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也常常因此想起我的那段过往情缘。曾经一度,我怀疑过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虚幻得像是发生在天国。它很漫长,发生在一九九八年至一九九九年间。那个时 候网络还不像今天这样深入大众生活,我曾经为找一个网吧穿越了大半个城市。 我一直不知道,为了爱情,我竟然可以这样不辞劳苦。现在回想起来,它不过是 一场独角戏,如此而已。 然而它曾真真正正一度占据过我的全部生活。 上大学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在毕业后平静地恋爱,顺理成章地嫁人。直到遇 到L. L 是我毕业以后经人介绍见的第一个男朋友。那一刻我的心头一颤,他的笑 容竟将我深锁的感情闸门在倏忽间轰然炸开。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如坐针毡,我以为他会在周末打电话,约我。然而没有, 电话安静地躺着,像一个睡着的孩子。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于是拨通了牵线人 的电话,委婉地表示拒绝。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呼之欲出。我竟然这么心 痛,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子。以后,我走马灯似的去见别人介绍的男朋友, 每一次却总是看到L 似是而非的笑容,然后就是我的落荒而逃。 我开始整夜的失眠,也开始在工作的时候丢三落四,有一次竟然给一个部门 多发了一万块钱工资,幸亏发现得早,只是虚惊一场。下班以后我就到街上漫无 目的地流浪,然后回宿舍,抽烟。这样子过了将近一年,我终于决定解救自己。 我把我的感觉告诉欣儿我的秘友加死党,欣儿拍拍我的头:“我来拯救你,别再 人比黄花瘦。” 按照L 名片上的网址,欣儿发了那封没有署名的E-MAIL,简短的几句话,迂 回地说起一年前那个秋日的傍晚,也表明了我的悔意。接下来我陷入了有生以来 最漫长的等待。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接到欣儿的电话,我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却还是听不明白L 那封一样简短的回信。我一遍又一遍地要求欣儿重复,欣儿温柔地在电话那一端 叹气:“过几天见面拿给你看。” 两天后我见到那份打印出来的E-MAIL,薄薄的,却真实地握在手中。L 告诉 我不必沉迷于过去,应该往前走,而且肯定地告诉我知道我是谁。翌日,欣儿为 我发了第二封E-MAIL,我告诉L 我想要活得明白而具体,并问他是否真的知道我 是谁。然而L 从此杳无音讯。 一个月以后,已经是毕业一年后的秋天。我双手颤抖地坐在人大旁那家网吧 临窗的座位上,给L 发最后一封E-MAIL,亲自向他告别,也告别我终无结果的初 恋。 我以为我和L 的故事已经结束,满心悲凉如深秋。那种痛苦如同肉中芒刺, 不动声色,却又如影随形。L 依然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假装没看到,却骗 不过心灵的眼睛。 欣儿打电话告诉我她借助“114 ”联系到L 的时候我正在整理文件,慌乱中 碰翻了笔架子,形形色色的笔撒得满地都是。欣儿在许多时候就是这么有勇有谋。 我于是又一次陷入恐慌,而且恐慌到不能工作。晚上欣儿赶过来看我,她说长痛 不如短痛,我们必须共同努力,解除我的“无期徒刑”。 第二天我接到L 的电话,那一刻我反而不再紧张,有防备的一场戏,即使上 演得再匆忙,终究是在预料之中。我听见L 的声音,熟悉而悠远,在我记忆的剧 场中悄然落座。 “你的朋友告诉我晚上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你是谁。” “过得好吗?”我问,仿佛听电话的那个人,已认识了十年。 “勉强可以,你呢?” “一样。我的朋友给你打电话没经过我同意。”我赶着解释,女孩子永远虚 荣。 “我知道。为什么一年前你不表明态度?或许我们可以接触一下。” “我虚荣,以为你不满意我,要抢在你说不之前拒绝。”回想一年前那个九 月的复杂心态,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为什么不给我回第二封邮件?”我更想了解以后的事。 “我以为有人发错了,在网上有时会发错E-MAIL. ” 我顿悟,原来他一直不知道我是谁。 “那为什么要回第一封,而且还申明知道我是谁?” “看到第一封没署名的E-MAIL,我觉得这个人很痛苦,想要安慰她一下。我 猜想她是一个受伤害的小女孩,慌乱中错了网址。” 我轻而易举就原谅了他,甚至有一点感动,感动于他和我如出一辙的坦诚。 “你那时候不满意我,为什么?”我追问,我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觉得你很消极,刚出大学校门的人怎么会这样?成长过程中,家庭 曾给过你阴影吗?” 我沉默。我想起一年前,爸的单位那么不景气,我试用期的工资又那么低, 初出校园的我困惑如一头找不到家的小鹿。然而我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 平静而和谐,他们的婚姻如一座春色满园的围城,而我是围城中那朵幸运的蔷薇。 “我给你发过第三封邮件,我亲自发的,想和你告别。”我强调。 “我没收到。”他肯定地说。 我又一次不得不相信偶然,如果他收到最后一封E-MAIL,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在那封E-MAIL中,我已暗示得很清楚。我想既然已经结束,那么死也要个明白, 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一阵沉默。我听到头顶上方的钟“滴滴答答”地响,我数着,足足响了一百 零二下。 “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他说,声音缥缈得像在另一个城市。 “那你应该争取。”我说,尽管心里有点发酸。 “我争取不到。”他无奈,声音中混和着颓废。 “那么继续争取。”我的口气硬得像要打仗。 “我怎么也争取不到。那个女孩有男朋友,但不在北京。”他叹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我想起那个曾经执着地追求过我、我 却视而不见的男孩子,请我吃饭的时候低着头,手机响了也不肯接,拘谨得像是 做错了事。我们在做什么游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排着队地守候,却终 究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我说,想起那些为了联系他而奔走的日子,像一 只被封在罐子里的老鼠,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路。 “我很羡慕你有欣儿这样的朋友。你星期六出来,我们见面,好不好?”他 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我本来就不想拒绝。 “不好。”我说,我想起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好像看到了一堵墙。不知道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和我有几分相似。 “你这样让我很难过。那时候难过的人是你,现在轮到我了。” “我害怕。”我说,我真的害怕,我从不说假话,“我不敢面对你。” “我长得有那么丑吗?我又会咬你一口?”他笑,有点玩世不恭。 “我想找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我说。 “或许我会是那个人,你为什么不验证一下?为什么你可以等待一年,却不 出来一看?”他在将我的军。 “但是,”我顿了顿,声音有点发涩,“你喜欢的是别人。” “那已经是六个月以前的事了,半年来我一直都在调整自己。我想这种事情 需要一点点缘分。”他的声音不再流畅,他还在心痛,为那个争取不到的女孩子。 “退而求其次,所以你选择我,是吗?”我说,有眼泪跌碎在桌子上。 “不是的。”他说,“我想我需要重新认识你,你能找到像欣儿那样对你那 么好的朋友,那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错过一个好人,或许,你是天赐 给我的一件礼物。” 我无话可说。这就是我等待了一年的人吗?再一次想要见我,却只是因为我 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历经无奈后偶然收到的礼物。 “你再想一想,要不要和你的好朋友商量一下?”我想起为我奔波的欣儿, 想起那家倒三趟公共汽车才能到达的网吧,想起那些睁着眼等待天亮的日子。走 了那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那扇门,我怎么可以不进去,掉头就走? “你以后要活得勇敢一点。”他吁了口气,“星期六上午九点,你行吗?” “就这么定了。” 我放下电话。一年多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放心过,那只老鼠终于找到了出 口,无论前面的路是否走得通,总算可以透透气了。 然后我紧急地去北辰买了一件黑风衣,很飘逸。他应该喜欢穿黑风衣的女孩 子。星期五,我一夜无眠,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整夜失眠,而且从不吃安眠药。 早晨八点,我穿上那件黑风衣,涂了点无色唇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 着将要发生的一切。一年多了,只见过一面的人,我能在人丛中准确无误地认出 他吗? 九点整,我下楼,走出大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一男孩子,个子很高, 蓝夹克,牛仔裤,夹克里一件橘黄色的T 恤,醒目极了。我坚定地走过去。 这一天,L 拉着我的手去逛“世都百货”,我们像一对恋人一样亲密得不分 你我,我以为我的恋爱从此真正地拉开。 分别的时候,L 直视着我,他告诉我他要继续争取他喜欢的女孩子,如果我 爱他,我也应该加一把油,就让我们顺从缘分。我凝视着L 澄澈的眼睛,又一次 感受到他的坦诚。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是一个从不说谎的孩子。我的心在他澄 澈的目光中渐渐变冷,冷成僵局,冷到终于无路可走。街角的服装店里响起那首 《月亮惹的祸》,我看到自己穿过时光隧道,听见L 对我说:“都是你的错,轻 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我感觉到了那一刻,那一刻我一定 痛彻心骨。 那个穿黑风衣的秋日过后,L 再一次滑出我生活的轨迹。一个冷风呼啸的夜 晚,我推开空无一人的宿舍,黑暗中踢倒了在地上排队的暖水瓶,白花花的水银 碎片撒了一地,月光下发出清冽的光,照得我满心荒凉。我在黑暗中流了泪,从 无声到有声再到嚎啕大哭。哭过之后我竟然不再失眠,每晚睡得好极了,好到连 梦都没有。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去烫了头发,买了一件橘黄色的休闲装,颜色和L 那件醒 目的T 恤一模一样,然后我抱回了整套的高级英语教程。生活依然琐碎,然而我 已经学会在琐碎中绽放笑容。 欣儿仍会在周末的时候与我闲聊,在没有阳光的日子依然弥漫着层层暖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看到命运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我想也一定注视着L ,只是 我不知道,她将要怎么安排我们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