塘。忽然觉得今晚冬眠的 青蛙们都醒了过来。它们躲在早已发黄发枯的荷叶下不停的鼓噪着,把一汪池水 搅的只起水皮。 “该死的青蛙。”阿岚笑了起来。她用春水般的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然后蹲 下身乘着月光抓起一粒石子扔进水塘里骂道:“打死你这只臭蛤蟆。” 阿岚后面的三个字婉转的如同被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我周围慢慢荡开。 “又不生气了?”我微笑着走过去想去抓她,而她却轻灵的一闪便跑到了前 面。 “你干吗去?”我大叫道。 “回家。” 我住的地方是学校胡同里面的一个很背的大杂院里。这也是我和阿岚热恋时 她帮我租的屋子。房间只有一室一厅。客厅被我做了厨房,凌乱的摆满了杂物。 卧室更是不堪一提,到处都扔着书和光盘。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是塞的满满登登的, 已经几天洗的衣服和臭袜子搅在一起散发出阵阵臭味。 一打开门,阿岚便“嗖”的窜进卧室打开电脑。又找到MP3 播放器,把声音 扭到中间。然后才捏了鼻子叫道:“说你是猪吧。这么臭。这么臭。熏死了。” 说完话一只手又在鼻子前使劲煽了煽。 有时我真认为女人时有魔法的。特别是在家务事上。再脏的地方只要有她们 存在,那么一会儿便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阿岚也是的,在她麻利的动作中和指点江山下小屋又回到了以往的干净。 “我给你写首诗吧。”阿岚坐在床沿上,两只脚前后凌空踢着。 “好啊。”我半在电脑椅上看着她。 “别后悔。”阿岚话音一落。整个人就“腾”的蹦到我的面前诡秘的一笑, 然后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一只我练字用的毛笔。 阿岚拿了毛笔先是把笔套摘下看了看前笔尖,然后又弯腰从桌子上拿了墨盒 边润着笔尖边扫视着整个房间。 “就这吧。”阿岚指着靠墙的床头上方说道。 “不会吧。”我吃惊的看着阿岚,心里忽然想起那个上铺上的兄弟──他在 被我羞辱了一年后的某一个夜晚里把我痛殴一顿,并且告诉我:“我虽然胆怯, 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当时我没被气死。而这句话也成为我们系的一句名言: “我虽温顺,但我也有粗犷的一面。” 阿岚见到我吃惊的摸样,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跪到枕头上在墙上认 认真真的写了起来── 小屋 当一盏盏灯光开始熄灭 当一扇扇大门开始关闭 我不会忧伤因为我知道 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有一盏灯为我而亮着 有一扇门为我守侯着 那里有温暖的昏黄 那里有 一头小猪滚烫的心 写完后阿岚又在又下方画了一头小猪。小猪的嘴高高翘起,尾巴还打着一个 圈。而最让我苦笑不得的是她竟用我的名字画了条领带系在小猪的脖子上。 阿岚看着苦笑不得的我,得意洋洋的下了床走到窗前把笔墨放到窗台上。然 后又接着笑嘻嘻的看着我。 “你干吗?”我被她看的有些发毛起来。 阿岚只是笑,并且不住的摇头。过了一会儿她乘我把目光移向别处时一下坐 到我的腿上,并且双手楼住我的脖子问道:“你是不是小猪?你是不是小猪?” “不是。”我斩钉截铁的答道。 阿岚忽然止了笑,用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小猪,我亲你一下,你就 说自己是小猪好吗?” “好吗?”阿岚不等我回答就用手把我的脸扭过来亲了一下说道:“小猪, 我要伺候你一辈子,你要好好爱我一辈子。” 她头发上的玫瑰香气浓郁芬芳。我在她不停的亲吻中终于眩晕起来,象电影 中那样觉得整个人都转了起来。 阿岚粗粗的呼吸让我的心混乱不堪。象是被丢在帝国大厦上的蚂蚁已经不知 进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当我慌乱的时候,阿岚忽然用力的咬了一下我的脖颈。然后“嚯”的站起 身,她的眼睛如魔女般发出摄魂的光芒。我木木的随她站起身心里什么都没了踪 迹,除了她的眼神,除了她摄魂夺目的目光。 阿岚就这样望着我,把一件件衣服悄然褪去。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终于展现在 我的面前,玫瑰般青春的气息从那里幽幽飘来……… 我的双眼被刺的热痛,灵魂深处忽然有一个声音猛的大叫道:“爱吧!爱吧! 让我们融化在一起!让一切融化在一起!” 香甜的,迷乱的,狂放的,粗野的,那些被称为本能的兽性从内心的战壕里 一跃而出。他们挥舞着手臂在小屋里大声嚎叫:“乌拉!胜利!” 傻立在那的我在它们的鼓舞下猛的把阿岚推倒在床上。我扑在她的身上,那 嘴、那目光、那手指这时就象从地狱释放出来的恶魔们一样,无情的肆掠着她每 一寸的肌肤。 当我正要冲破神的最后一道符咒,阿岚忽然死死的楼住我。 她的双眼散乱却神采熠熠。 她就这样死死的抱着我,让我动弹不得。过了几分钟她才松开手并在我的耳 边喃喃的说道:“别伤害我。” 灼热的空气仫的冷却下来,如同谁兜头浇了我一盆凉水。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没有魔鬼,没有神的符咒。 “你怎么了?”她奇怪的看我一眼,然后把上身伏在我的胸膛上,又用一只 手摸着我的下巴低低的说道:“是我不好。我们重来好吗?” “不是,是我不好。”我楼住她,理智的我吻着她满是玫瑰香气的头发劝慰 道:“是我没有尊重你。”“可我喜欢。”阿岚说完这句话,用嘴开始在我的脸 上亲吻起来,好象再寻找一些燃烧过的温度。 “别这样。”我把她的脸抬起来理智的告诉她:“我要等到结婚那天。” “那今天就结婚。”阿岚气臌臌的说道。 “不可以的,我要规规矩矩的娶你。” “不。”阿岚使劲的把头往下摁,声音里多了一些哭腔。 “我是男人。”我又劝慰道:“我是一个有理智的男人。” 阿岚一下呆住了,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翻过身把被子盖在头上“嘤 嘤”的哭泣起来。 而我又能解释什么呢?书上不是说尊重别人也就是尊重自己吗?难道她连这 都不明白吗?“ 这天晚上是阿岚第一次在小屋里过夜,这也是她的唯一一次。 “你知道九八年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吗?”我打断雅诗的歌声轻轻的问 道。 “记不太清了。”雅诗停了歌声,眼睛里雾气弥漫的躺在我的膝盖上。 “是十二月十三号下的,而且是半夜下的。无声无息的就把北京城淹没在宁 静与洁白之中。”我这样说是希望能带动回忆。让自己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可 惜什么都没有,除了风景壁炉那片燃烧的红色火焰。 “我也很喜欢雪的宁静。”雅诗重新坐起身叼上一支烟,然后又把茶几上的 薄荷酒倒入空空的高脚杯递给我说道:“是不是那天你们分手了?” 我点点头,“那时我想双方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双方的关系,如何能回到以前, 回到那种单纯的毫无作假的二人生活”我说。 雅诗低下头看看眼前的烟灰缸,又好象想起了什么把烟含在嘴里双手把头发 拢了拢说道:“失去才觉得可惜是吗?” “不是。起先是有点这种感觉。可过了几天,也许是该交博士论文的缘故, 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好象这件事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我真的不知如何解释。 但我真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什么。 雅诗没有说话,她重新把烟夹在手指间然后靠到我的怀里。 “……。可……可没想到遇到了你。”我接着说道。“我的整个思想一下子 转了过来。” “什么样的转变。”雅诗妩媚的笑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下巴 说道:“你该刮刮胡子了。” 雅诗住的是一套别墅,房间又多又宽敞,我们同居以来,我一直奇怪为什么 她这里没有多少朋友来。每天都是我们两个,除了上班就是我在那里讲故事,她 坐在那里静静的倾听。 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未仔细想过。但“家”的感觉我却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 浴室里干净清爽,整个房间基本上都用马赛克帖了一遍。 雅诗打开洗脸池上方镶镜子的柜子,从里边依次拿出一把银灰色的剃须刀和 一瓶剃须膏。她先是把剃须刀放到我手里,然后晃晃剃须膏瓶把乳色的泡沫挤在 自己空手的掌心里。 “我给你剃吧”。她忽然象小女孩那样,一手捧泡沫,一手拿着瓶子。下颌 微微抬起,嘴上的一排牙齿咬住下嘴唇下眼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我点点头把嘴抿住。雅诗见我点头忙把瓶子放在洗脸池的大理石台上,然后 用空手的手指沾上泡沫细心而均匀的摸到我的脸颊和下巴上。 泡沫特有的清爽感觉让我舒畅的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雅诗开始小心翼翼的用剃刀刮我的胡子,剃刀一下一下的滑过我 的肌肤,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雅诗边笑边轻盈的上下移动着剃刀。 “我不会伤害你的。”这句话好熟悉呀,我好象似曾在哪里听到过。在哪里 听到过呢?我苦苦的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想起许久不见的阿岚。阿岚? 想到这儿,我的心猛的“突突”地激烈跳动起来。 “停手。”我大叫道。锐利的刀锋在我大呵声中哆嗦了一下离开了脸颊。 我睁开眼看见面前雅诗脸色苍白的盯着我,在她的眼睛里有一张脸,那脸上 有一道正在流出鲜血的伤口。 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第四章 在九八年最后一个月里,好事坏事接踵而来,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福兮 祸兮”吧。 十二月十三日当我听小道消息说我的论文被推荐到美国一家有名的经济周刊 上时,兴奋的一夜未眠。 就在那一夜我突然想起许久没见的阿岚,突然想起她种种的好处。于是我决 定第二天打电话给她。 这也算是我们重新开始的一个开端吧,我想。 当我第二天早上一推开门,便看见银装素裹的雪的世界,枝头屋顶都被雪染 成白色,那慵散的雪花门披着晶莹剔透的银白套装从天空的各个角落缓缓落下。 街上的白雪上已经布满了各种印记,我踩着前面不知谁的脚印拐出街口,走 进门口摆满自行车的地铁站。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因为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会荡漾 着一抹难得的微笑。 “快过年了。”不光是我,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是这样想着。忙碌了一年的心 情与肉体终于可以轻松下来,可以不再为那些细碎的人生装腔做事苦苦挣扎。 “小伙子,不是北京的吧?”一位坐在我身旁的臃肿的穿的如春天蝴蝶般的 老妇女和蔼可亲的问道。 “是啊。”我报之以微笑,心里想着明年百花齐放的日子。 “春节回家吗?” “可能不回了。” “唉。”老妇人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我们北京是好,可是春节也该回家 看看呀。唉,你们这些外地人……。” “你们北京?”一听这话,我春天一样的心情又突然被严冬抹杀掉。我把笑 收了回来然后严肃的批评道:“北京是哪个国家的呀?中国。大姐是中国人,而 我也是中国人。所以北京是你的、也是我的、他的。”我指指周围的人又接着说 道:“北京是大家的,不是哪个人的。不是你们的、他们的或者是我们的。” 老妇女惊讶的看着我一时语塞,她肯定没有想到自己高傲的种族并没有能在 我的面前得到炫耀。 老妇人想了一会儿乎的提高了嗓门对我叫道:“你们这些土老冒,见过什么? 你真以为你也是北京人吗?不是的,对不对。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因为我们 这儿是北京是首都。你们这些外地人永远都是外地人,别以为会讲了几句普通话, 不用拿了地图找厕所就是我们北京人了。甭想!”老妇人最后一个词震的车厢里 嗡嗡作响,所用的人都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我俩。 我看着老妇人激动的摸样忙伸出手笑道:“我们要干吗呀?新年快乐,我的 北京老大姐。” 老妇人看见我伸过去的手又是一阵糊涂,她迟疑的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握住我 的手笑道:“新年快乐!” 我和老妇人在王府井的人行道上分了手,在握过手后我们俨然成了好朋友, 她告诉我她每天在北海公园晨练,并邀请我春节去她家过年。 而我也告诉她我的身份和一些故事,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拍着膝盖大笑。 目送她走后,我钻进王府井熙熙攘攘的百货大楼,在一个柜台里我为阿岚挑 了一张贺卡。又趴在柜台上写了祝词,然后找到一个僻静的电话厅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被一个女孩子接住,可我听出那不是阿岚。而当我问起 阿岚时,她先是问我是谁,然后才告诉我阿岚前几天回家后就没再回来,并告诉 我阿岚心情一直都很糟糕,劝我好好珍惜她云云。 我一边尴尬的听着,一边说着“好,那好。”,可心里却急不可待的希望她 放下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终于挂了电话,我也忙向阿岚家挂了个长途。 “电话号码已改为XXXXXXX.”电话通了以后,一个女声机械的声音提示道: “现在开始接通,请用户下次拨打XXXXXXX.” 在一长一停的连通中,我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我忽然有点想挂掉电话。 “请问找谁?”一个听不清楚多大年龄的女声问道。 “哦,请问阿岚在家吗?” 问完这句话电话那头忽然奇怪的没了声音,我忙小心的问道:“──喂──? ──喂──?” “您是哪位?”那个女声又突然响起,但声音却是低低的。 “我是她的同学。” “哦。她……。她……。她不在家………不是。”女声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让 我更为糊涂起来。 “你电话是多少?我给你打过去。”她不容我思考急促的问道。 “010XXXXXXX. ”我看了一下电话号码稀里糊涂的答道。 “哦。” 随着那声“哦。”对方也“呱嗒”一声把电话挂掉,剩下稀里糊涂的我堕入 云雾中,半天不知道挂掉电话。 电话终于再一次响起,我急忙抓起电话急促的问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她的脸被烧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着,如北京冬天瑟瑟发 抖的树叶。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眩晕起来,她下面的话让我脑海里勾勒出 一副残缺不全的图画。 ……阿岚神情恍惚的回家…………一个傍晚她在自家厨房里熬着稀饭……… ……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知多久,炉子被溢出的稀饭浇灭………… 又不知多久,回过神的阿岚重新点火…………“哄”的一声……整个厨房燃烧起 来……。 “……唉……她的脸……那个男人……你能告诉她的男朋友吗?…………。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来这里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行?”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否告诉她我就是阿岚的男朋友。 我只能痛苦的微笑着,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看着周围。四周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那燃烧着的大火,红红的把一切吞噬的干干净净。 我真的很痛苦,我可以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扭曲,脑 子里也晕晕的旋痛。 我扶着话机久久不能直起身,不能抬起头。 这时候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扶我一把,哪怕是随随便便的问我一句“怎么了。” 可是没有人看见我,虽然无数的人从我的四周穿梭而过。 他们为什么不肯帮我一下呢?难道北京的冬天已阴暗的看不清一切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更加疼痛起来,接着双腿打颤,心里有要呕吐的感觉。 我试着离开话机,但结果我软软的做到雪地上,我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躯体。 我低下头双腿叉开,双手按在腿间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口的呕吐让我浑身冒着虚汗,我试着抬起手去搽汗。可我突然发现那张贺 卡已截然不见。 我慌乱起来,忙四处张望,看见那只贺卡静静的躺在人行道中间被无数的皮 鞋踩来踩去。 那踩满脚印的贺卡上我画了一只小猪。小猪说:“哼哼,我要娶你。” 在此之后的时间里成为我脑海里的一段混乱。特别是那个小镇和阿岚在我记 忆伸处是一个如魅影般的迷团。因为我到现在也不能真切的证实在阿岚脸被烧后 我曾去过那里,去探望过阿岚。 一切都如梦般突如其来,一切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的延伸下去。可我仍然想 知道我在九八年十二月十四号后我所作的一切事情。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我更本拿不出有力的回忆来证明我那天后的行动─ ─为了搜索记忆,我不得不委曲求全向全能的神献上各种美酒,希望以此获得一 点启事。可惜世界上并没有神,即使有神恐怕他也不认识我。而我也曾试着去那 个小镇,但那个记满电话的本子却已不知丢到了何处。 当一切努力宣告失败后,我决定去看看医生。这个时候已是九九年元月份了, 也是所有中国人为了轻松愉快却要忙碌消费的时间了。 而这一天的晚上我也终于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自己。脸上的胡子密密扎扎如野 草丛生,头发恶心的粘连成一撮一撮的。眼睛鼓掌着里面充满了血丝,身上的衣 服如水洗尿布一样满是皱折和油斑。 看到镜中的我,我伸手哈了一口气到手心,然后闻了闻,那气味直想让我吐。 “今年三十岁了,已是而立之年了。”母亲电话里的唠叨我又想了起来。我 决定洗个澡,从上到下好好的洗刷一遍。 第五章 冬天早晨里的景山是空冷寂寞的。远远望去,没有色彩的山峰象披了灰色长 衫的老僧,定定的坐在那里。没有木鱼声,没有平缓的梵音。他注视着前方暗淡 灰色的天空和那苍白的泛着毛边的太阳落落寡欢。 在车上我极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甚至告诉自己从未给阿岚打过电话。从没 有做过让自己内疚的事情。可每每想到这鼻子就会一酸,那过去的一幕幕又开始 随波颠簸起来。 当车到了景山公园门口停了下来,我的眼前早都是一大片红色,头也开始狠 狠的晕痛起来。 我强忍着走下车,然后蹲在地上大声的干呕。依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可我到 底要吐什么呢? 休息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瓶薄荷酒,忙拿出来仰头喝下。 这是我那时送给神美酒时发现的,只要眼前出现红色,喝一口薄荷酒就可以完全 浇灭。 我又稍等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开始沿朋友给我画的医院草图上的箭头爬公园 右侧的一条小路。 山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大片还未化尽的积雪上满是黑褐色的泥点和人们 的脚印。 我就这样走了一会,脚上的泥是越来越厚,而这时两边的杂树林也越来越密, 那里残留的积雪也随之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并且镶嵌在树林里的大树石头的周 围。 我很想走进树林去看看,可惜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始终把我的双脚控制在小 径上。而我也只得放弃这种想法,改用第三只眼看留在洁白浮雕上的画──那些 鸟的鸣叫,小小的爪印,一片孤寂的落叶,一根伏倒的枯树。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前面是一个向下的迂回转折的下坡路。 沿着这条路向下盘绕回旋一会儿,那大片的杂树林便没了踪迹,只有冷的彻 骨的山风“呼呼”的喘着粗气,还有的就是被人工剥落的山地上那几片矮矮的酸 枣丛不知方向的随风乱晃。 走到坡地,就是一条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沟壑,这里竟是希奇古怪的石 头,它们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好象不曾动过一分一毫。 我从它们身上和头上走过,厚厚的鞋底被它们坚硬的硌出凹形。我低头瞅去。 这才发现它们都是圆润的灰色,为什么它们没有一点棱角呢?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地图上标明的那个村庄出现在远 处的半山腰上。 为了确定自己的路并没有走错,我又拿出草图看了看。当确认无误后,我便 加快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在那个村庄后面就是我要到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就是 可以揭开我困惑的地方。 绕过村庄再穿过一片深林,我终于看见了那所医院。 医院不大,四周群峰环绕。医院里的道路积雪已被打扫干净,露出了藏青色 的柏油路面。三栋平房和两栋楼房静静的插在诺大的操场上,我忽然想起看美国 电影里的那些精神病院,到处是砸门怒吼的病人和恐惧的大叫着的医生。 而真正的当我走下山坡穿过挂有“景山精神病院”木牌的大门走进医院时, 那里却静如无人之境。 我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二楼值班室看见了一位值班医生。 她年近四十,微胖的面带红润的笑脸,鼻子上加着一幅超薄眼镜。她见我进 来,诧异的看了我半天后惊奇的问道:“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我笑了起来,把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她才好象恍然大误的微笑道:“哦, 不过你这时候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意呀?” “不是的,您听我说…………”我开始讲我的故事,犹如见了一个老朋友。 “是这样呀。”医生听完我的故事眉头紧锁的叹了口气说道:“都说读书有 益处,怎么这么多病人呢?”随后瞟了我一眼边拿起一支笔边聊天式的说道: “以后别在吸烟喝酒了,也别在看书了。让脑子静一静,那么多的哲学思想谁都 会受不了的。哦,你的病不是健忘症,是心理障碍。说穿了是轻微的精神抑郁症。” 我一边点头一边看她龙飞凤舞的在处方单上写着药方然后悄声问道:“医生, 我能不能在这里住几天?” “不会把吧?”医生吃惊的望着我问道:“你的病不需要的。” “可我想安静一阵子。” “为什么?” “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回到城里。” 医生不再说话,她沉吟了片刻后才答道:“好吧,就算在这里和我做个伴。” 说完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刚想说谢谢,殊料她又突然说道:“只能住五天啊,算是住院观察。” “好的。”我万分感谢的站起身答道:“真的感谢你。” “每天早上六点半集合跑步。”送我的值班护士用特有的京片子甩了我一句 道:“不过现在免了,就你们几个病人了。” “这是你的房间。右边是厕所和电视房。锘,”她打开房门边向我介绍医院 边走到窗前,用一只手指着楼下的一排平房接着说道:“下面第二栋平房是娱乐 室。这是你的衣服。”她的话虽然又快又冷淡,但我依然觉得温暖,特别是一想 到这几天会有人关心我,我就止不住的想笑。 “来这儿还笑?”护士白了我一眼把一叠特有的蓝条横幅的衣服扔在床上后 扬长而去。 我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新居。 这间房子很象我以前的小屋,整洁的被褥,一个陈旧的书桌,一把打开的放 在桌前的不锈钢折叠倚,一个压力暖瓶,一套绿色塑料茶杯。 我巡视着四周伸手去拉眼前的椅子,而椅子却纹丝未动。我忙定睛去看,这 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四个塑料杯子和被褥,其余的一切都被固定在地上。 我看到这些觉得好玩极了,可正当我准备小息一会儿时却又发现在床头的墙 壁上有四个开关。 四个开关的下面都被人用朱红的毛笔写了用处,那小楷文细腻悠长,落笔工 整适中。 难道这里曾住过一位知识也很渊博的女病人吗?想到这里我真的很想四处逛 逛。 这个夜晚我什么都没有梦见,哪怕是一点点红色。 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走那天我找到已和我混的烂熟的女医生请求她 给我做一次吹眠治疗。 “不行。”她不等我把话说完便严肃的答道。 “为什么?”我疑惑的问道。 “你是学哲学的吧?”她冷清着脸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会忘掉一 些事情,而且是不由自主的对吗?”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那是因为自身精神免疫系统再起作用。给你开的药是治疗忧郁症的,并不 是要唤醒你的记忆的。” “可我,可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 忍不住想哭。 “唉,你知道吗?”女医生看见我痛苦的样子脸色缓和了许多答道:“你在 催眠中复苏的大部分事情是应该忘记的,重新唤起它又可能更加加重你的病情的。” “我不怕的。”我低着头软软的答道。 “可你现在已经怕了。”女医生可怜的看着噙着泪水的眼静接着说道:“你 要记住你没有失意症。这是自身免疫系统在消除一些对你人格起不好作用的东西。 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私下里帮助你。”她说完站起身拍了我一下肩说道: “男子汉,搽干眼泪迎接挑战吧。” “一、二、三、四、五……”我斜躺在休息椅上,眼睛散漫的盯着女医生手 中不停晃动的线坠慢慢的滑落下去,滑落进那段消失已久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静静流淌,我忽然发觉自己背了行李,站在月台上,白色的烟雾 围绕着四周,一个秀气短发的列车员向我招手示意。 又是那熟悉的一声长鸣,又是那熟悉的“哐哐”声。 安详舒缓的远野,到处是白雪一片。近处电线杆上两只刚刚觅完食的麻雀 “啾啾”的对我鸣叫,那浓浓的爱意从窗外温暖的传递到车厢里。 “阿岚在家等我呢。”我自言自语道。 “到了吗?”天空一个慈祥的声音问道。 “到了。”我迷茫的答道。 在白雪莽莽的八达岭下,长城青色如龙般盘蜒腾空。一个古朴的小镇在烟雾 散去的同时向我轻盈的走来。 走在小镇上那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让我全身觉得暖洋洋的快意。老 屋下意位和蔼的老人拄了拐坐在马扎上向我这个陌生的路人舒展着皱纹。 “回来呀。”一栋小楼的长廊下,一个圆脸圆眼梳着短发的女孩微笑着向我 招手。她的目光满是喜悦和久久的渴望。 我疾步走过去,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饶过草地上白色 的休闲椅向她张开双臂。 可她只是轻盈的一笑然后推开门走进屋里。 “哦,我的阿岚。” 她留着着长发站在门里向我张开怀抱,她依然是那样美丽那样充满青春的朝 气。 在宽大的客厅里我们围着围着壁炉红色的火焰娓娓而谈,在满是人群的酒吧 里我们旁若无人。在山林,在小溪我们放生大笑。 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夜深了,我们相拥在一起。她大声喘息着,那被激情燃烧的眼神,那灼热颤 抖的躯体,那湿润如雨后泥土的灵魂,让我干渴已久的灵魂终于得到滋润和彻底 的解放。 我猛烈的呐喊着。如同撞开了一个久久不能冲破的屏障,一个盖有上帝神谕 的自我不可启封的封印。 一切又平静了下来,那空中慈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她把我的灵魂重 新招回到肉体之中。 “看清了吗?”那个声音温和的问道。 我睁开眼看见女医生奇怪的望着我,忙费劲的点点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与不安,我不等她说什么,忙微笑着问道:“还好吗?” “还好。”女医生也微笑起来,“没什么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放心了。”我坐起身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站到地上,一时不知如何该感谢 她。“真的。我觉得好多了。”我接着说道,我现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没有电话,没有阿岚连烧的事情。 “以后别在胡思乱想了。”女医生看着我又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走到窗 户前拉开窗帘。冬天午后特有的温暖被太阳照进屋里,照进我的心田里。 “你这是第几个女朋友?”女医生拉完窗帘回过头突然奇怪的问道。 “就这一个呀。怎么了?”我也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以后要注意多和人接触,不要老是憋在屋里读闷书。” “我知道的。”我如儿童般叫道。 我知道自己又可以回到以前──一个充满理性循规蹈矩的好男人。 第六章 九九年的春天,崭新的我又重新回到北京开始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刚回来时我曾多次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可宿舍的女生们只说她不再上学了, 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到底怎么样了呢?”这个问题很快被烦乱的社交与工作蒸发的无影无踪。 人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与做法,一切顺于自然。我自己给自己解释道。 二律背反定律不也解释过动物园吗?把动物关进去,动物会失去野性;可不关它 们我们上百亿人民总不能都跑进原始森林里看它们。所以,我没有对不起阿岚, 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再神圣的人出门照样踩死蚂蚁。”我把这句话贴在了小猪的领带下面。 当博士论文得以通过,我便从那间小屋里搬到了公司为我订购的公寓里。 搬家那天,我请了公司里的几个朋友去喝酒,而朋友们却竭力要求我到三里 屯酒吧一条街上喝酒。 三里屯的酒吧我早都听说过,可我从没有去过,一来我并不喜好喝文雅的酒, 二来那种小资情调我实在享受不起。 “就这儿吧。”陪他们绕了快半条街终于在一家名叫《挪威森林》的酒吧看 看同事们。 “好吧。”我不耐烦的推开酒吧的小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酒吧里面幽暗清静,除了吧台的灯光可以照清东西以外,其余的地方只能看 见一点点烛光闪烁。 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然后向四周望去。四周墙壁都以蓝色为主色并且挂 着雅致的水粉画。每副水粉画下面就是有一圈高背椅的座位,而座位与座位之间 又用刻画的毛玻璃矮矮的隔开,人走进去坐下身便看不见对面桌的情形,只能看 见模模糊糊的变了形的人影晃动。 “哈喽。先生要喝点什么呀?”一位长的象直子她妈的女人姿粉艳丽的不知 从哪里一下冒了出来。 “稍等一下。”我邹了邹眉头然后对鱼贯就桌的同事们说道:“你们先坐, 我去吧台看看。” “咦?怎么是你?”当我刚潇洒的把屁股放到吧台的高椅上,一个女声在我 旁边响了起来:“你今天不是又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我寻声而望,看见右边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正端着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冲 着我微笑。 “我吗?”我奇怪的问道。 “不是你难道吧台还有别人?”女人嗔怪的问道。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发现吧台除了酒保确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重新把视线调到女人的位子,开始仔细的打量她。她上身穿着一件高领的 薄羊毛绒衣,下身套着一条黑色的真皮短裙。 难道是以前在歌舞厅的小姐?当我看见她漆黑的长发喝那双似乎哪里见过的 眼睛心里这样想了一下。 “闻见了吗?”女人喝了口酒依然微笑着问道。 “什么?” “薄荷味呀?你最喜欢的。”女人说完向酒保示意了一下然后问道:“那天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心里开始稀里糊涂起来。 “去年元旦。你还记得吗?”女人有些生气起来,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然 后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 “那天你一直撵着我的屁股给我讲什么阿岚的故事。”她边说边抽出一只香 烟叼在嘴角处点燃接着说道:“喝的烂醉。” “阿岚?”我更为糊涂起来。我喝阿岚的事情只有学校里的人知道,而面前 的这位女人一看就不是学生呀。 “该听我讲故事了吧?”女人不再离我,她自顾自的又喝起酒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该回答她。只得小心翼翼的答道:“好吧。” “哦,怪不得一去不回头呢?”我的肩膀被猛的拍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见一位同事正笑吟吟的站在我的身后。 “我…………”我刚要解释,同事便笑着打断我的话说道:“别解释了。你 玩你的吧,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说完让酒保掂了几瓶墨西哥啤酒扭头走开, 扔下我脸红红的坐在吧台前。 “你要有事你就过去吧。”女人头也不抬的闷了一口烟说道。 “不用的。”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今天就来听你的故事。” “那好。”女人说完立即把烟扔进烟灰缸里卡灭,然后往吧台的台面上放了 一百圆钱接着说道:“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发表了吗?”她看见我迟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走吧,带你拣回失去 的记忆。” “我们真的认识?”憋了很长时间我终于忍受不住向正开车的女人问道。 “认识的。”女人把车打了个方向笑道:“你要再说不认识你就跳车。” “哦。”我看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住了嘴。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女人突然问道:“阿岚怎么样了?” “阿岚?”突然我的思维被一个什么东西牵扯住似的,不在转动。而那许久 不见的燃烧的红色又开始燃烧起来。 渐渐的我又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只觉得我和女人向前方的一片红色冲了 过去。 “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停了车。她一只手摇着 我的肩,一只手抚开我的头发摸摸我的额头。 “我没什么。”我睁开眼,那片红色早已不见踪影,好象从来都不曾在眼前 出现过。 女人没有说话,她把摸我额头的手又放在了自己的额前然后自言自语道: “不烧呀。可怎么你出那么多汗呀?”她说着便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可能是刚才走神了吧。”我苦苦一笑忙又问道:“到哪了?” “家呀。”女人推开车门说道:“今天不许象那天一样,一声不吭的就没了 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和你。”我的头呼的开始眩晕起来。我想起那位女医生在我临走时问我 的话。 “不会的。”我在心里叫道。 “又来了。”女人生气起来,她用力把车门关上然后气臌臌的说道:“下车 吧,我的哲学博士。”说完话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心虚的走下车,当我抬起头时,我大吃一惊。 在我面前是一栋白色别墅。它有一个长廊,一个开满小花的小径,一个小小 的草坪,草坪上是一圈乳白色的休闲椅。 看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生,难道天下仅有如此一样的建筑。 我呆呆的看着它,恍如又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小镇。 “记起来了?”天空中有个声音问道。 “记起来了。”我努力的向上望,好避开那陷我于迷幻的小楼。 房屋后面是如火似的晚霞,根本没有什么八达岭没有什么蜿蜒盘绕的长城。 “进屋呀。”女人站在屋子中微笑着向我招手,那清风把她耳边的头发吹起。 我看见在她的右耳上有一只银色蝴蝶坠,蝴蝶微微晃动着象是欢迎着我的到来, 又好象在嘲笑我什么。 我木木的推开白色的栅栏门,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绕过搁在草地上的休闲 椅。然后跨上长廊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和迷幻中的一模一样──靠墙而立的风景壁炉,谈 黄色真皮沙发环绕着的玻璃茶几,那帖满便笺条的电冰箱,墙角处有浅绿色灯光 的酒柜………。 “我想喝口酒。”我斜靠在沙发上,双手的大拇子使劲的摁着太阳穴。 可没有一点用处,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旋转起来。我闭上眼那红色也开始悄 然无息的燃烧起来。 “你再想什么?”女人在我对面抚着披短裙款款坐下,然后指了指我眼前茶 几。 “没什么的。”我抬起头看见一杯绿色的薄荷酒已经放到了眼前。 “别想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女人若有所思的劝导道。 我没有说话,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把那杯薄荷酒端起来倒进嘴里 一饮而进。那清凉微辣的液体从干烈的喉咙一流进身体,那片红色便悄然而息, 屋里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好点了吗?”女人边从茶几的底下拿出一盒烟和一个烟灰缸边关心的问道。 “上面写的什么字。”我看见烟灰缸上用不知名的语言写了一行字。 “哦。写的是”救一人等于救上帝。“她把烟灰缸拿起来递给我说道:”是 希伯莱文。“ 我接过烟灰缸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忙伸出手不好意思 的说道:“哦,对不起,我叫刘笑寒。” 正点烟的女人见状先是一呆,旋既放下打火机也伸出一只手和我那只手一握 道:“我叫赵雅诗。” 她握我的那只手的大拇指轻扣在我的手背上,另外四个指头轻放在我的掌心 里。而夹烟的的手的手肘却支在茶几上,手掌托了下巴,把身子微微向我倾斜。 那双柔媚的眼睛这时也妩媚的瞧着我。 “就你自己住这里吗?”我没有松手,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清凉凉的让我觉得 舒服。 “是。”她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低的说道:“傻瓜,这样 好累的。”说完她低下头轻轻的吹了一下掉在茶几上的烟灰。 “好美。”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了一种荡漾的感觉。 “松手嘛。”她脸一红,身子开始向后倾斜试图把手从我的掌心中抽出去。 我松开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不禁赞叹道:“真的好美。” 过了一会儿,雅诗终于抬起头看我。可当她看见我依然盯着她时。她又慌忙 把头低下去道:“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好吗?”说完就用一只手的指头去扣烟灰 缸凸凹不平的边缘。 听了这句话我笑了起来,原来大大方方的女人也有害羞的时候。笑了一会儿 我忙问道:“可以听点音乐吗?” 雅诗没有动,她只是抬起头用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听《挪威的森林》好吗?”过了一会儿雅诗声音细细的问道。 “好的。”我脸上微笑着,心里却纳闷自己怎么会这样的如此反常。 大概是撕破神的神谕后,一切就变的自然顺畅了吧。我想。 雅诗一把音乐打开,那郁闷不堪的贝斯便从客厅某处飘了起来然后充满了整 个房间。当前奏刚刚一过,低沉沙哑的歌声和节奏鲜明的各种西洋乐器一起轰然 响起。它们在屋里盘旋而绕,好象再找一个出口。可门窗紧闭,它们终于无可奈 何的重新回到音响里不再做声。当我正把旋着的心放下时,它们却又一鼓作气的 冲了出来。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让我的全部身心热血沸腾,却又无处可流。 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我再也忍不住的说道:“雅诗,你这里有什么《阳春白 雪》之类的古典名曲没有?” 站在音响旁正看歌词的雅诗听见我的问话诧异的看着我问道:“这不是你最 喜欢的歌曲吗?” “啊?不会吧。”我也惊奇的反问道。 “不会?!那天晚上你还说这首歌是你最喜欢听的呢。” 雅诗边说边把音响关掉。 “算了,不和你打迷魂阵了。”雅诗把一张碟子放进音响里接着问道:“你 怎么会喜欢古典音乐?” “现在流行音乐让我感到烦躁不安,让我觉得痛苦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真谛, 而快乐只不过是为了更痛苦而做的幌子。”我解释道:“真正的人生应该是平和 的,当然这种平和是宏观的。而不是微观上的心灰意冷。” “那古典音乐呢?”雅诗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 香气。 我并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对她拍了拍沙发然后才解释道:“古典音乐正好 相反,它强调中正平和。就拿现在听到的《阳春白雪》来说吧。单从曲名就可以 勾勒出一幅画,初春的某一天,太阳温暖的照在山谷里,山谷两边野花点点开放, 森林里幽静神秘,清风拂来,啾啾鸟鸣夹着时远时近的呦呦鹿鸣,在绿叶微微颤 动下把静谧的山谷更显得幽静安详。山谷的一边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小溪潺潺流淌, 那破碎的坚冰泛着银光;而另一边在森林的深出,那还未来的及融化的积雪依然 印着动物们小小的爪迹;一棵倒下的老树上一只灰色大尾巴的松鼠正四处张望, 而它还不知道它脚下的积雪正在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融化,一点一点从树叉上、岩 石上一点一点的滴落……”我看着正听的入神的雅诗轻轻的问道:“美吗?” “如果你白天说这句话,我会觉得肉麻的。可这一会儿真的觉得你说的很美。” 雅诗微微一笑,红色的嘴唇里露出贝壳般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忽然发现她的右唇 边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接着说呀。”雅诗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然后很自然的把头靠在我的肩 膀上。 “而这种情景只能意会。”我正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如果真让你去 那里,恐怕冷峭的山风早把你吹的没了人形,而小溪还有那些积雪早已是动物们 的粪便或者尸体了。所以古人称这种意境叫”空灵“的美,也就是说只有自己的 灵魂才能看见完美的东西,才能与这种意境溶合在一起。因为肉体再怎么浮躁, 灵魂依然是安静的。正如我们从安静的世界来到这生动活泼的世界后再转入安静 一样,什么都是不可说。” “你可真讨厌。”雅诗嗔怪的瞟了我一眼道:“不过你说的也满对的。我一 听《挪威的森林》心里酒郁闷不堪,好象空空的丢了什么似的。你知道吗?只有 离完婚生完孩子的女人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空虚。”雅诗说到这里脸上收了笑淡淡 的接着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了。为了你们男人,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我们什么 什么苦都敢吃,什么幸福都可以不讲。而你们呢?每天轻松自如的去喝酒,去玩 女人,去讲什么什么大道理。然后一回家倒头就睡。问烦了就说是为了这个家迫 不得已的去喝酒去玩女人。再烦了就把我们这些女人一脚蹬开,有钱的给点钱说 是可怜我们一直这么长时间陪着自己,没钱的就想方设法的用各种手段达到自己 的目的。说什么感情呀,白头到老呀,统统是骗人的鬼话。”雅诗说到这里眼圈 开始慢慢红了起来。她扭过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谈这个了,怪伤心得。谈 谈你的阿岚吧。哪天你还说她是你的最爱呢。你和她……………” “没什么,这和我父母有关。”顺口答着突然想起那个池塘里跳上荷叶的青 蛙。 “和你父母有关?”雅诗奇怪的问道。 “是啊。我父母是领完结婚证然后进的洞房。” “……可……可你不是你父母呀?” “可我是他俩生的。” “狡辩。”雅诗亲昵的用手敲了我一下肩膀。 “我说过我爱你吗?”我突然冲动的使劲把她搂进怀里问道。 “为什么要说?”阿岚脸红红的如燃烧的晚霞。 “那晚是我的第一次。” “我知道的。苯拙拙的。”说到这里雅诗把眼睛悄然的闭上。 “我是不是很粗野?” 雅诗不再说话,她只是害羞的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肉体与肉体结合时的快感和灵魂之间痛苦 的碰撞以及当一切从新还原为自我后的松弛,让我感觉的自己象一个男人,象一 个女人的另一半。 而那个女人是谁?我不愿再想。正如沙漠海说的那样我正用一种“媒介”向 我的真爱传递着一个消息── 第七章 我被雅诗半拖半抱着拖到客厅,那一大片红色现在已不能褪去。哪怕是雅诗 把整瓶的薄荷酒倒入我的嘴里。 雅诗的手和身上被鲜血、薄荷酒染成冒着淡淡香气的淡红色。她始终不停的 哭着,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我。泪水把我的伤口刺的有些疼痛,可我却什么也说不 出来。 我听见雅诗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什么。那些话我现在已经不能照实搬出,只 记得她不愿打电话给医生。她很希望我死在她的怀中,哪怕是我现在正想着别的 女人。 雅诗终于走了,在我醒来的第二天早晨。 她给我留了一封长信,我清楚的可以想象到她昨夜写信的情景──我躺在她 的脚边已沉沉睡去。风景壁炉的画面上燃烧着火红的火焰。她靠墙而坐,窗外春 雨迷蒙。 她吸着烟,喝着翠绿色的薄荷酒。清凉微辣的味道让她泪流不止。 信就放在我的脸旁,当我打开她我已经意识到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这是我 意料中的事情──俩个孤独的中年人不巧同居在一起。 “痛苦与爱并存着。我最亲爱的男人。”她开头就这样写道,犹如一篇散文 的开头,幽雅而让人感到虚虚的痛。 “我终于觉得离开你。哪怕现在我的心和你的心已经不可能再分开,哪怕你 每天依然在醉酒后给我讲阿岚的故事,在半夜大喊着阿岚的名字让我感到孤独… …。这一切也不可能分割我对你的爱。 有很多次我都劝戒自己放弃你。告诉自己是成年人,不必象少女时代那样为 你早已忘却的某句话或某个人而痴情苦恼。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你又让我 回到了那个时代──无知的少女和糟糟懂事的情怀。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你曾问我,当你的肉体与灵魂同时 爱上两个女人时该怎么办吗?我想你已经忘却了。我说,每个人的爱都不是天生 给某个人的。她只是经过了许多磨难固定到某个人的身上。而俩个人是否互相真 爱依然是个未知数,我们要受到家庭、社会、国情、时间等等因素的影响。而且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都不停的被各种人爱着,也不停的爱着别人……。 说了这么多,我好象应该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不行,我不是圣女,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我只希望你能爱我一个人,只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讲 讲我的故事。可是你从未有,你只是沉浸在你的幻想之中,自享其乐,自享其苦。 为什么你不能听听呢?那些故事在我心里隐藏了很多年,他们见到你便蠢蠢 欲动。想要你看见他们,想让你了解他们。可你呢?从未对我说,雅诗我想听听 你的故事。 知道吗?我也会哈哈大笑。我每天都希望你能看见我大笑的摸样,哪怕那时 我的样子丑极了。但这一切都会让我感觉到温暖和作为一个女人的得意。 可你只活在你的虚幻中。当第一次在酒吧遇见你。你酒不停的给我讲阿岚的 故事。告诉我她的脸被烧了,你跑到小镇去看她。可你不敢敲门,只是从门缝里 塞进去五千圆钱。 你还说那是你所有的积蓄,是你再赎罪,为自己的灵魂赎罪。 但笑寒,那五千圆恐怕也是你最后的责任感吧? 后来你又告诉我,你被一段空间缠绕没办法去了景山精神病院治疗。可你知 道吗?景山只是一个公园,没有一家精神病院。 这一切怎么了?后来我才明白你得了自闭症。还记得那薄荷酒吗?那是我为 你配得药水。 我以为我可以用爱和药剂改变你,可一切依然徒劳无功。我真地累了,我好 想静静心,好好找个地方哭一场。 我能怎么办呢?我深爱的笑寒。我只是一个女人呀,一个普普通通离过婚的 女人呀。我需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一个成天讲故事的说书艺人。 我想我该走了。如果有一天我回到这里,如果那一天你对我说‘我爱你’, 我什么都满足了。 真的,哪怕是那时我只有一天的寿命,哪怕那时你只能爱我一分钟。 雅诗九九年三月七日看完信我的眼泪多眶而出,我奋力的站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片灿烂的春天。 刘笑寒的手里的信字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一直很奇怪这个他每天都要求一张信纸,并且让我们在上面撒上薄荷香。 然后乖乖的坐在床沿上盯着信纸无言的读着什么。 而今天他又要求给他一只笔,然后就不停的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写的什么呢?我拣起信纸仔细看去,而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行红色的印刷 体字──“北京市景山精神病院” 我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我扭过去看他。却碰上他笑吟吟的双眼。 然后他说:“我还活着。我正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 故事讲完了,你也看完了。当你知道我还活着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你也得 到了我这个忠实的听众──JINGHAILIU@371.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