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 作者:珊安 当那个淡绿格子的身影映进眼睛时,她慢慢地停住了脚步。仿佛她早就准备好 了在这条马路上在这个时间段会遇到他。所以她抬起头朝着他微笑,一如五年以前 的时候。 他倒是有些吃惊,在摩托车减速时习惯地伸出右手食指托了托眼镜。嘴里不自 觉地说:“你回来了?”刹那间却忘了她的名字,所以表情有些窘。 “是啊,上班去吗?”她的嘴角漾起了轻浅的微笑,鼻子皱皱的,有些调皮的 样子。“杨文,你还是没什么变呢。”她不由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对啊,呵呵~~,你也一样”他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傻,但是两人却突然像失 去了话题一样,不知说什么好。“陈静,在那边还好吧?”他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 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差不多……”她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看表催他:“还差五 分钟两点,你快迟到了,快去上班吧。”他有些急,开动了摩托,发出“轰轰”的 声音:“有空来我家玩,地址没变,还原来那。”她微笑地点点头,推了他的摩托 一把:“去吧。” 那个淡绿格子的身影远去了。 她的脸却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有些憔悴。 为了这一双眼睛,她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在火车上,那双眼睛占据了她的大 脑,它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表情丰富,所以她可以忍受车厢 里各种各样的味道以及人群的拥挤。 但是,当她再一次看到他,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她想起了她的那些梦,都是黑白灰三色,一律冰冷的下雨天气,在一个肮脏破 败的小镇。小镇有着窄小的街道,街道旁垃圾成堆,行走的人们面目模糊。这是她 的家乡,生她养她的家乡,她走在熟悉的小镇里,却是一个陌生人,终日栖栖惶惶, 没有人认识她。 没有人认识她,直到有一天他的出现。他有一双比夜更黑,比星更亮的眼睛, 里面蕴满了深情,那份深情因为苦苦压抑的原因变得更为吸引人。如果说他眼里的 深情是火,那么她便是飞扑而上的蛾,但是奇怪的是,她这只蛾竟然也苦苦地压抑 着自己飞扑而上的欲望,甜蜜却又痛苦。 是什么力量在阻止她? 是不再在梦里出现的林吗?林是她的第一个男友,但却不是她的初恋,她从来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当她情窦初开之时,她喜欢的第一个男孩是她的同桌,一 双如水的眸子,长睫毛在她偷窥的角度微微颤动,非常让她动心。 她只是一个胆怯的乖孩子,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内心的秘密。后来她回忆 这段暗恋,印象里像是一幅被淋湿的画,画里是青翠的树林,男孩湿淋淋的面孔有 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是十分明亮清晰。大片浸湿的绿,让人想到春天清新的空气, 这种纯清的感情,她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 当然,几年后的她,一位成长中的少女,再次遇到他时却再也没有了感觉。他 因为长大的原因,眼睛和少年时的眼睛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不论是外形还是眸子 上的那层雾气,都无迹可寻了。她也很彻底地告别了这段暗恋,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下。 林的眼睛不大,但是在灯的照射下长睫毛配着他颊上的酒窝以及脸颊上的阴影, 会有一种很妩媚的俊美,这种诱惑让她迷醉。 杨文是她的同事。在她和林刚刚认识的时候,杨文正和他的女友矛盾频出。常 常和女友吵了架的杨文脸色灰败地赶来上班,做他搭档的她便会悄悄地多做一些事 情,有空时还会安慰他几句。倾诉有一种神秘的掇合作用,就这样,杨文和她越走 越近。而那一边,她却落入林灯光下的俊美陷井里。 下了晚班,她会坐在杨文的摩托上去兜风。无人的街头,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寂 寞地亮着,她搂着杨文的腰,在寂静和路灯里飞过,像是她少年时曾经做过的梦。 杨文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深重的呼吸透露了他的秘密,两个人是如此的默契, 女友的任性和虚荣愈让他觉得她的可爱。 只有周末的时候,她才会和林一起,两个人学着牵手,学着接吻,学着在黑夜 掩盖的路荫处互相抚摸。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爱情和友谊都是这样完满。上班的时候她会不经意地看 见杨文偷窥的目光,才发现其实杨文的眼睛也非常好看,只不过隐藏在镜片后面, 让人看见的是一张斯文的脸孔。 在电梯里,无人的时候,她会对着那面大镜子凝视自己,一个瘦弱的女孩,一 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并不逊于她喜欢过的任何漂亮的眼睛。看上去漂亮又聪明,这 样的女孩是让人喜欢的。但是她仍猜不透杨文的心思,因为她不愿意猜。 为了维持这种快乐,她明白自己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东西永远别揭 开它的真相。所以她还是半夜搂着杨文的腰去兜风,寂寂的午夜时分,世界上好像 只剩下他和她,没有他的女友没有林。 有一天晚上他送她回去的时候告诉她,他和女友分手了,他的表情和声音仿佛 都隐藏着一个有关她的秘密,为了阻止这个他告诉她这个秘密,她突然变得像个富 有同情心的妹妹安慰着他,也许她一直都在扮演这种角色,所以驾轻就熟,轻易地 就封住了他的口。这个时候的她和林正在热恋着,她不能让杨文毁了这份感情,虽 然她爱林爱得并不纯粹。 她永远记那个晚上杨文的眼睛,痛苦、无奈、渴望,他调转头,镜片折射的光 隐住了他的目光,她却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痛楚。 杨文的眼睛从此植入她的梦里面。在她离家多年后苏醒发芽,夜夜在梦里出现。 肮脏破旧的小镇,行走的人们都是陌生漠然的脸。她孤独地行走,寻找熟悉的 家门口。一直都没有都没有,她绝望得几乎哭出声来,这时杨文的脸在人群中浮现, 带着怯怯的表情,不敢出来相认。 她只好迎上前去叫道:“杨文,是我,到我家去喝杯热茶吧。”是的,她想要 一杯热茶,她想要找到家,这些都只有当杨文同意了去她家里喝茶的要求之后才能 带着她找到。杨文抬起一双被痛苦灼烧的眼睛,说好的,脸上的微笑有些扭曲。 在遥远的异乡,她以为把他们都忘了,林和杨文。 和林的分手并不痛苦,这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时间会洗去一切,包括和林的感 情,当他们分开足够长的时候,对方终于变得不再重要,分手也是顺其自然。 分手后她没有再想起林,那段前尘往事在现实而忙碌的城市,变成了衣襟上的 尘,用手拂一拂就没了。 杨文带给她的震撼是因为一封信,那是另外一个同事,也是杨文和她圈子里的 朋友,认杨文为干哥哥的一个女孩写来的,她用旁观者的语气讲述一个故事,说到 最后,是女主角远走它乡,男主角失去了表白的机会,抑郁终日。这个故事里的男 主角和女主角由不得她不对号入座,竟和当时的她和杨文的故事如出一辙。那女孩 狠狠地批判了女主角的冷酷之后并没有提及杨文一字。 女孩和杨文的关系并不接近,她有些怀疑如果真是杨文的故事,他怎么会告诉 一个不相干的女孩?这也许是女孩其他朋友的故事,或者是她无聊从报纸杂志上看 来的一段也未尝不可。但是为什么两个故事却如此相似?她满腹疑云,却不敢对女 孩相问半句。她很清楚,只要她问了一句,她就可以证明她自己的猜想。证明她对 并没有自作多情。 一切也许都是真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杨文有林这么一个人。杨文不敢表白是 因为他太自卑,因为他在她的面前恋爱过,不能给她一个空白的历史。 可是终究也没有问。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即使是真的那又如何?现 在的生活和过去越离越远,总有一天会脱了连接的钩。当她和那女孩再也没有联系 时,猛然才发现她只活在现在,过去是一只背向而航的船,可能永远没有相遇的可 能。 在午夜中惊醒,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一时分不清是活在现在还是过 去,她在黑暗中呆立半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回去看看他。过去的回忆呼啸而来, 她被淹没在伤感的怀旧情绪里,当晨光微曦时分流了一脸的泪水,擦也擦不干。 杨文最喜欢的是淡绿色,在那个熟悉的街口,她曾用手缠在他的腰间,两人孤 伶伶地在世界奔驶而过…… 五年的时间,两人容颜依旧,陈静仍是那个瘦弱大眼的女子,杨文仍是那个斯 文脆弱的男子,可是什么却改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再次相见的一刹,他们只是普 通的老同事,日思夜想的那双眼睛只是陈静的幻梦。 坐在归途的火车上,她想道:从此便可以好好睡觉了。那些灰色的梦境也许是 因为杨文的眼睛而出现的,当他的眼睛不再像记忆里完美,那些梦是否也应该消失? 如果那些梦还要继续,可是却没有杨文的眼睛来救赎她,她在梦里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