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八十二 人一急智商就会急剧下降,我整个人就懵了,我想跟刘柯寒通话,但被对方拒 绝。慌乱之中,我问了在哪里,然后跑到路边拦了辆的士就往目的地赶,甚至都来 不及去想事情的真假。 如果把女人比作老虎,我当时的心情就跟有些男人一样,只要面前的女人脱个 精光再适当嗲几句,就掏枪不问深浅直捣虎穴了。而我这次,赶赴的就是一个差点 就万劫不复的虎穴。到了那个公安局门口,我就被一辆面包车截住了。刚透过车窗 模模糊糊地看见刘柯寒,我就被猛地冲下来的两个人夹着拖上了车。 以前没少打过架,在猝不及防间还被陈伟生的人狠打了一顿,但眼下这场面我 着实只在香港的警匪片才目睹过的。坐下来了,两个汉子依然紧夹着我,生怕我动 手或者逃走。惊慌中转头,看见了刘柯寒,她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嗫嚅半天也只说 出“朝南”二字。 刘柯寒的左手边坐着个国字脸的男人,再往右边看,我的心差点没飞出来。没 错,一点没错,跟上次街头撞鬼一样,我再次看到了陈伟生,这个烧成灰被狗吃了 再拉出来我都认得的狗日的男人。他正看着我冷笑,很冷地笑,是那种阳萎几十年 突然某日不经意勃起的得意之笑。 我没敢吱声,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面前的一切让我不得不先用一节时间来 镇定自己。我小心地转动目光,观察车内的每一个细节。车里的气氛很沉闷,那些 人也没说话,前头的司机边开车边哼起《东方红》,我还听见后排有人打打火机, 紧接着是一阵阵烟雾。我感觉被呛了一口,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接电话的人根本 不是什么鸟公安局的。 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心理素质再好,在这种时候都做不到镇定,整整一路, 我忘了偷记车开的方向。脑子里有些混乱,而且我还拼命地在想,陈伟生难道真的 没死?我拼命想回想一些过去的事情,感到无比的不可思议和莫明其妙。惟一敢确 定的就是,这场灾难与刘柯寒有关。 八十三 车在一幢很偏僻的房子前面停下来,很显然,这已经是长沙的郊区了,四周只 有为数不多的点滴灯火,明明灭灭,万物恍然。下车来,刘柯寒扑也似的钻到我怀 里,泣不成声。我惊魂未定地问:“柯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在车上坐刘柯寒左手边的国字脸男人走过来,狠劲地捏了捏我的肩膀,说 :“你是她丈夫还是男朋友我不管,什么事你叫她自己跟你说。”他正是接刘柯寒 手机的那个声音。我预感,今天晚上的主角不是那个是人是鬼我都不清楚的陈伟生, 而是这个国字脸男人。 直到进了那幢房子,陈伟生依然没说一句话,依然只是在看我的时候冷冷的笑, 满脸的得意和不屑,似乎还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我不寒而栗,因为灯光下的他, 怎么看都像个鬼,整个人都阴森森的。我真以为自己到了地府,惟刘柯寒时不时的 啜泣让我明白,这大概还是人间,可能离地府比较近了。我有些怕死,怕死不等于 贪生,贪生是自私,怕死有时是种责任。我想起了这个时候因为不见我和刘柯寒回 去仍旧辗转难眠的爸爸。 我和刘柯寒被“请”进了一个房间,是那个国字脸男人推的,在关门之前,还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柯寒,扔下句话:“叫这婊子先把事情跟你说说,我们在外 面等!”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横七竖八摆着几张凳子,还有一张麻将桌,壁上的 灯亮得刺眼。 刘柯寒抱着我又是哭,我换了口气,说:“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个时候哭有 用吗?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啦?我跟你结婚这么久,感觉像是娶了部《十万个为什 么》,整天就是在问这问那,你让我活得糊涂啊!” 见她老是开不了口,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问:“你说陈伟生死了,是在骗我对 不对?”刘柯寒不说话,揩着眼泪,低头看我。我再加大声音问一次,她就点了点 头。我又问:另外那几个人是他的帮手?刘柯寒却把头摇得跟打摆子似的。 我一直不敢说,现实中的刘柯寒有多么的吸引男人,我怕说了,别人误以为我 在给自家老婆做广告同时也往自己脸上贴金。事实上,刘柯寒无论脸蛋还是身材, 都有些惹火。但我也不愿意说很多男人在打她的主意,如果说了,或许一不小心就 又被别人指责为苍蝇不盯无缝的臭鸡蛋。这份刺激,我可受不来。 在这个怎么看怎么像电影的夜晚,刘柯寒,我老婆,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我说 她不简单,没有半点贬低的意思,当然,也称不上赞美。从小到大,我对漂亮女人 的赞美总是那么缺词,除了说“啊,这个女人太爽了”之外,好像就没使过更经典 更有创意的话。 刘柯寒最后说:“朝南,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的,我也不想这样。”我 看她一眼,心情复杂,不知道该骂她、同情她还是感激她。烟快燃尽,我吸了最后 一口,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说:“你不想这样就赶快给我说清楚!” 八十四 刘柯寒把事情给我说明了,然后花三五分钟调整了一下情绪,她捏了捏我的手, 示意我出去。 拉开了门。国字脸和陈伟生坐在客厅里,正抽着烟。看我们出来,陈伟生还是 那脸贱笑。如果真像刘柯寒所说的那样,陈伟生这副模样,的确是吃软怕硬的。 国字脸则板着面孔,表情跟结了冰似的,有种令人生畏的冷酷,他把脸转向刘 柯寒,咬牙切齿地问:“死婊子,说完了?”刘柯寒竟然点了点头。我的心里是啥 滋味就不用我细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个男人,老婆被别人唤作婊子那是何等耻 辱?但是,她说她那样做是为了我和我们的家庭。 其实,站在国字脸的角度,又的确可以理直气壮这么把刘柯寒羞辱,如果被骗 的人是我,我也会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骂婊子。不过在当时,我还是觉得跟刘柯寒 一同受到了羞辱,别人骂刘柯寒是婊子,那我至少在法律上是婊子她老公啊。我咬 着牙,捏着拳头,却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现在不是闹事逞能的时候。 听刘柯寒说,国字脸野战兵出身,出部队后又在公安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五 大三粗的,怎么着我也不太可能是他的对手,我说:“我是她老公,事情你想怎么 了结,现在可以说个谱。” “今天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认为跟你没多大关系。”国字脸站起来,走到我面 前,冷冰冰地说,“不过我觉得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也挺丢脸,你老婆从来没跟我 说他已经结了婚。”说完他还瞥了刘柯寒一眼,扔下一个鄙夷的笑。随即我也看了 看刘柯寒,说柯寒那我们回去吧,说着还准备去牵刘柯寒的手。 一只手挡在了我面前,我显然误会了国字脸的意思,他说:“我是叫你一个人 先回去!”这怎么可能,即便自己的老婆十恶不赦,我也不可能让她单独呆在这里 啊,深更半夜的,谁能放得下心?见我不走,刘柯寒小声地说:“朝南,你先回去, 我会没事的,你不回去爸爸一定担心!” 八十五 回到家差不多凌晨一点了,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我也不知道爸爸睡着没,就在 客厅叫了声:“爸,我们回来了!”我故意说“我们”而不是“我”。爸爸果真没 睡,我话刚落音,爸爸的声音就传出来了:“朝伢,怎么这么晚?那快睡吧!” 刘柯寒没回来,我不可能睡得着。如果这种时候我还能安然跟周公下下棋什么 的,那良心估计也被狗吃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给刘柯寒发了条短信,她回过来 “没事”二字,证明她还活着,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原以为会是个通宵,谁料刘柯寒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就赶回来了。一进屋就满是 余悸地说:“朝南,快抱着我。”她的声音在发抖,整个身子也在发抖,在乡下, 胆小的人迫不得以走夜路被吓傻了就这样子,我说,柯寒,没事的,能回来就好。 她准备去冲个澡,我阻止了,怕吵醒爸爸。老人本就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能睡 着已经不易,这个时候再吵醒过来,怕是很难睡着了。我把门窗都关了,揽着刘柯 寒斜靠在床上,她开始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说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只是,你 真的太傻了,知道吗? 等她稍稍平静了点儿,我问事情最后有了个什么说法?她顿了一下,语气竟突 然变轻松,说:“嗯,他们都不会再闹了,男人只是一时放不下面子。”我惊讶, 说有这么简单吗?她不再说话,要我给她一支烟。 八十六 走到今天,我真怕了这种事,猝不及防地发生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接着又突然 平静下来。像当初陈伟生闹得不可开交,然后刘柯寒又骗我说他死了一样。我开始 怀疑从刘柯寒嘴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 那个国字脸叫什么我不知道,据说是某公安局的一个什么鸟官,官可能不算大, 但势力大,是个离了婚的男人,30多岁。刘柯寒跟他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对刘柯寒 有些着迷,但刘柯寒一直在拒绝,所以两人开始也没什么纠葛。后来因为陈伟生大 搞破坏,即使在刘柯寒把钱财都退了之后,这家伙睾丸激素分泌旺盛,怎么也不肯 善罢甘休。于是刘柯寒借用国字脸的权势,让他出面摆平了这事,甚至耍尽手段把 陈伟生那小公司也折腾没了。陈伟生不是什么硬鸟,吃了这套。我不知道那天在街 头撞上的是不是陈伟生,如果是,那他就是真在跟我装不认识。 具体是怎么轻易就把嚣张的陈伟生搞定了,我一无所知。她只是说她这样做, 是为了不让我为她承受什么,她自己惹下的事,她得一个人担当。可是,独自担当 的结果是什么呢?我突然很想发一顿火,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我问:“柯寒,你跟那个公安做过些什么。我不相信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人会 平白无故帮你这种忙。”刘柯寒摆脱我的怀抱,把身子往后一蹭,坐了起来,说: “现在不说这些好吗?朝南,我不想说!以后不会再有事了,相信我!” 我很不耐烦起来,火气腾腾,但为了不吵到隔壁的爸爸,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又没事了?你该不会是在我走了之后给美国总统挂了个电话吧?”狗日的,她又 是几个“对不起”,要不是隔壁睡着爸爸,我非一顿乱棍抽得她求饶不可。 如果你的女人不听话,就狠狠地抽她吧;如果你的女人没实话,也狠狠地抽她 吧,在那种比较八卦的书上看到过,说是女人只有在这种时候真话才比较多,而且 肯说,跟男人醉后吐真言差不多。再嘴硬的女人,在全身神经都高度兴奋之时,都 会上气不接下气地告饶。 直到天亮,我没再跟刘柯寒说几句话,说了也白说,反正她不会交待太多。一 直没睡,不停地起床去上厕所,想着自己的老婆以未婚女人的身份求别人办事,怎 么都爽不起来,心里头那个结是死的。死结可不是说解解手就可以解开的。 八十七 据刘柯寒所言,这天之所以闹开了,是因为她想回来陪我爸,拒绝了国字脸的 约会,结果终于把国字脸给惹怒。之前,刘柯寒已经开始对他慢慢冷淡和疏远,可 过河拆桥那能说拆就拆?他开车到刘柯寒单位直接把人给劫了,还差点闹了起来。 想不明白怎么陈伟生也在一起,我推了推假装睡觉的刘柯寒,问:“柯寒,怎 么陈伟生这狗东西当时也在?”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说朝南,你不要再想了。我 说我想知道。刘柯寒说是因为当时跟国字脸吵的时候,一怒之下说漏了嘴,说自己 结了婚了。国字脸不相信,刘柯寒又失态说不信你可以找陈伟生来问。孰料他还真 一个电话把陈伟生给弄过去了。事实是不是的确如此,我无从考究,只能权且信了 吧。 就算一场轰轰烈烈的性生活可以让女人说些真话,可像刘柯寒这样故事多得足 够几代导演不缺题材的女人,我即使可以连续24小时地轰轰烈烈,想要她把所有事 情交待个彻底也难啊。 八十八 刘柯寒好像跟报天气预报的似的,她说明天不会再下雨了就真的不会再下雨了。 那天晚上虚惊一场之后,陈伟生和国字脸就没出来闹腾了。可是我无法对这种平静 深信不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猝不及防更大的暴风雨就倾袭而来。 刘柯寒每天按时上下班,我也每天出去晃晃,装作按时上下班的样子。本来可 以先去朋友的公司先将就着,可刘柯寒的事让我暂时全无心情。到了周末,终于可 以全天候地陪陪老爸了。虽然只在长沙呆了4 天,但我已从爸爸迷惑的眼神里看出 了对城里生活的不习惯。一个人,不敢出去走,只能呆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有,哪里去找乐趣呢? 星期六早上,刘柯寒问我应该带爸爸到哪里去逛逛。我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 说:“不出去,在家里坐坐蛮好,听洁丫头她妈说,在城里随便逛逛都要花很多钱。” 最后去的是烈士公园,几块钱的门票,爸爸都心疼得不得了,边逛边埋怨我不该带 他来,说这些东西看一看,又吃不进的。 刘柯寒走在我爸的另一侧,给爸介绍这介绍那,爸爸对公园里的一切好像没什 么兴趣,估计还为花的那几块钱门票不值。逛了差不多有一半的时候,爸爸问刘柯 寒:“小刘,你们啥时生孩子呢?”我看见爸爸显得很难堪。在俺们乡下,办事是 十分讲究效率的,结了婚往往马上就会怀孩子,有了种照了B 超再办结婚手续的有。 要是谁结婚年把子还没怀孩子,村里人肯定就会开始议论起来,不是说女的有问题, 就会猜测是不是男的不行。男同志被别人怀疑不行,真是件天大的麻烦事。你不能 脱下裤子来证明,再说了,就算有种敢脱,不当众表演同样毫无说服力。 在生孩子这个问题上,刘柯寒好像一直都是比较积极的,至少跟我是说过好多 次。而且当爸爸问她的时候,她答应得很爽快,说:“爸,不急,明年就给您抱孙 子啊!”我爸笑得开了花,跟当场就抱了孙子似的。 八十九 呆了几天,爸爸提出要回去,我连挽留都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我 的生活在爸爸的眼皮底下出乱子。我问:“爸,在城里生活习惯吗?”爸爸有些难 为情地笑笑,说:“城里挺热闹的,就是车太多,人也多!”我知道爸爸不可能习 惯,就像我,呆在这里七八年了,依然显得格格不入。就算习惯又能怎么样呢?就 算爸爸喜欢上了城里的生活也不太可能跟我长住的。以前爸爸有过这样的想法,那 时候妈妈就骂爸爸,说儿子自己的生活都还难,怎么就可以想着享后辈的福了。 再在就更加不可能了,妈妈的去世打碎了很多东西。爸爸出来几天都有些心神 不宁,如果要长时间离开,又怎么可能?在我们乡下,是很忌讳一家人的屋子冷下 去的。现在家里只爸爸一个人,出来了就必须关门,怎么着都像把妈妈一个人扔下! 左邻右舍甚至都会害怕从家门口经过。虽然每个人都有胆小的时候,但当你知道别 人把自己最亲的人当鬼来害怕,谁又会心里没一点波澜呢? 安排我爸和高洁她妈坐火车回去,星期一上午,刘柯寒要上班,我和高洁送俩 大人到火车站。票是高洁先前就订好的,从长沙直接到郴州。其实有更方便的过路 车,往广州那边去的,可高洁跟我一样,在候车室,高洁把车票朝我扬了扬,说: “朝南哥,等车到了郴州,所有的人都下了,他们也不会再呆到上面了吧?”我说 对啊,就你聪明,我爸可没你妈那么害羞,至少我爸不懂的时候知道问!高洁小嘴 一撅,“你以为我妈就不会问啊?”语气间满是不服气,她妈一听就笑了,说真的 都还是孩子,从来闹到大。 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里,在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人群里,自己的爸爸显得有点扎 眼。父亲可能是为了不给我丢脸,穿着姐姐买的、平时很少穿的新衣,此时如果有 个镜头摄下来,那依然不是跟这个城市合拍的着装,但爸爸的用心良苦已足以让我 骄傲而又心酸。 一直把爸爸送到车厢。爸爸帮我理了理因为搬行李而略显凌乱的上衣,说: “朝伢,在外面好好工作,不用担心我的。”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动作,当时我甚至 希望爸爸能顺势摸摸我的头,如果我忍不住流泪了,他还可以用那粗大的巴掌像儿 时一样帮我揩揩泪,耐心地哄我。那些久远的温馨烙在心底,一辈子也磨灭不了。 火车要开,我和高洁站在站台上,默默地注视着缓缓启动的火车,并不挥手说 再见。乡下人不兴这套。火车从视线里消失,我还呆呆站着不动,高洁扯了扯我的 衣角,说:“朝南哥,我去找锄头啊。”我疑惑,问:“找锄头干什么?火车站也 有金银财宝挖啊!”“我看你站着不动,以为你脚生根了啦!”她甜甜地笑着。 转身,往出站口走,恍然明白,相见和离别永远都是不对等的。像爸爸来长沙, 从村里出发,辗转要几十个小时,换几次车,才能见到我,而离开就只在一瞬,火 车一开,就不见了彼此。原来,相见,是一场漫长的奔波;而离开,仅在转身之间。 相见的艰难和离别的容易,是该让我们懂得人生要珍惜什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