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九十四 当天晚上我就去见了谢小珊。小珊的肚子已经很明显地腆起,她一个人住在黄 强以前租的房子里,又不敢随便出门,怕撞熟人,黄强失踪的这两个星期,她整天 拿眼泪洗脸,打黄强的手机,先是关机,然后是停机。终于绝望,这才给高洁打电 话。 跟高洁赶过去的时候,她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抢天呼地地哭。我急啊,说: “我的妈呀,你看你哭得,快忍住,万一动了胎气那麻烦就更大了!”高洁也搞合 唱似的跟着哭,一个大声,一个小声,抑扬顿挫,直把我逼得快要吐血。丫头抱着 小珊啜泣,还不忘指责我:“都是你,为什么要先认识这样的男孩子啊?” 我感觉捅了马蜂窝,我浑身上下蛰得快要爆炸。我伸出手来指着她俩,有点慌 不择言:“还哭,看你们谁还哭,要能把黄强哭回来我给你们每个五块钱,然后把 他妈的黄强做太监手术。” 等稍稍冷静了点,谢小珊才告诉我,其实黄强早就想跑了,毕业后留在长沙这 些日子,他根本就没去找工作,也就是压根儿没想对谢小珊负这责。更具讽刺意味 的是,谢小珊连黄强老家具体在哪都不知道。 现在的人怎么都爱得这么糊涂?建议大家以后谈恋爱之前先交换身份证。个人 认为这一点都不多余。现在整容业发达了,变性手术也火了,户籍制度却越来越搞 不懂了,每个人的年龄、性别、出生都变成了谜似的,难以捉摸。可交换身份证实 际上依然是治标不治本,什么都发达了的同时,造假业也做到了与时俱进。人心已 经成为这个社会最严重的问题,很多本色的东西正在水土流失。一张脸所能代表的, 仅仅只是一张皮了。 有这样一个笑话。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娶了个老婆,那女人在长沙做过好几年的 皮肉生意。婚礼上,据说去吃酒的很多人曾经是那位朋友的朋友的老婆曾经的客户。 每人拿200 块的红包,还开玩笑说只够点炮,包夜还少了点。大家管新郎叫最后一 个嫖客,新郎敬酒时还笑嘻嘻的不解其义。 九十五 对黄强的寻找,从第二天开始。我觉得这件事多少跟我有关,自然做不到袖手 旁观。想他可能去外地投奔同学什么的,所以我先费尽心思找到了他的几个同班同 学,试图获得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结果是线索没得到一点,倒好几次差点喷鼻血。 首先见的是他一个在广告公司工作的男同学。那人长得挺老实,一看就是那种 能实话实说的人,我顿时涌起一股信任感。他说大一的时候跟黄强住上下铺,但后 来黄强搬到校外去住了,也很少上课,所以基本上不太了解,只好用“神出鬼没” 形容了一下黄强的形踪特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我怎肯轻易放弃,于是又刨根 追底地问了一大堆。 那人冥思苦想一阵,突然猛拍脑袋,说,对了,我记起来了,第一学期来报道, 他从老家带来了不少煮熟的鸡蛋,可能是白天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一个人吃,就 晚上睡觉时躲在床上吃。“我们睡的是铁架床,鸡蛋敲在上面都会很响,于是他就 拿鸡蛋在脑门上磕。我亲眼看见的,兄弟,没骗你!”他说得十分的一本正经。 找的第二个人是位女生,据说还跟黄强有过一腿,短暂的一腿。知道我是来打 听黄强的情况之后,她对我不理不睬,说这臭男人没什么好说的,不想再提。抓住 她对黄强心怀恨意这点,我极尽可能地煽风点火,总算把她激怒。她突地从我面前 站起来,狠狠地说:“我说了不想提这个男人了啦!他跟我在一起,没有哪一次超 过一分钟的,更可耻的是,我跟他分手之后,他竟然到处跟我说我得了妇科病,气 死我了!”我一下好奇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说你得了妇科病?”女生转身就走 了,回头还扔给我一句:“你比他还无聊。” 还找到一个,也是男的。搞笑的是,跟黄强同学四年,他竟然说连黄强到底长 啥样都不知道,因为大家都在校外住,每个人都顾着泡妹子,哪有什么时间一起玩。 他只说印象最深的是,有阵子他住的房子离黄强不远,黄强经常半夜三更跑他那去 借避孕套,却从没见还过,后来他就再也不肯借了。“有次我气得要命,我说没有, 他说不可能,还骂老子小气,我就不客气了,说借可以,连凶器一起借!” 九十六 谢小珊上次是拿左手象征性地割右手,现在事情闹到这地步,谁都不敢掉以轻 心,万一她终于想不开改用右手拿刀怎么办?女人遇人不淑又还留着个种,那份绝 望可能很多人都担当不起。要承受失爱之痛,对亲人却又要拼命隐瞒,能够面对的 只一个残酷的现实。 垂头丧气地挤下公共汽车,从东塘往高洁单位走,感觉满街的尘土飞扬,分别 赶自己路的行人,跟这个世界保持的都像是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不新鲜的空气让我 无法把眼睛睁得光明正大,似乎在逼迫我用一副眉头紧锁的神情来表达对一切的不 信任。 黄强不告而别的逃,构不成我生活的重心,可这件事动摇了太多东西,包括我 曾经幻想过的在这个城市简简单单地生活。我们越来越消费不起爱情,不是因为爱 情有多奢侈,而且我们害怕没一颗坚强的心。 到了高洁的公司,还没到下班时间,我给她发了个短信,用一份报纸垫在地上。 报纸的头条是一则反恐新闻,还用了张大图片,我一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拉登的脑 袋上。高洁给我回短信,叫我等一刻钟,她把活忙完就下来。 一刻钟能发生些什么?如果布什咬拉登一口,那么拉登有足够的时间对布什反 咬一口。但我万万没想到,在这会在这一刻钟里面遇到讨厌的人。“内八字”刘键 夹着下身从我身边往公司里走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他,当时我正被一则包二奶的 新闻所吸引。 “咦,这不是朝南哥吗?怎么坐这?”抬头我就看见了刘键那张嫩得发嗲的脸, 有点反胃。我嗯了一声,觉得这样便宜了他,于是又赶忙追加了一番话:“是啊, 怎么啦?不能坐?损了你们公司形象?”他也没当我在挖苦他,依然乐呵呵,一脸 白花花的屁股肉还是笑得腻人。“是在等高洁吧?我就上去叫她!”说完就一个健 步杀进了公司大门。 我回头看了,差半粒米就背过了气。可能大家没看过内八字的男人跨健步,那 真是一绝,但要形容出来他妈的又实在有难度。这样说吧,就好像两条腿之间被拉 了根很短的强力弹簧,就算使劲拉开,却怎么都别扭。如果还是想像不出来,可以 去捉只青蛙,放在一个很陡的斜坡上,让它往上跳。 高洁果然很快就下来了,不过我并没有因为少等了几分钟而高兴。看她和“内 八字”往我面前一站,我胸口就堵得慌,就是眼睁睁看着鲜花往牛粪上插却又无力 阻止那感觉。高洁说:“朝南哥,我们先去吃饭吧!”然后是内八字的跟进补充: “走吧,朝南吧,今天我请!”这话够杀伤力,我赶紧回忆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 来的。 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说:“丫头,我不太想吃,你们去吃吧。黄强 我找了,找不到。我过来只是想跟你说说小珊的事。”一听我提谢小珊这事,高洁 就满脸的难为情。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她怕我又是来说服她,让谢小珊跟她住。 九十七 这事我跟她提过,她支支吾吾没应下来。她好像是说房子是公司安排的,怕住 一块的俩同事有意见。当时我还生了她的气,我说你跟谢小珊也算是铁姐们,怎么 可以这种时候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么个屋里?结果她反咬一口,又责怪起我来,说是 我让小珊认识黄强的。最后我们差点吵起来。长大后,我们没这样闹过别扭的。 见我不肯去吃饭,高洁以为又是刘键的存在搅了我的兴,转头对他说:“你先 自己去吃吧,我跟朝南哥商量点事。”刘键不情愿,但还是悻悻地走开了。从他的 背影里,我看到了一种无奈,想必他是真的太爱高洁吧,所以才这般言听计从。这 时我觉得,其实我是没资格在他面前这么霸道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农村来的, 如果是,他大概也因为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而对生活感恩吧。第一次有些同情他。 甚至有了为他和高洁祝福的心理准备。 高洁提议上东塘小吃店吃东西。我走在她后面,看她还是活蹦乱跳的,心里就 不是个味儿。我说丫头,你上次说你想回乡下,难道他愿意跟你一块回去?她停住 脚步,转过身来,摇了摇头,说:“应该不会,可是朝南哥,我真的不想在长沙了, 我好累,你知道吗?我真的想离开。” 我知道她很累,知道她对在这个城市的生活开始有了厌倦,虽然没用心留意过, 但对于她的一些变化我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她保持了20多年的天真,开始慢慢的消 失。是不是每个人都逃不过这一劫?在生活的打磨中越走越沉重,忘记微笑,然后 学会假装微笑,遗失快乐,然后学会伪造快乐。我无法判断这个世界还要沉闷多少, 还要黯淡几分。我们好像被关在一间没有门窗的房子里,看不见光明,所以在某堵 墙壁上画了扇窗,我们会自欺欺人地以为,有了它,房子就亮堂了些。很多人的快 乐,很多人的微笑,如今都只是一扇画上去的窗。 点了大份的绿豆汁、葱油饼,还有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高洁却没吃多少。 终究还是说到了谢小珊身上。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跟刘柯寒还在好好生活,让谢 小珊去跟我们一块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又怎么能让她在孩子出生之前安定并有个照顾呢? 高洁倒是很赞成谢小珊搬过去暂时跟我住一段时间,她说:“朝南哥,如果你 想好了,先不离开长沙,就让小珊住着吧,我想姐姐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说 别再说通不通达不达的了,这个已经不重要,我们说好了,好聚好散!“你们真的 要离婚?你爸会担心的,朝南哥!”高洁的话说得很重。 我爸会担心?我爸当然会担心!这还用说。我爸又不是傻子。但幸福这东西不 是说担心就能担心得过来的。不过要是我爸知道儿媳骑在自己儿子头上随意大小便, 那更加会担心啊!只是我不能告诉我爸刘柯寒这样干了,以我爸那憨厚的性格,是 断断不会教我以牙还牙也骑在刘柯寒头上拉上几把。 九十八 几天忙碌下来,我本人瘦了一小圈。回家我就去照了番镜子,发现由于睡眠不 足,好端端的双眼皮已成三眼皮,并有向四眼皮发展的趋势。忍不住感叹一声:啊, 岁月催人老啊! 如果说我跟刘柯寒这对夫妻还有所交流的话,那就是这些强装欢颜的对话了。 她不知道谢小珊出事以后,我天天在外面忙着找人的工作,他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履 行妻子的义务,关切地问我工作有点眉目没。我说:“谢谢关心,我这几天是在找 人不是在找工作。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找你的接班人!”刘柯寒脸上那点伪装的 笑容顿时都凋零了,她用很幽怨的口吻问我:“朝南,你真的决定了吗?”我说是 啊,决定了,你不是也决定了吗?“我今天去医院,医生说我可能是怀孕了!”她 说得很淡定,像在告诉我,这事可以不要我负责任。我瞬间眼睛都直了,盯着她说, 柯寒,你这是在拿我开玩笑!“我没开玩笑。”她依然语气淡定。看样子她不是在 说聊斋,也不像是在耍花招搞得我离不成婚。我紧张得五腿抽筋,支吾着问:“柯, 柯寒,这是不是,真的?”与此同时,脑袋里还在回忆到底是哪次打靶没穿防弹衣。 晚上睡觉才知道,刘柯寒说“可能怀孕”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再次被她骗了。 她都照了片,那张图纸我也看到了,上面写明孩子都有40多天了。接下来我问了个 很不该问的问题。我心情复杂地说:“孩子不是我的吧?”刘柯寒听到这话之后, 马上弯下了腰,我以为她是心虚,谁知她抡起只高跟鞋就是给我头上一敲。气急败 坏时打人又没得个轻重,痛得我直怀疑自己被敲了个轻度脑震荡。话又说回来,哪 怕我是多么的不情愿去怀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依然免不了有点心理阴影。 这不像家里养只猫,能生仔就是好猫,到底是哪借的种完全可以不问来由;也不像 英雄,可以不问出处。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可谁会认为仔也是别人帮忙制造的好呢? 鉴于两人的关系濒临破碎,刘柯寒除了用高跟鞋敲了我一下之外,也没有其他 的过激表现,吵都没吵。不过她一直躺在床上背对着我哭,哭累了就哽咽着对我说 话。她说其实她知道自己怀上孩子之后,很高兴,也很难过。 “朝南,你是不知道的,我一直怀疑自己不能生孩子了。我也不想再骗你,我 为陈伟生打过好几次胎!我曾经想,如果不能为你生孩子,我就跟你离婚,我知道 你和你的家人都不可能接受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对不对?” 说完转过身去又是哭,像在逼着要我当场就承认肯定是我播的种似的。不是我 自卑,也不是我多疑,实在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幕后真相让我对这个孩子的归属问题 很没信心,我做不到很有底气地拍拍胸脯说,我就是这产品的制造商! -------- 梦远书城