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列车 作者:楼兰 这件事发生在1999年的5月。 当我离开纽约到巴黎的那天,正好是美东的中国学生到联合国大厦抗议美国炸 了中国大使馆。我们匆匆的走了,也没来得及去看上一眼。 然后到了花都, 5月巴黎名不虚传的美丽,天天的早八点到晚十点,在巴黎的 城里逛来晃去,连地铁也懒得坐,就在街头停停走走,拍拍照,喝喝水,坐下来听 听路边的流浪艺人的长笛,看看他们画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惬意的很。在巴黎的故 事可以写成长长的另外一篇,可惜不在本文的范围里了。 很快就要赶去维也纳了,因为毕竟是穷学生旅游,赶的是晚上10点多到斯图加 特的车,凌晨还要转车。为的是省掉一晚的住宿费。 虽说拿的都是Europass, 但因为在这群人里,只有我under 26,所以只有我一 个人到二等厢去了,其它人开始享受到多负了一百多美金的好处,在头等厢享福去 了。 欧洲的列车都是一边走道,一边小车厢的,车厢内,一边3个位置,舒服的很。 累了一天的我走进尽头的一个车厢,看见一个60岁左右的老太太坐在靠窗的位 置上,门口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几个同伴过来招呼了一下我,他们就回到头等厢去了。 上了夜车的我自然是要睡觉的了,最舒服的方式当然是把脚放在对面的位置, 伸直了身子睡,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脱鞋子,看着一边睡得东倒西歪的男人,犹豫 了一下,还是没脱鞋,把脚直接放在对面的位置上了。(都是在美国养成的坏习惯) 很快的我就睡着了,正迷糊间,被人推醒了,原来是老太太在轻拍我的腿。她夹着 法语和英语笑迷迷对我说"你这样被列车员看见的话会挨骂的。 “我睡眼星松的看 着她,把脚从位置上拿了下来。 只见老太太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小叠餐巾纸,她小心的摊开了一张又一张, 铺在我对面的座位上,铺了满满的一座位,一直铺到半腰那么高,我怔怔地看着她 在那里忙乎。她笑笑地看着我,指指座位,示意我现在可以把脚放在上面了。 我又不好意思,又奇怪,怎么也不肯把脚在放上去。 老太太竟弯下腰,抱起我的双脚,也不管脚上还穿着鞋,把它们放在了她方才 铺好的位置上。 我想,哪怕是我母亲在我成人以后也没有这么对过我吧,我惊慌失措得不知道 是把脚放下来呢还是就横在座位上。 老太太看着我, 满脸的笑意, 说:‘你是中国人吧?”我说是。她点着头, “你们中国人可都是好人呀。”我愣在那里,“这话从何而来?” 她说, 我刚从贝尔格来德出来,我是南斯拉夫人。我这方才回过点神来。“我 家就住在被炸的中国大使馆旁边。”她接着说。我这才有点明白过来。 怪不得呢,出国这么久,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中国人而受到别人的优待。 老太太说,她是贝尔格来德大学EE的教授,她这次出来是到法国北部的一个小 城见几个日本人,因为他们想买她的专利。 我奇怪的问你怎么能出的来,不是桥都被炸了吗。她说她母亲是比利时人,所 以她有南斯拉夫和比利时的两国护照,好不容易才从南斯拉夫出来了。 她说她的丈夫是医生,儿子是画家,都还在贝尔格来德,我说,你不担心在战 火中的丈夫和儿子吗? 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拉着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们中国人这 么关心我们, 他们本来也可以出来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他们,可是,“they want to stay with Yogosolavia.", 老太太盈泪的眼角挂着倔强。我一时之间也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一任她拉着我的手。 她说lab都关了门了, 没有人在做research,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 要坐半夜的二等车呢,她说因为没有钱,而且到了目的地正好是黎明,连住宿费都 可以省下。 我问说,你既然是来卖专利的,难道学校不给你报销吗? 她说,现在没有人在管事了,这些钱是她自己出。 她说,我只是想为南斯拉夫做点事,我自己的钱才不在乎,“当你不知道你的 头颅明天还在不在脑袋上时,你怎么会去在乎钱。”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火车依然在夜里前行,传来咣啷咣啷的声音,身边的年 轻人发出轻轻的鼾声,一切好象在梦里一样,只有手里握着的老太太的温暖的手让 我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从来没有感觉里战争这么贴近过,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感觉着战争的残忍。 老太太说着在贝尔格来德的食品供应,生活。我默默的听着。 她说,南斯拉夫是不会屈服的,二战的时候,南斯拉夫和德国周旋那么久,拉 住了德国人的脚步,才有苏联人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 她说,现在苏联人和中国人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更不会屈服。如果米罗舍维 其就这么让人隔走土地,他怎么做南斯拉夫的总统。 老太太在凌晨3点多下了车, 她留下了她在贝尔格来德的电话地址,和email, 她说欢迎我随时去visit.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慢慢的在站台消失。想着她要一个人在 车站坐到天亮,想着她倔强的面容,我竟无语哽咽。多少年了,第一次,为民族, 国家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而感动。 现在南斯拉夫已经在审判米罗舍维其了,战争也过去两年多了。这些天看着美 国和中国的飞机危机。突然又想起这件事,自是别样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